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更多精彩好书尽在八零电子书 http://www.txt80.com】 《乱世太平王》 麒麟可可 著 一部两晋史有道不尽的千古奇葩白痴帝、母老虎夺老公的权、叔伯兄弟造反、少数民族打砸抢、世家大族和皇帝掰腕子、富二代修仙嗑药等等精彩的历史背景,是公认的顶级乱世,没有之一。 主人公穿越而来,掉进历史挖好的坑里,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保住脑袋,由此开始被逼上了一条漫漫征途。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脑洞有点大、性格有点阴坏的主人公绞尽脑汁,在乱世中如何死中求活?如何在白痴帝、母老虎、藩王、世家大族之间渡过一次次劫难?最后走上了怎样的归宿?请书友们在书中去找答案吧,会让您看到一个花样百出、波澜壮阔、起伏跌宕且不一样的历史故事! 第一章 白马之会 洛阳白马寺始建于东汉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为佛教的释源祖庭,?34?此开佛教开宗立庙之先河。出洛阳城东二十余里,古木参天掩映中,一派宝刹庄严,马车在颠簸中停了下来,杨柯撩开了车帘,看见了青瓦红墙,山门的匾额上大书“白马寺”三个字,字体苍劲雄浑。 车门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了,小丫鬟串儿站在车门边:“公子赶快,娘娘在催了。” 杨柯“哦”了一声,钻出了马车,地面新铺过的一层土,踩上去松松软软,杨柯想:“这就是自己前世听说过的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吧”。白马寺没有往日的人流攒动,戒备森严,门前是笔直站成两排的宫廷侍卫。杨柯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迈步进了山门,早有一个宦官迎了过来:“公子请随老奴来,娘娘候您多时了。”串儿止步山门之外,杨柯跟随宦官一路穿廊绕柱,过偏殿入内院,一片竹林幽静,郁郁葱葱,空灵鸟语,让人忘尘脱俗。宦官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娘娘在方丈之中。” 杨柯抬头看,竹林尽头,一间禅堂半隐半现,当是主持居所,也是迎奉贵客的所在。房门开处,一个贵妇人迎了出来,环佩玎珰,风姿绰约,杨柯心道:“这应该就是那位史称婉嫕有妇德,美映椒房的皇后姐姐杨芷了。”但自穿越以来,杨柯往生的记忆里自己和这位皇后姐姐已经有多年未见。 “柯儿,是你么?快让姐姐看看。。。。。。”杨柯还在犹豫中,杨芷已经碎步走了过来,拉住杨柯的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个不停。杨柯叫了一声:“姐。。。。” “好、好、好,来,快进屋说话,姐姐有几年没见着你了,前日爹传信到宫里说你一天天见好,姐姐高兴得斋戒烧香.........”。杨芷一边说,一边拉着杨柯走进了禅堂。 方丈室内真正是方丈之地,一榻、一几、一桌、一椅,榻边立一佛龛,香烟袅袅,墙头一幅字“灯明方丈室,珠繫比丘衣”,陈设简洁,但窗明几净,古朴雅致。杨芷将杨柯按到榻前坐下,看不够似的一遍遍端详着杨柯。 杨柯往生的记忆中这个姐姐及笄离家,一入宫门深似海,经年累月难与家人见面,天伦隔绝,独自一人不知历经了多少宫廷险恶,直至被立为皇后,父亲及两个叔叔也深得皇帝宠信,权势如日中天,世称“三杨”,由外戚而至权臣,均是父凭女贵,但杨柯此刻看到的杨芷不是皇后之尊,而是满眼关切,亲情流露的姐姐,不由得也被感动,难得的情绪外露:“姐姐,辛苦你了,咱家这么多年靠你撑着,以后我来照顾你,照顾爹娘。” 杨芷入宫多年,早已修炼出城府,做了皇后更是仪态端方,起居行止无不稳重。饶是如此,听到这个唯一的幼弟这番话,心头一酸,万千感慨堵在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姐弟二人正在唏嘘之时,门口脚步声响,一个宽袍大袖,腰系锦带,气度威严的老者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参见皇后”。 杨芷扶了老者一把:“爹,此处不是朝堂,只有我们父子三人,免了这些朝仪吧”。 进来的正是二人的父亲,临晋候杨骏。 杨骏吩咐杨柯:“柯儿,你去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我和你姐姐有要事相商”。杨柯应了一声,起身出了禅堂。 杨芷目送杨柯出了房门,看着杨骏:“爹,您捎信说柯儿一会狂躁得胡言乱语,一会整日枯坐不语,今日看似是大好了,医官瞧着是什么病因,能否根治啊?” “医官说是外邪六因所致,节气变化骤急,需要慢慢调养身体,急不得,上天垂怜,你弟弟必有后福,你无须担心”。 杨芷又问道:“今日我难得出宫,娘怎么没来?”。 “若非你传话要见柯儿,连他也不会带来,为父轻车简从,就是要避人耳目,现在朝局微妙,暗流涌动,人来多了,恐事机不秘啊”三两句寒暄之后,杨骏单刀直入:”拟定的诏书带来了没有?“。 杨芷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卷轴,递给了杨骏,展开一看,楷书写就的煌煌天语:“昔伊望作佐,勋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车骑将军、行太子太保,领前将军杨骏,经德履吉,鉴识明远,毗翼二宫,忠肃茂著,宜正位上台,拟迹阿衡。其以骏为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千人,移止前卫将军珧故府。若止宿殿中宜有翼卫,其差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给骏,令得持兵仗出入.“ 杨骏看完诏书,内心一阵狂喜。 草诏是对杨骏的委任状,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三军总司令都督天下兵马,是不是真能督得了天下兵马先不说,起码是军权掌控合法化了;太子老师、当然是暂时的,司马炎一去,顺理成章就由太子之师升级为帝师,可以名正言顺的代替老皇帝行使对新皇帝的监护权,如假包换的三公之一,政治地位已经是封建时代里的珠穆朗玛了;还配置了三千步兵加一千骑兵的警卫师,在京都洛阳城里、皇帝的卧榻之侧有亲军是个什么概念,连出入皇宫都可以带七十人的贴身保镖,并且是全副武装的那种。至于以前领的那些要职,继续兼着,真正的是党政军大权集于一身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位极人臣吗?强忍着内心的激情澎湃,杨骏忽然从美梦中醒来,这个诏书只是杨芷找人起草的,还没有通过司马炎的批示,并不等于现实,必须走完司马炎签字审核、公开宣布的标准化流程,才会美梦成真。杨骏几乎是迫不及待了,嘴唇哆嗦着,脸上却竭力保持镇定:“皇后预备何时呈于御前?” “正要与爹商议”。 “陛下龙体如何?” 杨芷眉头深锁,沉吟不语。此时此刻,杨骏这句话的意思已经是图穷匕现了,当然不是平头百姓之家老丈人对病女婿身体状况的那种关心,而是外戚与皇权之争亮底牌的时候了。一边是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的丈夫,杨芷心中一片茫然。 杨骏当然看出了女儿的摇摆不定,同时也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只有女儿最清楚,必须要抢在皇帝归天之前将诏书发出去,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想到这里,杨骏深吸了一口气:“芷儿,此时此地无皇后,亦无臣下,只有你我父女二人,杨氏一门值此危亡之时,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则死无葬身之地,为父老矣,死不足惜,可你与柯儿风华正茂,为父正是为了你们才谋陛下的身后事,否则,新君登基,大权旁落,杨氏一族都会沦为待宰的羔羊,你何以自保,柯儿以后该怎么办?”。 一语中的,想起幼弟,杨芷不觉动容:“爹,女儿惟愿自己生在平民百姓之家,就不用受这些煎熬了。这一颗心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是娘家人,一半是夫家人。。。。。”说到这里,杨芷已经泣不成声了。 老公命在旦夕,娘家爹却在这个时候拉着自己一起黑老公。这就是杨芷现在真实的感受。 杨骏在一旁默不作声,终于,杨芷止住了眼泪,恢复了平静,从杨骏手上拿回了那份草诏:“回宫之后女儿就将草诏呈给陛下御批,自古朝堂之争就像骑在虎背上,望爹以后行善政、结善缘,步步谨慎,女儿不愿我们杨家大富大贵,只愿能平安到头。。。。。。。” 杨骏松了一口气,等不及杨芷说完后面的话,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为父先走一步,你也早些回宫吧,一有消息,马上派人送信回来。”。 杨柯在门口听完了父亲和姐姐的全部对话,胸有惊雷,面如平湖,他知道,皇帝默许了诏书的内容,并在诏书发布的两天之后就病亡了。没有了老皇帝的辖制,杨骏如愿以偿登上了权利的巅峰,也由此盛极而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前世这些是历史,今生自己是局中人,公元291年,也就是明年,自己将作为杨氏三族的重要成员,和受诛连的几千人一起人头落地。杨柯抬头望着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阵眩晕。他仿佛看见了从前影视剧里面的场景,人头滚滚,血流漂杵,而那个是假的,现在却是真的,历史书上记载的一切不再是文字,而是活生生的就在自己身边,那画面、那声音。。。。 杨骏正张着嘴对自己说着什么,杨芷在一旁很是关切的表情,自己却一点也听不到他们发出的声音。杨i柯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懵圈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从今天起,他要做的不再是绞尽脑汁怎么反穿越回到前世,而是在今生怎么能够躲过这场劫难。在杨骏和杨芷担忧的眼神中,杨柯渐渐恢复了正常,淡淡的笑了一笑:“没事,我刚才走神了。。。。。。” 第二章 后生可畏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更夫巡夜的更漏之声穿街过巷,回音悠长,?34??上行人断绝,洛阳城漆黑一片,临晋侯府之中,杨骏的书房却是灯火通明,“三杨”正围案而坐,神情肃穆。杨珧和杨济都是五旬左右的年纪,和杨骏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神清气朗,颌下长髯。杨济深沉,杨珧直爽,此时正听着杨骏侃侃而谈:“前朝陆逊评魏明帝曹叡考语是:选用忠良,宽刑罚,布恩惠,薄赋省役,以悦民心,当此朝堂巨变之前,为兄若能为宰辅,当效法先贤,行此仁政,广收人心,二弟、三弟,如再有你们相助,兄弟同心,以后的朝堂将是你我兄弟三人的天下。” 杨珧看到杨骏的踌躇满志,嗫嚅了半晌说道:“大哥,我上表请辞的奏章已经呈送御前了。” “皇上不是驳回了你的请辞了吗?” 杨珧满脸的歉疚:“被驳回之后小弟又上了一道奏章乞骸骨还乡,自古一族二后闻所未闻,必请陛下将小弟的表章藏于宗庙,如遇灭族之日,见此表章可免我等的死罪。皇上御览之后就准了,赐弟钱百万,绢五千匹,旨意今日已经下了。” “怎么事先不和为兄商量商量,旨意已下,木已成舟,悔之晚矣。”杨骏满脸的沮丧:“放着尚书令和卫将军的高官不做,多次请辞,遇人遇事总是退让,二弟,你的性子老是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 “大哥,二哥志不在此,你也别责怪二哥了。”杨济见杨珧窘迫,便开口解劝。 “老二性子自小如此,也还罢了,可老三你近年来也是官做得越大,胆子越小了。”杨骏瞪着杨济:“你盛年之时从皇上猎于北芒,一箭能洞穿猛虎,六军谁不敬服,连皇上都赞你文武双全。那时的三弟是何等的豪气干云。可现在你身居高位了,太子太傅、征北将军,还兼领禁军,正是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英雄气却没了,在朝堂上还老是和我唱反调。。。。。。。” 书房外突然脚步声响,杨骏话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看着门外。杨柯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躬身一礼:“父亲与两位叔父夜谈国事,尽欢之时岂可无酒。”说完,将托盘置于案上,拿起盘中酒,倒入三个酒杯,一一敬放到三人的面前。杨珧面露喜色:“大哥,没想到柯儿康复之后,性情也大不同了,懂事了许多啊。” 杨骏面带矜持:“我平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此子,幼时不服管教,顽劣不堪,少时好勇斗狠,飞鹰走狗,大病之后侥天之幸,活了下来,那也是祖上种下的福田,保佑了此子啊。” 杨柯神情沉稳:“请父亲和两位叔父满饮此杯,就当孩儿先行赔罪,孩儿有一番妄言想一吐为快。” 杨骏三人面露诧异之色,在他们的记忆里,杨柯对长辈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任性妄为,从来没有这样一本正经过,不觉愣住了。还是杨珧率先解围,哈哈大笑:“好、好、好,我的柯儿长大了,我们就饮了这杯酒,洗耳恭听你的妄言。”说完,举杯一饮而尽。杨骏满腹狐疑:“你且说来听听,有何事见教二位叔父。” “国家大事,本不容小辈置喙,但我杨氏已危如累卵,孩儿不得不犯上直谏了。” 杨骏沉下脸来:“大胆,当着二位叔父的面,你又胡言乱语了。” 杨济一直都沉默不语,听了杨柯的话,神情微变:“大哥,你先不要斥责,且听听柯儿的理由是什么.”. 杨柯依旧不紧不慢:“父亲和两位叔父以外戚的身份,居伊尹霍光那样的要职,掌握大权,辅助皇上,前代辅国重臣,在周代有周公召公,在汉代有朱虚侯东牟侯,都是皇室同姓,没有异姓大臣专朝政而能吉庆善终的。当今宗室有被皇帝亲信重用的大臣,藩王势力也在壮盛之时,皇帝若天不假年,新皇再继位,朝堂内怀猜忌之心,外树亲私党羽,朝局变数无常,我杨氏当务之急非立国平天下,而是立身以自保无性命之忧啊,孩儿有两策,可保杨氏一门。。。。。。。” “放肆。。。。”杨骏不等杨柯说完,勃然大怒“竖子懂得什么家国大事,当着你两位叔父的面,真真是妄言,还不快退下。” 杨柯深深的看了自己的父亲和两位叔父一眼,未作任何争辩,深施一礼:“是,请父亲和叔父恕孩儿无礼,孩儿告退”。说完这句话,杨柯躬身退出了书房。 杨珧劝道:“大哥,何必动怒,柯儿还小,慢慢再教他也不迟”。 杨济用探询的眼光看着二人:“两位兄长,弟觉得柯儿这番话并非妄语,而是很有见地啊。。。。。” 杨骏面沉似水:“老三,小孩子是胡说八道,你怎么也出此丧气之言啊,我们兄弟三人正是该锐意进取的时候,大丈夫当弘毅任远,岂有行百里半九十的道理。” 杨济也不再争辩,兄弟三人枯坐,半晌无语,杨济率先起身:“大哥,夜已深了,我们先行告退了,你也早点歇息吧,我们从长计议。” 杨骏点点头,也不起身,兄弟三人不欢而散。 杨济出了杨府府门,车驾在下马石处已经恭候,同时恭候的还有一个人,长身玉立,气定神闲,正是杨柯。杨济走上前:“柯儿,你父亲今天动怒不是因为你,你不用气馁。” 杨柯笑了笑:“叔父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何以教侄儿?” 杨济眼神一亮,仿佛不认识似得,从头到尾打量着杨柯,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才摇了摇头:“从长计议吧。。。。。。。。。” “朝堂之上大变在即,后党夺权,藩王侧目,父亲进退失据,居安不见危,被宰辅权柄一叶障目,误判大势,祸事将至,刻不容缓了,叔父既已看破迷局,为何不设法解之?” 杨济叹了口气:“柯儿,以前我真是看错了你,杨家诸公皆浑浑噩噩,独你一人慧眼如炬。你父亲为谋求宰辅之位,多年来苦心经营,已经听不见任何人的劝谏了。今日你父亲之怒,实则是借题发挥,针对我的,自今晚之后,我们兄弟三人再难同心同德,事已至此,我也回天无力了。” 杨柯深施一礼:“侄儿知道叔父的苦衷,望叔父宽心保重,侄儿既看到了危局,为了杨家也不能置身事外,必要尽力救我杨家脱困,只是请叔父务必答应,要助侄儿一臂之力”。 “哦,你有何策可解危局?” “姐姐、父亲和两位叔父居庙堂之高,形无可匿,侄儿处江湖之远,无迹可寻,当伏一只奇兵,一旦敌明我暗,螳螂捕蝉,就是黄雀在后之时”。 杨济注视杨柯良久,杨柯面色平静,目光深邃,如古井波澜不兴,杨济忽然大笑着拍着杨柯的肩膀:“后生可畏,杨氏后继有人了。成大事者当以求贤为首,明日我派两个门下死士到你府中听令,此二人一为原太谷关都尉,一为河西巨寇,都曾犯下重罪,后为我所救,收录门下,忠义可托生死。” “敢问叔父,此二人有何长才?”杨柯问道。 杨济微微一笑:“用人之道,求之于势,不择于人,你要自己慢慢体察。” 第三章 铜驼暮雨 杨柯怔怔的看着一轮明月出神,深宵之中一阵寒风透窗袭来,不由打了?34??激灵,回过头来,才发现丫鬟串儿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进来,想给自己披上,杨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转身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串儿关上了窗,走到桌边,为杨柯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关切的说:“公子,老爷一向严厉,但心里其实最疼爱公子的,就算说了什么重话,您也别往心里去。” 杨柯淡淡一笑:“你怎么知道老爷对我说了重话?” “刚才您在门口送客的时候,老爷叫串儿问话了,打听您今天和娘娘见面都说了什么,串儿回到您是和娘娘单独说了一会子话,奴婢在山门之外等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老爷又问公子近日都见了什么人没有,串儿回道公子近来只是在家中读书练剑,未曾出过门,也没有朋友来访。最后老爷吩咐串儿将您近来所读的书录一个书单给老爷看看。” 杨柯听了,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朋友来访、朋友来访,是啊,该去访一访朋友了。” 串儿一惊:“公子,奴婢不该搬弄是非,请公子责罚。” 杨柯温言劝道:“你无过,反而有功,对了,何以见得老爷问话你就知道老爷斥责我了?” 串儿松了口气,展颜一笑:“老爷晚上刚进门的时候满面春风,见过两位叔老爷和您之后却满面怒容,又来打听公子近日的行踪,那就是在生公子的气了。” 杨柯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串儿,你就告诉老爷,我近来一直在读太史公的魏其武安侯列传,还有,亏得你提醒,明日准备车驾,我要去会友”。 洛阳城东关外的铜驼巷,西傍洛河,桃柳成行,高楼瓦屋,红绿相间,阳春时节,桃花点点,蝴蝶翩翩,莺鸣烟柳,燕剪碧浪。杨柯此时正端坐在铜驼巷的一家酒楼“归山林堂”的雅间之中,凭栏远眺,日落西山,暮色茫茫之时,家家炊烟袅袅上升,犹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正在出神之时,一个白衫文士上得楼来,人未见,声已至:“休烈,此等佳处,你是如何寻到的,再有珍馐美酒,配上这“铜驼暮雨”,当不醉不归啊。” 杨柯站起身,恭恭敬敬长揖到地:“劳动叔父大驾,不胜惶恐”。 白衫文士笑道:“你小子转性了,还记得我是你叔父,以前都是老蒯长老蒯短的,你一封请柬,老蒯我巴巴地绕了半个洛阳城来赴你的宴,今日需好好地敲你一顿”。 杨柯也收起了庄容,一脸的笑嘻嘻:“先叙长幼尊卑,再论兄弟情谊。今日为你预备了山珍全席,陈年老酒,不醉不归”。这白衫文士叫蒯钦,任弘训宫少府,与杨骏是姑表亲,是杨柯的表叔,但他与杨柯年龄相仿,性格狂放,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名为叔侄,私下却引为兄弟之交。 杨柯转头对侍候在旁的串儿吩咐:“快去让店家上酒菜。” 串儿应声“是”,对蒯钦施了一礼,退了下去。不一会,菜如流水般布满了一桌。串儿在一旁为蒯钦殷勤布菜,杨柯不住的劝酒,评点菜品的火候做工,赏玩窗外的盛景,其他的话只字不提。蒯钦连饮了数杯,放下了筷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说吧,可是为当朝宰辅之事而来?” 杨柯击桌感叹:“未卜先知,真神人也,蒯兄高才,当再浮一大白”。 蒯钦满饮一杯,满脸自得之色:“今日散朝,我与你父亲共驾回程,你父亲言道你不学无术,妄议朝政,还叮嘱我劝导你多读书,多体验世情人心,先扫一室,方可扫天下,所以我才有此猜测”。 听蒯钦说到这里,杨柯和串儿相视一笑。杨柯故意问道:“哦,今日同车,不知和我父亲谈论何事?” “都怪你,你父亲痛批了你说的一番话,我为你转圜,说休烈学问见识当刮目相看啊,你父亲就恼了,我和你父亲当街就争执起来,不欢而散,害得我中途弃车不乘,步行回家,到现在还腰酸腿疼”。 杨柯为蒯钦倒满一杯酒,淡淡的说道:“我身为人子,父亲有不测之祸,当不避尊者讳,直言劝谏,老蒯你的直言劝谏,却是为自避不测之祸吧?” 蒯钦正酒酣耳热,志得意满之时,闻听此言,刚送到嘴边的一口酒险些吐了出来,一阵大咳,为掩饰尴尬,佯装微愠:“这是何话,我们同气连枝,我老蒯一贯也是仗义执言的个性,岂有他念?” “我有两句话,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身旁的串儿,串儿会意,起身告退,轻轻从外边带上了房门。 杨柯转头直视蒯钦,一字一顿:“第一句话,我试言蒯兄之意,杨文长虽然昏聩,但也还知道一个人无罪不能随意诛杀,他一定会疏远我,我被疏而远离他,可以避免和他一起遭祸而死。不然,倾家灭族之灾就不会很远了。第二句话,是小弟我的想法,他日刀俎之人非杨文长,不看有罪无罪,只知斩草必然除根。且灭族之灾,我等鱼肉如你所言同气连枝,俱在罗网中,安得因为你故意获罪于我父亲就能得幸免的?” 第四章 初露辩才 蒯钦听完这番话,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杨柯,再不复口若悬河。杨柯看?34??蒯钦一步步入瓮,已经被诛心之言剥得一丝不挂,知道火候已到,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论亲,你是我的叔父,论情,你我胜过同胞兄弟,老蒯你也是满腹经纶,胸有大志之人,依你的才能,当堪大任,区区一个少府埋首案牍,熬到何年何月才能出头?眼前看似绝境,实则是风云际会,大展宏图之时。不遇大变,哪有一飞冲天之际遇?束手待毙还是平步青云全在老兄你一念之间啊” 蒯钦心头像翻江倒海一般,暗自思忖,脸色阴晴不定,杨柯在一盘旁观,再不多言。蒯钦沉默良久,目光闪烁不停:“今日共谋,是文长兄之意吗?” 杨柯笑道:“是耶非耶,都不重要,关键是老蒯你的心思,进退一念之间,结果却是生死殊途啊。” 蒯钦咬了咬牙,举杯一饮而尽说道:“三岁看到老,诚哉斯言,你小子越长大越不是个东西,说吧,要老子干嘛?” 杨柯压低声音:“我要你引荐去拜会一个人。” “什么人?” “文鸯文次骞。” “他是你三叔的属官,何必要我引荐?” “少耍滑头,谁不知道你们是通家之好,就烦劳老兄你去设法约见了。” 銮铃叮当,马车摇摇晃晃,席散已是满天星斗,正是返程的路上,串儿问道:“公子,那个叫文鸯的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您大费周折要见他?” 杨柯笑而不答,却掉起了书袋“文淑,字次骞,小名鸯,有武力筹策。杨欣、胡烈为虏所害,武帝西忧,遣淑出征,所向摧靡,秦凉遂平,名震天下。为东夷校尉,姿器膂力,万人之雄。” “奴婢没读过书,听不懂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文鸯了不起啊,是我晋朝第一猛将,当年他还是魏国臣子的时候,单枪匹马杀入景帝司马师的阵中,毙、伤敌百余人,最后全身而退,追骑不敢近前。泰始六年,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在河西举兵反晋,先后杀了胡烈、苏愉、牵弘、杨欣等封疆大吏,武帝为此寝食难安。咸宁三年三月,文鸯临危受命,集凉、秦、雍三州军力大破鲜卑,胡人部落有二十万人归降,名闻天下。之后文鸯被任命为东夷校尉、假节。正要上任,向武帝陛辞,谁知道武帝见了文鸯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惯文鸯,竟找了个由头把文鸯免官了。所以文鸯现在空有一个关内侯的虚衔,在家里坐冷板凳。但他带兵多年,在军中威望非常之高。禁军统领之中有很多都曾是他的部将,而且,他与东安王司马繇是有世仇的。” 串儿睁着一双大眼睛,依然是满脸的疑惑:“就是说文鸯是个很有本事,但不被重用的人呗?” “串儿聪明,一个很有本事又不被重用的人最希望的就是有人能帮助他建功立业,同仇敌忾。所以,要把这样的人拉过来,变成自己的兄弟。”杨柯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画着什么,串儿十分好奇:“公子,您在练字吗?写的什么啊?” 杨柯脸上浮现出惯有的淡淡的笑容:“八个字,兄弟就是拿来坑的,串啊,人这辈子要练好这八个字,是必须的,也是不容易的。。。。。。。。。” 第五章 神兵古物 公元290年5月16日,如杨柯所知道的历史轨迹,那封关键性的诏书下达之?34??的两天,司马炎撒手人寰,这个早年夺取了曹魏天下,创立晋国,统一天下,晚年不理朝政,大兴奢靡之风,功过参半的开国皇帝病逝于寝宫之中。 杨骏召集百官于太极殿中,发布了五条命令:“第一,先皇谥号世祖,庙号武皇帝,尊奉杨芷为皇太后,立皇太子司马衷为帝,贾南风为皇后,国丧之后举行登基大典,改元永熙。第二,国丧期间,举国同哀,天下吏人,三日释服。第三,各路藩王须以国事为重,各司其职,不得进京,只遣使吊唁。第四,京都满城戒严,无太尉兵符,天下兵马不得擅调一兵一卒。第五,令一百甲士入驻太极殿,护先皇灵位”。 命令发布,立于殿前的文武百官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四周甲士林立,杨骏高居首位,正是威风八面,志得意满的时候,看到群臣议论纷纷,威严的说道:“先帝灵柩重地,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百官立刻鸦雀无声,但彼此目光依然互相逡巡。杨骏正满意于自己的一怒之威,百官噤若寒蝉,杨济突然开口:“启禀太尉,下官有一言敬奉”。杨骏事出意外,但又不得不点头:“杨大人有话请讲”。 “古之《春秋》所载新君应在次年才改元,我大晋以孝治天下,先皇国丧未满,改元一条似有不妥”。此言一出,群臣嗡嗡之声又不绝于耳。 杨济的谏言尽管含蓄,杨骏的脸色依然阴晴不定,他沉吟半晌,大声说道:“史官何在?” 史官出班施礼:“下官在。” 杨骏说道:“今日改元一事不入史官记录。”又转头面向群臣:“杨大人言之有理,改元一事待明年再议。来人啊,护送先皇灵柩出宫,安葬于峻阳陵,令百官护送。” 礼官长呼:“起先皇灵柩,皇太子率百官及六宫人等瞻仰先皇遗容,恭送先皇入皇陵。” 一时哀声大起,皇帝灵柩和蜿蜒不绝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太极殿,百官中有人忽然发现,人群中没有杨骏。 杨骏此时正端坐于太极殿中纹丝不动。看着武帝灵柩远去,杨骏头也不回的对身后侍立的黄门吩咐:“来人,先皇丧礼之后传我的命令,就说杨济杨大人侍君以忠,先皇驾崩,不胜悲恸,以致卧床不起,难以理政,自请辞官为先帝守孝,堪为百官表率,准其所奏,赐御医入府问疾,在家中调养。” 杨柯看了蒯钦一眼:“老蒯,你与次骞交情非比寻常,怎么门口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还要走侧门?”。 “先皇驾崩,百官守制,被言官看到,参一个国丧期间邀游宴饮之罪吃不了兜着走,当然要避人耳目走侧门”。一边说一边上前拍门,门只是虚掩,应手而开。一个老门子探出头来,见是蒯钦,施了一礼道:“大人请进,侯爷恭候多时了。” 蒯钦一行人跟随老门子进了府门,沿着一条小道蜿蜒前行,穿过后院的一个荷塘,眼前豁然开朗,足有几亩见方的一个大演武场,四周兵器加上插满了刀枪剑戟。杨柯沿途不住打量着四周的景物心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文鸯的关内侯府,真不愧是个武痴,府邸之中看不见亭台楼阁,俨然是个演武场。” “蒯老弟来了,你又寻到什么好酒了?”人未到,声先至,一个身材雄阔,浓眉虎目的老者抚须走出了正堂,正是文鸯。杨柯抢先一步,深施一礼:“侯爷在上,请受小侄杨柯一拜,久闻侯爷当世豪杰,千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今日一见,世人皆不得其要也。” 文鸯一看是一名长身玉立的锦衣公子,执礼甚恭,言语谦和,先有了几分好感,待听到后半句,不由一愣“哦,何以见得世人不得其要?” “千军之敌乃小道,侯爷临危受命,督凉、秦、雍州三州力破鲜卑,胡人部落二十万人归降,安我大晋半壁江山,非独勇也,乃智也,仁也,古来名将未曾闻也,侯爷堪称我大晋的柱石之臣、国之瑰宝、盖世英雄。” 文鸯哈哈大笑:“过誉了过誉了,愧不敢当。” 蒯钦见机插话:“侯爷,此乃我表兄之子杨骏,久慕侯爷之名,近日新得了两件宝贝,说一定要赠与英雄,故此登门叨扰侯爷了。” “哦,原来是文长兄的令郎,无功不受禄,不敢当。” 杨柯回头对身后站立的随从招了招手:“呈上来。” 两名随从捧着礼物走到近前,第一名随从手捧托盘,盘中是两个陶罐,毫无出奇之处,还带着一些尚未清扫干净的黏土,坛口用的泥封,泥封上有一行封印,因为年久,字迹模糊,但隐约可辨“建安七年冀州牧敕造”,杨柯小心翼翼的打开泥封,陶罐里面装的是酒,酒色微微发黄,稠重晶莹,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醇厚悠长。文鸯看到泥封文字,闻到酒香,神情为之一肃:“莫非是魏王所酿的九酝春?” 杨柯微微一笑:“侯爷慧眼如炬,正是魏王当年敬献天子的九酝春,此酒用曲三十斤,流水五石,腊月二日制曲,正月冻解,用好高梁,过滤曲渣,便三日量酝酿,九日一循环,如此反复,故名九酝春,建安七年窖藏,距今已近百年,可遇而不可求。” 杨柯又走到另一名随从身边,揭开了他手中托盘上的蒙布,现出一对钢鞭,黑黝黝泛着乌光,鞭身有斑斑印记,手柄锻刻着“泉陵公覆”四个字,文鸯忍不住走上前来,拿起一只钢鞭,仔细端详,自言自语:“盖少孤,婴丁凶难,辛苦备尝,然有壮志,虽处贫贱,不自同于凡庸,常以负薪馀间,学书疏,讲兵事。今黄公作古,这前朝神兵万幸得见天日,尚存冲天英雄气,如见斯人。。。。。。” 杨柯静立在一旁,带着微笑看着文鸯悠然神往的样子。文鸯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自觉失态,拱手为礼:“前朝黄盖黄公覆的兵器,此乃神物也,无价之宝,老夫绝不敢受。” 杨柯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礼:“侯爷请听柯一言,正因为是神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侯爷就更应该收下。” “哦,何出此言?” “此二宝藏于前朝遗老之家,柯得知后遣人重金而求不得,无奈亲自登门拜访,言明来意,主人家说道若是别人万金不换,若是关内侯则分文不取,柯次日沐浴更衣,焚香迎拜,请得圣物,乃是侯爷您名重天下,泽被苍生,才有此二宝得遇明主,柯岂敢贪功。如侯爷不纳,岂不辜负圣物,更辜负了主人家的一片诚心?侯爷天人也,何必执着于世俗之念。” 文鸯深深的看了杨柯一眼,抱拳道:“与君交,如沐春风,如饮醍醐,鸯大恩不言谢。”转头对身后的仆人道:“来人啊,中堂设宴,开了这坛九酝春,今日我与杨公子和蒯大人不醉不归。” 从文府出来,已是月上中天,蒯钦和杨柯二人座在车中,蒯钦意犹未尽:“惜乎惜乎,此生再难品此佳酿。” 杨柯立刻回了一句:“幸甚幸甚,人生得饮如此佳酿。” “休烈,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你却是脱胎换骨,让我简直不敢相认了。你是读了什么书还是访了什么高人的吗?可否跟我老蒯说说里面的禅机。” “老兄过奖了,哪有什么脱胎换骨,唯待人以诚耳。” 蒯钦高声道:“少来,跟文候讲的那段故事也是你编的吧?” 杨柯微微一笑:“你猜?” 第六章 未雨绸缪 自曹魏以降,皇帝理政之所便被称为“太极殿”,后为历代所沿用。此?34??洛阳城中的太极殿已物是人非。昔日的太子司马衷高居宝座,成为了新皇。司马衷是晋武帝司马炎次子,生母武元皇后杨艳,三十七岁病故,杨芷是杨艳的堂妹,第二任皇后,司马衷的继母。司马衷为人痴呆不任事,但非常信任自己的太子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后贾南风。 国丧未除,新皇虽未正式登基,但第一次理政的朝会已经开始举行,照例的礼仪过后,杨骏第一个出班奏事:”万岁,老臣有本启奏。”说完,从袖中取出奏本,内侍董猛近前接过奏书呈上御案。司马衷环顾左右,突然问道:“皇后在哪里?皇后在哪里?” 董猛附耳低声:“万岁,现在是朝会,皇后不能参与朝会。“ 司马衷起身:“这里不好,朕要回宫。“群臣见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杨骏上前一步:“万岁,朝会乃天子与臣工奏对议事之时,朝会未散,大事未决,天子怎可缺席?请万岁安坐听臣等奏报。“ 司马衷看了杨骏一眼,见杨骏神态肃穆,不怒而威,不觉心生惧意,极不情愿的坐了下来。 杨骏继续侃侃而谈:“万岁初登大宝,理应施恩天下,以服人心,此为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臣请万岁恩准天下官吏加官位一级,另有参与先帝国丧事务的官员名单一份,众官勇于任事,有功于先皇,有功于社稷,应加官两级,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加封关中侯。免除百姓租税一年,请万岁御批。 杨骏话一出口,殿中大臣一片哗然,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摇头叹息。突然有人高声说:”启奏万岁,臣有话说。” 众官一看,原来是中郎孟观:“臣以为太傅之言有待商榷,天子之恩虽泽被四方,但无功而赏、赏之无度则开滥赏之先河,太傅此议若行,则后患无穷,望太傅慎之,万岁慎之。“ 不待司马衷开口,杨骏须眉皆张:“一派胡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施恩臣民古已有之,何来后患无穷之说,如你所说,岂非古法不可循,先贤不可学,孟观出此误君之言,其心当诛,来人啊,将孟观赶出殿外,押送至先帝皇陵,为先帝守陵,面壁思过。“ 杨骏话音未落,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兵上殿,架起了孟观,拖出了太极殿。 司马衷吓得不敢出声,环顾左右,用求救似的眼神看着内侍董猛。董猛微微点了点头。司马衷转头对杨骏道:“准奏准奏,一切凭太傅决断,朕要出恭了,太傅代朕主持朝会。。。。。” 说完这句话,深怕杨骏再阻拦似的,站起来飞也似的逃离了御座,入了后殿。 杨骏双手抱拳,一揖到地:“恭送吾皇万岁。。。。。“ 群臣应和,杨骏慢慢站直了身子,看着皇帝的背影,满脸的神采飞扬。 入夜的临晋侯府高朋满座,杨骏正接受着一众心腹们的恭贺,苦心经营多年,熬死了先帝,迎立了新君,终于登临权利的巅峰,手握军政大权,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夙愿,当然有理由志得意满。正在杯盘交错的时候,杨骏的心腹管家匆匆走到了杨骏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杨骏的脸色不由一沉。他吩咐管家:”传那个逆子到书房等我。”管家领命而去。 杨骏举杯:“各位大人,我们同殿为臣,又逢新君初登大宝,正该勠力同心,辅佐万岁,中兴我大晋,朝廷一定不会吝惜高官显爵,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应和,举杯一饮而尽后,便识趣的托故告辞,杨骏也不挽留,一一道别。席散之后,杨骏匆匆来到了书房,杨柯已经等候在书房中,杨柯看到杨骏,垂首而立:“父亲大人,不知唤儿子来有何事?” “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你串通蒯钦,私会文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这个父亲?还花费数万金购得重礼做人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杨柯不慌不忙:“父亲,儿子听闻父亲今日临朝进言要大赦天下,百官晋爵,还当庭将孟观赶出朝堂,新君畏惧,落荒而逃,可有此事?” “是又怎么样?” “父亲大人,先帝当年认为太子司马衷呆傻,不能托付社稷,于是召集所有东宫属官参加宴会,拖住众属官,另一方面手书一卷考题送去让太子作答。太子妃贾南风看见考题后,自己作答,让太子抄写,呈送给先帝,先帝大喜,更将司马衷的答卷给太子少傅卫瓘观看。由是先帝断了另立储君的念头,此其一。太子妃贾南风看见其他妃嫔有孕,竟然以戟击打怀孕的妃子,令其流产甚至杀伤人命。先帝得知后大怒,打算废太子妃,将她囚禁在金镛城,但她能动用一众皇亲为其求情,更有朝臣结党联手力保其位,废立之事最后不了了之,此其二。” “善妒一妇人,何患之有?” “父亲,新皇呆傻不足虑,真正可虑的恰恰是这个善妒妇人。代太子作答不为奇,奇的是作答的内容不引经据典,掩饰了太子不读书,而是以太子口吻直抒其意,反衬太子的大智若愚,竟然瞒过了先帝和一干文臣,此机变与心机深不可测。为保其后宫之位,竟然杀害嫔妃,坏皇家骨肉,此性情堪称豺狼,哪里是善妒这么简单。被先帝囚禁,竟然能足不出冷宫,内联皇亲,外结朋党,最后化险为夷,现在反而贵为皇后,此合纵连横之手段哪里是一个深宫妇孺,分明是一个权奸。有此三者,必为大患。今日朝堂之上,儿子听说内侍董猛立于天子之侧耳提面命,中郎孟观谏言于朝堂之上,此二人俱是贾南风的心腹,父亲今天在朝堂上吓退天子,驱逐宠臣,又朝纲独断大赦天下、封赏文武,广邀人心,贾南风此时只怕已经动了杀机了。。。。。” “何人告诉你今天朝堂之上的情形?莫不是蒯钦?我恕他冲撞之罪,不思悔过,反而变本加厉,插手老夫的家事,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了他么?一个狂悖之徒胡言乱语,一个乳臭未干胆大妄为,再不许你和他来往,更不许结党干预朝政,罚你闭门思过读书。”杨骏恼羞成怒,气得掉头要走,临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多读些圣人之学,少读那些列传之类的乱七八糟的闲书”。 杨柯目送杨骏负气而去,背影一直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转头对屏风后面道:“娘,您都听到了?父亲的心意已决,听不见任何劝诫了。” 屏风后面走出一位贵妇人,虽到中年,但气度雍容,眉目姣好,与杨芷的容貌十分相似,正是杨柯的母亲杨氏。杨氏语气平和:“柯儿,你想为娘做什么?” “孩儿已经布下了一路奇兵,一路疑兵,还差一枚定海神针。” 杨氏叹了口气:“柯儿,娘现在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忧。”沉吟片刻,杨氏问道:“定海神针可是指的你姐姐?” 杨柯点点头:“娘,孩儿知道您的高兴和担忧,孩儿现在长大了,不再是以前浑浑噩噩的时候了,父亲看不见和做不到的事情,孩儿来看、来做。不论孩儿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您,为了父亲,为了姐姐。” 杨氏听到这里,握住了杨柯的手,仔细端详着他,不觉落下泪来。杨柯脑海中突然现想起了前生的母亲,也是这样慈祥和溺爱自己,不由心里一疼,轻轻为杨氏擦着眼泪。 杨氏咬了咬牙:“明日我就进宫见你姐姐,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杨柯从袖中取出一个封好的蜡丸递给了杨氏:“娘,蜡丸中藏有一封密信,让姐姐泡在清水中,字迹会显现,看完后马上烧掉,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第七章 据非其位 贾南风狠狠地将茶盏摔碎在地,咬牙切齿道:“杨骏老匹夫,欺人太甚?34??”孟观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娘娘,臣一人受辱不要紧,臣哭的是那老匹夫欺凌万岁,满朝文武摄于其淫威,敢怒不敢言,如再让其封赏天下,尽收人心,一旦成势,杨骏手握禁军,勾结朋党,万岁和娘娘只怕有不测之祸啊。” “够了,不要说了。”贾南风厉声打断孟观的话,黑脸涨得通红,如被困的母兽一般来回踱步。显阳殿内侍立的一众宫女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董猛待到贾南风面色渐渐恢复平静,转头对一众宫**森森道:“你等先退下,今日皇后与孟大人的对话要是泄露出去一个字,你们在场的一个都活不了。”众宫女战战兢兢连声称是,退出了大殿。 董猛待众宫女退下,向贾南风躬身一礼:“娘娘,老奴今日抄得都城民间的一首童谣,请娘娘过目。”说完,呈上了一张纸,贾南风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四行字:琐琐文长,遂居栋梁。据非其位,乃底灭亡。 “此童谣何意?” “娘娘,杨骏乃凭借姻亲得宠于先帝,实则庸碌短视,并无长才,但此人生性贪婪,既得陇复望蜀,初登高位,手握军政大权,日久必生不臣之心,今日朝堂之上封赏天下实为施恩以收人心,养望结党,狼子野心已露端倪,真若任其尾大不掉,悔之晚矣,应趁其初掌大权,羽翼未丰,没有防范之心。。。。。。”说到这里,董猛做了一个化掌为刀,缓缓切下的手势。 贾南风踱步到殿首的桌前坐到了下来,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不语。董猛与跪伏于地的孟观对视一眼,做了个眼色,孟观会意,大声说:“娘娘,童谣即人心,天意不可违啊,臣有一策,可令杨骏及其党羽顷刻间灰飞烟灭。” 贾南风眼神闪烁:“好歹也是堂堂中郎之职,国家大臣,哭哭闹闹,成何体统,起来说话吧。” 孟观站起身,压低声音:“以天子之名宣藩王入京共诛杨骏。” 董猛意味深长的突然插话:“孟大人慢来,此计恐有不妥吧?” 贾南风眼皮都没抬,也不开口,孟观道:“请赐教。” “第一,藩王众多,宣哪位进京?第二,藩王均握有兵权,会不会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又出一个杨骏?第三,不经杨骏同意,诏书根本就发不出去,他如不同意宣藩王进京,此计岂不是空谈?” “公公言之有理,但下官既提议此计可行,必然是深思熟虑。下官负责找几个至交同僚联名出奏,以先帝驾崩,新皇继位,朝局不稳为由,宣楚王与东安王入京协理朝政,两位藩王均握有重兵,杨骏久虑此事,如调二王来洛阳,可就近监视,老贼必然顺水推舟以应此请,且二王来朝,与杨骏两虎相争,娘娘正可坐收渔人之利,以待时变,一箭双雕啊。” 董猛拱手:“孟大人高明之至啊,老奴佩服佩服。” 贾南风冷眼旁观了半晌,一直不开口,听到这里,冷冷的哼了一声:“两位神机妙算,心有灵犀啊。” 董猛和孟观吓得一起跪倒在地:“不敢,我等是真心为娘娘的安危谋划啊。” 贾南风看似漫不经心:“只要诚心给本宫办事的,本宫必让他荣华富贵,若是欺瞒本宫的,本宫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二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本宫乏了,你们先退下吧。剩下的事情,你们二位看着办吧。不过记住一点,先皇驾崩,国丧未满,离新君登基大典还有一年时间,动早了朝局未稳,动迟了木已成舟,时机要选得恰到好处。” 第八章 示敌以弱 洛阳东城为漕运干渠与瀍河的交汇之地,河渠两岸榆柳成荫,大街小巷?34??李列行,景色怡人,自古水路要冲最容易形成天然集镇,东城也不例外。地利加上形胜更是让商贾云集,游人如织,俨然是洛阳第一繁华之地,而“春园”更是繁华之地中最大的销金窟。 入夜时分的春园灯火通明,正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鲛绡宝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拾级而上,二楼环绕大厅一字排开十几间半开的雅阁,雕栏为屏,阁内的陈设更是极尽奢华,杨柯与蒯钦在迎门的一间雅阁里居中而坐,已带了三分酒意。杨柯对侍立的鸨母说道:“听说你园中新来了一个张蕊姑娘,名动洛阳城啊,可否请来一见?” 鸨母体态丰盈,风韵犹存,未语先笑,福了一福:“杨公子是我们春园的贵客,见哪个姑娘都是她的福分,这个张蕊姑娘本是犯官女眷,刚刚到春园,脾气古怪,得罪了不少贵人了,奴家担心会冲撞了杨公子。那就罪该万死了。” “无妨,就算她得罪了我,我也不会与她计较,就请张蕊姑娘一见吧。” “既如此请杨公子稍待,奴家这就让她来,不过有言在先,如有言语怠慢的地方,请公子千万恕罪。” 杨柯摆了摆手,示意鸨母速去。待鸨母出门,蒯钦笑道:“看来你真是这里的常客啊。” 杨柯也笑道:“彼此彼此。” 蒯钦夹了一口菜:“你说的要事相商不会就是来吃花酒吧?何况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地方啊?” 杨柯举起酒壶为蒯钦斟满了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的要事相商就是花丛论酒,一醉方休。”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蒯钦反复咂摸这句话,不觉痴了。 杨柯心说不好,一不注意抢了李白的风头。连忙打岔:“喝酒喝酒,发什么愣?” 蒯钦举杯一饮而尽:“此佳句当浮一大白,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弟学问精进,真是一日千里。” 两人正说着话,脚步声响,一阵香风如芝兰入室,淡雅悠长,鸨母侧身让进了一位绝代佳人,唇红齿白,眉目顾盼之间掩不住的流光溢彩,不带一丝风尘气息,俨然一派大家闺秀之风。 蒯钦的酒杯举在半空中,竟然忘了放下来。杨柯淡淡一笑,起身施了一礼:“请得张蕊姑娘大驾,幸何如之,请坐。” 张蕊眼眉低垂,默默坐在了杨柯下首。三人落座之后,蒯钦发呆、杨柯淡然、张蕊矜持,一时竟然冷了场。鸨母久历风尘,见机很快,穿花蝴蝶似的一边斟酒,一边应酬:“咱家的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大家闺秀,官宦出身,初来春园,不太懂这里的规矩,两位贵人可别介意。” 张蕊秀眉微蹙:“妈妈,别说什么大家闺秀,官宦出身的话了。” 蒯钦哈哈大笑:“人家张小姐是无奈沦落风尘,妈妈你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该当罚酒。” 鸨母扯顺风舵显然非常在行:“行、行、行,奴家自罚一杯,难得两位贵人怜香惜玉,不怪罪我们招待不周,倒是奴家多嘴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正在这时,一个龟奴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对鸨母说了几句什么,鸨母忙起身对杨柯二人赔罪:“杨公子,蒯公子,奴家告个罪,要失陪一下,奴家稍待再过来给两位贵人敬酒。”说完,鸨母匆匆离席。 杨柯转头看着门外的楼梯,默不作声,这时,大厅中一片嘈杂,鸨母带路,身后跟着四五个人拾级而上,为首两人一个三十多岁年纪,一个二十岁年纪,服饰华贵,那个年轻一点的剑眉虎目,更是气势逼人。一干人众星拱月一般将两人引上了楼梯,进了侧面的雅阁。那年轻人与杨柯四目相对,打了个照面。 杨柯突然转过头来问张蕊:“久闻小姐才名动京都,今日幸会,还请小姐不吝赐教。” 张蕊初时本不愿迎客,她虽是初到春园,但已经听闻过杨柯是个纨绔子弟,架不住鸨母说尽了好话,所以勉强答应,见了面之后,见他长身玉立,气度儒雅,不似传闻的那样,先打消了几分戒心,此刻再看到杨柯提议不是劝酒,而是论文,又放松了几分:“公子谬赞了,奴家只是粗通文墨,何谈才名。” 蒯钦听到这个提议,大为兴奋:“好啊,以诗下酒,快哉快哉,只是以何为题呢?又以何为赌注?” 张蕊一听要喝酒忙先行告罪:“二位公子恕罪,奴家真不会饮酒。” 杨柯微微一笑:“小姐既不能饮酒也无妨,今日乃七夕之日,我们就以七夕为题,即兴赋诗一首,小姐若做出,我当饮三大杯,我若做出,小姐可否以诗为词,抚琴吟唱一曲?” 蒯钦听到杨柯要各自作诗一首,心想从未见过杨柯有作诗的本事,今天听他口占佳句,但未必是他本人所作,正好也借机看看杨柯是否真的脱胎换骨。他哪里知道杨柯早做好了侵犯古人知识产权的准备了。 张蕊听说不用喝酒,松了一口气,也不说话,起身走到雅阁的书桌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蝇头小楷,沉吟片刻,缓缓落笔“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蒯钦一见,轰然叫好:“休烈,这三大杯你是赖不掉了,快喝快喝。” 杨柯拿着香笺,一行娟秀的小楷墨迹未干,读着最后两句“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不觉叹道:“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小姐才思敏捷,意境高远,名不虚传啊。” 张蕊见他一句话就道破了自己的诗胆,且入木三分,不禁有了几分钦佩之意。 蒯钦慢慢的斟了三大杯酒,放到杨柯面前。张蕊劝道:“公子,不必真的喝三大杯,不过是戏言,公子不要当真。” 杨柯大笑:“小姐此诗万金不换,何止三大杯。”说完,连干三杯,酒气上脸。 蒯钦也随声附和:“不错不错,此诗万金不换,我也陪饮一杯。” 张蕊抿嘴一笑:“那奴家以茶代酒,陪二位公子一杯。” 这一来,席上气氛融洽了起来,再不复刚才的冷清。 杨柯酒酣耳热,意气风发,起身脱掉了外衣,大步走到书桌边,拿起一支狼毫大笔,饱蘸浓墨,也不要纸,就在雅阁的墙壁之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最后在诗尾留款:“七月初七杨休烈题”,写罢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张蕊抚琴而歌,琴音袅袅,歌闻九霄,杨柯和蒯钦击节而和,“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一曲未毕,张蕊已是泪湿青衫。 蒯钦尽兴而归,刚刚下车,被仆从搀扶着正欲进家门,串儿从车上跳了下来,递过去一个锦布包裹:“叔老爷,这是公子送您的,蜀锦做的一件长衣。” 蒯钦已有几分醉意,笑嘻嘻的接过来:“解衣衣之,与子同袍,你、你家公子何时有了古人之风了。。。。。。” 雅阁之中已席散人空,刚才的那一群人立于墙壁前,墙上杨柯所题的诗墨迹犹新,年纪稍大的人说道:“想不到杨骏老儿不学无术,凭裙带居高位,生了个儿子倒是有几分才气。”那年轻人沉吟良久,自言自语:“一个纨绔,一个书生,成得了什么大事?” 第九章 乘间投隙 铜驼巷依然是铜驼暮雨时分,杨柯与蒯钦依然在“归山林堂”倚窗而坐?34??只不过这次聚会多了一个文鸯。文鸯是武人出身,显然没有闲情逸致去观赏窗外的风景,而是双眉紧锁:“令尊此次同意二王进京只怕是失策啊。” 杨柯哦了一声:“愿闻侯爷高论?” “皇族之中有才具者当以此二人为最,此二人也是皇族之中往来最为密切的朋党,东安王司马繇为先帝第三子,世人称道美须髯,性刚毅,有威望,博学多才,事亲孝,居丧尽礼,素有人望。楚王司马玮乃先帝第五子,年纪虽轻,但少锐果敢,多用威刑,人皆俱之。此二王均手握重兵,先帝封此二王一在云龙门屯兵,一在楚地就藩,就是为了提防朝局之乱,此番入朝,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蒯钦不住点头:“侯爷言之有理啊,不过,此二人还有一个短处,均刚愎自用,且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有一段典故不知侯爷听说过没有?” “哦,什么典故?” “新君老师卫瓘卫伯玉乃开国重臣,先是克益州平巴蜀而不居功,后又都督平州离间北方部族,定边患而辞先帝授其爵,年高德勋,宽厚谦逊,满朝同僚敬服。就是这样一个老臣因为得罪了二人的门客歧盛,二人必欲置卫伯玉于死地,与长史公孙宏合谋,令其上奏卫伯玉有谋反之心,一旦坐实,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仅仅因为意气之争就起了这种歹毒的念头,幸亏先帝英明,没有听信谗言,反而斥责二王,并有意夺其兵权,起用临海侯裴楷掌军。” 文鸯插言:“此事当时震动朝野,老夫也有耳闻,不过裴楷在先帝下诏之前托病,辞官归乡,此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蒯钦莫测高深的笑了笑:“文侯可知当时裴楷为何请辞?” 文鸯摇摇头。蒯钦压低声音:“裴楷年过五旬,三代单传,膝下只有一男孙,爱若珍宝,二王遣人密绑其孙,裴楷遍寻无果,二王却在此时登门拜访,说裴楷有功于社稷,贤名远播,二人念其为朝廷操劳半生,实属不易,已在其家乡为其置田产庄园,劝其辞官归隐,含饴弄孙,尽享天伦。裴楷在第二天就接到了乡人快马报信,说其孙三天前被人蒙面弃于府门前,裴楷当天便上书称病请辞了。此事朝臣亦有耳闻,但并无实证,所以只能不了了之。实则当时参与绑架之人均被灭了口,正是二王指使门客歧盛所为,也是这歧盛一次同僚聚会中酒后失言,才露了口风,不过时过境迁,先帝驾崩,也没有人再去追究了。” 文鸯叹了口气:“此二人先帝在时,还有所收敛,现在先帝不在了,只怕更胆大妄为了。” 杨柯突然插嘴:“我还听说,那司马繇是前朝山阳亭侯诸葛诞外孙?” 文鸯脸上勃然变色,一拳击在桌子上。杨柯满脸的诧异:“文候何故动怒?” 蒯钦故作劝解之态:“文候勿动怒,休烈年轻,不知道这段渊源。”原来文鸯的父亲文钦在魏国曾任扬州刺史,公元255年,还是魏臣的大将军司马师废魏帝曹芳。毌丘俭和文钦等大臣被司马师擅兴废立的举动激怒,遂起兵勤王。不久之后毌丘俭兵败寿春,文鸯随父亲文钦投降了还未灭亡的吴国。公元257年四月,魏国镇东大将军诸葛诞在寿春起兵反司马昭,吴国命令文钦父子等人入寿春支援。一直打到次年的一月,寿春战况越来越不利,诸葛诞原本就和文钦关系不好,在紧急情况下,又更加猜疑。所以最后,诸葛诞杀了文钦。文鸯和弟弟文虎领兵在小城中,听到父亲死讯,要赶往寿春城为父报仇。但手下的部将不肯追随他去报私仇,二人只好只身去投靠司马昭,从此以后做了晋臣。 文鸯、文虎投降后,军吏请求诛杀兄弟二人,司马昭说:“文钦罪大恶极,他的儿子当然该杀。只是他兄弟二人是无路可去,才投向我军;况且城池未破,杀了他们,反而会使守军害怕而奋战不肯出降。”于是,司马昭赦免二人死罪,又表荐文鸯、文虎作将军,赐爵关内侯,并让二人率领数百骑兵巡城,对城中守军大喊:“文钦的儿子都不被杀,其他人有什么好怕的!”城内因此士气涣散,不久,寿春城便被攻陷。城破后,司马昭让文鸯兄弟殓葬了文钦。(钦子鸯及虎将兵在小城中,闻钦死,勒兵驰赴之,众不为用。鸯、虎单走,逾城出,自归大将军。军史请诛之,大将军令曰:‘钦之罪不容诛,其子固应当戮,然鸯、虎以穷归命,且城未拔,杀之是坚其心也。’乃赦鸯、虎,使将兵数百骑驰巡城,呼语城内云:‘文钦之子犹不见杀,其余何惧?’表鸯、虎为将军,各赐爵关内侯。”) 文鸯咬牙切齿:“我不是针对杨公子的。老夫与诸葛诞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家父便是为那老匹夫所害,这司马繇与我也素有嫌隙。” 杨柯连忙赔罪:“文候请恕在下无礼,不过如刚才蒯兄所言,那二王的心性,文候也要当心此子啊。” “哼,老夫当年纵横天下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没出来,不过是两个卑鄙小人,何惧之有。” 蒯钦语重心长:“休烈说得也有道理,二王入朝,必有一番动作,依照他们素来行事的风格,接下来就该排除异己,结党揽权了,文候与那二王是世仇,真该多加小心。” 杨柯突然话锋一转:“难得文候有兴,不谈扫兴的事了,在下新得了一坛好酒,今日与文候尽兴一醉。”说完,吩咐传菜上酒,殷勤相劝。文鸯心事重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便托故请辞了,杨柯也不挽留。送走了文鸯,蒯钦突然压低声音道:“文候已入瓮,你何时会动这个棋子?” 杨柯淡淡一笑:“蒯兄不必心急,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明日起我要携美人泛舟洛河,作逍遥游,蒯兄请静候佳音。” 第十章 山雨欲来 洛河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一年四季风景如画,特别是半月?34??秋的时节,更是人间绝色。一艘画舫泊于水中,杨柯立于船头,望着水天交接之处,一弯残月孤寒的映着清江,洒下了一片清辉,不觉痴迷,自言自语:“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蕊不知何时悄悄来到杨柯身后,轻轻为他披上了披风:“夜凉如水,公子还是进船舱吧。” 杨柯与张蕊互相搀扶着进了船舱,在桌边盘膝而坐,串儿为他们放下了仓帘,便默默的退了出去。杨柯低头看到桌边一行字墨迹未干,写得正是刚才自己无意间吟诵的诗句,笑了笑:“记这些句子干嘛?” “恭喜公子又得佳句,公子真是大才,每有惊人之语,以后奴家听到了就帮公子记录下来。” 杨柯心想:“如果给你背整首春江花月夜,只怕更得五体投地了。”心知这也无法解释得清楚,前世自己喜好诗词歌赋,每到应景之时,诗词便有感而出,却并非自己刻意剽窃古人之作而卖弄,今生即将遭逢乱世,也不可能以文立身,刚才看到明月高挂,亘古不变,不由感叹,天地之间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的秘密,自己穿越千年时空而来,真的像那月亮一样孤独,一会前世、一会今生,记忆纠缠,心念电闪。 张蕊手托香腮,凝视着杨柯:“公子有心事?” “你是否遇到过这种情况?一个人孤零零的到了一个陌生之地,心中有诸多的不解和绝望,却说不清道不明,也无人可诉?” 张蕊认真的点点头:“有,奴家的父亲原是朝廷的中书令,因绩优而尚书,先帝在日,朝廷奢靡之风日盛,父亲见皇家挥霍无度,便上了一封谏书,没诚想谏书还未到御前,便被上官问了个妄议亲王,离间皇家骨肉之罪,交由吏部论处,多亏父亲的同乡从中转圜,又念我父亲清廉,才免了死罪,革职抄家流放,奴家也被录为官妓,一夜之间遭此巨变,奴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本想一死了之,可念及高堂白发,幼弟无依,只有忍辱偷生,日日以泪洗面。。。。。。。。”说到这里,杨蕊已经泣不成声。 杨柯也不相劝,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张蕊抽泣,直到她止住了哭声,才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了桌上,推到了张蕊的面前。张蕊低头一看,却是一张官妓的录籍文书和春园的契书,不禁呆了,杨柯拿起两份文书,放到了油灯上点燃,青烟袅袅,一直到文书俱化为灰烬。 杨柯看着张蕊:“你父亲为官清廉,一代大儒,才能出众,我早有耳闻,又直言敢谏,得罪了楚王,才举家遭难。我敬重令尊的人品,也净重小姐你的才气,感叹你不幸沦落风尘的遭遇,所以才出手相助。自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好好保重,你们自有阖家团聚的那一天。” 看着杨柯目若朗星,不带一丝邪念,张蕊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 杨柯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在洛河边有一处庄园,空置许久了,你权且在园中安身,等你阖家脱困之日,再随你父亲回家。”杨柯顿了一顿:“对了,以后你也别叫我公子了,就称呼我的字吧。” 西晋皇宫依循周制而建,前朝后市,宗庙与社稷分布左右,出宫城向东的永和里是王公大臣聚居最集中的地带,是洛阳城中最幽静整洁的所在,入夜时分,“得得”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数十骑人马绝尘而来,在一处深宅大院的门前停了下来。为首的正是与杨柯在酒楼中偶遇的两人。门口一个鼠须吊眉的中年人领着一群仆役迎了上来。那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大门上方悬挂着的“别院”两个字,对中年人道:“歧盛,明早将门匾摘掉,换成楚王府三个字,本王这次是奉诏入朝,堂堂正正。” “是,明日一早就换。”歧盛恭恭敬敬:“按您的吩咐,厅中已设下了酒宴。还是东安王最喜欢的山珍席。” “哦?”那年纪稍长的年轻人笑道:“难怪老五说你是个人才,真是心细如发啊。” 原来,那两人就是杨柯三人在酒楼中密谈提及的楚王司马玮与东安王司马繇。一行人入了府门,一直到大厅中落座,歧盛挥手令仆从退下,自己动手为二人斟酒布菜。 司马玮问道:“歧盛,让你探查的结果如何了?” “禀王爷,小人在三杨的府邸周边均安插了密谈,杨骏每日均有百名甲士护卫出入,戒备森严,杨珧每日无甚异常,倒是那杨济自被杨骏革职之后,至今未出府门一步,也无人去探望。” 司马繇冷笑连连:“三杨之中,杨济本是最有才具的一个,又统领禁军多年,杨骏自断臂膀,取死之道。” 司马玮接着问:“杨柯近日在做些什么?” “杨柯替那个叫张蕊的官妓赎身去籍,安置在洛水边的一处庄园中,他自己也长居园中,不回杨府,每日游湖饮宴,歌舞作乐。倒是那个蒯钦,近日与文鸯走动日益频繁,常有禁军中文鸯的一些老部下到文鸯府中相聚。”说罢,歧盛从袖中取出一个名册递给了司马玮:“共有三个人,这是那三个人的官职姓名和住址。” 司马玮接过名册一边看,一边赞许的点点头:“好,干得不错。”看完名册,对司马繇道:“我们动手之前,要设法密捕这几人,但时机选择要恰到好处,早了容易打草惊蛇。” 歧盛故作神秘:“在下已有一策,可一箭双雕。” “哦?有何计策?”司马玮问道。 “动手之前,令人假传文鸯之令,召二人来文府,半途拿下,再令二人手书一信邀约文鸯入宫,说有紧急要事相商,文鸯入宫必不能带兵器和随从,便在宫内多布甲士,就地擒拿他,他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也只能束手就擒。至于蒯钦,不过一说客,不足为虑,事成之后再行捉拿。” 司马繇兴奋的一拍大腿:“此计大妙,那文鸯老儿落入我手,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司马玮突然插言:“若被那二人识破不肯赴约怎么办?被捉拿之后不肯就范,不写这封信怎么办?” 歧盛不假思索:“万一事败,智取不行就用强,捉住他们是上策,万一捉不住,让这三人无暇他顾带兵去救援杨骏,拖住他们半个时辰就够了,只要杀了杨骏,掌握了禁军,王爷就可以堂堂正正请旨除掉这干人。王爷此次动手的第一要害是要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杨骏这一干人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正是天赐良机,迟则生变,王爷要早作决断啊。” 司马玮心里默默盘算了许久:“杨柯见识在杨骏那老匹夫之上,也要小心提防他。” 司马繇轻蔑的一笑:“一个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整日眠花宿柳,又无职无权,到时令一偏将带兵到他的庄园中捉拿,已经是烧鸡用牛刀了,五弟何患之有?” 歧盛用试探的眼神看着两人:“还有一个太后,毕竟是先帝遗孀,且在朝臣中素有威望,但身处深宫,在下还未想好应对太后之策。” 司马玮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太后的事,皇后早有对策,后宫之事后宫自己解决,杨骏一倒,一介女流何足惧?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岐盛满脸谄媚之色:“王爷神机妙算,在下佩服,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马繇不耐烦的一皱眉头:“卖什么关子,有什么话直说。” “二位王爷,贾皇后胸有城府,行事狠辣果决,且皇上对她言听计从,现在她是利用二位王爷锄奸勤王,一旦事成,只怕会有鸟尽弓藏之危啊。” 司马玮眼神闪烁,却不接话,缓缓站起身来:“明日一早我们进宫请旨,三哥你做好准备,旨意一下,要烦劳你亲自去捉拿杨骏老儿,接下来的日子,朝局该有一番风云变幻了。” 第十一章 金蝉脱壳 杨骏突然失踪了,司马繇暴跳如雷,一把抓住了密探,咬牙切齿:“你?34??是说杨骏自晚上回府就一直没出来过吗?为什么踪迹全无?” 探子结结巴巴:“王爷,杨骏确实回府了,小的亲眼所见,我们监视了四门,连只鸟都没有飞出来过啊,小的、小的确实探得清楚明白啊。。。。。。。” 司马繇将探子狠狠的推开,对四周兵丁大声命令:“搜,给我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老儿给我找出来。”众人轰然应诺。 此刻的临晋侯府,已经被司马繇的亲兵围得铁桶一般,火把通明,亮如白昼,府门口一地狼藉,尸体东倒西歪,血流成河,杨骏的那一百甲士竟是没留一个活口,被司马繇屠了个干净。司马繇踩着一路的血迹,进了大门。 楚王府此刻同样是灯火通明,司马玮居中而坐,歧盛在下首相陪。 司马玮吩咐传令兵:“东安王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速去打探回报。”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 正在此时,一行兵丁行色匆匆进了大厅:“禀王爷,杨柯不在庄园中,只拿到张蕊和一干仆从。末将已经分头审问过了,口供一致,都说杨柯昨日未回庄园,不知去向。”带队的营官向司马玮报告。 “将张蕊带上来。”司马玮命令道。 不一刻,张蕊被押上了大堂,显然被逼供过了,花容惨淡,钗横鬓乱,嘴角还带着血丝,不过却全无惧意,上得堂来,看也不看司马玮。 歧盛很狗腿的抢先开口:“大胆,见了楚王还不行礼。” 张蕊哼了一声:“奴家只知道一帮盗匪夜入民宅,杀人放火,欺凌一干无辜弱女子。楚王乃天潢贵胄,宗室亲王,岂会如此对待治下之民?” 歧盛不怒反笑:“只闻你素有才名,没想到还伶牙俐齿,王爷奉旨捉拿杨氏犯官,包庇人等与其同罪,那杨柯去了何处,你还不从实招来。” “奴家只是公子的奴婢,公子去了何处,奴家如何能得知?” “你与那杨柯诗词应和,终日饮宴歌舞,只怕不止是主仆的关系吧?”歧盛喝道:“来人,大刑伺候,看你招还是不招。”厅下的武士应声而入,便要拿人。 司马玮突然说话了:“慢着。”挥手示意武士退下,然后站起身来,细细打量着张蕊:“久闻小姐出身名门,家逢变故才不幸沦落风尘,实话告诉你,抓不抓得到杨柯都无关大局了,杨家父子意图谋反,已是朝廷重犯,满门都难逃一死,你又何苦受此牵连。” “奴家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明白这些军国大事,杨公子有恩于我,奴家虽是女流,自小也读的是圣贤书,当知恩图报,别说不知道杨公子去向,就算知道了奴家也不可能说。” 司马玮不怒反笑:“本王与你父亲曾同殿为臣,素来仰慕他的风骨,没想到生了个女儿,脾气秉性也何其相似。” 张蕊争锋相对:“家父耿介,岂懂人心险恶,张家有此境遇,都要多谢王爷所赐。” 司马玮突然换了话题:“久闻你才名动天下,犹擅急就诗,今日你就作诗一首,猜一猜本王要如何处置你,猜对了,本王就恕了你的罪,还放你回家。” 张蕊看到院中有一株海棠,满树的花瓣,姹紫嫣红开得正盛,缓缓吟诵:“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司马玮沉吟半晌,挥了挥手吩咐歧盛:“放她回家,令下人不要为难她。” 歧盛示意下人带张蕊出了大堂,用探询的语气问道:“王爷,何故放了这女子?” 司马玮叹了口气:“此等色艺双绝之佳人,杀之是暴殄天物了。” “那王爷何不收于府中?” “张蕊虽为女流,心志坚毅,难夺其志,何苦自寻烦恼,何况。。。。。。。” “莫非王爷还有什么担忧?” 司马玮摇摇头:“没什么。”心里想的却是:“何况她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父亲,也是因为自己免官获罪,传出去说自己再霸占别人的女儿,那自己的声誉就彻底臭了。” 正在此时,司马繇满头大汗进了大堂,司马玮迎了上去:“三哥,抓住了没有?” “真他娘的邪门。”司马繇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几口喝了个精光,擦了一把嘴角,喘着粗气:“派去捉拿文鸯的人扑了个空,有密报他伙同蒯钦及旧部要与去杨府与杨骏老儿汇合,为了不惊动杨骏,我推迟了动手的时间,只派人监视杨府,在文鸯赶往杨府的路上终于截住了他们。文鸯那个老家伙真是能打,死伤了我几十个手下,幸亏我们人多势众,最后用绊马索才捆住了他。再调兵先围住了杨府,然后攻入了府中,杀光那些甲士,只抓到了一干家奴,他的家人也踪迹全无,审问以后才得知,杨骏回府后进了自己的小院,一直没出来过,也没让人伺候,他们也不知道为何杨骏会不翼而飞。” “三哥是中了他们丢卒保帅之计了,文鸯引开了你的注意力,就是为了让杨骏能从容远遁,杨骏若不归案,一应党羽自然也无法定罪,只能拘押。”司马玮摇头叹气:“实在是可惜,那杨骏是马首,应该当机立断先抓杨骏。” 司马繇一拍大腿:“唉。。。。。。。果真应该当机立断先抓杨骏的。可当时一想到文鸯老儿这个世仇,我就犯了糊涂。” 歧盛在一旁宽慰司马繇:“两位王爷不必懊恼,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调兵虎符搜到没有?”。 司马繇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打开之后,赫然就是黑黝黝的半块虎符,递给了司马玮,司马玮接过虎符,交给歧盛:“你持虎符带兵进宫,与禁军将领勘合符印之后接管禁军。”转头又对司马繇说道:“三哥,还要辛苦你一下,亲自督办,紧闭城门,全城戒严,杨骏府邸继续搜查,务必要抓到他。我在这里居中策应。” 司马繇预埋伏笔:“杨骏如果万一抓不住怎么办?” 歧盛微微一笑:“东安王不必担忧,只要掌握了兵符和禁军,杨骏就算跑了也不足为虑,只是要多费些手脚和时间罢了。” “对,还有速速传令,二杨的府邸只需包围,不许进也不许出,将他们圈禁起来。其余已经抓到的党羽收监看押,待抓到杨骏之后,一并处置。”司马玮接过了司马繇手中的茶壶,目光兴奋:“我们明日一早进宫面圣,京都已尽在你我兄弟彀中矣。” 第十二章 世外桃源 太谷关,离洛阳城南五十余里,谷纵深三十里,深谷两侧,沟壑纵横,?34??水潺潺,群峰削立,灌木丛生,为京都门户,西晋开国以来,承平十几年,朝廷奢靡之风盛行,此咽喉要地如今已经是武备松弛,城垣颓败。一行十数骑鲜衣怒马,自洛阳方向绝尘而来,须臾就到了关前,为首的人远远看到了城门口上张贴着的海捕文书,急急勒住了奔马,一跃而下,此人一身黑衣劲装,英气内敛,赫然就是失去踪迹的杨柯。另一个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紧随其后,跃下了马背,护卫在杨柯身旁,警惕的环顾四周,见四周并无兵丁巡查,连把门的士卒也踪影全无,可见军纪涣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杨柯看着海捕文书,头也不回的说:“子平兄,缉拿我们父子的海捕文书来得真快啊,看来,司马玮兄弟二人已经掌权了,也不知我爹娘此刻到了没有。” 大汉低声道:“公子不必担心,侯爷与夫人自密道出了府,连夜顺洛水而下,此刻只怕早就到了山庄了。” “近亲情更怯啊,我父亲现在还好吧?” “公子放心,一路有老夫人劝解,侯爷这时候也该知道司马繇重兵围攻侯府的事了,必会体谅公子一番苦心的。我们还是赶紧赶路,速速与儒宗汇合,此地不宜久留。” 杨柯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叔父曾对我言道张昌张子平,唐彬唐儒宗俱是忠义可托生死之士,果不其然,此次我杨家得脱大难,多亏了二位的驱驰之功啊,我为青山,君为松柏,此生患难相依,富贵与共,休烈永不相负。” “我等兄弟受杨大人再造之恩,公子又以国士相待,纵然粉身碎骨,张昌在所不辞。” 杨柯豪气干云:“不必粉身碎骨,留得有用之身,自今日起,我等兄弟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必有一番大作为。” 杨柯一行人出了太谷关,穿过峡谷之后折而向东,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背靠起伏的山峦,延伸到天地交接的尽头,阡陌纵横,民舍散布其间,鸡犬相闻,金秋时节,田间麦浪翻滚,一片金黄,杨柯放慢了马速,与张昌并辔而行,一边走一边说:“儒宗兄真不愧知兵之人啊,选此形胜膏腴之地藏兵,依山而临洛水,半日可达京都,进退有据。” “是啊,论练兵打仗,老唐是老手了,何况唐家在此地世代簪缨,人地两熟,公子快看,老唐来接我们了。”张昌遥遥一指,远远的一行十数人势若迅雷,疾驰而来,烟尘弥漫中,一个长须英武的中年汉子滚鞍下马,拜服于地:“恭迎公子。” 杨柯急忙下马扶起那中年汉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儒宗兄辛苦了,一别经年,清减了不少。” 原来此人正是二人谈论过的唐彬,原太谷关的领兵大将。 唐彬知道杨柯此刻第一关心的一定是自己父母的安危,首先禀报:“侯爷和老夫人已弃舟登岸,离此不到二十里,一切安好,因天色已晚,在下安顿二老在码头附近的行院暂歇一晚,明日一早就接来与公子相会。” 杨柯听说父母平安到达,十分高兴:“如此安排甚好。” 唐彬又恭恭敬敬从怀中取出一个文袋呈给杨柯:“彬自领命以来,以族叔之名广置田产庄园,庄中蓄养死士千人,日夜在山中操练不辍,这是田产庄园契书和名录,请公子过目。” 杨柯微微一笑,接过文袋,放回唐彬怀中:“今日你我兄弟久别重逢,只叙离情,不议事。” 张昌这时也附和:“老唐,我们远道而来,肚子早饿了,你就别呱噪不休了,赶紧头前带路吧。” “公子一路辛苦,是在下疏忽了,前面十里远,绕过这个村庄,山脚下就是庄园所在,请公子随我来。” 一行人不疾不徐打马而行,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远远看见一座庄园,高墙依山,漆黑的大门,门楼并不显眼,未张挂门匾,看起来并无奇特之处,众人在唐彬的带领下进了大门,绕过正堂,穿过一个树木掩映的院落,迎面是一堵高大的照壁,照壁上修建的显然是一个暗门,此时暗门已经打开,众人穿过暗门,却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内四壁插着灯烛,穿过了甬道,竟是别有洞天,一大片房屋错落有致分布其中,灯火隐隐,周边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个演武场,足足有数百亩见方,而四周群山环抱,竟然是一座天然深谷,别说千余人,只怕藏个几万精兵也无迹可寻。 唐彬指着远处地形:“此谷被当地人称为葫芦谷,因为形似葫芦而得名,南边有一个山洞直通山外,就是刚才我们进来的甬道,北边本来没路,族人顺山势建了一条栈道,一个时辰可达山顶,山上人迹罕至,十分隐秘,不过穿小路再一个时辰就可以直达太谷关前。这里本是唐氏族人的聚居地之一,散居了数十户人家,早年间兵灾之时,唐氏阖族都迁入此谷,封闭甬道,以避战乱,武帝开国之后,大部分族人慢慢都迁回了平原居住,只有少部分老幼孤穷之人还留了下来,按照公子的吩咐,尽买其地,重建其居,又收录他们为佃农和雇工,现在族人们丰衣足食,居者有其屋,都感念公子的恩德。” 杨柯点点头心想:“今世的拆迁成本就是低,盖个瓦房给个工作就搞定了土地流转,如果在前世,只怕非强拆不可,唐彬这个地头蛇就是最好的黑社会拆迁老大。” 唐彬看到杨柯面带微笑,哪里猜得到他心里的奇思妙想,继续带领他们前行到一处宅院前,这处院子门上高挂着“杨府”的门匾,四个带刀护卫站得笔直,门前一个白须老者迎了上来,相貌并不起眼,但一双眼睛却是精光四射,打量着杨柯。 唐彬引荐道:“二叔,这位就是我的主人杨公子。”老者恭敬的施礼:“小老儿唐仲见过杨公子。” 杨柯观其言察其行,知道此老必然是族中宿老,便更加恭敬的还礼:“不敢当,我与儒宗兄情同手足,您是他的二叔也就是我的二叔,以后二叔称呼我休烈即可。” 唐仲呵呵笑:“久闻公子少年贤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老儿岂敢托大,还是尊称您杨公子吧。” 杨柯微微一笑,也不强求,谦让着和唐仲、唐彬、张昌几人一起进了门,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几桌酒席,招待随从,杨柯等人被迎入了正厅。杨柯坚持让唐仲坐了首座,众人再一一落座,开席宴饮。 第十三章 推心置腹 杨柯举杯敬向唐仲:“柯阖家遭难,借唐氏祖居之宝地,多亏二叔从中?34??旋,唐氏族人能容我等兄弟在此栖身,柯敬二叔一杯,先干为敬。” 唐仲却并不谦逊,而是微微一笑,也饮尽了杯中酒:“公子可愿闻此地掌故民情?” 杨柯恭恭敬敬道:“小子诚心受教,愿闻二叔高论。” 唐仲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我们这一支唐氏先祖厉公为西汉开国功臣,因战功爵至武城侯,祖居沛国,至今已历十六世,祖上出过三位侯爵,一任太守,俱是武将出身,军功积升,黄巾乱时,十世祖翔公为保族人,弃丹阳太守之职,带领举族迁徙以避兵灾,千里奔波,一路死走逃亡,苦不堪言,行至此地,翔公言道,沃野千里可足衣食,依山傍水可通舟车,更有形胜之险为依托,足保亲族繁衍生息,百年平安,故定居于此,至今已近百年,我大晋虽立国不过十几年,但朝局动荡,乱象渐生,百年之后唐氏一族何以自保,祖宗未曾筹谋,小老儿忝为族长,不得不为族人大计日夜忧心,杨公子出身名门,皇室宗亲,世居庙堂之高,见识恢弘,斗胆请教公子何以教小老儿?” 杨柯微微一笑,心道:“看来这拆迁成本一点都不低啊,给了还建房,给了工作只是附加条件,老头在这里等着自己,真正的大头朝后,所谓问计不过是托词,真正的意图是想看看自己有几把刷子,是否担得起唐氏族人的乘凉大树这个担子,如果行,自然举全族之力支持自己,如果不行,你也就是个无良的地产商,让唐氏族人和自己划清界限也不费多大功夫,犯不着陪着自己蹚浑水。果然姜是老的辣。也正因为此,事关自己在此能否立足,更要打起精神小心应付。” 杨柯先不作答,岔开了话题:“二叔年高德勋,慧眼如炬,柯有一事不解,正想请教,我大晋立国不过十几年,国祚方熙,何以会有危机?” 唐仲意味深长的看了杨柯一眼:“我大晋立国至今不过两世,教化日短,人心未附,新君初登大宝,君弱臣强,藩镇割据,此乱源之一;武帝晚年奢靡日盛,废政苛民,举朝仿效,民间疾苦日甚一日,此乱源之二;外有异族虎视眈眈,酣睡卧榻之侧,而朝廷武备废弛,国库空虚,一旦有可乘之机,便是乱源之三。自古以来,三者兼备而不乱国者,未曾有也。” 杨柯听完是由衷的钦佩,暗暗揣度:“看来天子脚下,皇城根儿的百姓不论前世今生都一样,乐于琢磨国家大事,而且信息对称,见解不凡。这唐仲对时局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必然也有很强的忧患意识和应对的驱动力,倒是省了自己的口舌去做动员工作,看来立住脚跟,收拢唐氏宗族人心,以待时变是成功在望了,自己事先只是单纯考虑到建立一个秘密的军事基地,现在天上掉馅饼是意外收获,一定得接住了。”想通了这层意思,也不必再盘马弯弓去试探唐仲了,于是单刀直入:“听二叔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柯浅见,当今朝堂后宫与藩王争权是星星之火,必成燎原之势,兵连祸结迫在眉睫。朝廷至今对异族既无和戎之长策,又无应变之准备,内乱一生,外寇必乘虚而入。内外交困,人祸横流,苦的还是百姓。休烈虽不才,但以保境安民,上报朝廷为己任,值此存亡关头,柯外蓄义师,内布强援,进可定朝局,退可保一方平安,再静观时局,以待其变,当可两全。” 唐仲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满脸庄重的敬杨柯:“公子心怀黎庶,胸有长策,岂止是保一方平安,当为天下苍生谋。” 杨柯起身相陪,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心道:“这老儿莫不是老狐狸成了精,不会是认为自己有造反之心吧?看来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杨氏招了招手,示意儿子进来。杨柯站起身,揉了揉跪得肿涨的膝盖,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屋。杨骏的脸色依然铁青,背门而坐。杨柯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放到杨骏的面前:“爹,您怎么责罚孩儿都行,只是别气坏了身子,孩儿好不容易将您和母亲接出洛阳城,这一路舟车劳顿,到了这里您就放宽心,好好调养一下身体。” 杨骏默然半晌才缓缓问了一句:“你姐姐现在怎样了?” “姐姐已经被贾南风软禁在了金镛城,不过您放心,孩儿安插了内监照看姐姐,没有抓到我们父子之前,姐姐暂不会有性命之忧。” “你是何时开始做这些准备的?” “一年以前,父亲与二位叔父议事,孩儿的谏言未被父亲采纳,孩儿便开始做这些准备了。” “好心机,你不但瞒过了满朝公卿,瞒过了蒯钦、文鸯,还瞒过了我,所有人都是你棋局上的棋子,我真的是老了。多年的苦心经营,如今却是黄粱一梦。你也长大了,翅膀硬了,该去展翅高飞了,不再需要为父的庇护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杨骏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厅堂,杨柯看着他的背影,鬓角已是白发苍苍,说不出的萧瑟悲凉,竟然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杨氏座在一旁默默的垂泪,杨柯看着母亲:“娘,您相信孩儿吗?” “天下无不是的爹娘,争斗了一辈子,朝堂就是你爹的命,好不容易熬到现在,转眼间跌入十八层地狱,这下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他整日像掉了魂似得,说话难听了些,你别去计较。” “娘,孩儿不怪爹,孩儿只是觉得委屈,爹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孩儿只能暗中做这些准备,但绝对不是为了自己,孩儿真的是想救爹、救姐姐、救我们杨家。” 杨氏拭干了泪水:“你爹他不是怪你自作主张,而是怪你。。。。。。。。。”说到这里,杨氏欲言又止。 “怪我既然料到了贾南风与司马兄弟的勾结,为什么不助他一臂之力,而是任由他大权旁落,被诬成谋反。孩儿自己却背着他与姐姐和二叔共谋,蓄养死士,等待时机,就是为了自己去争权夺利。”杨柯一口气说完这些,脸色平静的看着母亲。 杨氏眼神微微露出的诧异之色无疑是告诉杨柯,他猜对了自己父亲的心事。杨柯走到母亲近前坐下:“母亲,父亲有野心,但无远见才具,更无杀伐果断之胆略,却又身居高位,这是最危险的事,如果不是我们出逃,此刻杨氏三族的人头只怕已经落了一地。当时即便我们早有准备,反戈一击,可上有诏命,下有皇室宗亲统领禁军,爹难道要屠尽贾南风和司马氏亲王吗?爹没有这个实力,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这个准备。就算爹侥幸除掉了他们,司马氏众多亲王各自割据一方,本就虎视眈眈,一旦有了这个口实,一定会以勤王之名带兵入京,那时,还是难逃灭门之祸。孩儿本无心朝堂之争,但此时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孩儿没得选,只能走上这条路,而且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宁愿爹怪孩儿,孩儿也不能坐视杨家被逼上绝路啊。” 杨柯的目光深不见底,杨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你爹那儿我多劝劝,慢慢他会缓过劲来的,不用担心我们,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千万当心,你姐姐的安危、杨氏一门的安危都靠你了,从现在起,你身上担负的就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杨柯神情凝重,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晓行夜宿 葫芦谷如一架巨大的机器,在张昌与唐彬的主持之下,有条不紊的开始?34??速运转,杨柯与二人商议了下一步的安排之后,将一应事务交给二人,自己一袭布衣,一顶斗笠,只带了一名随从,一个车夫,在唐仲的陪伴之下,轻车简从,出了葫芦谷,一路往北而去。 “这天下之脊俯瞰中州,肘臂河东,晋国咽喉也。”杨柯扬鞭遥指:“二叔你来看,东依太行,西屏太岳,雄关在手,万夫莫开,难怪当年赵国在此被屠尽几十万降兵。”说完,杨柯跳下马背,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线装的小册子,打开以后在上面一边看一边画、一边记。 唐仲扫了一眼,杨柯正在册子上画着地形山川,并记录着方位和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公子,老夫愚钝了,这些符号是什么意思啊?” 杨柯微微一笑:“这叫阿拉伯数字,只有我自己看得懂,就是为了让我记得住。” 唐仲见他不愿解释,也不再追问:“公子对勘图制舆有兴趣?” “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而已,行万里路将所见所闻都记下来,免得遗忘,得闲的时候翻翻,也是一大乐事啊。” 唐仲点点头:“公子是有心人啊。” 杨柯的车夫黑黑胖胖,未语三分笑:“公子,天色不早了,此地离集镇还有二十多里路呢,我们早些赶路吧,怕天黑了,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杨柯转过身扶了一把唐仲:“二叔,您请上车,我们早点赶路吧。” 一行人在旷野中沿着官道蜿蜒而行,不知不觉天黑透了,仅有一点星光照耀,车夫在黑夜中赶着车马一路疾驰,却十分平稳,未见颠簸,杨柯与随从打马并辔而行,远远的看见稀疏的灯火,越来越近,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房屋均十分破败,夜色中一片寂静。众人放缓了速度,在车夫带领下朝灯火处而去。亮灯处是几座看起来稍微齐整的屋子,夯土作壁,茅草盖顶,门前立着一根旗杆,旗杆上挂着一盏风灯随风飘摇,灯光虽然昏暗,但在夜色中十分醒目。 胖车夫扯着嗓子大叫:“老刘,老刘,又睡死过去了吧,快滚出来,贵客到了。”犬吠声大作,一条黑狗冲了出来,看见了胖车夫,立刻不叫了,不住的摇头摆尾,显然认得胖车夫。 “老刘,狗都知道迎客,你他娘的还没狗懂礼数。”胖车夫跳下马车,一边嬉笑怒骂,一边搀扶着唐仲下了马车。 “黑七,你他娘的也不知道修修口德。”话音未落,屋内灯光亮起,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材枯瘦的老者半遮着油灯走了出来,本来还待与车夫黑七再调侃几句的,一看到杨柯等一行人虽然布衣打扮,风尘仆仆,但气度不凡,便立刻改了口:“真是有贵客到了,几位别见怪,小老儿与这黑七调笑惯了的,冲撞了贵人,恕罪恕罪。” 杨柯摆摆手:“老人家,是我们深夜打扰了,想来借宿一晚。” 老刘回头对屋里叫道:“玉儿,快来给贵客牵马。”里屋应了一声,走出来一个少女,十六七岁年纪,虽然布衣荆裙,但整洁素净,眉目如画,走到近前要帮众人牵马。杨柯微笑道:“有劳姑娘了。”少女抬头看了杨柯一眼,匆忙低下了头,蚊子似的应了声什么,牵着二人的马往后院去了。 老刘殷勤相让:“贵客快进屋,小老儿这店小寒酸,委屈了贵客了。” 杨柯虚扶了一把唐仲,一道朝店里走去。黑七对那随从笑骂着:“闷葫芦,别他娘傻站着了,快把行李搬进去啊。” 闷葫芦人如其名,一声不吭从车上卸下了几人的行李,俱是用藤条箱捆扎在车后,一手一个,腋下还夹了一个,也进了客店。 店面不大,侧面两厢是老刘和女儿的睡房,店中摆了两张几案和几把椅子,杨柯不由暗暗称奇,晋代席地而坐还比较普遍,少数官宦之家会有桌椅,没想到普通的一个乡村客店竟然也有桌椅这种陈设。董仲看出了杨柯的疑惑,说道:“店主一定不是中原人士,这椅子本就来自于胡人,名为胡床。” 老刘脸上俱是钦佩之色:“老先生一看就是有学问的人,是啊,小人乃是匈奴人。”一边说一边擦拭几案,请众人落座。 唐仲对杨柯道:“秦时匈奴称雄于中原以北,后为蒙恬率三十万大军所败,举族迁移出河套及河西,西汉前期屡次犯边,为汉武帝逐于漠北,分裂成五个部落,东汉年间又并为南北匈奴,北匈奴西迁而不知所踪,南匈奴首领冒顿单于之后与高祖联姻,所以,冒顿单于的子孙都以刘氏为姓,其族人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刘氏虽分居五部,然皆居于晋阳汾涧之滨。” 老刘这一下愈加钦佩:“老先生所说和祖辈相传的分毫不差,小老儿就是冒顿单于一族的后人,在此已居三代了,只是靠这个小店养家糊口而已,辱没祖先啊。” “那此地匈奴人有多少?是归官府管啊还是归单于管呢?”杨柯问道。 “贵人有所不知,单于管不了塞内的族人,此地的匈奴人比汉人多,但匈奴人无地无产,只能靠租汉人的地或做佃农或为奴,再就是干点小本营生,早年间还有县、乡、里的官管着,后来兵荒马乱,乡、里都没人了,县府的差官大老爷们除了催粮催税,其他一概不管,现在就是本地的一些财主豪绅们把持着地方,族人的日子过得苦啊。”说到这里,老刘擦了擦眼角打住道:“贵客们一定都饿了,小老儿这就给贵客准备饭菜。”说完,匆匆去厨下张罗去了。 黑七看着老刘的背影出了门,叹了口气:“此地有几大恶绅,其中最甚者姓谢名昆,乃是东安王司马繇的门客出身,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老刘本来有一子,去年谢昆谋夺此店不成,便派家丁来抓他儿子,还诬良为盗,想逼老刘交出房契,结果老刘的儿子血气方刚失手伤了谢家的人,被谢家下了私牢,老刘急于救儿子,交出了房契,换回了儿子,可接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不到三天就吐血而亡。老刘若不是因为还有个丫头,早就一根绳子结果了自己了。” 杨柯听完黑七的话,内心波澜起伏,但脸色一如平常,自言自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诚哉斯言。” 唐仲意味深长的看了杨柯一眼:“汉胡杂居已久,时至今日依然水火不容,满朝公卿心知肚明,却无一人道破天机,我大晋现在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啊。” “二叔,请教天机是什么?” “胡人内迁本是永绝边患的长策,汉胡一家都应是我大晋的百姓,可地方豪强兼并土地成风,高利盘剥百姓,民无可耕之地,官府重税、徭役,贪赃枉法明目张胆,只差一个燎原星火,胡人必反,这一反不仅是边患,更是内乱,我大晋危矣。” “二叔可有良策解此危局?” 唐仲突然话锋一转:“公子此行不就是为寻良策吗?只一路走,一路看,良策自然会来。”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正在说笑之时,老刘和玉儿将饭菜端了出来,菜都是素菜,主食也是一盆黑面馍,虽然简单,但整治得干干净净。老刘歉疚的说:“小店寒酸,没有酒,也没有肉菜,委屈几位贵人了。” 杨柯知道他们生计艰难,摆摆手示意无妨,让黑七将随身带着的肉干和酒取了出来,然后对老刘和玉儿说道:“老人家,我们有些事情要请教您,如蒙不弃,就和我们一起喝一杯,边吃边聊,玉儿姑娘也一起吃一点,不必客气。” 老刘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公子神仙一样的人,小老儿哪敢和公子座在一张桌子上,这、这、这可使不得。”玉儿也脸涨得通红,不敢看杨柯。 黑七一把将老刘按在了座位上:“我家公子从不端架子,既是有事要问你,你就坐下,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忸怩的,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又对玉儿道:“玉儿,别学你爹,听七叔的话,坐下来吃点。”二人期期艾艾的坐了下来,倒是黑七不住的夹菜劝酒。 几杯酒下肚,看到老刘稍微放松了点,不再那么紧张。杨柯才开口打听:“老人家,听说你们族人中出了一个了不起的首领叫刘渊,很受族人爱戴?”说完,又为老刘倒了一杯酒。 老刘双手接过酒一饮而尽,脸色放光:“说起我们这位首领,那可是族人的骄傲,匈奴一族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英雄的首领了。现在的匈奴分成五个部落,多少年来彼此都不服,直到我们这个新的首领出现,部落才不再四分五裂。我们首领自幼熟读兵书,学的都是汉家的学问,请的都是有名的汉人老师,难得的是文武双全,还是个神箭手,他心口上有三根红色的毫毛,长三尺六寸,这叫天生异相,是神仙转世。。。。。。” 一旁的玉儿微嗔:“爹,您又在瞎说了,您又没有亲眼见过首领,怎么知道他心口上有。。。。。。。”说到这里,玉儿意识似有不妥,停了下来,羞得满脸红云。众人见她的窘态,不由得哈哈大笑。正在此时,门外犬吠声大作,片刻之后,又变成一声哀嚎,便再没了动静,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五六个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为首之人脸颊消瘦,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看人一眼就死盯住不放,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第十五章 人心险恶 老刘和玉儿腾的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怒火。黑七慢悠悠的夹了一口菜,?34??眯眯的道:“真他娘的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谢昆,老子吃酒吃得正高兴,你带着一群狗腿子闯进来,意欲何为?” 谢昆哼了一声:“黑七,知道你在并州一带名气大,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家门口,今天老子来收账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作壁上观。” 黑七依然满脸堆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闷葫芦微微侧过身子,面朝谢昆,用后背挡住了杨柯,手却伸向了腰间从不离身的短刀。杨柯以目示意黑七不要妄动,另一只手伸到桌子底下,按住了闷葫芦的手。 黑七见机极快,立刻改口,嘿嘿笑着:“好、好、好,今日老子就作壁上观。”说完,转到了唐仲的身边坐下,也是半侧身子护住了他。 谢昆见黑七并未有所动作,松了口气,注意力却一下转到了玉儿身上,喉结耸动,换了一副嘴脸:“老刘啊,说好的腾地搬家的期限已经过了半年多了,老占着我的房子不挪窝也不是个办法吧,我是念在乡里乡亲的没有太过逼你,但你也得知道好歹不是吗?” 老刘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谢老爷真是大善人,老汉我一纸房契,祖宗三代置的心血送给你,换回来的就是我儿子的一具尸体,我老刘家如今断子绝孙都是仰仗谢老爷善心成全啊,真要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了。”老刘一边说,一边突然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嘭嘭有声,两下就额头出血。玉儿死命拖住父亲,哭叫着:“爹,您快起来,快起来啊。” 谢昆嘿嘿笑道:“老刘,你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我还真不知道啊。这下简单了,房子不要了,我还给你,你这闺女就换你的祖宗心血,跟着我享福去吧。”说完这句话,对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走过来就要抓玉儿。 “慢。。。。。”两个大汉不由一愣,原来是一直坐着的杨柯站起身,拦在了老刘和玉儿的面前“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但没有拿人来抵的道理。”说完,杨柯朝黑七做了个眼色:“把箱子打开。”黑七略一思忖,随即会意,将自己身旁的藤条箱子提了起来,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打开箱子,顿时金光耀眼,竟是几十锭金子。谢昆和手下一下子愣住了,满眼的贪婪之色。 “一锭金子值钱一万,留下房契,以后你和老刘互不相欠。”杨柯淡淡的说道。黑七取出了一锭金子放到了谢昆面前。一万钱换这处宅院多出十倍都不止,但谢昆眼睛盯着箱子,咬着牙冷笑:“不换。” 杨柯伸手又取出一锭放到谢昆面前,一直放到了十锭,谢昆面孔扭曲得变了形,依然咬着牙齿狠狠的说:“不换。”杨柯却伸手从谢昆面前的十锭中取回了一锭放到箱子里,谢昆牙疼似的吸了口气:“换、换、换。”一把从怀中拿出了房契,扔到桌子上,手忙脚乱的将金锭往怀里塞。 杨柯突然伸手按住了谢昆的手,直视其眼,一字一顿:“你可要想清楚,这些金子你真的想拿?” “怎么,你想反悔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谢昆不禁有些失态。 杨柯收回了手,笑了笑:“我是怕你反悔。” 谢昆看着杨柯,目光阴晴不定,停了片刻一脸奸笑:“你不反悔,我自然更不会反悔。”说完这句话,掉转头吩咐随从:“走。”一行人等片刻之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老刘和玉儿扑通一声跪在杨柯的面前,一句话说不出来,就要叩头,杨柯伸手拉住了两人:“钱财身外之物,不必如此。真要谢我,就再去给我们添几个下酒菜,刚才这么一闹腾,饭菜都凉了。” 黑七也笑着说:“是啊,老刘,真要谢我们,就再去厨下整治几个菜上来。” 老刘和玉儿一叠声的答应:“好、好、好。”然后朝后厨而去。 杨柯待父女二人出了大堂,对黑七低声嘱咐:“老七,他们必然会派人回去叫人,其他人会在村外监视我们,你和葫芦兵分两路,就能追上他们。” 黑七应了一声,闷葫芦一声不吭就要往外走。唐仲伸手拦住了他们,对黑七和闷葫芦低声吩咐了几句。二人不住点头,便匆匆出了门。 杨柯与唐仲重新落座,杨柯问道:“二叔,您又面授了什么机宜?” 唐仲捻须微笑:“我让他们将回去报信的人的尸体埋到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再往谢昆的身上藏一锭金子。” “门下之人见财起意,勾结匪徒,劫杀主人,地方官对这桩无头悬案也算有个说辞了,二叔真是心细如发。” “此等卑鄙小人,贪财好色,豺狼心性,死有余辜,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一路上都有官府盘查,公子切记再不可轻易揽事,容易暴露行迹。” 杨柯肃然拱手:“二叔教训的是,休烈谨记。”二人正议论之时,刘氏父女端着热气腾腾的几碗菜蔬又走了进来,重新摆放碗筷,父女二人看到屋里只剩下了唐、杨二人,也不追问黑七等人的去向,只是千恩万谢,殷勤的劝酒夹菜。杨柯不停的向老刘请教当地的风俗民情、百姓岁收、匈奴族人的情况,老刘也一一细细作答。这巡酒喝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门外脚步声响,黑七二人走了进来,脸不变色,气不长出,冲杨柯点了点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吃。 杨柯为二人斟满了酒,举杯相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二位请满饮此杯。” “公子神人也,久居京都,世家出身,对这江湖道的路数竟然也门清,那谢昆果然派人回去搬兵,想要趁今夜将我们劫财灭口,闷葫芦对付谢昆他们,小人追上了请援的家丁,逼问之下就全招了。尊唐先生的吩咐,布置成了家丁见财起意,截杀主人,逃之夭夭的现场。”黑七举杯回敬:“若非公子与唐先生见机得早,今天没准真要阴沟里翻船了。” 杨柯淡淡一笑:“给了那恶徒一次机会了,他自己不要,自作孽,不可活。” 第十六章 杀人越货 杨柯等人侧立道旁,让过了身边行色匆匆的一群官差,过不多久,一个?34??胖的身影行至近前滚鞍下马,却是黑七。闷葫芦递过去一个水囊,黑七接过来猛喝了几大口:“老刘怪自己睡得死,不知道公子一早就出发了,一定要赶过来送公子,被我拦住了。照公子吩咐的,我让老刘遇到官差盘问的时候就实话实说昨晚谢昆入室的情境。又留了一锭金子给他,让他先藏起来,等风头过去再拿出来用。” “早走就是不想让他送我们,免得麻烦,其实金子他尽可以现在用,用了我们反而会更安全。” 黑七满脸不解:“公子,这是何故?” 唐仲呵呵笑了起来:“我们路见不平,给谢昆一出手就是九锭金子,给素昧平生的店家也是一锭金子,足见我们非富即贵,出手阔绰,当然不会为了几锭金子去报复杀人。” 黑七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那我不该自作聪明让老刘将金子藏起来的,我这就再跑一趟。” 杨柯阻拦道:“不必了,我们还是尽早赶路吧。”说完,翻身上马,一行人正要启程,忽然愣住了,前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挡住了去路。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不掩身姿婀娜,不是玉儿又会是谁。她看着杨柯,面色平静,目光坚定:“爹知道你们一早就要走,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爹说你们都是大好人,你们要去的地方是我们族人聚居的地方,担心你们有危险,我是匈奴人,会说匈奴话,爹说让我跟着公子,能帮上你们的忙,就算帮不了忙,一路之上也可以照顾公子。” 杨柯沉吟半晌,突然一挥手:“上车吧,出发。” 唐仲遥指离石城:“此县东北有离石水,因故得名离石城,东汉永和五年在此设郡,灵帝末年郡县俱废,三国魏黄初二年复设县至今,这里便是匈奴族人聚居集中之处,也是刘渊的家乡。” 杨柯突然若有所思:“二叔,刘渊此刻还在朝中任职吗?” “刘渊在并州司马颖府中担任屯骑校尉之职,离此不过百里。” 杨柯点点头,努力搜索着前世的记忆,五胡乱华始于刘渊,刘渊起兵则始于脱离朝廷,屯兵离石,看来,刘渊暂时还没结束朝廷的人质生涯,也还没有掌握军队。杨柯正在皱眉沉思之际,闷葫芦突然一脸警觉:“公子,东南方有喊杀声,正向我们这个地方而来。” 黑七在马车上站起身,遥望东南方向,烟尘滚滚,点点头:“公子,隐隐约约看着有盔甲,好像是官军,人数还不少,情况不明,咱们还是速进离石城吧。” 杨柯看一眼离石城的方向还遥遥在望,近前有一片不是特别茂盛的树林,一直延伸到离石城东面,视线尽头,隐隐有村落散布其间,又看了一眼不断逼近的烟尘,语气坚定:“来不及了,老七,卸下马车,你和二叔骑一匹马,葫芦你和玉儿骑一匹马,听我号令,一旦情况不妙,咱们一起分散往东面树林里冲,行李不能要了,速度一定要快,进了林子,就不怕弓箭了。”众人答应一声,便分头准备。 半柱香的功夫,马蹄声响,一群人越来越近,后面紧追不舍的却是官军打扮,足有一百多人,黑七松了口气:“公子,没事了,是官军在剿贼。” 唐仲突然表情凝重:“不对,是官军在抢劫客商。” 杨柯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异常:“我们先向北,再折向东边林子,穿过树林到前面的村庄汇合,不要恋战,快跑。” 黑七与闷葫芦一经提醒,也发现了问题,被追杀的人手中并没有武器,看衣着神态显然不是盗匪,但二人见机极快,立刻紧随杨柯打马狂奔,众人折而向北,避开了官军追逃的路线。 官军在瞬间包围了那伙逃跑的客商,刀光闪闪,求饶声和惨嚎声不绝于耳,鲜血四溅。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军官盯着杨柯等人远去的方向大声命令:“犟牛,带着你的兄弟追上那几个人,全部杀光。” “是”一个体壮如牛,脸带刀疤的汉子瓮声瓮气喝道:“甲队随我来,追上去一个不留。”众人轰然应诺,五十余骑跟随犟牛纵马追了上去。 杨柯等人一路向北疾奔,然后突然折向东边,突然的改变方向为他们争取了非常宝贵的时间,尾追的官军略一停顿,杨柯等人就钻进了树林,官军箭如飞蝗,但被树林遮挡,并没有射中。犟牛马鞭一指前方:“进树林。”官军纷纷也拨转马头进了树林。 身旁的树木不住倒退,枝叶打在脸上生疼,杨柯一边打马一边大声说道:“分开跑,你们先进庄子,保护好二叔和小玉。”说完,斜刺里划出了一条直线,向东北方向而去,十几个官军紧紧追了过去。黑七知道他想引开一部分追兵,本待阻止,但心念电闪,自己和闷葫芦的马都是带着两个人,跑不过官军,离追兵的距离一定会越来越近,一旦在平地上被官军包围,十分危险,只有尽快进了村庄,选择有利地形,才有分而击之的可能。想到此,不断的扬鞭打马,和闷葫芦一起朝着东面狂奔而去。 好不容易穿出了树林,一片村落出现在眼前,村子四周修葺着一人多高的夯土墙,稀稀落落的几个农人正在村外的道旁观望,黑七和闷葫芦箭一般掠过了几人身旁,冲进了村庄。犟牛手起刀落,一个农人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中,其余的骑兵跟着举刀砍杀,剩下几个农人无一幸免都被砍倒在道旁。 犟牛勒住马缰,打量着眼前的村庄,村落不大,散布着几十户人家,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村口的喧闹声惊动了庄户们,已经有人在探头探脑,犟牛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一不做二不休,灭了这个庄子,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跑,否则,咱们会有大麻烦。李武,你带十个兄弟绕到庄后堵住退路,曹四你带十个兄弟守住入口,猴子你快去给杜将军报信,其他人下马跟老子进庄杀人抢东西。” 第十七章 千钧一发 风沙漫天,黄尘蔽日,众官兵提着马刀,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身后留?34??了七八具尸体,其余村民突遭大变,全都四散奔逃躲进了屋子,紧闭大门,四周一片死寂。犟牛对手下厉声吩咐:“分成两队,一队左,一队右,挨家挨户杀过去。”众人齐声应诺,立刻分成了两队,一家一家搜索前进。 犟牛带人踢开了一家大门,大门内空无一人,众人穿过了正屋,朝后院走去,人还未进院子,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犟牛久经阵仗,一个前滚翻进了院子,身后两声惨叫,两个兵丁面门上插着弩箭,箭尾兀自在颤抖。犟牛舞起一片刀花护住了身体,站起身来,墙头上黑影一闪,一个人凌空翻过了院墙,不知踪影。犟牛大喝道:“兄弟们小心,有练家子,翻墙赶快追。” 几个兵丁依言攀过了墙头,去追赶逃走的人,犟牛带着另外的人退回到屋里,想从正门绕过去包抄,人还没出屋子,又是几声惨叫,再没了声息。犟牛大惊之下,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加快速度,绕到了院墙边,只见刚才翻墙而出的三个兵丁歪倒在院墙边,均是伤在脖子上,鲜血汩汩而出,一动不动,死得干净利落。犟牛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几个人正在发愣,身后弩箭声响,又是两个人后颈中箭,倒在了地上,犟牛还来不及回头,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贴近,一刀一个,快如疾风,另外两个兵丁也是脖子中刀,鲜血喷了犟牛一身,犟牛急忙转身,闷葫芦握着短刀,冰凉的刀锋已经架在了犟牛的脖子上,冷冷的看着犟牛。犟牛突然故技重施,向侧面斜着一个翻滚,人还未起身,已经感觉到冷风袭来,血液在一瞬间凝固,心念电闪,知道对手太过强大,这一刀再也让不过去了,“刷”的一声,犟牛已经身首异处,尸体重重倒在了地上,闷葫芦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短刀,刀身竟然没有一丝血迹,毫不迟疑的转身向道路的另外一边悄悄摸了过去。 待闷葫芦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倒了四五具尸体,四周一片狼藉。院子的角落里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小孩正瑟瑟发抖。黑七手中的鬼头刀还在滴着血。二人对视一眼,黑七低声道:“官军封住了两边的道路,他们人数太多,不要硬拼,引他们进庄,咱们各个击破。” 闷葫芦问道:“唐先生和玉儿呢?” “藏在前边的一户人家家里。” 闷葫芦点点头:“我到村口放箭,引他们进来。” 二人心有灵犀,一起往村口摸去。 当玉儿和唐仲领着族长和几个壮汉赶到村口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闷葫芦和黑七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在房前和道旁,已经躺着上十个官军的尸体。玉儿对黑七道:“七叔,这个庄子都是匈奴族人的聚居地,这个老人家是本地的族长。”说完,扭头对那老者用匈奴话说了句什么。那老人和族人情绪激奋,对玉儿不停的指手画脚。片刻之后,玉儿对黑七道:“七叔,他们恨透了这些官军,愿意听从我们的指挥,一起杀官军。” 唐仲赞许的看着玉儿:“你告诉他们,将老幼妇孺全都集中到庄子中间,青壮年拿上自己的武器分成三队,一队跟着黑七,一队跟着葫芦,到村子的两头设置路障,大队的贼兵马上就会赶到的,其余人跟着我在庄中巡查,防备贼兵偷袭,一定要死守到天黑,再派一个人从村子前面绕道去离石城骑马报信,千万要避开村子后面把守的贼兵。”说完,唐仲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夕阳,自言自语:“老天保佑公子能逃过此劫。” 当杜宇带队赶到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村口满是官军的尸体,死状及其惨烈,有的是弩箭所伤,但大部分都是刀伤,道路上塞满了一些残破的牛车、门板、石块之类的东西,挡住了进村的必经之路。一名军官咬牙切齿:“兄弟们,准备火箭,给老子烧了这个庄子。” “慢,不能用火箭。”杜宇看了那军官一眼:“天色将晚,火光一起,必然惊动离石城的守军,咱们他娘的全得暴露。”说完这句话,思忖片刻:“天黑之前务必要杀光村里的人,林十八,带着你的兄弟强攻进去,庄子里一定有扎手的敌人,要小心。” 那名叫林十八的军官答应了一声,带着手下的一队兵卒下了马,冲向了村口的路障,正在搬着路障的时候,锣声大作,一阵箭雨飞蝗似的射向了林十八等人,有弩箭,也有猎弓,众人撂下了几具尸体,撤到了射程以外。林十八喘着气对杜宇道:“将军,敌人太狡猾,躲在暗处不露头,放冷箭,咱们这次又没带盾牌出来,这样打很吃亏。” 杜宇手搭凉棚,四处远望,随即打定了主意:“林十八,你带队在这里呐喊佯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待会听到庄子里喊杀声起,就杀进来和我们汇合,其他人跟我来。” 唐仲待众人听完玉儿传达的命令后,又对玉儿道:“你去庄口,我去庄尾,通知黑七他们不要防守了,从两侧悄悄汇合到这里,攻贼军侧翼,快去。” 众兵丁打马跟着杜宇摸到了庄子的右侧,杜宇看了看地形,压低声音:“下马,只带马刀,脱下盔甲,全体翻墙进去,留两个人看着马群。”于是,一阵叮当的脱甲之声,众兵丁纷纷解下盔甲,手执马刀,杜宇一声令下,七八十号人纷纷鱼贯攀上墙头,跃入了庄子。唐仲带领的巡查庄户躲在暗处,首先发现了杜宇等人,他凑到玉儿的耳边:“你告诉大家死守在这里,不要主动进攻,也不能后退一步,咱们身后就是老幼妇孺,贼兵如果冲过去了,她们一个都活不了。”玉儿听罢,低声对众人耳语了一番,众人纷纷点头,神情凝重。 第十八章 澶渊初会 杜宇带队分成几列从屋子的缝隙中摸了过来,迎头遭遇了防守的庄户,?34??时混战在一起。众多庄户少部分执着柴刀等武器,大部分均是拿着棍棒和农具,如何能是手执马刀的官军的对手,片刻之间被砍到了七八个,惨呼声不绝。如果不是因为拼死要护着身后的老幼亲人,早就溃散了。杜宇等人虽攻击节节胜利,但也被阻滞了半柱香的时间,正在此时,官军的两翼一阵骚动,闷葫芦和黑七一马当先,带着援兵狠狠冲进了官军的队伍后面。这一下猝不及防,加上闷葫芦和黑七势如疯虎,眨眼间已经连杀数人,官军队形大乱。杜宇到底老于战阵,危急中大喝道:“大家不要恋战,到开阔处结成雁行阵,随我往外冲。” 这一下颇为奏效,众官军不再于窄巷中恋战,而是猛冲向前方的开阔之处,前面防守的人立刻被冲开了几个豁口,黑七心道不好,一旦官军于开阔处结阵而战,自己这边的乌合之众就只能形同待宰的羔羊,而许多人一看到官军冲破了防守,对面就是阖族老幼妇孺藏身的地方,均红了眼的想追堵官军,形势立刻逆转,庄户们一分散,又无地利的优势,迎头撞上结阵的官兵,顿时死伤惨重。正在危急时刻,庄头和庄尾的官军也赶到了,犟牛的手下李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军,小的奉命防守庄后,犟牛和曹四他们都死在庄子里了,小的听到喊杀声就赶了过来。” 杜宇哼了一声:“一群蠢货。”官军集结之后还有上百人,再加上稳住了阵脚,已是胜券在握,突然之间有人大喊着:“不好了,马群惊了。”庄子的夯墙之外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啼声如雷,隔空飞进来几只火把,落在了茅屋之上,立刻引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那个声音继续响起:“离石城的官兵来救咱们了,离石城的官兵来救咱们了。。。。。。。。” 黑七等人见机极快,也跟着大喊:“官军来救咱们了。。。。。。。。” 众官军面面相觑,一片寂静,杜宇看着夜色已经笼罩了四周,熊熊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面孔狰狞可怖,在火光映照中阴晴不定,片刻犹豫之后一咬牙,大吼着:“撤退,快去追马。” 林十八急了:“将军,不能撤啊,现在撤退,咱们的身份就都败露了,早晚也是个死啊。这是有人虚张声势,离石的官兵不可能这么快赶到的,咱们还有时间杀光他们。” “放屁,天已经黑了,火光一起,离石的官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没有了马,就算杀光他们,咱们怎么撤退?没等回到军营就会死光,听老子的命令,立刻撤退,去追马群。”一声令下之后,众官兵立刻退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了满地尸体和一片狼藉。 众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场鏖战,均是筋疲力尽,又挂念着各自的家人,立刻四处奔走呼号,寻亲唤友。唐仲大声对玉儿道:“你快对族长说,现在不能乱,让他带人赶快将火源四周隔断,不要烧到其他房屋,在村头和村尾点两堆篝火,还有刚才分派的人各归其队,继续戒备,防止贼兵去而复返,一直到离石的官军到了,咱们才彻底安全了。”玉儿点点头,神色焦急:“唐先生,现在可以派人去寻找公子了吧?公子引开了追兵,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突然一个人从墙头跃下,一边走一边说道:“玉儿,我没事,赶快照二叔的话去做。” 玉儿和唐仲、黑七、闷葫芦惊喜交集,一起迎了上去,来人正是杨柯,满身的尘土,脸上俱是烟灰色。唐仲问道:“公子,马群受惊是你干的?” 杨柯点点头:“我在几匹马尾上绑了火把,点着后马就炸群了。” 庄中的族长看到从墙头跳下了一个陌生的青年,不由满脸疑惑,玉儿对族长解释了几句,族长立刻走过来握住了杨柯的手,满眼感激之色不住说着什么。玉儿在一旁向杨柯介绍:“公子,这里是匈奴族人聚居的村庄,这位是此地的族长,他是在感谢公子,说您在危急关头救了他们全族人的性命。” “玉儿,现在不是道谢的时候,赶快将二叔的话传给族长听。” 夜色之中村口和村尾燃着熊熊的两堆篝火,烈焰冲天,在族长等人的带领下,庄户们全神戒备,庄中不断有人举着火把四处巡弋,突然,震耳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声势惊人,众人均忐忑不安的盯着远方。杨柯和唐仲对视片刻之后,彼此会意。唐仲对玉儿道:“你告诉族长,让庄户不要乱动,听从命令。以免误伤,来的不是贼兵,而是援军。不过也要加以小心,来的这伙人还不知道和贼军会不会是一丘之貉。” 马队足有数百人之多,均是手执火把,穿透了浓重的夜幕,蹄声如雷,一直到庄子一箭地之外才慢慢放缓了速度。马队中一人越众而出,滚鞍下马,向庄内狂奔,一边跑一边用匈奴语向庄子内的人大喊着什么,正是族长派去搬兵的人。族长也与他也隔空喊话,遥相问答。片刻之后,庄内的匈奴人欢呼声四起,人群移开了路障,一窝蜂的涌向了马队,神情激动,欣喜雀跃。 杨柯探询的看了玉儿一眼,玉儿会意的解释:“首领正好在离石城,他亲自带人来救族人了。” 杨柯问道:“哪个首领?” “我们匈奴的首领,就是您和唐先生总在谈论的刘渊。”玉儿一边回答一边指向马队里正中间的位置给杨柯示意。 杨柯极目望去,火把通明处,一个中年大汉横刀立马,身着朝廷的武将甲胄,身材魁梧,目光如电,正受着匈奴族人的跪拜。杨柯面上平静,内心却波澜起伏,眼前这个人就是五胡乱华之中第一个挑起战争的人,如果要实行斩首行动,现在应该是一个机会。但他随即暗自摇了摇头。 第十九章 旁敲侧击 五胡乱华的根源在于中原内乱,给了异族入侵的机会,加上汉人对少数?34??族的不平等政策埋下了仇恨的基因,杀掉一个刘渊最多是破除了历史的偶然性,但动荡的基因是隐藏在整个深层次的民族对立基础之上的,这个历史的必然性显然不会因为杀一个刘渊而解除,自然会有赵渊、钱渊、孙渊来步这个后尘,而且,留下刘渊起码还可以在战术上凭借自己前世的记忆占据未卜先知的优势。既然不能杀他,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接近他,了解他,甚至是误导他。想到这里,杨柯已经有了很清晰的思路,打定了将刘渊忽悠瘸的主意。 因为是族人的聚会,刘渊除去了武将官服,换上了貂裘具带、窄袖短靴,这也是匈奴贵族比较普遍的装束,至于一般的匈奴百姓就只能穿得起羊皮制成的衣服了。众人都是席地而坐,刘渊身后搭着临时支起来的毡毛穹庐,帐门半开,刘渊居中而坐,杨柯与唐仲等人座在刘渊下首,再就是族中的长者和刘渊的亲信围成了一圈,熊熊的篝火乱溅着火星,飘向漆黑的夜空,一个壮汉精赤着上身,在寒风中还大汗淋漓,肌肉盘根错节,正在转动着一整只色泽焦黄的烤羊,羊油滴到篝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香气四溢。 刘渊举着酒碗看着杨柯:“听族老说多亏了公子弄惊了贼人的马群,又放火大叫援军到了,乱了贼人的军心,救了这一族人的性命,刘某感激不尽,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杨柯微微一笑:“不敢,在下姓杨名柯,字休烈,因朝中奸佞小人陷害,自京都洛阳而来,避祸至此。” 此言一出,黑七等人均神色紧张起来,齐齐的看着刘渊的反应。杨柯的海捕公文已经通传天下,刘渊虽是匈奴人,但现在当的是晋朝的官,一定收到了文告,何况杨柯满门显贵,是晋朝第一大案,天下都在风闻,所以一路之上杨柯都是以唐仲族中子弟的假名相称,怎么见了刘渊直接就自报家门了。而唐仲却是捻须不语,若有所思的神情。 刘渊愣了一下,双目炯炯直视杨柯,杨柯迎着刘渊的眼神,目光平和,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哈。。。。。。。”刘渊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杨公子好胆略、好气魄,渊平生最敬英雄豪杰,来、来、来,我们干了这碗酒。”两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黑七等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了扶着兵器的手。 “休烈早闻将军大名了,先帝在日曾有云,刘元海容仪机鉴,虽由余、日磾无以加也,只是名为汉官,实为质子,依将军之才,本可成不世之功,只是可惜啊。。。。。。。。”说到这里,杨柯叹了口气,却不接着往下说了。 刘渊平生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晋武帝司马炎对自己的这一番评价,称赞自己是匈奴当中冠绝古今的一代雄才,其次就是自己文武兼修,不似一般的匈奴贵族胸无点墨,至于射技更是十分自信罕有敌手。杨柯自报家门的时候他一瞬间就想起了海捕文书,但刘渊外表豪爽,实则老于世故,多年来在晋朝名为汉官,实为人质的生活早把他磨练得城府一流,所以,他含而不露的点了一句,却不再深究杨柯的身份问题。杨柯前面的夸奖正好搔到了自己的痒处,但后面没道尽的余味却是自己一直以来苦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短短一句话将人送上了云端,却在转眼间撤掉了天梯,让自己悬在半空中,想到这里,刘渊决定单刀直入,对杨柯抱拳一揖:“公子大才,敢问何以教渊,渊诚心受教。” 杨柯看着刘渊,一双眼睛亮若星辰,似乎能看透人的心底:“敢问将军之志?” “当为朝廷栋梁,永定边关,效仿班超班仲生。” “此为老生常谈之论,非将军真所愿。” “封侯拜爵,成我大晋第一柱石。” 杨柯摇了摇头:“休烈可助将军大功得成,可是将军志不在此,那就不提也罢,今晚美酒佳肴,我与将军一见如故,咱们一醉方休。” 刘渊嘿嘿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今日起我们兄弟相称,老刘痴长你几岁,你不要再叫我将军,我也叫你的字,咱们推心置腹,休烈老弟,你初次见面就将自己的身份直言相告,为兄也不隐瞒,我无日忘之的就是你刚才言道的不世之功。” 杨柯见刘渊亮出了底牌,便不再卖关子,也压低了声音:“三步走,第一步策动藩王清君侧,第二步联络部众以蓄军马,第三步请命出征拥兵自立。” 刘渊面露疑惑之色:“天子在朝,政局稳定,何以清君侧?” 杨柯冷笑了一声:“当今皇后牝鸡司晨,藩王争权,朝局动荡已生,元海兄你为外援,休烈在朝中以为内应,不出一年,你我自能诛除奸党,还一个清平世界。” 刘渊依然有些将信将疑,他虽为匈奴贵族,但在晋朝只是藩王司马颖的部属,边关将领,自然不会对朝局变化知之甚详,但转念之间,他突然想起了杨柯的身份,父亲和两个叔叔曾经是当朝权臣,姐姐贵为太后,虽然被囚于金镛城,但因为杨骏未归案,杨芷的太后名义也没有被废,杨氏家族俱是朝局当中核心的圈子,自然对朝局动态了如指掌,而且他们说不定正在伺机反扑,这样一理思路,刘渊便恍然大悟了,他举起了酒碗:“休烈,按照我们匈奴人的习俗,今晚歃血为盟,祭拜神明,老刘高攀了,愿与你结为兄弟,从此以后同患难,共富贵,永不相负。” 杨柯似乎酒意上涌,大笑着也举起了酒碗:“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黑七与闷葫芦酒宴之上却是滴酒未沾,此次被张昌派来跟随杨柯,名为车夫和仆从,实际就是贴身保镖。二人乃是张昌最为依重的两个手下。黑七江湖经验丰富,且人、道两熟,武功也不低。闷葫芦看似寡言少语,实则心细如发、忠心耿耿,更是张昌手下第一高手。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战,虽然逃出生天,但二人不敢有丝毫懈怠,宴饮和歌舞之声在夜色中格外喧嚣,两人悄悄溜了出来,沿着庄子四处巡查。庄内及庄外的尸体因为仓促只是被草草清理,一路巡查到庄墙边,沿途还有斑斑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闷葫芦,你看。。。。。。。”黑七指了指院墙边,有一堆黑黢黢的东西倒在墙根下。闷葫芦右手拔刀,左手举起了松明火把,全神戒备走近一看,竟然是两具还未被发现的官军死尸。 第二十章 古道西风 “伤在脖子,好功夫。”闷葫芦惜字如金。 黑七看了看地上的蹄34印和残留的马粪,眉毛拧成了疙瘩,自言自语:“怪不得,马群怎么会不留人看守?那么多追兵又是如何能全身而退?” 闷葫芦满脸疑惑的看着黑七。 房中一灯如豆,杨柯与刚才的醉态判若两人,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看着唐仲“二叔,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天下真的要大乱了。” 唐仲点点头:“贪官污吏上行下效,奢靡享乐,不行善政,不事农桑,苛捐杂税让中产之家十室九空,贫苦人家更是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民生国本已呈倾颓之象。地方豪强横行聚敛田产,民无可耕之地,以致流寇横行,流民之众为历朝未见,一旦生乱,朝廷在数月间将会看到遍地狼烟。异族内迁却为官吏豪强役使,可一言以决生死而无罪,有汉以来,一直都有莫大的隐患,而今已是积怨日久,一触即发了。朝中诸公要么争权夺利,要么拥兵自重,武备不修,军纪涣散,官军光天化日之下竟公然劫掠商旅百姓,如石崇之流遍于州郡商道,兵贼不分,边关不靖,战端一启,何来可战之军?唉,烂透了,已经烂到骨子里了。”(石崇是千古闻名的有钱人,也是生活腐化堕落的反面教材,他老爹分家产的时候,一文钱都没给石崇,有人打抱不平,石崇的老爹说:“这小子以后自己能挣很多。”果不其然,石崇后来成了服不服排行榜的首富。但石崇的钱是怎么来得呢?答案是石崇在任地方行政长官的时候,带着官兵打劫行商发了财,不是编的,是正史记载的,所以说,当时是兵贼不分家。) “对,正是因为烂透了,才有机会刮骨疗毒,去腐生肌。” “哦?”唐仲隐约觉得有灵光闪现,但又不得其要,只是朦朦胧胧看到了一点希望:“依你之言,烂透了其实隐藏着机会?” “是大机会。”杨柯加重了语气:“历来朝局之变无非三种,蒸蒸日上、死气沉沉、动荡分裂,实则并非各自孤立,相反是朝代更迭的一脉相承,周而复始,循环不绝,只有动荡分裂,才是重新布局的最好时机,所以,我才说动刘渊做这第一个破局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此行我本想的是查看边关民生、边贸、军备和吏治,结识了刘渊却是意外之喜,二叔,你且拭目以待。” 杨柯所言的已非圣人之言,而是后世的哲学问题了,其实就是任何事物都有生命周期和量变与质变的循环演化,这也正是杨柯两世为人最大的优势,通俗的说就是既有历史的预见性,又有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高度与先进性,而此时朱熹、王阳明等大家还处于浮游生物时代,唐仲虽然学富五车,机谋百出,对这番言论也是闻所未闻,但细思之下却觉得奥妙无穷,博大精深,对杨柯的敬佩如高山仰止,又有诸葛近妖之感:“公子学究天人,已不是老夫所能洞见的了,只是刘渊若依公子之策而行,边患必起。” 杨柯没做解释,而是直指要害:“二叔以为柯是为私仇而勾结匈奴,罔顾苍生吗?” 唐仲点点头:“除此以外,老夫实在看不出还有何理由。” 杨柯默默的思忖,总不能向唐仲解释这是历史潮流浩浩汤汤,不论自己是否向刘渊建言,匈奴最后都会寇边,直至建立汉国政权,还追奉那个千古闻名的阿斗皇帝刘禅为孝怀帝来当虎皮大旗,吸附人心。而自己借献策之机一是取得了刘渊的信任,二是和其结盟,埋下了另一种改变历史的可能性,那就是“合戎”而不是“交兵”,即便到时避免不了与刘渊一战,但剧透了历史,就意味着自己还有一步棋可走,让刘渊提前半年发动,牵制司马乂、司马颖、司马越和司马腾,前世的史书当中记载得清清楚楚,这四王之间的战争正是点燃刘渊起兵的导火索,刘渊一旦拥兵自立,四王的大后方立刻升级为硝烟弥漫的前沿阵地,他们也变成了处于少数民族与中央之间钻进风箱的老鼠,这四王自然无暇顾及朝堂之争,更是轻易不敢将自己放在腹背受敌的窘境,反而只能站队到中央一边,对抗外敌,八王之中稳住了四王,就为自己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能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刘渊不提前发动怎么办?或者说他发动以后提前将这四王打得人仰马翻,而自己根本还没来得及完成朝局翻盘的任务。前者还好办,如果不行自己再放几把野火,烧得刘渊坐不住。至于后者,就要靠自己速战速决,抢到头柱香了,算算时间,皇后与藩王之争也快了,唐彬的消息也该到了。这也是目前能选择的唯一利益最大、危害最小的办法了,作为穿越者杨柯深深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本没有万全之策,只是根据自己的目的去做利弊的选择题,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必然是什么都要不到。 想到这里,杨柯看着唐仲,用缓慢而坚定的语气说道:“二叔,休烈无论用什么计策,一定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用权利息兵止战,与民生息,无论汉人也好,异族也罢,都是华夏子民,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休烈今日立誓,一定要为天下百姓免去这场浩劫。” 唐仲眼神中透露着欣慰,神情却很悲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休烈,你若真能息战养民,那是无量功德,老夫拼却残生,助你一臂之力,死不移志。” 离石城外,黄沙漫天,古道人稀,长篷之下,刘渊率众与杨柯等人依依惜别,饮过了离别酒,杨柯从腰间解下佩剑,双手奉上。只见剑鞘古朴,剑柄上篆文刻着“泰阿”二字:“此剑是小弟心爱之物,临别赠与兄长,留个念想吧。” 第二十一章 水深火热 刘渊也不谦辞,接过了宝剑,吩咐手下:“把马牵过来。”手下依言牵?34??来一匹白马,身高八尺、胸阔耳尖,通体雪白色,竟然没有一根杂毛:“此马名为照夜玉狮子,赠与兄弟,此一去山高路远,多多珍重。” 远远的站在路边的黑七咋舌不已:“剑是干将和欧冶子所铸的神兵,马是常山赵子龙座下的西域名种,这两人送礼的不心疼,收礼的也不客气,啧啧。。。。。” 唐仲语气平淡:“自古雄主有哪一个会看重身外之物?” “是啊,公子是英雄豪杰,又岂会被身外之物所羁绊。。。。。。”玉儿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秀眉微蹙,神态之中带着无限的伤感。 “玉儿,刘将军回城了,你去和公子道个别吧,我们先行启程,在前面等候。”唐仲看了看分别而去的刘渊一行,拍了拍玉儿的肩头,转身上了车。黑七紧跟着坐上了车辕,抖动缰绳,闷葫芦也翻身上马,一起并辔而行。 杨柯牵着马,走到玉儿跟前,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玉儿,我们暂住的那个院子已经买下来了,房契、还有一些钱都放在你房中,接你父亲的人也安排好了,你们父女很快就能团聚,现成的地方再开个店,衣食可保无忧。再有刘将军和族人照应,总好过受人欺压盘剥。” “公子大恩,玉儿和爹不知该怎么报答,玉儿今生愿意为奴为婢。。。。。。。” 杨柯打断了玉儿的话,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帮着我们联合你的族人,杀退贼兵,也救了我们啊,这个恩已经报过了,别说这些傻话了,多多保重。离石城中有个药铺,掌柜姓孙,万一遇到过不去的难处了,就去找他。”说完,递给玉儿一个玉佩:“看到这个,孙掌柜一定会鼎力相助,记住,别对任何人说。” 玉儿接过这枚玉佩,入手温润,还带着杨柯的体温,千言万语涌向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眼婆娑之中,杨柯翻身上马:“玉儿,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个好人家的。”余音犹在,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而去,白衣似雪、马骏如龙的背影逐渐隐入漫天黄沙之中。 金墉城位于洛阳东三十里处,由曹丕于黄初元年在东汉洛阳城基础上修建而成。在曹魏为帝后游乐的别宫;洛阳北面三座小城,各有墙垣,连接为一整组建筑,北靠邙山,南依大城,城垣宽厚坚实,地势险要,也是洛阳的关城之一。晋代魏之后,被废的帝后皆安置于此,皇后贾南风便是在武帝司马炎死后从这里被放出来得以死里逃生并把持朝政的,而此刻,关在这里的是太后杨芷。 不是贾南风不想废掉她的太后名号,实在是因为抓不到杨芷的把柄。真实的历史事件中,杨芷在杨骏危难关头递出来了一个条子,条子上写着“救太傅者有赏”,被贾南风抓了个现行,并以此条为凭告喻天下说太后参与谋害皇上的阴谋,废掉了太后之位,囚于金镛城,最后,杨芷是被活活饿死的。 穿越而来的杨柯通过母亲提前送了一封密信和一个人进来,送进来的密信上写着“万勿传书宫外,自保待援,必能得救。”送进来的那个人就是串儿,贴身藏了很多的金子,两人被囚以后就是靠这些金子贿赂宫禁的宫人,保障了食物供应。而贾南风此时正忙于和藩王斗得不亦乐乎,杨骏未归案之前,也无暇顾及她们,所以,如杨柯所料,两人在这京都洛阳的暴风中心反而安然无恙。 串儿环顾四周无人,匆匆进了正堂,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放到了杨芷面前,打开之后热气腾腾,里面装着的是肉干和面饼:“太后快吃吧,还是热的呢。” 杨芷点点头:“串儿,咱们一起吃,你也饿了吧。” “太后您吃,串儿不饿。。。。。。。” “大胆。”一声断喝响起,嗓音尖细,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身穿宫袍,消瘦的竹竿身材,一双阴测测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两人,不是皇后贾南风的心腹宦官董猛又是谁。 “来人啊。”随着董猛一声令下,两个随身太监应声而入。“把这个该死的奴婢拖出去,仗责二十。” “是”。两名恶奴冲上来就要抓人。 “慢。”杨芷站了起来,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挡在串儿身前。“哀家看你们谁敢?”杨芷虽然被囚,但毕竟太后名号还在,又久掌东宫,积威仍在,两个恶奴一时竟不敢上前。 董猛嘿嘿冷笑:“太后,奴才们是职责所在,不得已为之,太后何必与我们一般见识,这宫中尚有膳食供应不绝,且禁中之人不得与看守互通有无,传递物品消息,乃是宫规,这大胆的奴婢买通门卫,本应是死罪,老奴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从轻发落,仗责二十的。不知老奴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太后训诫。” 杨芷哼了一声:“公公说得没错,这宫中膳食供应是不绝,三日一餐或五六日一餐,没有这大胆的奴婢,哀家此刻早就该命赴黄泉了。只不知这到底是皇后的旨意还是那些势利宫人所为,哀家真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先帝也起码做个明白鬼吧。” 董猛见杨芷提及先帝,却不敢再出言反驳,只是冷冷的看着杨芷:“太后,老奴只是执行宫规,其他的一概不知。”转过头对两个太监喝道:“还不快动手。” 两人见董猛动怒,不敢再犹豫,一把推开了杨芷,将串儿拖了出去。杨芷无力阻拦,狠狠地盯着董猛。刻之后,院中响起了“啪、啪”的杖责之声,串儿十分倔强,竟然一声不吭。 “太后请歇息吧,老奴告退。”董猛倨傲的拱拱手,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食物扔到了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转身扬长而去。 第二十二章 兵行险招 “这帮狗奴才,心肠如此狠毒,你千万要挺住啊。”杨芷轻轻为串儿擦?34??伤处,内外衣尽被打烂,臀下皮开肉绽,隆起一道道的淤肿,看着触目惊心。 “太后放心,奴婢、奴婢命硬,没事的,只是身上的金子都被他们搜走了,幸好还有一些藏在院子的槐树下了,没被发现。不过守门的、守门的宫人又被换掉了,还要重新把他们喂饱,想必才肯送食物进来,只是苦了太后您,又要挨饿了。” 杨芷孤立无援,在此绝境中与串儿相依为命,时日虽短,但感情却与日俱增,见她在受仗责之后依然担心自己挨饿,感动得眼中带泪:“串儿,那些从前的宫人死走逃亡,都弃哀家而去,若非有你,这种日子哀家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串儿听杨芷语气凄诀,大惊失色,强忍着疼痛支起半边身子,握住了杨芷的手:“太后千万不可轻生,临来之前,公子就是这样握着奴婢的手,看着奴婢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们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但千万千万要记住,无论何种情况,一定要保住这条命,告诉太后,她是我唯一的亲姐姐,我杨柯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会救她出来。” 串儿的话勾起了杨芷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脑海中回想起白马寺内的场景:“姐姐,辛苦你了,咱家这么多年靠你撑着,以后我来照顾你,照顾爹娘”。杨柯的话言犹在耳,杨芷紧紧握着串儿的手,坚定的点点头:“对,保住这条命,等着柯儿来,柯儿说到一定就能做到。” 杨柯在众人的簇拥下通过了最后一道岗哨,攀上了最后一道峭壁,眼前的葫芦谷赫然在望,灯火通明,谷内竟然修筑起了两座木制结构的城堡,气势恢宏,鳞次栉比,众多兵卒正在城堡之内攻伐演练,操练不辍。唐彬指了指城堡“公子请看,东面的是金镛城,西面的是洛阳宫城,按照您的吩咐,地形道路均是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尺寸,众兵卒操练日久,互为攻守,每个兵卒对于道路,器械、任务及相互之间的配合呼应已经熟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杨柯满意的点点头,即将发起的洛阳之战并非是一场大规模的战斗,一千人的部队只能是奇兵和精兵,必须依靠打击要害部位及关键人来取得速胜,否则必然陷入洛阳城防军以及禁军的包围之中,那就死定了。自己记忆里真实的西晋历史上两次夺宫之战投入的兵力都只是几千人鼎定胜局,这种斩首行动也就是自己前世听说过的特种兵作战方式,而自己并未上过战场,也没带过兵,更不了解特种部队作战到底是如何进行训练以及方案制定的,苦思许久,和唐彬等人反复讨论,杨柯认为万法归宗,提出了沙盘式的基地对攻训练方式,尽管准备工程浩大且费时费钱,但这次是一锤子买卖,战场上唱“只不过是重头再来”那是自己找死,杨柯认为这些准备是必须且值得的,只是要在建造和训练过程中加强保密工作而已。 当这个占地数百亩的沙盘建好之后,第一次接触这种训练方式的唐彬等带兵的将领才折服于杨柯的这个主张,深入其中进行攻防演练,可以将每一种战场变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双方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出各种手段来对付敌人,包括地形战、器械战、气候站、突发情况模拟应变等等,由此形成的部队作战能力和行动方案足以应对最极端的情况,加上部队的号令熟悉程度与调度配合程度接近于本能反应,唐彬等人自觉已经达到了未曾开战就能洞悉战局变化的地步,而杨柯的总结是“实时实地、实战对攻、千锤百炼”三大原则。 杨柯指了指谷中的兵卒对唐仲道:“二叔,太子已被囚,贾后必下毒手,不日洛阳将有大变,此时也。宗儒他们苦练的百战精兵大成,此势也。接下来就要靠您的妙计来将他们神兵天降了。” “万事俱备,只待公子一声令下了,朝中诸公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公子是专捉黄雀的老鹰,此运也。”唐仲一席话引得众人轰然大笑, 此时已经是公元291年冬,皇后贾南风刚刚用其妹贾午之子韩慰祖冒充自己的亲身儿子意图取代太子,并设计灌醉了现在的太子司马遹,逼其写下“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愿成,当以三牲祠北君。”等造反的言论,并以此为由废太子囚于金镛城,将后党与宗室的矛盾推向了顶峰。楚王司马玮、东安王司马繇与后党既对立又统一的在和汝南王司马亮及太保卫瓘做着不懈的斗争。而赵王司马伦已经磨刀霍霍,在暗地里向贾南风一党做好了夺权的准备,只是还欠缺一个借口和机会而已。朝局错综复杂,****一触即发。 向晚十分,暮鼓阵阵,两个城门卒抬头看了看将晚的天色,开始准备关闭城门,突然间,烟尘四起,旌旗烈烈,一队禁军盔明甲亮,足有几十人打马从城门呼啸而入,竟是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望禁军署而去。一个城门卒啐了一口:“他娘的,赶着去投胎。”另一个城门卒调侃道:“人同命不同啊,你看看人家,那是羽林监的旗号,天子近卫,骑的是高头大马,生在皇亲贵戚之家,咱们这些穷家小户的出身,名为禁军,其实就是些看冷宫的狱卒,你呀,就别发这些没用的牢骚了,老老实实干咱们的活吧。” 金庸城南北成长方形,城垣周长约三十里。西、北、东垣共计城门12座,其中西垣3座。从南到北依次为广阳门、西明门、闾阖门。北垣二座,从西至东依次为大夏门、广莫门。东垣3座,从北至南依次为建春门,东阳门、清明门。南垣有4门,自东至西依次为开阳门、平昌门、宣阳门、津阳门。城西北隅为军事防御设施,宫城集中于城内中部以北,也是关押杨芷及太子的所在,官署、居民区则置于城南。宫城以外由禁军统领镇守,宫城以内则由内监负责。此地的居民主要也是禁军家眷和来此行商的商人。宫城通常是四门紧闭,无诏不得入内,宫城以外则是不禁行旅。 第二十三章 当为首功 裴瓒高卧堂中,酒劲还未散去,传令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声通禀:?34??将军,快起来,羽林监来人了,已进官署大门了,有紧急军令。”裴瓒从梦中被惊醒,怒气冲冲刚想呵斥传令兵,脚步声响,几个人已经闯进了大厅,盔明甲亮,正是禁军服饰。呵斥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裴瓒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在下乃金镛城禁军中郎将裴瓒,诸位有何公干?军令何在?” 一个人分众而出,笑嘻嘻的抱拳行礼:“裴将军,别来无恙否?”。裴瓒定睛一看,来人英气勃勃,气度沉稳,虽然戴着盔甲,一身戎装,但一眼就认出来了来人,大叫一声:“休烈,你。。。。。。。”一语未毕,裴瓒立知失言,看了一眼传令兵:“你先出去,把门关上,速去门厅把守,任何人都不见。”看着门从外边关上,裴瓒一把拉住了杨柯:“你胆子也太大了,到处都是你的海捕公文,你竟敢潜回这冷宫重地?” 杨柯环顾左右:“我所言不虚吧,裴子庄与我总角之交,平生最重义气,我等势穷来投,可托生死。”又给裴瓒介绍:“这二位均是我的生死弟兄张昌张子平,唐彬唐儒宗。” 裴瓒问道:“莫不是原太谷关守将唐儒宗和关中侠盗张子平?” 唐彬点点头抱拳行礼,张昌笑道:“什么侠盗,不过是个强盗头子,子庄兄谬赞了。” 裴瓒听清了来人身份,再一看众人的穿着打扮,一瞬间回过神来,势穷来投,当然是越隐蔽越好,怎么可能穿着羽林军的服饰,大摇大摆的如此招摇,顿时满腹狐疑,但他依然不动声色的招呼三人入座。 杨柯看在眼中,却不点破,而是从容的和裴瓒叙起了家常:“家父不幸为奸人陷害,事后才听说令尊大人也被司马玮捉拿下狱,并被诬为杨党,受到牵连。家父知道后不胜感慨,曾对我言道你叔德伯父弱冠知名,盛德居位,屡遭构陷,但品行高洁,忧国忧民之心不改,是真正的君子。” 杨柯口中的叔德伯父正是蒯钦曾经提及不敢接掌楚王军权的裴楷。聊到了司马玮和父亲下狱,裴瓒余怒未消:“此次亏得朝中有人仗义执言,家父方才得脱大难。” “我还听说我三叔被司马玮禁闭于府中之时,子庄兄联结我二叔手下的秦川旧部四百多人欲搭救他老人家,可有此事?”杨柯看着裴瓒问道。 裴瓒叹了口气:“先帝在日,杨大人统领禁军,御下亲善,威望甚高,更与我父亲交厚,对我有提携再造之恩,当时跟随杨大人从秦川一路征战到京都的一些老部下,一时情急聚集在杨大人的府邸,逼禁军交人,还是杨大人出面喝止了我们,说有朝一日,朝廷自有公断,大家才各自散去。” 杨柯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笺,递给了裴瓒:“子庄兄,实不相瞒,我三叔虽被软禁,但其实早有安排,现在就是朝廷公断的时候到了。” 裴瓒接过来一看,寥寥数语:“清君侧,诛后党、剿奸王,子庄当为首功。”下方盖着杨济的官印,笔力苍劲,正是杨济的手迹。再一看日期,竟然是杨家事变之前所写,不禁惊讶不已:“杨大人早有预见?那为何还束手就擒?” “时机未到。”杨柯目光炯炯,似乎能看到裴瓒心里去:“我三叔曾言道,法不诛心,只断其行,后党与奸王虽有乱政之心,未付诸行动还不能定其之罪,但此等魑魅小人,早晚必兴祸国之举。果不其然,那贾后用其妹之子谎称亲生欲承国祚,并诬陷太子谋反,此为窃国大罪,先帝尸骨未寒,又擅自监禁太后,不遵孝道,不守伦常,乱我朝纲。一众奸王久有不臣之心,视朝廷法度规制为儿戏,草菅人命,拉帮结派,争权夺利,祸乱朝堂。满朝文武怨声载道,人心净失,只差人振臂一呼了。子庄兄你素有大志,奈何困于宵小之手,郁郁不得志,难道就此蹉跎一生?今日你我兄弟联手,讨逆清君侧,整肃朝纲,建功立业,正是天赐良机。” 裴瓒双眉紧锁,不住的搓着手,内心显然陷入了极度的挣扎之中。 杨柯早有预料,毕竟事关阖族生死,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走出这一步就无法再回头,换做自己也必须要权衡利弊,裴瓒此刻就如同在天平之上左右摇摆。关键时刻,杨柯淡淡的补了一刀:“子庄兄,后党与奸王之所以没有清算三杨一党,不过是因为家父幸得脱身,那司马玮豺狼也,还记得当年二人挟持令郎威胁令尊的手段和心胸么?”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裴瓒咬牙切齿,恨恨地一拍大腿:“司马玮欺我父子太甚,老子与他们势不两立。” “着啊,大丈夫当恩怨分明,子庄兄豪杰也,岂能受小人之辱。”张昌本是绿林出身,最是目无法纪,快意恩仇,趁势放了一把野火。 杨柯与裴瓒是故交,却知道他与裴楷父子二人很相似,能忍人之所不能忍,裴瓒只是欠缺在年轻,有几分火性,刚才一怒之下的意气之言只是说明他心思已有活动,但还没有达到金刚其志的地步。随即非常诚恳的看着裴瓒:“子庄兄,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你与伯父均是胸有丘壑之士,自有定见。小弟今日登门并非是强人所难,只是全故人旧谊,预陈前情,日后才不会让人说我杨柯不够朋友,陷朋友于不义。” 裴瓒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杨柯肯定另有一番安排,拱手一揖:“休烈老弟,愿闻其详?” 第二十四章 祸起萧墙 “贾后密令司马玮和司马繇在今夜诛杀汝南王司马亮和太宰卫瓘,欲夺?34??辅之权,但二王没有收到诏书,只是收到了口谕,其实这是贾后的阴谋,准备在事成之后问二人一个矫诏之罪,借刀杀人,再嫁祸二王,从而大权独揽。可贾后想不到的是,赵王司马伦早获知了整件事的阴谋,司马亮和司马玮两党断头之日,司马伦就会派兵入宫,捉拿后党。”杨柯见裴瓒面露惊疑之色,继续说道:“贾后多行不义,又怎料到赵王蓄谋已久,暗中窥伺,欲伺机而动。” “其一,如此机密之事,赵王如何知道?其二,他们既已知道,为何不提前救太子,还有汝南王和卫大人,而要在事后动手?”裴瓒的脑子显然不糊涂。 杨柯淡淡一笑:“子庄兄一针见血,赵王等人为何要在事后动手,再简单不过,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夺权,太子、还有这几个王爷虽为骨肉同宗,但更是敌人和障碍,借刀杀人,何乐而不为?何况贾后不得手,他也拿不到贾后戕害太子和藩王的证据和口实。至于他们如何知道的,呵呵,很简单,为贾后传令的近侍董猛此刻只怕已经落到赵王手中了。” 听杨柯一席话,裴瓒虽然有所悟,但这一系列事件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事机一定要密,董猛作为贾后心腹,又是奔走联络的关键之人,怎能如此轻易就会泄密而且被赵王抓住,不免仍有些疑惑,再转念一想便隐隐猜到了三分,只能是杨柯动了手脚。他没能猜到的另外七分是贾后在借刀杀人的同时已经安排了诛杀太子的行动,一步到位扫清自己专权的所有障碍。杨柯将杀太子的计划在关键时刻泄露给了司马伦,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除掉贾后的借口和时机,司马伦提前发动了行动。裴瓒情急之下没想到的是,司马伦仅仅因为参与党争就抓贾后显然师出无名。历史上司马伦也正是用了谋杀太子的借口才废掉了贾南风皇后之位,贬为庶人,继而用金屑酒(皇帝赐死专用的含重金属和酒精的二合一多功能饮料)干掉了她。 杨柯知他心中存疑,但此刻还不便对裴瓒彻底交底牌,随即向身后的唐彬以目示意,唐彬上前一步,厉声道:“我们已经在洛阳城埋下了勤王的伏兵,现在到金镛城就是要救太后与太子,杀贼除奸就在今夜,裴将军若能和我们一起共襄义举,成万世功业尽在此刻。将军若还有顾虑,我们决不强求。”话音未落,大门洞开,一众虎贲鱼贯而入,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昂首立于两厢。 裴瓒苦笑一声,看这些兵丁装备精良,士气严整,显然准备已非一日,自己已经深陷重围。即便能安安全全作壁上观,让人救走了太后与太子,被后党清算也是死罪,而杨家树大根深,门生部将遍于朝野,这次是沉寂了一年的时间,厚积而薄发,更是志在必得,眼下未尝不是自己一飞冲天的时机。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不如拼死一搏,想到这里,毅然对杨柯抱拳一揖:“愿与公同心同德,兴兵勤王,誓诛****。” “好,将军真俊杰也。”张昌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和一盒朱砂,递给了裴瓒,裴瓒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早已准备好的清君侧的奏疏,签上字盖上手印,张昌珍而重之的收进了怀里,裴瓒看着面带微笑的杨柯,心里最后那一点犹豫不决也被打得粉碎,内心发出了和蒯钦一样的感慨:“这小子越来越不是个东西”。 杨芷从睡梦中被嘈杂的人声惊醒,她刚刚起身,串儿掌灯走了进来。 “串儿,怎么了,外面是什么声音?” 串儿一边将外衣披在杨芷身上,一边催促:“不知道,外边火光冲天,还听见人喊马嘶的,情况不明,太后,您快起来,咱们先到厢房躲一躲。” 两人一起跌跌撞撞出了卧房,院子外边的声音听得更真切了,内监的奔走呼号之声夹杂着宫门的撞击之声,火光冲天,一片混乱。杨芷一把抓住了串儿:“串儿,是不是柯儿来了?是的,是的,一定是柯儿来了,他来救咱们了。。。。。” 话音未落,大门被轰然撞开,一个人率队大踏步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姐、你在哪?柯儿接你来了。。。。。。。。。” 杨芷惊喜交集,在一瞬间,所有的恐惧、压抑、担忧为之释放一空,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杨柯伸手抱起了杨芷,对身边的裴瓒斩钉截铁的下达了命令:“紧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严密封锁消息,带上太子,咱们回洛阳。” 一篇帖写罢,卫瓘放下了笔,看着墨迹淋漓的铁画银钩,满意的左右观瞧。卫恒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奉上了一杯茶:“父亲近日书法更是精进了,人都言您与索幼安的书法是一台二妙,依儿子看来,父亲的字若鸿雁奋六翮,飘飘乎清流之上。率情运用,不以为难,其意境和笔力均在他之上。” 卫瓘接过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汤,看着卫恒摇了摇头:“为父今年七十有三,尚不能追圣人从心所欲不逾矩之境,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们同是师法于伯英先生的草书,我得伯英先生之筋,你得其骨,幼安先生得其肉,若论笔力和意境,你我父子和索大人均难望其项背,为父老矣,你还年轻,要见贤思齐,勤练不辍,他日必有大成。” “父亲的教诲,儿子谨记。”卫恒恭恭敬敬点头称是。 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卫瓘的长子卫密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父亲,大事不好了,司马玮派清河王司马遐和荣晦带兵包围了府邸,口称奉旨而来,说父亲和汝南王司马亮共谋欲谋反废帝,要捉拿父亲。” 卫瓘沉下脸:“你也是承袭我卫氏爵禄的长子,要做弟弟们的表率,怎么遇大事这样慌慌张张,毫无静气?” 卫恒劝道:“父亲,事情紧急,大哥也是为您的安危担忧,贾后与司马玮均嫉恨您日久,今日带队的荣晦虽是您的旧部,但受过您的申斥,与您有仇,且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儿子怀疑他们是矫诏而来,今夜十分凶险,儿子以为,应立即召集府兵,严守门户,不放他们进来,并派人速速出府联络汝南王和您的旧部搬援军,撑到明日一早,再与那司马玮等人面君对质。。。。。。。” 第二十五章 伺机而动 “几个跳梁小丑,其奈我何?为父身为帝师,堂堂宰辅,当年克巴蜀、?34??钟会、邓艾之乱,定边患之时,他们还没出生。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如果起府兵对抗,为父岂不是跟他们那些卑鄙小人一样了。”卫瓘白眉倒树,吩咐卫密:“开中门,为父与他们当面对质,看他们能怎么样。” 卫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亲,万万不可啊,司马玮等人小人心性,怎能以君子之理度之,今夜他们来势汹汹,必有阴谋,父亲要三思啊。” 卫密迟疑的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弟弟,不知该听哪一个的。卫瓘对卫密喝道:“你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 卫密看了看父亲,一跺脚,转身出了书房。 卫瓘看了卫恒一眼,叹了口气:“为父一生以法辅国,历经两朝,先帝赞我忠允清识,若为父起兵抗法,上有愧于先帝,下有悖于平生之志,日后还有何面目对天下人,你放心吧,他们不敢将为父怎么样的。” 话音未落,院中惨嚎之声不绝于耳,一行兵丁气势汹汹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方面大耳,神色狰狞,浑身血污,手执宝剑大喝一声:“奉旨讨逆,卫瓘老匹夫,终于落到我荣晦手中了吧,你也有今天。”话音未落,手起一剑,刺入卫瓘胸口。 卫瓘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就看着容晦的剑到了跟前,胸口一阵剧痛,他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带兵前来不是要拿人,而是要拿命的,而且看这情形,是要灭自己的满门,心中大急,眼前顿时一黑,栽倒在地。正如卫瓘在最后关头才明白容晦等人的来意那样,一众甲士一个活口都没有留,满门九口和府兵下人全部杀光,除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孙子不在府中得以逃过大难之外,无一幸免。 与卫瓘分掌朝政的汝南王司马亮作为带兵的武职出身,又是武帝司马炎的叔父、现任皇帝司马衷爷爷辈的人物,就没有卫瓘那样的好脾气了,此时被另一队人马捉住后绑缚在车轮之上,仍然破口大骂:“老子乃开国之臣,论辈分先帝在日尚要尊一声叔王,司马玮你个兔崽子,卑鄙小人,老子忠心可对日月,你们这帮叛臣矫诏而行,枉杀无罪之人,老子要和你上殿面君。。。。。。。”看到白须皓首的司马亮口沫横飞,大汗淋漓的样子,一众士兵无人敢执行命令对他动手,毕竟人人都清楚,司马亮是皇族,且是现在辈分最高的皇族,还有人上前为其擦汗和打扇。带队的长史公孙宏与积弩将军李肇对视了一眼,“李大人,士兵不敢执行命令,依你之见。。。。。。。。。。。” “不能再耽搁了,迟则生变,公孙大人,你在此地镇守,下官速去禀报楚王来定夺。”说完,李肇出了人群,正准备上马去司马玮的楚王府,蹄声急促,司马玮的传令兵大汗淋漓,滚鞍下马就已经到了近前:“李大人,楚王已知此处情形,吩咐说二位大人不必去王府了,有手令一道,速速晓谕全军。”。接过传令兵递过来的司马玮手令,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能斩亮者,赏布千匹。”在晋朝,布匹是可以作为流通货币来使用的,而千匹布更是巨额的赏赐,司马玮的这封手令无疑会让军队陷入疯狂。李肇叹了口气,吩咐人通报全军。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成百上千的兵卒手持武器蜂拥向前,此刻的司马亮在他们眼里不再是什么朝廷宰辅、堂堂王爷,就是一堆一百多斤金灿灿的财宝,片刻功夫,司马亮已经没了全尸。(遂为乱兵所害,投于北门之壁,鬓发耳鼻皆悉毁焉) 临晋候府曾经的风光显赫已然不再,杨柯看着庭中满地的落叶,凋残的落花,一片死寂的府邸,对矗立一旁的唐仲笑了笑:“二叔好计策,这府中荒废日久,占地甚广可藏兵,不引人注意,又临近宫城和官邸,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若非公子当日所修地道可直通洛河,老夫即便想得到,也做不到,这一千死士化作商旅和脚夫,顺洛河而下经密道入城,现已全部伏于府中。” “儒宗带兵有方啊,府里埋伏了一千精兵,竟然静如处子,只待时机一到,就要动若脱兔了。”杨柯看了看唐仲:“二叔,子平的人有无回报?此刻司马亮与卫瓘只怕已经死于司马玮之手了,接下来朝廷的旨意应该已到军前了吧?” 话音未落,张昌应声而入,身后跟着的正是黑七与闷葫芦:“公子神人也,贾后果然派殿中将军王宫到军前宣旨,称司马玮矫诏枉杀大臣,令各军归于本部,众军立时星散,只有一名十三四岁的贴身小童还跟着司马玮,他与司马繇、歧盛、容晦等一干朋党已尽数被捉拿,监刑尚书刘颂已经准备行刑了,司马玮与司马繇是一人伏诛,其余朋党均是灭三族。” 杨柯点点头:“子平兄,三位辛苦了,万事俱备,只待天时,赵、齐二王兵谏之时,就是我们动手的机会,一切照我们议定的安排来,要盯死宫城,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存亡关头,全赖三位之力了。” 张昌和黑七、闷葫芦满脸庄重,抱拳一揖,一句话也没说,领命匆匆而去。 唐仲看着杨柯,依然是挂着招牌似的微笑,神情恬淡,全不似处于风口浪尖的情形,心里由衷的钦佩:“公子何以能步步料敌先机,预知大势?” “宣帝司马懿一生善战者不名,却能成就大业,一是靠的隐忍,二是靠的洞悉先机,柯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二叔太过誉了。”杨柯心道:“总不能告诉你我是穿越而来的吧,预知历史规律和超越时代的方法论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资本,若还要加上一条,那就该是用人了,唐仲博闻广识、老于世故、机变通达,是谋士之才。唐仲端方稳重、行事缜密、少从军伍,是大将之才。张昌出身江湖,交游广阔,经验老辣,手下能人异士甚多,是最好的情报头子和国安局长,还差一个什么人呢?张蕊。。。。。。。。。”想到这里,杨柯突然话锋一转:“二叔,您听说过张华这个人吗?” 第二十六章 欲盖弥彰 “张华张茂先,西汉留候张良的十六世孙,先帝伐吴之时曾任度支尚书?34??后因言获罪于司马玮被罢官流放,阖家遭难,世人皆赞其有度支之才,堪比春秋名臣子产。”唐仲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二叔博闻强记,佩服之至。改日给您引荐一个人,就是张茂先之女,才貌双绝。” 唐仲是儒学出身,和时下的魏晋风流格格不入,平时从不和人谈论风月,但他为人通达,并不迂腐,此刻见杨柯一反常态品评一个女子,有些诧异,不过看杨柯神清气朗的表情,又想到了刚才谈及的张华,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兜头一盆凉水,惊得董猛打了一个寒颤,从昏迷中醒来的他隐约只记得自己在向手下传达了贾后的旨意之后,便准备回宫,结果在半道上被人从背后重重一击,便不省人事了,四顾一看,自己的侍从一个都没看到,周围俱是虎视眈眈的甲士,一名白白胖胖,眼皮浮肿的老者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赵王爷?您这是。。。。。。。。。。”董猛认出了这老者竟是赵王司马伦,大惊失色,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却发现自己被绑了个严严实实,根本动惮不得。 一个文士走了进来,面白无须,眼神奸诈,正是司马伦第一谋士和宠臣孙秀孙俊忠:“王爷,派出卫士搜遍了方圆数里,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不过我们验看了密令,确是出于内宫的青纸诏书,印鉴无误,千真万确是真的。”说完,递给司马伦一封密函。 “董猛,你知道是何人将你捉拿后又扔在本王的府门前的吗?” “老奴不知啊,一定是哪个半道劫财的匪徒,途中打了奴才的闷棍,还要多谢王爷搭救之恩。。。。。。。。。” “哼,顾左右而言他,匪徒,匪徒会留下这个牌子吗?”孙秀厉声喝问:“你自己看看。” 一名甲士将一块木牌扔到董猛面前,董猛定睛一看,脑袋嗡的一下,牌子上写着:“奉贾后密旨传令刺客毒杀太子,速报赵王救太子。” 董猛糊里糊涂被凉水泼醒,不明就里,本来还自持是司马衷和贾后宠信的宦官,司马伦不敢对自己无礼,此刻物证在他手上,虽然深悔自己应该向刺客传达完密令后就毁掉证据的,但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了,立刻便认清了形势,准备耍赖“王爷,奴才冤枉啊,这是有人栽赃啊。。。。。。。。” 司马伦将密函在董猛面前缓缓展开:“老阉奴,铁证如山,你再敢狡辩,本王现在就千刀万剐了你。” 董猛看到司马伦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情知无法抵赖,保命要紧,长叹了一声:“王爷,老奴受人、受人差遣,也是身不由己啊,求王爷饶老奴一命。老奴不敢、不敢再狡辩,一定说、说实话。。。。。。” “你老实说刺客现在出发了没有?”孙秀紧跟着逼问。 董猛抬头看了看厅外的天色,颓然点头:“老奴奉贾后旨意密令太医令程据与黄门孙虑前去毒杀太子,再嫁祸宫人,并已用宫中令牌送他们半夜出了洛阳奔金镛城去了,此时天色大亮,只怕。。。。。。。。。”(司马炎曾称赞自己的孙子,也就是白痴皇帝司马衷的太子司马遹为“此儿当兴我家”,可惜他忘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名人名言。真实的历史中,司马遹果然是大未必佳。长大后喜欢恶作剧,比如在老师的座位下面扎上针,弄断缰绳,看人从马车上摔下来,摔得不逼真的就锤子伺候,是用真正的锤子,不是sc话里那个虚拟的锤子哦。另一大爱好就是过家家,在宫中设集市做小生意,而且据说是一刀准,卖肉可以不用秤。贾后本来是想派人去毒死他的,奈何他的求生意志太强,拼命抵抗并且逃跑,被十分敬业的黄门孙虑追上,用药杵在卫生间里干掉了,药杵也就是用来锤药的锤子,估计孙虑曾挨过司马遹的锤子,典型的公报私仇。而司马氏父子两代,奇葩皇帝生奇葩太子,也是历史上一门两杰的奇迹了。) 司马伦叫道:“来人啊,速点兵马。。。。。。。。” “且慢。”孙秀突然开口阻拦:“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司马伦急切之情溢于言表:“俊忠啊,刺客已在路上,太子危矣。。。。。。” “王爷,下官有肺腑之言,请王爷听完之后再做定夺。” 司马伦虽然心急,但对孙秀一向言听计从,便按捺住性子,与孙秀一起转过屏风进了内堂。 孙秀压低了声音:“太子为人恩怨分明,且深恨贾后,明公您一向侍奉贾后,时议都认为您是贾后的私党。虽然您救太子能建大功,可太子心有宿怨,最多让明公功过相抵,弄不好还会招致灾祸。现在有个天赐良机,贾后意图加害太子,而人证和物证俱在明公之手,明公派人去救太子不能真救,必须是引而不发,但事后对朝臣又能有所交代,是救援不及。明公可立即带兵入宫以谋杀太子为名捉拿贾后,既为太子报仇,又除掉了贾后,立此大功还能平息朝臣非议,到那时明公可总揽朝政。。。。。。。。?” 司马伦脸色渐渐由阴转晴,到最后已经变成抑制不住的得意,捻须哈哈大笑:“俊忠啊,你真乃吾之子房也。” 孙秀也是满脸的得意之色,但突然心头想到了一事,又面露忧色:“只是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到底是谁抓了董猛又弃于王府门前的?为何此人对如此机密大事会了如指掌?将如此重要的人证和物证交给我们,此人又意欲何为呢?” “也许是有朝臣获悉了贾后阴谋,又不敢出头得罪贾后,要借老夫的手来救太子也未可知。” “王爷,事有反常必为妖,一般的朝臣怎会对如此机密大事洞若观火?下官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只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孙秀双眉紧锁:“王爷,下官觉得必须要查到这个幕后之人,否则。。。。。。。” 司马伦一摆手:“大丈夫行事要当机立断,不要想那么多了,捉拿贾后才是当务之急,俊忠,你持老夫令牌速调营中部将来王府议事。” 第二十七章 巧舌如簧 殿门大开,一个大大的箱笼被抬了出来,装上了马车。黄门近前将一个?34??牌递了过去,对内侍低声道:“这个要活着送回家,不许伤他性命。”内侍面露惊讶之色,但随即恢复常态,低头应了声是,驾车隐没在漆黑的宫墙之间。黄门转头吩咐侍立一旁的宫娥:“传孟大人到殿内回话。” 贾南风坐在桌边,漫不经心的用盖碗拨弄着漂浮着的几根茶叶,神态慵懒,脸上红晕未退,视线飘忽的看着孟观,:“董猛回来了没有?” “禀娘娘,董公公还未复命,下官已派人去找去了,想必是在等程太医二人一起回宫。”孟观神态虽然十分恭谨,但脸上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讪笑。 “那一干被司马玮兄弟下狱的官员都怎么评论本宫的啊?” 孟观熟能生巧,谄媚的笑容瞬间布满了眉梢眼角:“尊娘娘懿旨,除了软禁的二杨之外,被下狱的文武官员共计六十三名全被释放,并于今日都去观刑了,看到奸人伏诛,无不盛赞娘娘的贤德。娘娘真是一箭三雕啊,既除掉了汝南王、卫瓘与楚王两党,又收服了人心,恩威并施,满朝敬服,从今以后,娘娘就乾纲独断了。” 这个马屁显然拍中了马屁股,贾南风掩饰不住的得意:“你等只要忠心,本宫必不会亏待。小心留意朝臣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速来禀报。你再去催催董猛,明日一早回复本宫,事情只要办妥了,你们就等着谢恩吧。” 孟观心领神会,拜服于地,只有接到了封赏的旨意,按照规矩臣下才会上表谢恩:“娘娘天恩浩荡,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表完了忠心,半天没有动静,等孟观抬头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贾后踪影。(后遂荒淫放恣,与太医令程据等乱彰内外。洛南有盗尉部小吏,端丽美容止,既给厮役,忽有非常衣服,众咸疑其窃盗,尉嫌而辩之。贾后疏亲欲求盗物,往听对辞。小吏云:“先行逢一老妪,说家有疾病,师卜云宜得城南少年厌之,欲暂相烦,必有重报。于是随去,上车下帷,内簏箱中,行可十馀里,过六七门限,开簏箱,忽见楼阙好屋。问此是何处,云是天上,即以香汤见浴,好衣美食将入。见一妇人,年可三十五六,短形青黑色,眉后有疵。见留数夕,共寝欢宴。临出赠此众物。”听者闻其形状,知是贾后,惭笑而去,尉亦解意。时他人入者多死,惟此小吏,以后爱之,得全而出。) 蒯钦看到杨柯,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冷冷的哼了一声:“杨公子好手段,声东击西,用我们明修栈道引开司马玮注意力,自己却是暗度陈仓逃出生天,我等马前小卒不过是些弃子,何敢劳动杨公子大驾,寒邸接待不了贵客,您请回吧。。。。。。”说完,转过身去,大踏步进了内堂。 杨柯不以为意,跟了进去:“蒯兄何以如此小气,我们既是同宗,又兄弟相称。。。。。。。” “兄弟二字休要再提,我蒯某人高攀不起。”蒯钦依然拒人千里的表情。 “莫非蒯兄要与我割袍断义不成?”杨柯凑到近前,打量着蒯钦身上的锦袍,正是当初自己送给他的。 “正有此意。”蒯钦被杨柯一语提醒:“借佩剑一用,今日我们就割袍断义”。说着话,蒯钦右手从杨柯腰间拔出了佩剑,左手抄起了锦袍下摆,一剑划去,锦袍应声而裂,断为两截:“拿去,从此大路朝天,你我各走半边。” 杨柯笑嘻嘻的接过被割下的衣角,拎着夹层,从中撕开,夹层内赫然用丝线绣着几行字,他双手展开,举到蒯钦面前:“老蒯,看看这个,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蒯钦看到夹层内有字,也是惊奇不已,定睛细看,上面绣着:“一年之内,司马玮必死于贾南风之手,蒯、文二位兄长必能全身脱困,杀贼勤王,青史留名就在此刻。” 蒯钦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悻悻道:“你小子不仅不是个东西,还是个妖孽。” “谢蒯兄夸奖,明日我再送一领新的蜀锦袍给你。”杨柯一揖到地:“今日有千载难逢,为朝廷立不世之功的良机送予蒯兄与文候,休烈先为二位贺。” 入夜的宫城万籁俱寂,一片漆黑,谯楼之上鼓打三更,司马督的官署内却是火烛高照,三部司马齐聚大殿,面面相觑,被灯火映照得明暗不定的脸就如同三人此刻的心情,起伏不定,忐忑不安。三部司马为前驱、由基、强弩三部的合称。三个人分别掌管戟盾、弓矢和硬弩部队,均是皇宫的卫戍部队。孙秀此时高立于上首,阴沉的目光逡巡着堂下的三人:“中宫阴谋刺杀了太子,赵王救援不及,太子此刻已经命赴黄泉。各位藩王和一众朝臣奉旨要捉拿中宫贾后问罪,兵马现已到了宫门。下官到此是为了给各位大人一个立功的机会,只要三位约束部下遵行命令,赵王已给三位请旨赐爵为关中侯,世袭罔替,可保三位子孙承袭富贵。至于不肯听命的。。。。。。。”孙秀冷冷的哼了一声:“以贾后同谋论处,诛三族。” 三个司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都在等着有人带头。孙秀喝道:“来人,将贾后同党押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卫士将瘫软作一团的董猛架上了大堂,“砰”的一声,重重扔在了地上。 “三位大人请看,这就是贾后派出传令之人,各位想必也认识,贾后宠臣董猛。”孙秀从袖中抽出了那封密令,递给了三人:“人证物证俱在,贾后刺杀储君,罪在不赦,赵王已经派兵缉拿了贾后在宫外的党羽,后党一系作了鸟兽散,只差党魁伏法了,三位大人还想助纣为虐吗?” 第二十八章 何得不然 三部司马接过了密令,再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董猛,确实是人证物证俱?34??。 “听。。。。。。”孙秀作了个手势,堂外已经隐隐听到军伍行进的脚步声,刷-刷-刷不绝于耳,越来越近,孙秀眉毛倒竖,三角眼内凶光毕现,大声呵斥:“奉赵王派遣,齐王亲自带领亲军已到宫前,高爵厚禄,唾手可得,三位大人还不听令。” 三部司马一激灵,瞬间齐齐跪了下去:“谨遵大人号令。” “打开宫门,合兵一处,入贾后寝宫。”孙秀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齐王司马囧带兵与孙秀、三部司马的人汇合之后,毫不停留,一路扑向了东宫。从睡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火把和杀气腾腾的司马囧一行。贾南风的心在一瞬间沉到了谷底,隐隐知道大事不妙。 “皇后认识这个人吗?”司马囧一摆手,侍卫将董猛重重的往地上又扔了一次。 贾南风眼珠一转:“本宫正要差人去捉拿这个逃奴,大胆董猛,私盗宫中财物,潜逃在外,该当何罪。” 孙秀仰天大笑:“皇后好机变,那这份密令难道也是董猛私下所为吗?” 看到孙秀手中亮出的那份密令,知道无法避重就轻,贾南风色厉内荏,黑脸涨得通红:“本宫乃中宫之主,太子无道,欲加害万岁,本宫处理家事难道也要向臣子们交代吗?” “太子乃国之储君,天家无私事,俱是国事,皇后不请旨,不经朝议,不下明诏,私派刺客诛杀太子,国法难容。”司马囧振振有词:“来人啊,奉旨收捕皇后。” 贾南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掩饰自己擅权的劣迹了,大声喝道:“胡说,诏书一向是从本宫手中发出,本宫尚不知情,你奉的什么诏?” 司马囧却连分辨都懒得分辨,挥挥手,两名卫士上前一左一右将贾南风从榻上拖了起来,架着出了大殿。贾南风远远的看见了司马衷的身影,大声疾呼:“万岁,你老婆就要被人废掉了,紧接着就轮到万岁你了。”(遥呼帝曰:“陛下有妇,使人废之,亦行自废。”) 司马衷真是人如其名,无动于衷,可见他对贾南风有的只是惧怕,而没有的是感情,好不容易有人帮自己从身边弄走了这只母老虎,何乐而不为,于是乎慢慢吞吞从贾南风面前飘过,没带走一片云彩。 贾南风至此终于彻底绝望了,扭头看着司马囧,一双眼睛如欲喷出血来,红丝密布,面目丑陋狰狞之极:“起事者谁?明白让本宫知晓,本宫死也瞑目。” “赵王。”司马囧惜字如金。 贾南风咬牙切齿:“拴狗应当栓狗脖子,本宫却栓了狗尾,真是活该。。。。。。”(后曰:“系狗当系颈,今反系其尾,何得不然!”) 司马伦接到消息的时候,施施然端起了茶碗,兴奋的小曲几乎要哼出口了,眼前似乎已经看到自己立于金殿之上,大权独揽,满朝敬服,意气风发的样子。 作为现存司马家族中辈分最高的皇亲(司马懿的老九,司马昭和司马师的弟弟,连死去的晋武帝司马炎都是他的侄子),司马伦可谓活得比较久了,但长命不等于有智慧。他的人生用两个字可以概括——蠢和贪,相当于干嘛不行,吃嘛没够,晋代有名的草包藩王,后来居然还混上了皇帝的职位,当然只是篡位过了几天瘾,很快就被赶下了台,因为没那个本事,最后被其他藩王用二合一功能饮料干掉。 司马炎在位的时候,司马伦看中了皇宫中制作的裘皮大衣,可堂堂皇叔想到的办法却是派人买通工匠去偷。东窗事发,廷尉依律叛了个弃市之罪,也就是当着满大街的人当中砍头,起到杀鸡儆猴,震慑坏人的作用。司马炎表扬了廷尉秉公执法,又以亲情伦常为由赦了司马伦的死罪,贬官了事,典型的和了把稀泥。(坐使散骑将刘缉买工所将盗御裘,廷尉杜友正缉弃市,伦当与缉同罪。有司奏伦爵重属亲,不可坐。谏议大夫刘毅驳曰:“王法赏罚,不阿贵贱,然后可以齐礼制而明典刑也。伦知裘非常,蔽不语吏,与缉同罪。当以亲贵议减,不得阙而不论。宜自于一时法中,如友所正。”帝是毅驳,然以伦亲亲故,下诏赦之。及之国,行东中郎将、宣威将军。) 咸宁年间好不容易混到了赵王,替天子看国门,结果因为赏罚不公,玩不好平衡术,又不了解少数民族政策施行的重要意义,硬是逼得氐、羌族造反,这下在封国是待不住了,只能灰溜溜回了京城洛阳做官。(咸宁中,改封于赵,迁平北将军、督邺城守事,进安北将军。元康初,迁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关中。伦刑赏失中,氐、羌反叛,征还京师。) 历史上真实的司马伦掌握朝廷大权后,靠着大肆封赏来收买人心,一般的近侍编制大概就是四个人左右,他却一口气增加到一百多个,同时还滥封官爵,洛阳城内一时间大员多如狗,侯爷满地走。当时规定,凡宫内高级官员的官服,帽子上都插着貂尾做装饰。由于司马伦大肆封官晋爵,一时貂尾不够用,只好用狗尾来代替,民间就流传开了两句民谣:“貂不足,狗尾续。”用来讽刺朝廷。这位老兄也就是狗尾续貂这个成语的原型。 这位狗尾续貂兄此刻已收到了司马囧和孙秀的报告,贾南风被抓,后党杀的杀,关的关,请他老人家赶紧从家里出发,赶到宫中,朝臣们已经接到了通知,正连夜入宫集合,紧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在这个重要时刻,按照孙秀事先的安排和谋划,司马伦要粉墨登场,控诉贾后的罪行,表表自己为朝廷锄奸的功劳,凭借这个功劳,顺便接管现在处于真空状态的朝政大权,孙秀连圣旨都已经替他准备好了。 第二十九掌 寝宫夜朝 仿照老爹司马懿当年篡权的组织结构,封自己为持节、大都督、督中外?34??军事、相国,侍中、赵王如故,至于辅政之臣则设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军队一万人。至于其他要收买的官员,先封个几千人再说。(伦寻矫诏自为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王如故,一依宣、文辅魏故事,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兵万人。以其世子散骑常侍荂领冗从仆射;子馥前将军,封济阳王;虔黄门郎,封汝阴王;羽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孙秀等封皆大郡,并据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百官总己听于伦。) “来人啊,伺候本王更衣,准备车驾,速速入宫。”司马伦越想越得意,眉飞色舞,一叠声的催促下人做好准备,赶紧出发。 汉魏洛阳故城前后延续使用近1600年,东周、东汉、曹魏、西晋等朝代先后以此作为国都,都城史长达540年以上,之所以称为故城,是因为此城在西魏的邙山之役中被战火化为了一片废墟,之后的洛阳城是隋炀帝修建的东都洛阳,距离故城尚有三十里之遥。北宋司马光途径故城曾经感叹“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洛阳故城平面近于长方形,南北九里,东西六里,所以俗称“九六城”,共设12个城门,东西各3门,北有2门,南面4门。城内主要街道纵横交错,共24段,宽6丈~12丈不等,均3道并行,公卿尚书等走中道,一般行人走左右道。城内有南北二宫,中间有复道相连。南宫为朝贺议政之所,平面长方形,中轴线上排列着却非、崇德、中德、千秋万岁、平朔五殿。北宫大于南宫,为皇帝嫔妃寝居之处,宫内德阳殿规模宏伟,可容万人。太仓、武库建在城东北隅。南宫西北有金市,南郊有南市,东郊有马市。城南建有明堂、辟雍、灵台、太学。今夜的紧急朝会不是设在议政的南宫,而是设在北宫。因为事先孙秀提议,兵谏起于北宫,当在北宫议事,利于兵力的调派和局势的把控,否则又要分兵于南宫,仓促之间容易出现漏洞,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宁可简单粗暴,也不要节外生枝。 接到通知的文武大员还是第一次在半夜接旨要开紧急会议,听说还是要到帝后的寝宫之中开会,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传旨黄门都是宣读完旨意后不作任何解释,便匆匆离去。于是入夜的洛阳城有晋以来首次出现了宵禁之后车水马龙,烛火通明,夜奔帝后寝宫的奇景。更不寻常的是12道城门全部戒严,24条主道均看到兵丁来回巡视,空气中弥漫着森严肃杀之气。懵懵懂懂的官员们互相探听,彼此得到的答案均是不明就里,于是乎都在揣测,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司马伦无疑是去北宫路上的众多大员中心里最有底的一个,他手下的兵马被孙秀和司马囧带去了北宫,身边只留下了随身十几人的一队亲兵,因为九六城戒严,苍蝇都飞不进来,而洛阳城中的禁军均是听从自己号令的部队,整个京都就好比是铁打铜浇的一块禁地,司马伦坐在轿子里甚至打起了瞌睡。突然之间,轿子停了下来,从行进状态变成静止状态,司马伦心里不免一咯噔,正要发火,轿帘打开,两个人钻了进来,连面目都还没看清楚,一左一右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便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一个面目毫不起眼的汉子默不作声,另一个黑胖子未语先笑:“娘的,王爷的轿子就是不一样,又宽敞又舒服,这个死胖子加上我们,三个人都还不嫌挤。”一语未必,手上略微用力,匕首在司马伦脖子上印出了一条血痕:“老子是绑票的,要钱不要命,敢乱说乱动,老子管杀不管埋。”司马伦被两条铸铁似的胳膊架在肋下,锋利的刀刃顶在脖子上动惮不得,大脑出现了短路,心里还在想着那十几个亲兵在干嘛。 那十几个亲兵依然还在,不过已经是尸体。刚才出了王府不久,转角路过一处黑黢黢的府邸门前,也不知是谁家的深宅大院,连灯笼都没挂一盏,门匾也是空空如也。突然之间,破空的弩箭声响起,众人手提的灯笼尽灭,哎哟之声不绝。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待灯火再亮起的时候,十几个司马伦的亲兵都已不见,连轿夫都换了人,清一色仍然是亲兵卫队的服饰,射人、射灭火光、补刀、拖走尸体、清扫血迹、换轿夫竟然一气呵成,灯光一暗一明之后,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司马伦一觉醒来的时候,刀架在了脖子上,黄花菜已经凉了。 黑黢黢的府邸突然火把通明,大门洞开,当先走出来的人白衣如雪,长袍曳地,腰间的朱红绿玉腰带熠熠生辉,一头黑发顶嵌银冠,风帽上的貂绒迎风飘摇,他摘下风帽,眼神在夜色中发亮,自言自语:“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说完这句话,翻身上马,在众人的簇拥下奔北宫而去。身后的府门内源源不绝禁军打扮的士兵紧跟其后,盔明甲亮,却悄无声息,沉默如山。一直待队伍走光,一个丫鬟从门内走了出来,竟然是串儿,吩咐侍立一旁的仆从:“将门匾挂上,公子说了,自今儿个起,再也不用摘了。” 门匾被挂上了门头,蒙布摘掉,赫然却是“杨府”两个金灿灿的大字。 司马衷心不甘情不愿的半夜从暖被窝里被拖了起来,在内侍的搀扶下一直到了德阳殿,德阳殿内已插满了粗如儿臂的巨烛,亮如白昼,群臣齐聚于阶下,君臣面面相觑,寒风掠过空旷的殿堂,烛火摇曳,晃得大殿内的人心也忽明忽暗,忐忑不安。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探究到底发生了何事,要深夜在后宫紧急召集文武大员。还有人眼巴巴的看着司马衷,等着这位名义上的皇帝示下。 第三十章 士族门阀 司马衷坐在宝座之上,掖了掖身披的狐裘,习惯性的四顾望去,内侍之?34??没有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平常应该是董猛站的地方此刻却站着孙秀,不由心里一阵阵发紧。 孙秀垂手立于司马衷身旁,眼观鼻、鼻观心,三角眼耷拉着,一语不发。司马囧却有点沉不住气了,焦急的不断向殿门口张望。殿外禁军护着甬道,一个个站得笔直,但两人翘首以盼的司马伦迟迟没有出现。 看到身边没有熟悉之人,司马衷求援似的将目光投向了丹陛下站立的群臣。他忽然发现了异常,今晚王、谢、袁、萧四大士族的族老竟然都在,连王祥王休徵也白发如雪,颤颤巍巍站在首位。 士族乃是门第和阀阅的合称,通俗来讲就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士族的兴盛乃至衰落和人才选拔制度是密不可分的。中国封建王朝选拔人才主要是三种方式: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和科举制。 察举制度由汉高祖刘邦首开先河,惠帝与吕后执政其间定为常例,而文帝朝则形成为一套完整的推荐、选拔和考核制度,主要依靠各级官员推荐当地的人才入朝为官,被推荐人的德行是首要的考核重点。察举制相比较于夏、商、周时代的世亲世禄制度虽然有了较大的进步,但实行日久,积弊丛生。一来要依靠负责人才推荐的官员们的自律精神,不去营私舞弊。二来德行实在是个缺乏标准答案的绩效指标,又给不能自律的官员留下隐私舞弊的机会。三来察举制本意“选”的是没有官职的读书人,“拔”的是那些低级的吏员,想给平民阶层的优秀人才保留一个上升通路。但美好的愿望通常都没有好结果,因为特权阶级是不会让肥水流进外人田的,有数据为证,据晋代官方不完全统计,当时被举者四分之三是现任官吏,造成平民儒士中之优秀人才被拒之门外。特别在东汉后期,任人唯亲、唯财、唯势,权门势家把持察举的结果,令流弊百出,察举制度的根本缺陷暴露无遗。不过察举制在封建王朝的人才选拔上算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第一步。 曹操的儿子曹丕做了皇帝以后,听从时任组织部长(吏部尚书)陈群的建议,推行九品中正制,和察举制最大的区别在于,第一拓宽了评估内容,将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要求血统纯正、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第二设置各级中正官,相当于在中央、省市自治区、市州、区县发展壮大了组织部长队伍;第三推荐权和任命权分离,推荐归中正官负责,选拔人才、定人才品级,相当后世给人才定行政级别。任命权则在司徒府,根据行政级别来决定被推荐人才的屁股下面该坐什么凳子,互相制衡,互相监督。表面看起来更科学更合理了,但当权者自有一套选择利益最大化的操作办法,那就是将德与才置于点零零零零几的位置,家世自然就成了那个小数点前面的1,当时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大白话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考的晋代高门士族入仕的401人,其中更有连组织程序都没走,直接朝为贵家郎、暮登天子堂的达174人。 士族正是在这种人才选拔制度的背景下逐步形成的权贵阶层,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就是士族中的大鳄。尤其琅琊王氏,后来甚至被世人称为与司马共天下。九品中正制最终被科举制所取代是在隋唐,后世流传的诗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进寻常百姓家”中的王、谢就是指的王氏和谢氏等门阀,这都是后话了。 而王祥老爷子正是大士族琅琊王家最杰出的代表,二十四孝中的卧冰求鲤,为后妈治病就是这位神人的光辉事迹。之所以称他为神人,因为他确有神奇之处。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王祥到庐江当隐士二十多年,谁来请他当官都不去;徐州刺史吕虔用牛车接王祥(那时被牛车接送是很牛的一件事,超过现代的加长林肯)去当副手----别驾,王祥到任后率领军队灭掉了当时猖獗一时的盗寇,州内因而清静无事,政令教化也推行无阻。老百姓歌颂他:“海沂之康,实赖王祥。邦国不空,别驾之功;被曹魏第四个皇帝曹髦(千古警句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的原创)尊奉为三老,并且坐在上首给皇帝训话;司马昭干掉皇帝曹髦之后,只有王祥为曹髦呼天抢地,涕泗横流,最后不但没事,反而升了官;司马昭自封晋王,同为三公的荀顗参见的时候立刻下拜,王祥却只是拱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司马昭反而受宠若惊:“今日才知道您是多么看重我啊!”(帝曰:“今日方知君见顾之重矣!”);武帝司马炎表扬王祥德高望重,堪为精神偶像(太保元老高行,朕所毗倚以隆政道者也)。凡此种种,不胜枚举,王祥已经成为不止是王家,而是整个士族的图腾和符号,发挥着士族代言人的作用,是重量级人物,轻易不会出现在朝会上。 司马衷虽然傻,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王祥都被请动了,一定是有天翻地覆的大事发生,难不成是要废掉自己?否则,何以闹出四大氏族齐聚一堂这么大的阵仗?他们的背后可是整个官僚集团,想到这里,司马衷哭了,不是那种默默流泪的哭,而是嚎啕大哭,浑身肥肉颤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王祥:“睢陵公救朕、睢陵公救朕。。。。。。。” “陛下何故悲伤?不要急、不要急,陛下慢慢道来,老臣拼却这残躯,必不容他人欺辱万岁。”王祥也是如坠云端,不明就里“不是你发的圣旨召集我们来的吗?还特别说明了不许请假。”但司马衷哭得像个无辜的大白,勾起了王祥的护主之心。 第三十一章 事关国本 “有我等在,必不容他人欺辱万岁。”四大氏族如复读机,紧跟王祥表?34??心。 孙秀看了一眼殿中的大臣,竟然有一多半附和王祥,手心暗暗捏了一把汗。 “好、好、好,睢陵公,有你在,朕就放心了。”司马衷抹了一把眼泪,松了口气,这么多朝臣既然不是逼自己退位的,那皇位就可以保住,皇位保住了,命就可以保住,命保住了,还是可以继续吃喝玩乐的。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管不了也不想管,比如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自己困了,该睡觉了。于是就在满朝文武的面前,司马衷坐在御座上,头耷拉在胸前,打起了呼噜。 王祥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孙秀,心里清楚他只是个帮凶,又看了看司马囧,显然在等着主角登场,毕竟是几朝老臣,见惯了大风大浪,打定了静观其变的主意,便双目微闭,神光内敛,入起了定。殿内一时间又回复到鸦雀无声,陷入到诡异的寂静中。 这个寂静没有持续多久,殿内众人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奔走呼号,金铁交鸣之声,更有火光冲天照亮了夜空。司马囧与孙秀脸上变色,彼此对视一眼,也顾不得殿前失仪,不约而同奔向了殿外。 一些朝臣沉不住气,也开始往殿外张望,想去一探究竟,王祥轻轻咳了一声:“各位大人稍安勿躁。”骚动的人群才复归平静,各归其位。 孙秀迎头碰上了赶来的传令兵,焦急的问道:“何处鼓噪喧哗?” “禀大人,是文鸯、文鸯带兵。。。。入宫了,要抢夺贾后,贾后、贾后在乱军中被杀,文鸯现在领兵。。。。正退往南宫。”宫城之内不能骑马,传令兵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孙秀和司马囧的头嗡的一声,孙秀到底反应快一些:“那董猛呢?董猛何在?” “董猛不知去向。。。。。。。。” 孙秀的三角眼闪烁不定的看着司马囧:“王爷,大事不好,贾后死于乱军之中,董猛是贾后谋杀太子唯一的人证,如果弄丢了他,咱们怎么向朝臣证明我们的清白?那时会有人攻讦我们是为了夺权,捏造罪名,夜闯禁宫,擅杀帝后,图谋造反。。。。。。。。。” 司马囧这刻也回过神来了:“该死,真正是该死,现在怎么办?赵王到底去哪了,怎么现在还没赶到?接下来这出戏该怎么唱?” 孙秀定定神:“王爷,当务之急是一要捉住董猛,下官预计他一定是在文鸯手中,所以,这里只能留下殿前护卫的禁军,其余人我都要带走,包围南宫,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先平定乱兵,抓住文鸯,抓住董猛,我们就还能掌控全局,否则形势难料。王爷您要在这里在顶一下,下官再派人去催赵王。”分派已定,大队的禁军跟随孙秀便一路往火光冲天的南宫而去,只在殿前留下了一百甲士拱卫。 唐彬此时已经站在了南宫城楼之上,手下的兵丁有条不紊各行其是,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接管防务的接管防务,虽然忙碌,但竟然没有一点嘈杂忙乱之象。看着孙秀一行火把蜿蜒,出了复道,直奔北宫,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对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关闭南宫四座城门,留下把守的士卒,防止北宫禁军回援,其余人等依计行事,随我护卫公子去德阳殿。” 司马囧接连派了三波人去打探消息,但均是一去不回,连孙秀也没有了回音。看了看呼呼大睡的皇帝,再看看闭目养神,稳坐钓鱼台的王祥,司马囧隐隐觉得形势越来越不对,自己一个人被晾在了德阳殿中,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四大士族和朝臣似乎也和自己耗上了,就这么看着自己如何收场。而自己除了望眼欲穿看着大殿门口,就只能干着急。 突然,殿门口人声喧哗,有几声惨叫传入,随即便是当啷当啷兵刃掷地的声音不绝于耳。两队武士分作两列,涌入了大殿两侧,中间几个人簇拥着司马伦走了进来。 司马囧正有点狐疑之时,一下看见了司马伦,立刻如释重负,迎了上去:“赵王,您终于来了。。。。。。。”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司马伦面如死灰,一左一右两名武士哪里是簇拥,分明就是挟持着他进了大殿。 司马囧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司马伦身后走出来一个人,长须飘飘,神态威严。 “杨大人。。。。。。。”大殿之内立时议论声四起。来人竟然是被软禁近一年的杨济。 杨济对卫士挥挥手,卫士松开了司马伦,司马伦险些跌倒在地,强自支撑着踉踉跄跄挣扎着向司马囧走去。司马囧抢上一步扶住了司马囧。 “孙秀何在?孙秀何在?”司马伦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死死盯着司马囧。 “王爷迟迟不到,文鸯又领兵攻入宫中,孙秀带着全部禁军去北宫捉拿文鸯去了。”司马囧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当着满朝大员,他可不敢将贾后的死讯说出来。 “中计了,中计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司马伦顿足大吼道。 杨济视若不见走过司马伦身边,走到丹陛之下,对着熟睡中的司马衷行了一礼,又向王祥行了一礼:“睢陵公,您德高望重,杨济是您的后生晚辈,今日要劳动您老,当着陛下和满朝同僚的面,为我杨家断一断这桩冤案。” 王祥老而弥辣,双目微睁,浑浊的老眼如同要看到杨济心里去一般:“杨大人,不知你要断的是私仇还是公案?如果是私仇,朝会重地只论公事。如果是公案,御史台与廷尉俱在,老夫岂能擅专?” “恕晚辈直言,既非私仇,也非公案,乃是关系到国本,非睢陵公莫能断也。”杨济虽然暗暗佩服王祥宦海沉浮,抱定壁上观的念头之后说话滴水不漏,但今日的宗旨就是一定要将四大士族拖下水,所以不能轻言放弃,一顶大帽子扣了过去:“睢陵公当世大贤,乃天下士子之望也,士不可以不弘毅任远。我大晋国本纷争,乱象已现,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唯睢陵公方能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 第三十二章 倚老卖老 司马衷突然打了个喷嚏,及时的醒了过来,笑眯眯的看着杨芷:“太后?34??了好,太后来了好,一切凭太后决断,朕先回宫了。”说着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在内侍的搀扶下退出了大殿。杨济看着司马衷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心想:“皇帝醒得倒真是时候,走得也恰到好处。” 群臣一看是太后杨芷,武帝遗孀,不由自主的便有人稀稀拉拉的下跪,最后跪倒了一片。杨芷走到王祥身边,双手相扶:“先帝在日,最敬重睢陵公,哀家今日为先帝、为朝廷、为天下苍生请睢陵公主持公道。” 看到久违的太后杨芷,又听到她提及武帝,王详微微动容:“太后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各位士族族长和廷尉、御史台、尚书留下,其余人散了吧,内侍护送陛下回宫。中书令立刻去北宫传旨,孙秀矫诏擅调禁军,着即捉拿交廷尉署议罪,禁军各归其位,受孙秀蒙蔽者赦免其罪,不予追究。抗命者以同罪论处。”杨芷声音不大,但透着威严,众人对她突然现身虽然有点不大习惯,但毕竟杨芷太后名号还在,且地位尊崇,竟然不知不觉就按照她的命令分头行事。眼见杨芷出场,群臣听命,情知大势已去,司马伦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司马囧满脸的绝望,喃喃自语:“所托非人,吾命休矣、吾命休矣。。。。”杨济挥手示意,一众甲士走上前来,将司马伦与司马囧半拖半架的带出了大殿。 王祥叹了口气:“哎、老了,不中用了,这不到一个时辰,腿脚就开始发麻了。”锤了锤自己的腿,王祥看了一眼杨济:“老夫年过八旬,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了,这天下事,正说正有理,反说反有理,嘿嘿,关键是看谁来说。杨大人啊,你且说来听听,断不断的先不谈。若真的事关国本,老夫土到脖梗子的人了,也不怕再多管一件不平事。要不然,老夫就一句话——恕不奉陪。”王祥这番话夹枪带棒,用意非常明显,想拉着我老人家站队,帮你们争权夺利当枪使,门都没有,别看你带着兵来的,三十六计走为上,你还敢咬我老人家不成? 杨济看到王祥用上了杀手锏“倚老卖老”,还真没有办法对付他,当务之急要赶紧切入正题,毕竟北宫战事还在焦灼中。所以当机立断喝道:“赵王、齐王,你们深夜矫诏,夜入后宫,谋害太后,该当何罪?” 司马囧立时透心凉,暗暗将孙秀近亲问候了个遍:“怕什么来什么,孙秀你他娘的真是个乌鸦嘴。” 司马伦本来魂不守舍,此刻见到朝中大员俱在,不禁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杨济,你血口喷人,本王得到密报,贾后派出刺客阴谋杀害太子,人证物证俱在,本王一面派人救援太子,一面入宫捉拿贾后,欲交给廷尉署议罪,本王怎么可能擅用私刑?”后来发生的变故司马伦显然还不知道,所以非常理直气壮,完全没留意司马囧暗示的眼神。 “哦?人证何在?物证何在?”杨济反唇相讥。 “贾后派董猛传矫诏,证据未及销毁,被本王人赃并获。还有太医令程据与黄门孙虑就是被指派的刺客,要毒杀太子,现在只怕太子已经遇害了,本王救援不及,对不起太子啊,真是最毒妇人心,害我大晋储君,太子冤啊。。。。。。。。。”司马伦声泪俱下,痛心疾首。 杨济遥指大殿门口:“赵王说的可是他们吗?” 司马伦还没来得及变脸,用眼角余光一扫,董猛等三人正好端端走进大殿,只是略显狼狈而已。顿时跳了起来:“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司马伦一步抢到司马囧近前,抓住了他的衣襟:“董猛不是在你们手中的吗?刺客不是应该在金镛城的吗?怎么。。。。。。。。” 司马囧苦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却不知如何开口分辨。 裴瓒从殿外昂首阔步,大踏步走了进来,面对群臣拱手施礼:“末将裴瓒,职司金镛城外城守备之责。太医令程据与黄门孙虑持贾后懿旨,赵王派兵阴谋诛杀太子,欲嫁祸贾后,令末将护送太子一行回洛阳宫中。后遇赵王派遣的刺客冒充羽林军,已被末将识破,刺客随即强攻,夜袭内城,被尽数歼灭,城内守军俱可作证,还阵亡了不少人。今护送太子平安归来。”裴瓒话音未落,殿外抬进来一乘软轿,端坐在上面的赫然就是太子,显然是惊魂未定,神态委顿。 司马伦情急之下,顾不得君前失仪,声嘶力竭:“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杨济,你自己尚还是待罪之身,却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本王,离间我天家骨肉,其心叵测,罪该万死你。。。。。。。” 杨济毫不理会司马伦的气急败坏,仿佛面对空气,对裴瓒温言道:“裴将军辛苦了,请先护送太子回宫去吧。” 裴瓒应诺,带着手下,押着董猛等三人,抬着太子退出了大殿。 杨济回过头冷冷的看着司马伦和司马囧:“文鸯奉太后懿旨,入宫勤王,你们指使孙秀矫诏,挟持万岁,私设朝会,擅调禁军,现在还在围攻北宫,你们身为皇室宗亲,阴谋百出,到底意欲何为?”这句诛心之语隐隐然已经在告诉群臣,做这么多动作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篡权夺位吗? 司马伦如何能是杨济的对手,从头到尾就被杨济牵着鼻子走,一步步被逼到绝路上,几无招架之力,情急之下,又接了杨济的下茬,送上了临场的过门:“太后,什么太后?” 群臣之中已经有人忍不住要笑出声了来,该是太后出场了。 果然,杨芷一袭青衫,外罩火红的披风,未戴头饰,只是插着一根银簪,形容消瘦,但端方清丽,缓缓从殿外走来:“哀家虽被囚于冷宫,但太后的名号还在吧?” 第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该走的走了,该留的也留了,杨芷看了看殿中的群臣,以王祥为首的四?34??士族族长,廷尉、御史台、尚书,整个就是官僚集团的代表们群英荟萃,萝卜开会。除开皇权、后权、藩王之权,就属这些官僚头子是大个萝卜了。天下官、吏、地方豪强、士绅莫不是他们的门生故吏或者利害关系,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俗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但官僚集团却是铁打的营盘,离开了他们,国家立刻就会瘫痪,原因很简单,他们是治民、理政、征税、募兵,保障整个国家机器能正常运转所必须的、最有经验的、最现成的、最系统的、拿来就可以用的工具。杨芷本来很痛恨这些官僚,自己被打入冷宫、饿着肚子朝不保夕的时候,没有人出来说一句话,现在看着贾南风殒命、赵王和齐王被抓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来他们心中最看重的其实是自己,至于什么人掌权无关紧要,反正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就行。那个王祥,被世人捧上了神坛,还是弟弟杨柯看问题一针见血:“什么圣贤,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第一套计划利用情感和道德感召看似无效,王祥依然滴水不漏,仅仅是一句“太后平安就好”便岔开了话题,大臣一看,老大打太极拳,自然轮不到小兄弟出头,上下一致保持沉默。于是杨芷执行了第二套计划,逼着大臣站队和表态:“朝中骤临大变,先是楚王擅杀汝南王与卫瓘,贾后又传旨诛杀了楚王,今天晚上各位臣工也都看到了,赵王和齐王又谋杀贾后,京都这几天可真是热闹,我们总得要想想,怎么给天下藩王、朝廷官员还有百姓一个说法吧,孰是孰非、奖谁罚谁、立什么榜样,定什么章程,大家伙议议吧。” 群臣依然是鸦雀无声,沉默半晌,终于有人开口了:“皇后、藩王均是宗室之争,此为万岁家事,太后为宗室之尊,可一言以决之,臣等岂可干预皇族家事。”说话之人白面黄须,正是谢衡谢德平,洛阳太学校长,专门负责招收五品以上贵族官僚子弟经过培训洗脑再任为官员的工作,关系网发达,门生遍朝野,是非常牛的职位,更是谢氏家族的代表。此言一出,群臣纷纷点头附和:“是啊,皇族家事,凭太后一言而决,岂容臣等置喙。”这第二个软钉子让杨芷又哭笑不得,她看了看杨济,杨济颔首示意,杨芷清了清嗓子:“既然各位大人让哀家做主,那哀家就委派一个人专门来审理这桩家事,必会秉公处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宣张华上殿。。。。。。。”内侍传召的声音中气十足,传出了大殿,在场的群臣无不侧目,甚至包括王祥,也在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一名老者缓缓走入了大殿,一袭青袍,相貌清矍,双目低垂神光内敛,长须飘飘。正是张蕊的父亲、张华张茂先。群臣不由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实在是因为这个张华名头不小,是个牛人,突然被宣招又来得突然,因为群臣记得张华此刻应该正在蛮荒之地接受劳动改造。 之所以很牛,首先是这个张华祖上有名,正如唐仲所说的乃是西汉留候张良的十六世孙。到他这一代风光不再,祖上虽然阔过,但少时还要靠给地主放羊为生,依靠自己发奋,当然也有贵人扶持的作用,终于获得了成功,是个典型的励志男(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也。华少孤贫,自牧羊,同郡卢钦见而器之。乡人刘放亦奇其才,以女妻焉)。其次是张华本身很有学问,身兼作家、藏书家、书法家,一专多能,是中国第一部博物学著作《博物志》的作者,这本书分类记载了山川地理、飞禽走兽、人物传记、神话古史、神仙方术等,是一部包罗万象的奇书,填补了中国自古无博物类书籍的空白,牛郎织女的故事就是他的原创。最后因为他在晋武帝手下一直混的不错,在朝廷当中很有影响力和声望。坚持伐吴获得成功、帮助武帝筹措和调配军队的后勤补给、撰写晋史、晋武帝所有诏书的撰写等等就是他的重要工作履历。还有更厉害的地方,即晋武帝的随身度娘,晋武帝有任何官员信息、奇闻异事、历史掌故等等和治国有关的大数据查询和检索,都是张口就来,而且精准无误。比如司马炎曾向张华询问汉朝宫室制度及建章宫千门万户的情况,张华不仅娓娓道来,甚至直接在地上连建筑设计图都画了出来。司马炎对他的评价是:“卿才综万代,博识无伦,远冠羲皇,近次夫子”。本来是可以鹏程万里的一个人,就是因为忘记了疏不间亲这个至理,被楚王司马玮下了黑手,打发到了边远地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是因为他的名头太大,司马玮有所顾忌,否则依照司马玮要么不做,做就做绝的风格,张华的骨头早就在敲鼓了。也因为他的名气,司马玮才有所顾忌,放了张蕊一马。 “张华为先帝老臣,公忠体国,直言进谏,因言获罪,系出有因,着即赦免还朝,任治书侍御史,分领监察之职,专门替哀家处理这桩家务事。”杨芷说完这番话,看着王祥等人吃惊而又吃瘪的样子,心理感觉舒服了许多。 谢衡扶着王祥到车驾前,一旁的侍从搭起了木梯,王祥颤巍巍的走上了梯子,却忽然站住了,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整个人在寒风中凌乱,叹了口气,紧紧抓住了谢衡的手,用苍老的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张华一出,是给了太后一把向藩王动手的刀,这张华又是士大夫出身,在朝臣里很有威望和根基,我等士族想不跟着太后走都不行了,已经跳进黄河了,洗不干净了。。。。。为了士族不四分五裂、祸起于萧蔷之内,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想出这个点子的是个高人啊,釜底抽薪啊。。。。。。。” 第三十四章 功在社稷 文鸯甲胄未除,浑身是血,须眉皆张,满面尘灰验货之色,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见了杨芷,急忙下拜:“臣文鸯叩见太后。” “老将军免礼,辛苦了。”杨芷端坐着虚扶了一扶。 杨济在一旁笑道:“次骞,一别经年,还是那么老当益壮,勇武不减当年啊。” “杨大人过誉了,属下不过是个武夫,甲胄未除,满身血迹,惊扰了太后与大人了。”文鸯曾经是杨济的属官,所以自称属下。 “老将军,你看看谁来了?”杨芷含笑指了指殿外。杨柯缓缓走了进来,文鸯不由愣住了。对于杨柯,他本来是心存芥蒂的,当初杨柯用他做诱饵引开了司马繇的注意力,自己却金蝉脱壳,在被关押的日子里文鸯一直耿耿于怀,直到蒯钦给他看了那幅一年前就留下的绢书,方才释怀不少。但这次按照蒯钦转达的杨柯的部署和安排行事,最后发现自己又当了一回诱饵,吸引住了孙秀所带的禁军主力,幸亏部下拼死力战,才坚持到黄门传旨,解除了孙秀的兵权,终于死中求活。这两次虽然有惊无险,但好像步步都落入杨柯的算计之中,毕竟被人利用的感觉总有些不爽。 杨柯看着文鸯,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翼而追之,鸯以匹马入数千骑中,辄杀伤百馀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骑莫敢逼。” 文鸯本以为杨柯见面会向自己辩解,但没有想到他却聊起了自己当年的光荣事迹。正元二年(256年)春正月乙丑,文钦与毌丘俭等人列举了司马师的十一道罪状,并从寿春起兵,讨伐司马师。文钦带兵奔袭乐嘉城,想趁乐嘉城兵力不足趁虚而入,没想到司马师暗中率军悄悄赶到了乐嘉,文钦见到大军忽然到来,方寸大乱。文鸯时年才十八岁,告诉父亲:“趁敌人初到,立足未稳,准备不足,应该立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于是文钦与文鸯分兵两路,夜袭了司马师。 文鸯率众突袭,司马师全军震动。司马师本有眼疾,刚刚切除了一个肉瘤,因为这是重要一战,不得已才抱病出征。文鸯的突袭让司马师急火攻心,带伤的眼珠从肉瘤疮口内迸出,疼痛难当,于是命令手下坚守。天亮之后,文鸯率兵撤退,司马师认为文鸯锐气已过,正好可以击其暮归,所以派众将追赶。谁知道基本的军事常识碰上了文鸯这种猛人就由真理变成了谬误。文鸯带着骁骑十余人一同杀入追兵阵中,所向披靡,然后才从容退去。司马师咽不下这口气,又派左长史司马班率骁将八千人追赶,文鸯这次更猛,一个人单枪匹马冲入数千骑兵阵中,凭着手中的双鞭干掉了百余个敌人,杀进杀出六七次,最后因为马力不行才不得不退走。此役是文鸯的成名之战,自此名扬天下。而文鸯就成为司马师心中永远的痛,之后不久司马师就抱病而亡。 看着文鸯一阵发愣,杨柯接着自言自语:“天下人都知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七黄八许九姜维是世之虎将,依我之见,文候武勇与他们相比毫不逊色,但有一处和他们没法比,实乃平生大憾。。。。。。。” “哪一处比不上他们?”文鸯虽年过五旬,但武将出身的他争强好胜之心不减当年,被杨柯激到了痛处,不觉又掉进了坑里,接了杨柯的话头。 杨柯淡淡一笑,吩咐了一声:“来人啊,把马牵进来。” 侍从牵着一匹马直入大殿,这匹马极其雄壮,通体雪白,正是刘渊送赠的“照夜玉狮子”。武将对于兵器和马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战阵之上重逢陷阵,宝马利刃可以让自己的战斗力立刻提升好几个血槽,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救自己的命。所以关羽对于曹操所赠的官印、金银、美女都弃如敝履,唯独赤兔马却笑纳了,这种心态其实是武将的通病。文鸯征战半生,一直都没有一匹称心如意的坐骑,此刻见到这匹“照夜玉狮子”,不错眼珠的盯着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当年文候如有此马,千军之中再杀六七个回合也不在话下。文候两度深陷险境,为朝廷立下大功,为我杨柯赴汤蹈火,感激不尽,这匹马乃是柯远赴塞外所求得的,万中无一,赠与将军,以报将军之恩。” “啊、啊,休烈言重,这礼太厚了、太厚了。。。。。。。”文鸯嘴里和杨柯客气着,手却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马缰绳,上上下下不住打量观瞧,理理马鬃,拍拍马背,进入到高度享受、自我封闭的精神世界之中,早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太后和一个上官,自己还在皇宫之中,而送马的这个人就是连着坑了自己两次的人。杨芷和杨济相顾不禁莞尔一笑,两人暗暗佩服杨柯的手段,拿捏文鸯的七寸之准,片言只语尽释前嫌。杨柯也不说话,远远看着文鸯,回忆起了前生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新车,围着新车打转转的场景,脸上又浮现出了招牌似的微笑。 啼声得得,车驾粼粼,杨济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侄子,一别经年,杨柯看起来肤色黑了点,更加健壮,英气不减,眉宇眼神顾盼之间更显沉稳和内敛。“柯儿,辛苦你了,我们全家脱此大难,朝局平稳过渡,你功在杨家,功在社稷。实在是难得啊。” “因为有了叔父您在朝中的威望和旧部心腹的支持,才得以成事,侄儿只是居中谋划而已,当不得叔父如此的夸奖。”杨柯这番话却不是谦辞,而是由衷的想法。没有杨芷这枚定海神针,没有杨济所伏的这一路奇兵,自己就算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单枪匹马,赤手空拳也是枉然。 杨济满意的点点头,杨柯在胜利面前头脑能如此清醒,且不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已经超出他意料之外了,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侄子真的是脱胎换骨得不认识了。“朝局虽然暂时稳定,但这个烂摊子千疮百孔,漏洞不少啊,士族下水得不情不愿,司马伦与司马囧的案子如何定论,藩王蠢蠢欲动如何解决。。。。。。。”杨济叹了口气:“今日坐上了热锅,才明白你父亲当时的难处,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扪心自问我是江郎才尽,而且也力不从心了,接下来千头万绪急需要拿个章程出来。还有你,也应该入仕了,老是在幕后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三十五章 洛河之滨 杨柯微微一笑:“叔父不用担忧,事情再多,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先后顺序之别,只要分清主次,找到病根,从根子上着手,自然会药到病除,咱们一件件来办,首先是不能怕这个麻烦。”说到这里,杨柯微微停顿了一下:“至于入仕的事情,等侄儿协助张华料理完了司马伦的事再说。” 杨济完这番话,精神一振,心里暗想:“是啊,遇事首先不能怕麻烦、不能躲,其次要分清主次,找到症结所在,一件件来办,仅仅是这个见识就不俗。”只是他还没想想明白杨柯为何要等到司马伦的事情料理完了再考虑入仕的事情。这一夜是生死之劫,神经绷到了极点,体力也消耗殆尽,杨济觉得一股深深的倦意袭来,看着杨柯淡定沉稳的表情,暗自松了一口气,经此一役,杨柯的远见和手段展现得淋漓尽致,既然他如此胸有成竹,自己也不用事事劳心了。一念至此,杨济双眼微闭,在摇晃的车驾中沉沉睡去。杨柯撩开了车帘,外面夜色苍茫,一股冷风袭来,直入肺腑,让自己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杨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深秋时节难得的艳阳高照,夹岸的柳树沿着堤岸蜿蜒不绝,一直延伸到水天交接的尽头,柳叶落尽,只有千万缕柳枝在秋风中随风起舞,洛河水倒映着金色的粼粼阳光,长桥卧波,行人穿梭,一阵阵带着泥土和柳树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依然是洛河之滨,依然是画舫之上,张蕊看着杨柯站在船头,惯穿的一袭白衣,身姿挺拔修长,脸上挂着招牌似的微笑,阳光中的侧影一如从前的俊朗飘逸,但不知道为什么,张蕊感觉到了一些不同。从前他从杨柯身上感受到的是温润如玉,现在感受到的却是高不可攀,甚至有一点点陌生。 杨柯走下船头,接过张蕊送上的一盏清茶,茶汤碧绿,茶香淡雅留韵,丝丝缕缕。眼前的张蕊铅华不染,素衣长裙,鹅蛋形的脸颊肤如凝脂,弯眉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生辉,满头乌丝只是插了一根简单的木簪,秀发垂于肩头,半遮的脸颊梨涡浅现,和一年前相比,张蕊更显清丽,但似乎多了一点含蓄。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洛河之滨的美景吗?”杨柯啜了一口茶汤问道。 张蕊摇摇头:“幼芳不知”。幼芳是张蕊的字,古代只有官宦之家读过书的小姐才会有字,也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用字来自称和互称。 “人们都说曹植曹子建当年宿于洛河之滨,与洛神相遇,才写下了洛神赋,其实,我还知道另一种洛神赋由来的典故。” “哦?另一种由来?” 杨柯扶着张蕊进了船舱,相对而坐。“曹子建天赋过人,十岁能文,颇得父兄喜爱,当时曹操正为霸业殚精竭力,曹丕也在朝为官襄助曹操,曹植则因年纪尚小,遂得以与曹丕的夫人甄氏朝夕相处,进而对甄氏生出爱慕之情。之后曹丕于汉献帝二十六年称帝,甄氏被封为妃子,她比曹丕还要年长三岁,黄初二年,甄氏因为色衰失宠,写诗遣怀以解忧闷,曹丕看到诗作后大怒,遂遣使将甄氏赐死,葬于邺城,据传甄氏死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十分凄惨。那一年,曹植到洛阳朝见曹丕。甄氏所生的太子曹叡陪皇叔吃饭,曹植看着侄子,想起甄氏之死,心中酸楚,曹丕遂将甄后的遗物玉镂金带枕赐给了曹植。曹植在归途中,夜泊洛河之滨,恍惚之间,睹物思人,遥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曹植惊醒,却原来是南柯一梦,于是文思激荡,写了一篇《感甄赋》,后来太子曹叡继位,为避母名讳,遂改为《洛神赋》。” “幼芳曾读过甄夫人所写的那首诗—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张蕊缓缓吟诵,语带凄凉:“自古红颜多薄命,无情最是帝王家。甄夫人不幸的是这两样都被她遇上了,如何能得善终。。。。。。” “是啊,正因为无情最是帝王家,所以甄夫人才自古红颜多薄命,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真正能敞开心扉,随性而为的又有谁能做到,何止是甄夫人,这世上所有的人哪一个不是如飘絮浮萍,身不由己。”杨柯凝视着岸边随风摇摆的柳枝,淡淡的说道:“这一年来,我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愿意杀人,不愿意参与党争,不愿意用蒯钦和文鸯做诱饵,不愿意和父亲形同陌路,还有你,我不愿意。。。。。。。” 张蕊打断了杨柯的话,神情执拗,眼神炙热的看着杨柯,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定但:“我愿意。” 看到杨柯愣了一愣,张蕊拿起桌边的书笺,一页页的翻开,满纸娟秀的蝇头小楷,似乎在自言自语:“自你走后,我每天看着从前记录下来的你随口吟诵的诗句,自己也兴之所至,随手记下自己的所感所想,就这样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写满了一本。其实,我就是和一个不知道身在何方的人在聊天,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正在干什么,有没有像我一样在发呆,是否还记得我这样一个人生过客,今生我们是否还能再见。。。。。。” 杨柯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递给了张蕊。 张蕊接过绢帕,轻拭眼角不知不觉渗出的泪痕,绢帕上还带着杨柯的体温和气息,看着杨柯近在咫尺,张蕊心中忽然涌出了无限的暖意:“发呆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从来没看过你发脾气,永远是那种淡淡的神情、温文尔雅的样子,永远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曾有过怨恨,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我被他们抓走的时候,也在想你是故意用我来迷惑司马繇,让他们认为你是个纨绔膏粱,放松了对你的戒备,还用我引开了抓捕你的官军,让你能逃出洛阳城,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说到这里,张蕊幽幽的叹了口气,抚摸着面前的书笺:“每天写啊写,记啊记,慢慢就明白了,我一直在帮你找理由,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后来我想通了,有没有这些理由都无关紧要,我只知道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都没关系。而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你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满心欢喜,其实与公子无关。。。。。。。” 第三十六章 茅庐求贤 杨柯嘴角微动,欲言又止,看着张蕊的眼神,沉吟半晌,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懂你的心意了。”举起手中的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明天我送你回府,令尊还暂居于驿馆之中,马上你们就能合家团聚了。今日我们放下这些心事,看这洛浦秋风,人间绝色,再有知音共酌,生平一大乐事矣。” 看着张蕊又打开了书笺,拿着笔赶紧记录,杨柯不禁莞尔一笑,心想:“难怪金三胖要搞个人崇拜,有个铁杆级的美女粉丝,实在是让人虚荣心爆棚,只不过杜甫杜子美有朝一日该要骂娘了。” 张府之中张灯结彩,贺客如云,黑七与闷葫芦也在帮着张华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远远的看到杨柯与唐仲、唐彬、张昌、文鸯、蒯钦、裴瓒并肩走了进来,黑七碰了碰张华的手臂,张华一转头看见了杨柯等人,快步迎了上去:“公子派来的这两位兄台安置府邸,操办酒宴,迎送贺客,辛苦劳碌好几日,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承情之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烦劳七兄送各位先去后院书房稍座,我送走几位故交,马上就来。” 单独约见在书房,显见得张华是另眼相看,杨柯等人也不谦让,在黑七的带领下从偏院穿过月亮门,进到内院。众人打量着这个院子,地方不大,但是格局精巧,沿着墙根满是翠竹婆娑,林中鸟语空灵,院子当中点缀着几块乱石和花草,一套藤桌藤椅古朴雅致,整个院子景物一体如浑然天成,不显人工穿凿附会的痕迹,让人脱尘忘俗。唐仲也是世代簪缨书香之族,见多识广,知道这小院的布置看似平淡,实则独具匠心,不禁点头赞道:“茂先公博闻强记,素有贤名,没想到还精于园林之道,这方寸之地却大有丘壑,实在是绝妙手笔啊。” “先生过誉了,这园子不过是小女子胡乱摆放的一些山石器具,父亲从前劳碌之后喜欢在这园中品茶读书,入不了大家的法眼,让各位先生见笑了。”随着话音,张蕊一身白衣,衣带飘飘,穿花拂柳般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冲众人盈盈一福。 “二叔,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曾经跟您提及的茂先公的千金,张蕊张幼芳小姐。”引荐完张蕊之后,又一一为她介绍唐仲等人。 唐仲看着张蕊不住点头,捻须微笑:“幼芳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啊,一句莫问奴归处让司马玮进退维谷,佩服之至。” 张蕊脸色微红:“唐先生过奖了,请诸位随我去书房落座。” 在张蕊的带领下,一行人沿着蔓地的青砖小路穿过了幽静的竹林,一座三开间的屋子现出了一角,门匾上悬着“茅庐”二字,整个建筑大巧若拙,透着浓浓的雅韵。将众人让进书房落座,奉上茶水点心之后,张蕊福了一福:“慢待了,请各位稍座,小女子先行告退,父亲大人马上就来。”谦辞之后,张蕊看了一眼杨柯,飘然而去。 看着张蕊远去的背影,黑七呵呵笑道:“张小姐一日三问,公子何时能到,好容易见到真神了,又匆匆而别,看来,是我们这帮人戳在这里,煞了风景了。” 众人心下明了,相视一笑,杨柯也不以为意,岔开了话题:“七哥,这几日帮张大人张罗着修缮府邸,筹备贺宴,辛苦你们了。” “苦从何来,黑七每日里好酒好饭,不亦乐乎,以后这种酒囊饭袋的活,公子尽管分派,我老黑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黑七生性诙谐,这一席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 “你个黑老七啊。。。。。。”张昌与黑七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加上两人同是绿林出身,嬉笑怒骂惯了的,素来不拘小节,指着黑七笑骂道:“快去帮着张大人招呼宾客去吧,让张大人腾出空来,公子今日与张大人有要事相商。还有,别光顾着自己吃独食,给我们也上一桌酒席来啊,公子还没吃饭呢。” “得嘞,公子稍待,属下这就去安排。”黑七笑嘻嘻的领命而去。 杨柯环视书房四周,只见窗外四壁,薜萝满墙,间或点缀有建兰一二,青郁葱茏,门前置洗砚池一,近窗处盆池内蓄金鲫五七头,天机活泼。室内则古琴、古砚、古钟鼎彝器、怪石砚屏、笔格等物一应俱全,更令人称奇的是三开间的书房,除了待客的这一间之外,其他两间藏书满架盈箱,堆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有竹简、有绢书、也有纸张装订的书籍。晋代是造纸术开始大范围普及的时代,但不同材质的书籍依然并存。杨柯前生交差的本科毕业论文题目是“论晋代社会性质与主要矛盾”,当时就是将张华当做官僚群体中的小白鼠之一进行了研究,研究过程中所读到的历史参考资料记载,张华不仅仅是政治家和文学家,还是有名的藏书家,看这满房的书卷,可见史书记载还是真实可信的。杨柯暗暗揣度:“古人诚不欺我,看来今天精心准备的糖衣炮弹又能够一击必中了。” 张华步履匆匆进了书房:“劳各位久候了。”和众人纷纷见礼寒暄已毕,张华拉住了杨柯的手:“杨公子请上座。”说完,将杨柯按在了座位上,纳头就要大礼参拜。 杨柯眼明手快,一把托住了张华:“茂先公,小子乃后生晚辈,万万使不得,您这是要让晚辈无地自容啊。” 张华语气诚恳:“小女不幸遭受牵连入罪,幸得公子搭救,公子大恩,华纵然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杨柯见他只字不提免了自己流放之罪,又帮助自己重回朝堂、收回旧宅,安顿家眷等事,单单只说救张蕊的事,心下已经明了,张华世家出身,又是读书人,自然将门楣令名看得重于性命,张蕊因受牵连录为官妓,自己搭救她,并除籍消迹,还保住了她的清白,不止是救了张蕊一人,更是救了张华世家清贵之名。看来这个张华有着读书人一样的通病,就是爱惜羽毛。见面之后直抒胸臆、不避讳忌,显然走得是君子坦荡荡的路线,不似那些官场老油条,城府颇深,是个直男。 第三十七章 清贵之名 想到这里,杨柯顺手就送上了一顶高帽子:“茂先公累世簪缨,清贵之家,名满天下,仰慕追随之人不知凡几,就算没有晚辈,令千金也吉人自有天相,那司马玮虎狼之性,对令千金不也是待之以礼。此乃茂先公声闻朝野之故,晚辈可不敢贪功。” 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键是马屁要拍到人的心坎上才有效果,张华重名又自认为名声不错,杨柯这句话显然是中了个满分十环。就好比夸奖一个人鼻子很挺很直,而她一直又自认为自己的鼻子长得还不错,只是自信程度还差那么一点点,经对方一提醒,她突然明白,是啊,我的鼻子为什么看得顺眼,是因为又挺又直啊,嗯,有眼光、很真诚、会聊天。张华此刻就有此同感,心中暗想:“此子非凡品,施人援手,却能顾人脸面,不简单,不简单。” 想到这里,张华也就不再执拗:“今日就在书房之中,华略备薄酒,公子与诸位勿辞。” 杨柯笑嘻嘻的也不推辞:“那就叨扰茂先公一杯水酒喝了。” 众人重新分宾主落座,黑七张罗着仆从开了满满一席。众人一巡酒过后,唐仲含笑问道:“久闻先生学问精深,大作等身,仲平生也有志于学,怎奈资质愚钝,对于治学之法始终是雾里看花,水中观月,不得其门而入,今日得遇大贤,仲诚心求教学问之道,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自古文人相轻,同行是冤家,当众又当面求教一般有几个意思,一是试深浅,二是递战书,三才是虚心拜师。张华看着唐仲的眼神,真诚而又期盼,充满了求知的渴望,确实是第三种情况,于是也不藏私,侃侃而谈:“先生谬赞了,大贤之誉不敢当,谈及治学之道,华也是在门外,离登堂入室还差得远,试妄言之,与先生切磋一二。愚以为学问一道虽浩如烟海,但不外义理之学,考据之学,词章之学这三种。义理之学即天地之道,造化之理;考据之学即史籍法典,前人遗珠;词章之学即诗词歌赋,言情咏志,这是举其大略。华少读书不得其要,也因家道中落,买不起书,只能逢书必读,饥不择食。中年以后渐渐明白,读书可兴之所至,率性而读。但治学就不同了,若想更上层楼,最切要者为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穷尽有生之年,于汗牛充栋之学中择己所需、择己所要、择己所缺精读、深思、彻悟,若目录不明,终是乱读,杂而不精,博而不透。故治学之道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然此事非苦学精究,质之良师,未易明也。” 这番话唐彬、文鸯、裴瓒略有所悟、张昌则如坠云雾、唐仲与蒯钦是心悦诚服、而杨柯则是站在冷静客观的角度,集前人的眼光和高度来理解张华的学习心得。看来古人的智慧真是不简单,张华所说的目录之学在后世形成了一门专业的学科,相当于将人类知识进行汇总分类,然后建立索引和链接,帮助学者选择专业性的知识结构、找到本专业经典的知识路线和知识点来进行有针对性的学习,其本质实际上就是帮治学者做知识减法,建立知识结构,再根据知识结构进行分门别类的存储和索引,就像是给知识库配了一张知识地图。通过他自述的学习心得的深度来看,张华真如史书所记录的那样,不是伪文人,而是真学者,造诣颇深。想到这里,杨柯更有必中的信心了,于是顺竿子往上爬:“茂先公苦学精修之能是万中无一,世人皆称道的,但不知质之良师这一途。。。。敢问茂先公求道于哪位贤达?” “刘向刘子政。”张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终于转到正题了,重生之后的先知先觉对收买人心的作用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杨柯施施然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礼单,双手奉上:“子政公编撰的《别录》全本,集六百零三家之书,一万三千二百一十九卷,六大类三十八种,包括书名篇目、著者生平、治学要义,著书原委、史实点评、是非论述。茂先公治学大家,今日乔迁之喜,柯不敢同俗,用黄白之物唐突大贤,搜罗了这套奇书相赠,这个宝贝现在是得遇明主了。”张华称道为良师的刘向是西汉的学问大家,曾奉诏整理五经秘书、诸子诗赋近20年,撰成的《别录》一书是我国最早的图书公类目录,在对知识进行分类整理、古籍保护和传承的领域,堪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张华连谦辞的姿态都没有做,实在是这个礼物对于他的诱惑力太过惊人,好比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的时候迷失了方向,四周一片漆黑,杨柯送给他一座灯塔,在黑夜里放射出万道光芒,指引了他前进的方向。张华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华今日双喜临门,非独为自己,也为天下读书人谢公子大恩。” 第三十八章 劫后重逢 (今天第一次上新作推荐,不知结果如何,预先感谢收藏和关注的书友们了,为了庆贺这个日子,一天两更,小五千了,麒麟言而有信,自发布以来,从无断更,以后会更加努力,只是需要书友们动动您的发财手,点击一下关注和收藏,十分欢迎书友们到评论区互动,谢谢,谢谢了。这个不算字数啊,呵呵。。。。。) 串儿正翘首以望,远远的看到一行人便装打扮,护拥着一辆马车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惊喜的对身旁的杨柯道:“公子,快、快看,太后来了,太后来了。” 马车在门前并未停留,直接从侧门进了杨府。杨芷下车,第一个迎上来的正是串儿,一把拉住了正要跪拜的串儿:“串儿,以后在自己家里不用拘礼。”看着串儿消瘦的身子,忆起近一年来的牢笼之灾,还有串儿的忠心护主和患难相伴,杨芷恍若隔世:“串儿,你的伤没落下什么病根吧?这几日忙,明儿个我派宫里的御医来给你好好看看,你也要用心调养调养,把虚了的身子好好补补。” 一席话让串儿不觉感动落泪:“奴婢可当不起派御医来瞧病,太后您要操心大事,别记挂着串儿,倒是您要要好好调养身子。。。。。。。” “男胤。。。。。。。”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杨芷微微一怔。杨芷小名叫男胤,做了皇后之后,除了晋武帝司马炎之外,也就是母亲杨氏还在私下叫自己的小名,就连父亲也不再用这个称呼了,每次都是中规中矩用皇后或者娘娘的官称。这一声久违的呼唤让杨芷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承欢膝下、待字闺中的时候。她转过身,母亲杨氏在杨柯的搀扶下向自己走来,一叠声的呼唤着自己:“男胤,你回来了。。。。” 杨芷劫后余生,重见母亲,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哭拜于地,虽然贵为太后,一路历经了重重磨难,看到母亲,终于可以放下人前太后的矜持,这一刻,杨芷不再是太后之尊,只是一个委屈的孩子,重回母亲的怀抱。 看着妈妈和姐姐哭得一塌糊涂,杨柯静静的站在一旁,也不相劝,待二人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杨柯淡淡的插了一句:“娘,要不你和姐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有了力气,再接着哭。” 一句话让母女二人破涕为笑,杨芷恨恨的推了杨柯一掌:“还不都是你害的,没心没肺的,越来越没个正行,赶明儿让娘给你找个厉害媳妇,好好治治你。” 杨柯笑嘻嘻的:“这不今天接你回家,弟弟准备了家宴,就是为了给姐赔罪,等你气消了,再商量找厉害媳妇的事?” “美得你,我这气一时半会还难得消,倒是找媳妇的事可以边吃边聊。”杨芷白了杨柯一眼,拉着母亲的手:“娘,我还真的有点饿了,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有、有、有,都是好吃的菜。。。。。。。”杨氏含笑看着女儿和儿子斗嘴,心中无限的平安喜乐。 “老爷一早就出去了,老周陪着老爷一起走得,也没说去哪。”串儿回话道。 “不用管他,我们自己吃。”杨氏夹了一筷子燕菜放到杨芷碗中。杨柯见杨芷闷闷不乐,故意岔开话题:“姐,燕菜要趁热吃,这道菜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花了一上午功夫呢。” 杨芷尝了一口,嗔道:“厨房门朝那边开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做菜了。” “以白萝卜切丝,浸泡、控干,绿豆粉勾芡上笼稍蒸后,入凉水中撕散,码盐再上笼蒸至如燕窝丝,最后配以蟹柳、海参、火腿、笋丝上笼蒸透,然后以清汤加盐、香油浇入即成,味醇、质爽、利口。”杨柯也不辩解,一口气将作法说了出来。 “还真是柯儿做的,他一早上就进了厨房,直到你来之前才出来。”杨氏解释道。 杨芷突然叹了口气:“柯儿真的是长大了,既能做大事,也会照顾人了,这样真好,一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吃着饭,平平安安。要是爹能一起该多好啊,看来爹还是没原谅我。。。。。。。。” 杨氏伸手拍了拍杨芷,满脸的慈爱:“儿女是爹娘的心头肉,爹娘又哪会记儿女的仇啊。你爹只是要慢慢转过这个弯来,他还拉不下面子,所以才躲着你们,给点时间给他吧。”说完,杨氏站起身来:“娘吃饱了,先回房了,你和柯儿要聊大事,娘就不掺和了。哎。。。。。。。以前是男胤和老爷,现在是男胤和柯儿,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看着母亲自言自语的走出了客厅,杨芷与杨柯相顾无言。杨柯心道:“是啊,以前是父亲当家,现在换成是自己当家,在短短一年之后,和姐姐议政的大事就由自己取父亲而代之了。” 杨芷看着杨柯:“和二叔聊过了,经过这次的事,二叔坚决不肯再作官,哪怕是首辅,昨天二叔已经启程回老家了。我又去问了三叔,三叔就一句话,柯儿有主意,你可以问他。”杨芷拨弄着碗中的饭粒,秀眉紧锁:“杨家躲过了这次劫难,本该好好庆贺,可真不明白,为什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是不是担子一下压到肩膀上来了,事情又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下手?”杨柯看着杨芷发愁的样子,开口问道。 “是啊,事情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下手,从前姐姐何曾理过政,现在看着这么大个朝廷,心里就发慌。。。。。。。” 杨柯淡淡的一笑:“姐,你不必担心,理政首要的问题不是先解决事,而是先解决人,有了人,自然有人代替你去发愁。而人其实是现成的。。。。。” “哦?”杨芷眼神一亮“是谁?” “张华张茂先。”杨柯言简意赅。 “张茂先的资历不可能服众,而且从部堂属官擢升到首辅之位,也没有这个先例,行不通,行不通。。。。。” “谁说让他做首辅了?朝廷为什么一定要设首辅呢?” 杨芷虽然依旧是面带迟疑,但隐约似乎有灵光闪现,反复咂摸着杨柯这句话的意思:“对啊,朝廷为什么一定要设首辅呢、朝廷为什么一定要设首辅呢?” 杨芷旁若无人,继续自说自话:“既然不是首辅,只是办事,谁还能非议张华不能服众。武有二叔,文有张华。。。。。。。”想到这里,杨芷兴奋的猛的一拍桌子:“难怪三叔让我来找你,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都不是好人。”自己苦思多日的问题原来是钻了牛角尖,既然找不到合适的首辅,那这个首辅不设不就完了,至于张华资历不够,难以服众的问题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杨柯依旧是不温不火看着姐姐,其实关于朝廷权利结构的问题,早在葫芦谷的时候开始,自己和唐仲就推演了千百次,可以说是深思熟虑许久了。唐仲熟知朝局势力分布、盘根错节的关系,老于世故、机变百出,是最好的参谋长。杨柯则跳出了战术层面,反复权衡用什么样的组织结构来代替现在弊病百出的权臣集权,从战略层面专注于比较模式优劣的问题,这就是杨柯最大的优势,从奴隶时代的氏族公议一直到几千年后的**********,历史提供了太多模式可供研究,如果中国不够,甚至还有西方的议会制、民选制等等等等。。。。。。。总之有人帮着杨柯完成了交学费、试错、蹚路子的改革过程,用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大无畏精神在改革过程中甘当可敬的小白鼠,剩下的其实就是两个问题,第一是要理论联系实际,不能生搬硬套;第二是要操作好,不能照本宣科的依葫芦画瓢。 “姐,你还给我两天时间,朝堂需要重新布局,这叫搭架子,选贤任能的问题需要尽快解决,这叫选班子,最后还要兼顾几方的利益。。。。。。”说到这里,杨柯从杨芷手中接过两根筷子,又从自己面前拿起一只筷子,捏住筷子头,筷子脚分开,立在桌子上,摆成了一个立体三角架的形状:“这样的架子才稳,搭的班子才能平衡,所以,最后一件事就是分蛋糕。” “分蛋糕?”杨芷从没听过这个名词,当然疑惑不解。 杨柯醒悟过来,换了一种说法:“分馒头吧,朝局就是一块馒头,要人人有份,大家才能谈得拢不是?” 杨芷点点头:“嗯,搭架子、选班子、分馒头。。。。。。” “还有一个人,不但不能杀,还要选到班子里去。。。。。。” “谁?”杨芷脑海中马上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杨柯放下筷子,用手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司马伦”这三个字。 杨芷虽然猜中了,但其实没想通,明显已经跟不上杨柯跳跃性的思维节奏了:“好不容易才扳倒这个司马伦,这不是给机会让他死灰复燃吗?” 杨柯摇摇头:“架子里没有藩王的利益,这个架子立刻就会塌,司马伦是戴罪之身,好比掉在水里,这个时候递个什么东西给他,他都会抓住,而且还会感恩戴德,不挑肥拣瘦,老老实实配合,因为他要抓着这个东西上岸。最后,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釜底抽薪,从根本上让他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什么办法可以釜底抽薪?”杨芷问道。 第三十九章 莫逆于心 “领虚职、参政议、剪党羽、解兵权、厚养之。。。。”张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了杨芷向杨柯提出的问题。 两人二次相会在张府之中,不过这次仅仅只有张华与杨柯两人,手谈已至中盘,面前的棋坪之上黑白交错,张华重重的一子落在了劫材之处,将打劫的黑子提起,放进了棋盒之中:“如此可安藩王之心、可解司马伦死灰复燃之患,一举两得。” “参政议,只清谈而不干政,当个泥菩萨供起来,藩王的这个难题解决了,朝堂格局的事就定了,是一举三得,只是还有一个人,得说服他。。。。。”杨柯故意留了个话尾巴。 张华点点头:“王祥王休徵,此老可是不好打交道啊。” “茂先公目光如炬,依您之见,症结在哪里?”杨柯有意印证一下张华的看法,故有此一问。 张华沉吟许久,手中的棋子轻轻敲打着棋坪,陷入了沉思。 杨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虽然穿越快两年了,但还是不太习惯晋代的喝茶方法。晋代玄学开始盛行,出现了很多清谈家,整日高谈阔论,必然要有助兴之物。先是以酒助兴,继而在文人之中开始流行饮茶。所以晋代是中国茶文化发展的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将茶从药用的领域扩大到了饮料的领域,和“怕上火喝xx吉”的案例是一个原理。这个时期的茶如同煎药一般,将茶叶捣碎成末,再用水来煎。杨柯端着茶杯,也不打断张华的沉思,云淡风轻的拨弄着茶沫。 张华将棋子投入棋盒,看着杨柯缓缓道:“这个症结嘛,还得要从官制说起。你来看。。。。。。”张华挪开棋坪,从棋盒内抓了一把棋子,排出黑白二子放在面前:“九品中正官制最早的提法叫九品官人法,只是对现任官员的考核之法,现在则不再局限一隅,而是变成了官员选拔的途径,这样一来,事关天下士子的进阶之路,九品官制与察举制并存,成为朝廷取才的国策之一了。” 杨柯点点头:“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官制在先帝一朝此消彼长,察举制弊端太多,官制统一实际已经刻不容缓了。” “所以问题就出来了。”张华继续说道:“吏部有两大职权,一是任免士子为官,二是考评现任官员以定罢黜升迁。不论是哪一种职权,都要先定品,才能再定官。无品则士子不能为官,无品则官员的任用就更加无从谈起。” “茂先公的意思是评定品级才是官制的核心,吏部只是按方抓药,照章理政,评定品级才是水之源、树之根。” “公子一语中的。”张华继续在黑子之下摆放了九子:“我朝品级一共是九品,上品被视为圣人之品,从不轻授于人,所以形同虚设。。。。”说到这里,张华伸手将第一个棋子拿起:“下三品依规制不入流,不在选官之列,也是形同虚设。”伸手又拿走了排在最后的三枚棋子:“这样一来,其余的品级就是天下士子必争之地。而这个品级的评定之权就是士族门阀的必争之地。” 杨柯对于晋代兴起的九品中正制虽有了解,但远远达不到如张华这般能抽丝剥茧般剖析得十分透彻的地步,频频点头:“朝廷选材的源头,士族当然想控制在自己手中。” “九品中正制的品级评定之权一是州刺史,二是郡太守和专职察举,这三个职位就是公子所说的选材源头。”张华继续抓了一把棋子扔在了白子之下:“察举制则不同,依律有察举之权的远远多过九品中正制,朝堂之中群雄逐鹿,四大士族之外还有藩王、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外姓官员来分一杯羹,无人可以擅专而一家独大。” 杨柯问道:“茂先公猜测,这四大士族想要废察举,进而擅专九品中正制中的要职?” “不是猜测,就是事实。”张华斩钉截铁的说道:“王祥与其余族长始终作壁上观,其实是待价而沽,他们想要的不仅仅是自己富贵,而是子子孙孙都有进身之阶。当年曹孟德之所以同意陈群献上的九品中正之策,其实就是与朝臣的利益交换,能保住朝臣的富贵,朝臣才会支持曹孟德当上魏王。现在是如出一辙,太后临朝,不给士族好处,他们当然不会轻易表态。” 杨柯由衷的感到欣慰,心中暗想:“看来张华不是一介读死书的腐儒,更是能臣,用他和四大士族去打擂台,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想到这里,杨柯觉得应该交底牌了,将放在一边的棋坪挪到了面前:“茂先公手谈大家,柯劫材不够,这一局甘拜下风,再来一局如何?”说完,将棋子尽数收入棋盒之中,重新摆了一子在星位之上。 张华满脸疑惑的看着杨柯,杨柯淡淡笑道:“兴科举、废旧制,让士族扑个空,朝局如棋局,既然已经不可收拾,不如推到重来。”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条陈,递给张华:“条陈之中将科举之法列了个章程,请茂先公斧正,另外,考官从士族中选,他们也该满意了。” “爹,饭菜热了凉,凉了热,再大的事,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不是。”张蕊飘然进了书房,径直伸手收了棋盒:“院内已准备了便宴,边吃边谈总行吧。” 张蕊一袭青衫,薄施脂粉,淡扫娥眉,明波皓齿,肤如凝脂,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但却不媚不俗,娉婷多姿。张华呵呵笑道:“好、好、好,边吃边聊。公子请。” 二人下了几榻,随着张蕊一起出了书房。院中已是明月高悬,清辉遍地。张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都日上中天了。”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茂先公大才,与高士共语,柯也是早忘了时间了。” “公子胸有长策,老夫岂敢以高士自居。” 张蕊在一旁嫣然一笑,半带调侃:“两位高士大才,快请入座吧。” 第四十章 排兵布阵 张蕊这番话出口,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杨柯与张华彼此惺惺相惜,所以互相称赞自然而然,并不觉有痕迹,但经过张蕊一调侃,仿佛二人互相吹捧似得,均觉得有趣,彼此心照之下,更有相交莫逆之感。 三人落座之后,张蕊在一旁斟酒布菜,晋代男女之防还未像宋明理学以降那样甚严,且通家之好不避内眷,张华已将杨柯引为平生知己,也不觉得有异。倒是杨柯,反而心存谨慎,怎么有女婿初次上门拜见老丈人的感觉。 张蕊笑吟吟的看着杨柯:“父亲平生从不轻易夸奖人,公子一定是又有了什么高论,让父亲如此敬服。” 杨柯笑而不答,张华不知有诈,接过话头:“岂止是高论,简直是神来之笔,自三皇五帝始,无人能想出此等取士之策,真正是前无古人,可说是赚得天下读书人尽白头。”说完,将杨柯的条陈递给了张蕊。 张蕊接过来一目十行,匆匆看完,漫不经心的搁到了一边:“主意倒是好主意,可惜啊。。。。。。” 张华不由一愣:“可惜什么?” 杨柯心中暗想:“君子可欺之以方,真是明训,张华不擅阴谋诡计,却生了个精灵刁钻的女儿。” 看到杨柯不搭茬,张蕊也不以为意,接着张华的问题说道:“可惜的是破局千难万难,往面上看是朝廷选官之法的兴废事,往深了想却是利益之争,破一法、立一法自古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还在其次,无非是平衡之道、互相谈条件,谈不好就接着谈,一直到谈拢为止。” 张华点点头:“就是这句话,一直到谈拢为止,这件事是水磨功夫,急不得。” 张蕊继续说道:“人还终有个解决的办法,但事却是个大难题,没有前车之鉴,如何定取士之题、如何圈士子治学的经卷教义、如何令出京城让天下读书人欣然应命、如何办学以有教无类,还有就是取士的方法、取士之后的进身之阶、如何防止营私舞弊、如何设置取士官衙及分派权属等等,林林总总,繁琐冗长,没有一个明确可行的章程,最终还不是镜中花、水中月。”张蕊一口气说完,巧笑倩兮的看着杨柯。 张华长叹一声:“幼芳啊幼芳,你若不是个女儿身该多好。” “女儿身又怎么了?”张蕊微嗔道:“冯缭冯夫人不也是女儿身,一样能为汉武帝和边,还深得西域各国的敬服,巾帼不让须眉。您从小就教导女儿要见贤思齐,怎么事到临头,又让女儿妄自菲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句话噎得张华找不出反驳之词。但他素来对女儿十分溺爱,也不动怒,只是笑道:“你啊,当着公子的面还这么牙尖嘴利不饶人,真是被宠坏了。” 张蕊一副自得的样子,面带微笑。杨柯不动声色:“请问小姐,你是真认为科举可行,值得不避艰难,全力施行?” 张蕊收起了笑容,面带庄重:“让天下士子归心、让教化约束万民、让民间寒士有进身之阶、让士族门阀不再一家独大,这是一剂大晋的治国良药,且功在千秋。” 杨柯看了看张华:“茂先公,真是虎父无犬女啊。”说完,站起身来,对张蕊一揖到地:“柯诚心请小姐出山,编纂科举法典。” 张华立时急了,一把拉住了杨柯:“公子慢来,科举法典乃朝廷国策,若出自女子之手,朝臣和天下士子一旦知道了,光是这汹汹舆情就会坏大事的啊。” 杨柯看着张蕊满怀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茂先公不用担心,由您出任法典编纂官,再由太后任命小姐为女官,专司督办之责,行编纂之权,柯居中出谋划策,倒是茂先公要多劳了。” 张华依然疑虑重重:“公子,我是担心小女误了国家大事啊,此事能否再议议?” 张蕊站起身来:“爹,您不必担心,只是我有三个条件,第一是征调一批史官参与撰写。第二是要有专门的一个地方能编撰法典。第三是三日一小议、五日一大议,事由小女子来做,但方略要公子面授机宜,可不能偷懒哦。” 杨柯淡淡一笑:“没问题,史官名录明日给你,人随你挑。大、小之议柯风雨无阻,至于处理公务之所,洛河之滨的那个庄子简陋了一点,不知小姐可否屈尊?” 张蕊笑魇如花:“恩,先将就将就吧。” 张华在一旁看着女儿心满意足,而杨柯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禁满腹狐疑。 杨柯看到张蕊笑得像狐狸的样子,叹了口气,小声嘟囔了一句:“happytocooperate。”(合作愉快)。 张蕊仿佛听懂了似得,偷偷白了杨柯一眼。 唐仲哈哈大笑:“茂先公当世大儒,谦谦君子,生了个女儿却是计谋百出,公子这一步棋走得妙,一个在前面和士族打擂台,一个在后面编法典,真是打虎父子兵啊。” “编纂法典之人必须要经史子集,无所不精,否则,办不成这件事。其次,法典制定必须算无遗策,防的不是君子,从来都是防小人。不洞悉人心险恶也干不了这件事。张小姐家学渊源,又聪慧擅谋,正是不二人选,如果贸然向茂先公提出,他一定不肯,只有出其不意,请君入瓮,才能让他同意。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张蕊提出的后两个条件杨柯没有转述给唐仲听,因为事先和张蕊的约定根本就只有第一条,后两条是张蕊临时加上去的,其目的是希望能常常和自己见面,小女儿心思,当然不足与外人道。 张昌也笑道:“兴科举和收士族齐头并进,一箭双雕,有了张先生和张小姐相助,公子可高枕无忧了。” 杨柯看着张昌:“子平兄,我有几件大事只去其一,这第二件大事就是和子平兄有关的,请兄长出山做官,助我一臂之力,还望子平兄万勿推辞。” 张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公子,不是俺老张驳你的面子,我是绿林出身,闲散管了,又是个粗人,哪里会做官,别误了公子的大事。” 第四十一章 一举三得 唐仲笑嘻嘻的道:“你个张子平啊,刀头舔血都不怕,还怕做官。你先不忙推辞,听听公子的想法再做决定不迟啊。” 杨柯扶着张昌重新落座:“子平兄,这个官不需要你五更临朝、鸡鸣站班,甚至不用和同僚打交道,不归吏部统辖,直接听命于太后。” 看到张昌一脸疑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杨柯单刀直入:“就是让子平兄你做一个统管天下驿站的官。” “驿站?不就是送信的吗?送信的还要派个官来管?”张昌不明就里。 “驿站可不只是送信那么简单。”唐仲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耐心的开始给张昌解释邮亭的作用与由来:“驿站的前身叫邮亭,源于秦统一天下之后,始皇帝在举国遍设十里一亭,承担着乡间里弄百姓治理和缉盗之责,而在一些水陆要冲和道路汇聚之地的亭又兼有传递公文的作用,被时人称为邮亭。汉初改邮为置,即改人力步行递送为骑马快递,并规定三十里一驿,还逐步将单一置骑传送公文军情的驿,变成兼有迎送过往官员和专使的地方,时人称为驿馆。馆内分驿丁与驿将,也有叫捉驿的。驿丁大多是服劳役的百姓,会轮番更替,驿将则是朝廷任命的吏员,往往父死子替,世代相传。自汉以后,天下大乱,群雄割据,驿路十断七八,驿馆便渐渐消亡,我大晋虽立国十余年,但一直未能重建驿馆,所以,公子是希望你能挑起这个担子。” 这一番解释言简意赅,张昌算是听懂了,双眉紧皱,十分勉强的应道:“公子既然选了俺老张,俺干就是了。” “子平兄是否觉得小小一个驿馆,难遂兄平生之志?”杨柯察其言观其行,径直问道。 张昌也不隐瞒,点点头:“送信还在其次,迎来送往伺候人的事,俺老张只怕真干不好。” “子平兄,如果我说驿馆重建的好坏事关大晋的国家兴亡,你信不信?”杨柯语出惊人。 “打死俺都不信”。张昌回答得也很干脆直白:“没了驿馆,还可以住客店,没了信使,还可以想其他法子。就算官员没驿馆住,信送不了,和国家兴亡又有什么关系?张昌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 唐仲回答道:“其一,驿路不通,消息隔绝,京都洛阳就会变成聋子和瞎子,边疆战况、藩王异动、百姓名生、官吏操行、天灾人祸,朝廷一无所知,治理江山社稷就是盲人骑瞎马,当然事关国家兴亡。其二,驿路不通,朝廷政令不出京都方圆之地,物资粮草难以调配,商旅绝迹货不流通,朝廷治下藩王、州郡官吏与朝廷不通吊问,俨然是国中之国,怎能说无关国家兴亡?” 张昌抠了抠脑袋,细想想似乎唐仲说的有点道理。 “驿馆重建的目的有三,一是收集情报,包括边镇寇情、藩王异动、官吏操守、民风民情、山川地形、百姓收成,天灾人祸,让朝廷长上千里眼和顺风耳。二是畅通政令,朝廷意旨能举国通行,大晋再无治外之地,治外之臣、治外之民。三是开举国通商之先河,国无商不强,民无商不富,有史以来历朝历代都是重农轻商、抑商,更甚者还病商,驿馆就是要给全天下的人做个表率,让民心向富、使商人重利。有此三者,子平兄可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人,算不算强国一大功?” 杨柯这番话振聋发聩,更是石破天惊。在后世看来,这些想法并非惊世之举,他寄希望于驿馆在继承邮路和官员行馆功能的基础上,再新增三大功能:情报收集功能、政令传达功能、央企功能。尤其是通商的考虑,在当时更是闻所未闻,且不合俗流。自古以来,百姓分四等,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底层,甚至是三代以内不能参加科举,既没有政治和社会地位,更没有产权保护,迫于生计的人才会无奈选择从商之路。没有商业就没有流通,没有流通则没有财富累积,没有财富累积就没有产业升级和更新换代,百姓自给自足、官府穿钱的绳子烂掉,官仓粮食装不下只能堆积到露天,骑着母马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历牝者摈而不得聚会)已经是农耕文明国富民强能达到的巅峰状态。杨柯对后世的经验进行了总结和分析,一言以概之,商业文明必然是农耕文明的2.0版本,也是农耕文明走出困境的必由之路。所以,他迫切需要在天下树立一个典型和旗帜,传递重商和扶商的信号,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其实,还有一层考虑杨柯没有说出来,商业的发展离不开货币,毕竟以物易物或者是携带者又笨又重的铜钱,商业是不可能发展的,必须要引入票据支付,至于是交子、银票还是承兑汇票,杨柯还需要深思熟虑,说多了张昌也记不住,可以放到下一步考虑,先把架子搭起来,让人和事都动起来则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 张昌听罢,更加犹豫踟蹰,不过不是因为不情愿,而是担心不能胜任:“公子,这么重的担子,老张只怕不是那块料啊。” 唐仲笑道:“你张子平啸聚山林,三教九流无所不交,至交部众散落于兖、青、冀、司、幽、并、益数州,几乎是半个天下了,都是现成的班底。此事非你莫属。此次平定朝局,镇压叛乱,多亏了你的消息及时准确,就是最好的明证啊。” 杨柯温言道:“子平兄不用担忧,办好这件事无非是人、钱和方略。人你是现成的,不够的我再给你想办法。钱直接从太后府库调拨,定期供给。方略有二叔帮你拟定,蒯钦蒯大人做你的副手,具体跑腿联络和办差就交给老七和闷葫芦,先动手做起来,不做当然难,一旦做起来,自然就不难了。明日太后旨意就会下来,除了你的官身凭证,还给你手下人留好了位置。” 唐仲笑嘻嘻拱手道:“老夫先向张大人道贺了。” 2307第四十二章 一线生机2307 “什么?要放了司马伦?”裴瓒惊得一下站了起来:“除恶不尽,当心反受其害啊。” 看到裴瓒惊诧的表情,杨柯淡淡的笑了笑:“必须要放。”说完,站起身来:“走吧,裴兄,你头前带路,咱们去会会那个司马伦。” 裴瓒满腹狐疑,但也不多言,领着杨柯和唐彬出了官署,打马奔金镛城内圈禁司马伦的内城而去。 司马伦脸色苍白,本来臃肿不堪的体型消瘦了不少,看见杨柯一行,强自镇定,但难掩忧惧之色:“你就是那个幕后之人,本王功败垂成,真是悔不当初。” “哦,不知王爷因何悔不当初?”杨柯不动声色。 “孙秀曾有言,一定要查到这个幕后之人,这里面有大阴谋,可惜啊,本王没听见去,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司马伦沉浸在深深的懊恼之中。 “王爷视孙秀为心腹,可孙秀未必视王爷为恩主。”唐彬从怀中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帛,扔到了司马伦的面前:“孙秀用这个换了自己的一条命,却要了王爷一条命,连逼着皇帝退位,禅让于王爷你的矫诏都起草好了。还有孙秀的供状,称俱是王爷指使,王爷想不想看看。” 司马伦事败之后自知犯下了重罪,但贪生的念头一直不曾断绝,寄希望于自己是皇族的身份,能够免去一死,看到这份自己和孙秀密谋、早已准备好的逼迫司马衷禅位于自己的矫诏,顿时脸如死灰,汗如雨下:“孙秀你个王八蛋,口蜜腹剑,蛇蝎心肠,此事均是他一手谋划和背着本王所为,孙秀派牙门赵奉假传晋宣帝的神语,说要让本王在除掉贾南风之后早日自立。又说宣帝神灵在北芒山坐镇护佑本王,还煞有介事的派人在北芒山新建了宣帝庙。他安排太子詹事裴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人入禁军担任要职,说关键时刻就发动兵谏,满朝文武谁不遵从就杀之。。。。。。。”(伦、秀并惑巫鬼,听妖邪之说。秀使牙门赵奉诈为宣帝神语,命伦早入西宫。又言宣帝于北芒为赵王佐助,于是别立宣帝庙于芒山。谓逆谋可成。以太子詹事裴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掾属又二十人。秀等部分诸军,分布腹心,使散骑常侍、义阳王威兼侍中,出纳诏命,矫作禅让之诏,) 杨柯叹了口气:“就算宣帝在天有灵,看见你这个样子,只怕气也被气死了。孙秀乃东吴武烈皇帝孙坚孙文台曾孙,当年为东吴朝廷猜忌,夜带亲兵数百人和家眷来投的晋,之后才做了王爷的幕僚,既然引为亲信,孙秀出身这件事王爷应该知之甚详吧?” 司马伦一愣,脑筋没转过来,怔怔的看着杨柯点了点头。 “不过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当年吴主率举国而降,群臣都来恭贺,只有这个孙秀痛哭流涕,立志复国,堂堂赵王,竟然做了他人的杀人之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朝臣已经风传天下,只知有孙秀,不知有赵王,你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全天下只有王爷一人还被蒙在鼓里。孙秀安插进禁军的裴劭、卞粹俱是他的死士,随时是你的催命阎罗,就算你真的篡位当权,有朝一日,也会死在孙秀之手。”(朝廷闻吴已平,群臣皆贺上寿,孙秀不贺,南向流涕曰:“昔讨逆弱冠以一校尉创业,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宗庙山陵,于此为墟,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杨柯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一个人的胃口超过了体重,就是个悲剧。就凭你司马伦,根本没有加入游戏的资格。这番诛心之言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司马伦本来就不坚强的心理防线,他感觉自己瞬间就缩小为一粒微尘,曾经的天潢贵胄、大权在握、人前显贵如幻境一般,破碎得干干净净。 “不过,王爷还有一线生机。。。。。。。”杨柯看着被摧残成渣的司马伦,轻描淡写说道。 这轻轻的一句话对于万念俱灰的司马伦来说,不亚于黄钟大吕,当头棒喝:“对啊,就算什么都没了,起码保命要紧啊。。。。。”司马伦在杨柯的面前再也端不起王爷的架子:“有什么生机,本王一定照办。” 杨柯淡淡一笑:“给手下的将领写封信,交出兵符,交出封地的兵权,不但不用死,还可以继续回到朝堂,做你的傀儡王爷,享你的荣华富贵。” 司马伦哈哈大笑:“你当本王是三岁孩子,当着朝臣的面杨济绝口不提贾后谋害太子的事,反而诬告老夫要杀贾后,贾后偏偏还就死于乱军之中,死无对证,本王就算交出兵权,对满朝文武怎么交代?对天下人怎么交代?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 “谁谋害太子,谁诛杀贾后,有什么重要?朝臣关心的不是追查真凶,他们关心的只是怎么在乱局中多分一杯羹而已,为了利益,他们可以说你赵王是幕后元凶,为了利益,他们同样可以说你赵王是救驾功臣,何况你别忘了,还有董猛等人活着,正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如果他们还不够格,那就推出孙秀背这个罪,至多在事后向朝臣解释,情急之下,杨大人和裴瓒为宵小之辈蒙蔽,现在经过密察,真相大白于天下。而赵王你么,有御下不严的失察之责,罚俸三年,以儆效尤,仅此而已。” 杨柯轻描淡写,当着司马伦的面讨论司马伦的生死大计,司马伦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在大殿之上裴瓒要含糊其辞、混淆视听了,根子其实在杨柯这儿,从一开始就是杨柯布的一个死局,如果顺从,就是为救太子而杀得贾后,其情可悯,其罪可恕。如果不顺从,就是谋害太子嫁祸贾后,其心当诛,其罪难容。自己没有任何的筹码,除了无条件合作、无条件相信杨柯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因为自己的生死本就在杨柯的一念之间。 但司马伦依然压抑不住疑心:“为何要放过本王?” 杨柯还是不温不火的神情:“王爷,有时候听了真话会很难受。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种本事。” (独家授权发布“乱世太平王”, 2297第四十三章 推崇备至2297 怔怔的看着杨柯,司马伦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还不知道杨柯的身份,不由嗫嚅的问道:“请问公子是。。。。。。” 杨柯叹了口气,不愿再搭理他,转过身和裴瓒一起扬长而去,嘴里自言自语:“就这智商,也就基本告别自行车了。” 唐彬施施然在司马伦面前席地而坐:“王爷,咱们聊聊写信的事吧。” 走出了内城,天已经黑透,朔风夹着雪花漫天飞舞,巡查的兵丁来回走动,手中的风灯也明暗不定,杨柯裹了裹披风,笑着看着裴瓒:“老裴,顶风冒雪跑你地盘上来了,请我吃个暖锅呗,吃饱喝足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先说了再请你吃。”裴瓒面带警惕,挨过坑的人一般都有戒备心理。 “在这里熬了几年了吧?你也该挪挪窝了。”杨柯依然面带微笑。 裴瓒警惕性更高了:“你笑的样子就面带奸诈,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呆着。” 杨柯拍了拍他:“回洛阳统领禁军,给我二叔做部属,堂堂羽林监将军,怎么着,当得起你请一顿暖锅吧。” 裴瓒眉开眼笑:“当得起,当得起,回洛阳我天天请你吃暖锅。” “这个马隆不得了,堪称我有晋以来武将中的第一奇人。”文鸯一口干完杯中酒,说得眉飞色舞,他老于军伍,对于朝中大将,军中掌故如数家珍。 杨柯听得非常仔细,给文鸯又斟满了酒:“文候提及其他统兵将帅,要么是武勇胆略过人、要么是韬略见长,用奇人赞誉武将,还是闻所未闻啊?”(作者授权起点独家发布,最快更新尽在起点) 文鸯吱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抹了抹嘴接着侃侃而谈:“先帝年间,大破鲜卑的第一场胜仗是老夫打的,这第二场胜仗就是马隆打的。老夫生平轻易不服人,唯独对这个马隆,是不得不服啊。” “哦?这马隆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能得文候推崇,真是难能可贵啊?”同行赞同行,比较不容易,而且同行面前不能夸同行,更是杨柯一直奉行的铁律,但求才之心让他更为好奇,所以耍了个小花招,既刨根问底,又捧了文鸯。 “老夫当年总督数州兵马,才平定了鲜卑,不过没能抓住敌酋秃发树机能。而马隆只是带了三千五百人,劳师远征,不仅大败鲜卑,还杀了敌酋,鲜卑部众万余人归降,遂平定了凉州。先帝赞他以偏师寡众,奋不顾难,冒险能济。” “三千五百人劳师远征,能立此大功?愿闻其详。”杨柯继续斟酒。 “马隆字孝兴,出身寒门,智勇胆略过人,原本是兖州的一个武职小官,那时先帝尚未立国,朝廷暴发了一次叛乱,三公之一的司王凌与其外甥令狐愚合谋造反,事败被杀,朝廷下令将令狐愚开棺曝尸三日,无人敢去收葬他。马隆干冒风险为其收尸,一时被传为美谈,自此为世人所知。先帝立国之后,下诏州郡举荐有异能的人才入朝为官,兖州官员便举荐了马隆,朝廷任命他在羽林监中任职,不过职位也不高。咸宁四年,凉州刺史杨欣被鲜卑秃发部败于武威并死在了乱军之中,凉州群龙无首,边患告急,而河西与西晋道路断绝、音讯全无,竟然成了一片孤悬的绝地,朝廷的大将无一人敢奉诏讨逆。先帝忧心如焚,在朝会之上感慨说谁人能够为我讨平这些叛胡,开通凉州。马隆应声而出,自荐只需带三千人就可以荡平鲜卑。” 杨柯暗自思忖:“这是个典型的贫下中农,在拼血统和出身的晋代想上位确实很难,所以他抓住了两次出头的机会,一次是为了扬名造势,一次是为了险中搏命。没有相当的胆略是不行的,这和后世可不一样,不是身败名裂那么简单,搞得不好是要掉脑袋的。看来这个马隆确实是个牛人。” 见杨柯听得聚精会神,文鸯谈兴更高:“马隆选拔勇士的标准是要拉起三十六钧的**和四钧的弓。最后选得三千五百人,先帝给了他最好的兵器盔甲,又一次性给了他三年的军需。谁知道马隆带兵出征之后就杳无音信,朝中议论纷纷,有说他兵败身死,甚至还有说他根本就是畏罪潜逃了。”(**是指用双脚踩住**背,双手上弦的武器,比较笨重,但射程较远,威力较大,三十六钧约相当于现在的200多公斤的拉力;弓是一手握弓,一手搭箭发射的武器,威力和射程不如**,但发射速度快,频率高,四钧约相当于现在20多公斤的拉力。在古代弓和**是有区别的,科普一下。) 杨柯摇摇头:“此人干冒杀头的风险求得扬名和带兵的机会,岂是会惜命之人。朝臣不过是以己之心,度彼之腹罢了。” 文鸯重重一拳击在案上,杯盏乱晃:“休烈此言大快人心,朝臣之中总有些小人,无才无德,专一干那些背后放冷箭,脚下使绊子的勾当,靠打压贤能功臣做自己的进身之阶。” 杨柯淡淡一笑:“君子如水,小人如油,自古油水不分家,都是君王的平衡之道,离开哪个都不行。文候就是那个水,虽功高盖世,可惜总是在油上面栽了跟头。” 文鸯不胜唏嘘,大有知我者杨柯也的感慨,举起杯来又一饮而尽。杨柯继续倒酒:“那马隆最后又是如何获胜的呢?” “马隆率兵千里奔袭,长驱直入武威以东的温水,寻找敌军踪迹。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见马隆是劳师远征,于是采用了拖的办法,不正面决战,而是率骑兵万人,或者据险抵御,或者设伏拦截。” “这秃发树机能也不简单啊,深谙用兵之道,鲜卑部落竟有此将才,看来对夷狄之邦也不能轻敌啊。”杨柯立刻联想到五胡乱华的紧迫,插了一句,既是警醒自己,也是警醒文鸯:“如此一来,马隆危矣,远征宜速胜,久则必败,换做是我,还真没有好的应对之策。” (“乱世太平王”作者麒麟可可,独家授权发布,第一时间更新,欢迎捧场) 2429第四十四章 二十四友2429 “老夫说他奇,就是奇在这里了。这马隆了一种偏箱车,兵卒藏在车里面可以发射弓**,车后面可以用人来推行,还可以藏兵。遇到开阔处,偏箱车可以列阵结营,骑兵不能发起攻击。遇到狭窄处就以车位掩体,发射箭矢,攻击前进。” “坦克车?”杨柯脱口而出。(乱世太平王,原创授权,尽在起点,最快更新,欢迎捧场) “坦什么车?”文鸯没听懂。 “哦,没什么,文候你接着说。”杨柯急忙掩饰。 “还有更奇的地方,马隆在道路两侧放置许多磁石,令部众着皮甲,诱使敌军来袭,鲜卑敌军多着铁甲,一入磁石阵被磁石吸附牵引,行动不便,以为马隆有神助,军心大乱,马隆部众则行动自如,大破敌军。一路转战千余里,鲜卑部人马数倍于马隆军,硬是奈何不了他,反而死伤惨重。”(隆于是西渡温水。虏树机能等以众万计,或乘险以遏隆前,或设伏以截隆后。隆依八阵图作偏箱车,地广则鹿角车营,路狭则为木屋施于车上,且战且前,弓矢所及,应弦而倒。奇谋间发,出敌不意。或夹道累磁石,贼负铁铠,行不得前,隆卒悉被犀甲,无所留碍,贼咸以为神。转战千里,杀伤以千数) 杨柯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古人的脑洞之大真不是盖的,用坦克车和吸铁磁来打仗,闻所未闻,自穿越以来事事顺利,渐渐有点翘尾巴的感觉,看来,自己一定要切记拿豆包当干粮,任何时候轻视对手就是在自取灭亡。” 文鸯当然猜不到杨柯的心思,继续说道:“马隆屯兵于武威之后,鲜卑摄于马隆之威,有万余部落率众来降。马隆联合降敌首领没骨能等乘其内患,一举大败敌军,斩杀了敌酋秃发树机能,从而平定了凉州。消息传来,举朝震动,先帝大喜,加命马隆为假节、宣武将军。” 杨柯从怀中掏出一了一本书,递给了文鸯:“这个马隆是个人才,善用兵革之利并能改良换代,且精研兵法,熟知战阵韬略,文候,您的副手找到了,可喜可贺啊。” 文鸯已有三分酒意,接过来一看,扉页上写着:《八阵总述》,署名正是马隆。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杨柯带着马隆的书有备而来,应该是向自己他,怎么变成了自己主动求贤了。(马隆著有《八阵总述》一书,讲述排阵用兵,是中国古代兵书中的经典之作) “文候久经战阵,勇冠三军,威望之高无人可比,当统领全局。这马隆既有领军破敌之能,又精研兵法,正是教武营中最好的武教习人选,可作文候臂助。柯再为文候延聘一批士子入营,为受训之人讲述历代兵家兴废之道,忠君爱民之理,安身立命之基。。。。。”杨柯热血澎湃,起身举起酒杯:“文候试想一下,到那时,我大晋六品校尉以上武将必须要来教武营脱几层皮,个个变得训练有素,不仅能打仗,还懂得为谁打仗,岂不是千古第一雄兵?更难得的是,文候您就是千古第一雄兵之师,前无古人,当名标青史,传之万世。” 文鸯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被杨柯感染得血气上涌:“老夫拼着这把老骨头,集众人之力,一定为公子、为朝廷办成这件大事”。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杨柯低头放下了酒杯,文鸯没看到和没猜到的是,那一刻,杨柯一脸的云淡风轻,心里想的是:“你是水,马隆是油,军校党校二合一的绝配。终于搞定,打完收工。” 居高临下,蒯钦指着高低起伏的一片庄园对唐仲说道:“唐老夫子,这就是石崇的金谷园了。” 唐仲抬眼望去,这一片庄园方圆几十里之巨,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不禁啧啧称奇:“都说石崇豪富甲天下,只看这庄园的外观,就是工程浩大,真是名不虚传啊。” “老夫子,你还没进去看呢,园中景象才是富丽堂皇之至。”蒯钦笑着道:“委屈老夫子今日做我的随从了。” 唐仲也笑道:“蒯大人乃是朝廷新贵,石崇这是曲意逢迎啊,老夫就沾你的光,也一睹这天下闻名的金谷园之奇景。” 自迎客台下去,就是金谷园的大门,门前排列的两列迎客仆从足有几十人之多,二人安步当车,沿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下,唐仲问道:“为了迎接你,仆从倾巢而出,蒯大人面子大啊。” 蒯钦笑道:“哪里是我面子大,石崇家负责迎送客人的门子本就是几十人之多。” “什么?光门子就有几十人之多,那这整个园中仆役只怕不下几百人吧?” 蒯钦伸出一只手,比了个八的字数。 “八百多人?”看着唐仲合不拢嘴的表情,蒯钦接着说道:“老夫子看这些仆役身上穿的衣衫有无异常?” 唐仲远远的端详,质地虽然粗糙,但干净整洁,没有什么特异之处,随即摇摇头:“老夫看不出来。” “西域出产一种火浣布,用来衣服,脏了不用水洗,只需要放入火中,不但烧不坏,而且会洁净如新。只是编织不易,十分珍贵,西域非富贵人家也穿不起。先帝曾得西域万里迢迢进献的贡品火浣布一匹,遂制成了新衣,穿上之后本想到石崇家中弄弄,可先生猜结果如何?” 唐仲今日的头仿佛成了拨浪鼓:“难道这些仆从身上穿的就是。。。。。。” “正是。”蒯钦点点头:“先帝到了石崇家才发现,连他家的仆人穿的都是火浣布做成的衣服。” 唐仲叹道:“富比君王,取死之道。石崇能活到现在,也是奇哉。” “唐老夫子有所不知,石崇之父石苞乃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故先帝对石崇甚是宽厚,此其一。这石崇一门兄弟五个,俱是身居要职,亲族故旧遍于朝野,树大根深,所以石崇才敢在荆州刺史任上派兵行劫客商,大发横财却能安然无恙,逍遥至今,还做了卫尉,位列九卿之尊。也其二也。老夫子听说过金谷二十四友没有?” 唐仲脱口而出:“俱是当今文坛盛极一时的人物,开玄学风气之先河。” “石崇乃是二十四友之一。”蒯钦说道:“此其三也。” 第四十五章 美人行酒 (感谢dkgff指点,感谢下方不败推荐票,均是沙发,麒麟可可深受鼓舞。收藏开始上升,感谢书友们,腆着脸继续求收藏、求推荐票、求关注、求互动点评,呵呵,是不是贪心了点。感谢了。老规矩,更新不辍。) 二人边谈边走,不知不觉走完了台阶,到了门前。二人的侍从递上名帖,石崇的门人头前带路,进了庄园。园外是隆冬时节,园内竟然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蹁跹飞舞于花间,鱼跃池塘,小鸟啁啾,对语枝头。唐仲仔细看了看,发现园中流水竟然水汽蒸腾,且暖气袭人,便猜到石崇在建这个园子的时候一定是利用了天然的温泉,端的是匠心独具。 走了约小半个时辰,沿途雕梁画栋,楼阁与山水俨然是浑如天成,更奇特的是,回廊亭阁之中点缀的饰品竟然是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之物,宛如神仙宫殿一般,饶是唐仲见多识广,也不禁瞠目结舌。领路的门人似已见怪不怪了,语气在恭敬中也带着一丝自得:“这些物品均是我家老爷派人去南洋群岛搜罗来的,贵客见笑了。” 石崇矮胖身材,淡眉细眼,看似平平无奇,偶有双目开阖之际,透着精光四射,正抚着颌下长须举杯敬宾朋。唐仲一望而知这种人貌似凡庸,实则阴骘。看看满座的宾客,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倒是有不少人与蒯钦之间觥筹交错,寒暄客套。自武帝晚年开始,便带头大兴奢靡之风,举国贵族和官僚上行下效,均以奢靡为荣,类似这样的饮宴在石崇家中只怕是再平常不过的,也是同僚之间交际的一种手段,蒯钦刚刚升任五品中书,既是新贵,也是太后直管的近臣,今日也在受邀之列。 酒至半酣,坐中一人起身敬石崇道:“大人,今日入这金谷园,赏此美景、尝此珍馐、品此琼浆,方知人生极乐无穷,多谢大人殷勤款待,下官敬大人一杯。” 石崇得意的哈哈大笑:“这有何奇,崇府中歌舞才是值得一观。”说完击掌为信。 鼓乐声起,众人均停下了酒杯,瞩目看着大堂。当先进入的却不是舞女,而是一群仆从,哼哧哼哧抬着的竟然是一张牙床,通体晶莹剔透,放在了大堂中央。接着是几位妙龄女子缓缓走进大堂,身着锦缎华服,金丝镶边,绣工精妙,发髻裙钗间还装点着璀璨夺目的美玉宝石,夺人心魄。几位女子探手入自己随身的香囊,舞姿曼妙,随着手臂的摆动,金光闪闪的粉末布满了牙床,还有一股异香扑鼻,经久不散,令人神清气爽,竟然是沉香木混合的金粉。正在沉醉之时,乐声戛然而止,几位妙龄女子缓缓退下,众人意犹未尽,不觉大失所望。 堂外一阵笛声飘飘荡荡,若有若无,高处声闻九霄,低处徘徊悱恻,乐声悠扬中,两名侍女牵着曳地流苏,送进来一位倾城佳人,肤白胜雪,眉若远山,眼含秋水,手执一支通体翠绿的翡翠笛,纤纤玉指点着丹寇朱红,红绿相间。旁若无人,吹得如泣如诉。众人在一瞬间目眩神迷,浑然忘我。 笛声停下,乐声四起,侍女将佳人扶上了牙床,捧着长裙退下。佳人露出了蝉翼般的舞衣,衣带当风,竟似要凌空飞去一般,一双雪白的天足粉妆玉琢,落在沉香屑之上,整个人与温润的牙床融为一体,竟似通体晶莹一般。 随着乐声,佳人在方寸之地翩翩起舞,合乐而歌,歌声曼妙,如泣如诉:“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一曲《明君》舞罢,曲终人散,空留异香,众人呆望牙床,佳人的身影仿佛流连未去,满座无声。直到石崇开口说话,众人才从无尽的臆想中回过神来。 “此女为越地民女,越地民俗以珠为上宝,生女称为珠娘,故名绿珠,善吹笛,能歌舞,通诗赋,诸位大人所闻的明君一词就是绿珠所做,是我新纳的宠姬,让各位见笑了。”说到这里,石崇吩咐堂下:“来人啊,抬牙床给诸位大人一观。” 堂下仆从去而复返,抬起了牙床,绕堂一周,众人惊奇的发现,牙床之上沉香屑俱在,竟然没有留下一个脚印,真是身轻如燕,绝无仅有。石崇得意之极,哈哈大笑:“来人啊,赐百珠,以勉绿珠。传侍女入内,为各位大人奉酒。今日尽欢,一醉方休。” 侍女敬酒,堂上一片交口称赞声不绝于耳,复归于喧哗。侍女每敬到一人面前,被敬的就一饮而尽。待敬到一位黑衣文士面前的时候,那文士却是坚辞不饮。石崇不悦道:“我诚心以美酒款待先生,先生不肯喝,莫非是嫌我的酒不好么?” “非也,非也。”黑衣文士约年过四旬,黄面短须,虽是文人打扮,但身材矮小,形容丑陋。(麒麟可可独家授权起点发布“乱世太平王”,更新最快最全尽在起点,欢迎来捧场) “既然不是酒不好,那一定是敬酒的侍女不中先生的意啊,来人啊。。。。”石崇对身边的侍卫摆摆手。 那侍女手中的酒壶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浑身发抖,满脸的惊恐之色。侍卫近前来拖起侍女便出了大堂,片刻功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呈上了大堂。坐中有耳闻的窃窃私语,不明就里的瞠目结舌。又一名侍女战战兢兢进了大堂,手捧酒壶,为那黑衣文士斟酒。 蒯钦压低声音对唐仲道:“此黑衣文士为名士刘伶,早闻听石崇宴客常派侍女敬酒,宾客不饮则杀侍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 唐仲冷眼旁观,只见那刘伶不卑不亢,拱手道:“禀大人,在下曾在神明前盟誓,吃斋禁酒,今日受邀,不敢不来,但委实不能饮酒,请大人海涵。” 第四十六章 南柯一梦 (感谢天晓蓝,感谢呆头呆脑的推荐票,谢谢。有你们的支持,麒麟可可会更加努力。感谢更多的书友支持我,求收藏、关注、推荐票谢谢大家,欢迎来书评区互动,共同参与情节设计。我们的口号:更新不辍,绝不退票) “入乡随俗,客从主变,先生如不饮酒,岂是我石崇的待客之道。”石崇看了一眼那侍女,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用祈求的眼光看着刘伶。 刘伶依然不为所动,坚辞不饮,石崇手一摆,侍卫将侍女拖了出去,片刻后人头摆在了堂上。一直到第三个人头摆在了堂前,满场死寂,刘伶身旁的人低声劝道:“先生平生嗜酒如命,何曾听说过你禁酒,已经死了三人了,再不喝,又有侍女要丢掉性命了。” 刘伶大声道:“卫尉自杀侍女,关我何事?”说完站起身来,旁若无人的竟自扬长而去。 校园内正是桂子飘香的时节,齐阳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了综合楼,刚收到硕士论文答辩通过的消息,今天的心情立刻阳光灿烂,连看到平常讨厌的那个爱打呼噜又不洗脚的胖室友都变得可爱起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去感谢匡教授。 齐阳轻轻敲了敲匡教授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匡教授的声音响起。 推开大门,匡教授头也没台,正聚精会神看着什么材料,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在匡老师身上,满头的银发在阳光中特别显眼,整个的身体带着边际模糊的金色轮廓,齐阳几乎看到了一粒粒微尘在光束中跳舞和吟唱,那幅画面特别美,美得近乎不真实一样。 “老师,我是来谢谢您的,我的毕业论文答辩通过了。”齐阳一直记得,匡教授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告诉齐阳,以后不要叫自己教授,要叫自己老师,但没有解释是为什么。匡教授是历史学界泰斗级的人物,桃李满天下,但对学生特别真诚随和,对于慕名拜访的很多年轻学生都是来者不拒,齐阳就是这样和匡教授认识的。 扬了扬手中的材料,竟然是齐阳的论文,匡教授虽然不是齐阳的研究生导师,但他是论文答辩专家组的主要成员,今天也参加了论文答辩。 “论文本身没有什么问题,获得通过是正常的,也和你自己的努力分不开,不用谢老师。老师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以古代战争作为研究选题?” 齐阳略带点羞涩的笑了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匡教师示意他坐下,起身为齐阳倒了一杯水,放到齐阳的面前。然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齐阳。 齐阳喝了一口水:“其实、其实老师,我从小就有英雄梦,小时候爱看武侠小说,读高中的时候开始迷上了历史故事里的英雄人物。所以,我就选了这个选题。” 匡教授点点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的东家种树书。剑与书,多少代莘莘学子的梦。确实非常浪漫,非常美。” 齐阳有点奇怪,匡教授今天表情有点凝重:“齐阳,毕业答辩通过了,下一步会是你们人生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要么走向社会,要么投身学术,你考虑好了没有?” 齐阳点点头:“老师,我考虑好了,我想做学术研究,我要报考您的博士生。” 匡教授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老师不赞成你报考我的博士生。” 听了匡教授的话,齐阳就特别意外了,十分沮丧的问:“老师,是我的能力不行吗?” “咱们先不说你报考什么专业的事,先聊聊你的毕业论文吧。”匡教授将齐阳的毕业论文翻到了扉页的目录上:“你从秦并六国开始,一直到清代太平天国,截取了历次大规模战争作为研究背景,站在势利分布、将帅个人特质、军事情报搜集、战场态势布局、必然与偶然战争因素等多个角度来进行战争分析,希望从历史学的角度给战争的胜败原因下一个定义。这个研究角度比较新颖,而且难度也很大。” 齐阳心里很佩服:“老师就是老师,自己用了一年时间写出来厚厚的一本论文,老师就用了一句话便概括完毕。” “在写这篇论文的过程中,你一定接触和精研了大量的史料和典籍,对于战争给民生带来的影响,你有没有看到或者关注过?”匡教授的语气温和而平缓。 齐阳实话实说:“史料对于战争带给民生的影响都是语焉不详,或者一笔带过,很难深入去展开研究,所以,我没有在论文中就这个角度展开研究。” “你想过是什么原因没有?”匡教授紧跟着问道。 齐阳疑惑的摇摇头。(麒麟可可独家授权起点发布“乱世太平王”,欢迎来起点,最快最新最全更新) “史书的编纂大部分是官修,写史的人也就是朝廷任命的史官,拿着君王俸禄,自然要站在封建帝王将相的角度为这些大人物树碑立传,能客观评价他们功过得失的史官就算是有良心的史官了。但很难做到从民生的角度来记录史实,相反倒是民间野史和诗词歌赋中对于老百姓的疾苦有大量的记载。”齐阳的疑惑在匡教授看来一点也不奇怪,他接着解释道:“真正的学者是可以跨越阶级立场的,做学问的人最宝贵的不是专业学养,也不是研究能力,而是有一颗充满良知的心。” “充满良知的心?”齐阳喃喃自语,似懂非懂。 “人对于是非对错的判断有着越来越复杂的标准,同样一件事换个角度和立场,黑就会变成白,是就会变成非,好就会变成坏。其实,哪有那么复杂,老师家里有个保姆,那是个农村进城务工的中年大嫂,没读过什么书,字都认不了几个,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老师问他,你知道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和张献忠吗?她说知道。老师又问他,你觉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说是坏人。老师就很奇怪,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是坏人?保姆就告诉我说,她是从sc来的,但祖籍却是在hn她老家有个祠堂,每年祭祖的时候,老族长就会跟族人讲历史,说李自成和张献忠发动了农民起义,整个sc在这场战争中死了很多很多人,才有了后来的湖广填sc的人口大迁移,她们祖上就是在那个时候入的川。” 齐阳怔怔的看着老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谈这些。 第四十七章 公道人心 “老师这里有一些数字,就以你的论文中描述的战争背景来举例,先说秦国,从公元前205到公元前195年西汉建国初,共历10年。秦朝末年全国有2000多万人口,到汉初,原来的万户大邑都只剩下两三千户,消灭了原来人口的70%。也就是说,大城市的人口剩下十分之二三。甚至出现了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的现象;后来是汉武帝在位50多年,几度讨伐匈奴,海内虚耗,人口减半,50%的人口死亡;公元2年,全国人口5959万。经过西汉末年的军阀混战,到东汉初的公元57年,人口只剩下2100万,损失率达65%;至于三国鼎立,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英雄辈出,可谁知道公元156年人口还有5000万,黄巾起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这一场场仗打下来,到公元265年人口下降到767万。“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还有晋八王之乱,南北朝战争,好不容易恢复的人口,只要战争一起,非正常死亡率都在六、七成以上;隋朝劳役、流民起义、远征高丽,全国人口由606年的4602万人,减至618年的1665万人;隋末至唐初,公元611到628年18年间,兵变、民变和宫廷政变共136次,有50多位称帝称王者,均统兵15万人以上,各据一方,相互混战。全国户数由890万减至290万,人口由4602万人,减到1235万人,损失70%以上;安史之乱、黄巢起义、五代十国混战,连主帅都控制不了军队的烧杀抢掠,又是尸横遍野;金、元灭两宋,公元1122年全国人口9347万,到元初1274年,人口887万。损失率高达91%,蒙古人灭花剌子模,屠撒马尔罕城百万人口,灭西夏,屠八十余万。蒙古人数次西征,包括屠杀了巴格达的数十万人口,整个中亚一片废墟。仅仅是忽必烈就屠杀了1800万人,中国北方90%汉族平民惨遭种族灭绝,在蒙古人杀戮和统治下,中国丧失了7000多万人口;明末混战,从李自成起义到吴三桂灭亡,打了54年的仗。人口从1个亿,到顺治的时候只剩下1400万人。死了8000多万人。那个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崇祯十七年攻陷成都,下令屠城三日。逃离成都前,更是实行“四光政策”,四川几乎要绝户;太平天国爆发的公元1851年,全国人口4.3亿,到1863年太平天国失败,12年的时间锐减了2亿人口,其中直接在战争中死亡的就有4000万人之多。。。。。。。。这些数字是很枯燥,但数字背后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老百姓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易子相食,看看杜甫的诗,那就是战乱带给百姓的真实写照。”匡教授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 齐阳彻底被震惊,第一次有人从这样的一个角度来给自己讲解战争,他突然透彻而又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不是调侃,不是形容,更不是为王侯将相歌功颂德的词句,那是老百姓不加修饰的在描述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尤其是我们的国家,几千年来经历过深重的战争灾难,和平的时间久了,也许很多人早已经忘记了战争的创伤,只知道崇拜战争中的英雄人物,只知道战争艺术的瑰丽辉煌,我们研究历史的人,有责任和有义务去告诫世人,不要轻言战争,尤其像我们这种多民族融合的国家,更应该珍惜和平,一旦战争的恶魔被释放出来,就会失去控制,真正身临其境再来悔悟就太迟太迟了。” 齐阳站了起来:“谢谢老师,我明白了,告诫世人战争的危害,是我们历史学人的责任和义务。” 匡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硕士毕业,就意味着在专业领域你已经登堂入室,可以独立开展学术研究、选择学术方向了,但依老师治学的经验,不解决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问题,是做不了真学问的。所以老师不建议你马上报考我的博士生,而是建议你好好的在哲学方面下下苦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哲学的底子,再来做专业研究会事倍功半。” 齐阳深深的向匡教授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匡教授突然消失不见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光线变得格外刺眼,空间也开始变得扭曲:“匡老师、匡老师。。。。。。。。。。” 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冰肌玉骨,杨柯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张蕊正怜惜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带着埋怨的口气:“趴在案头就睡着了,最容易着凉了,真要是累了,就躺下歇歇,公务虽然重要,身体更重要,总是这样操劳最伤身了。” 杨柯歉意的笑了:“你几时来的,等了半天了吧?” “你梦里一直在叫匡老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匡老师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先生吧,什么时候我能见见他老人家,当面请教学问?”张蕊很奇怪,这个匡老师应该是大大有名的人,怎么自己印象中的学问大家没有这号人物。(麒麟可可独家授权起点发布“乱世太平王”,最快最全最新更新尽在起点,欢迎捧场) “家师已经不在了。”杨柯淡淡的说道。在自己前生的记忆中,匡教授是自己最敬重的老师,而前生自己的名字叫齐阳,也是匡教授最器重的学生。近来不知道怎么了,常常会带着很多不解的问题入睡,在睡梦中就会和匡老师聊天,聊人生、聊历史、聊学问,自己现在所碰到的问题很多都能和老师在梦中的对话里,获得很多的灵感和解答。而且这个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杨柯暗暗摇摇头,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看着案头厚厚的一摞公文,杨柯无奈的笑了笑,拿起其中的一本,是张昌和蒯钦草拟的驿馆实施的方略计划,翻到第一页的总纲,包括人员选拔方式、编制及官制、耗费钱粮、分工定责、情报收集流程等等,十分详细,看得出来两人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的。杨柯拿起笔来,在钱粮一栏上画了个圈,搁下笔来,冥思苦想着什么,不觉入神。 第四十八章 身不由己 杨柯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怀念前世,前世自己是个失意者,今生自己是个典型的高富帅。人往往如此,以为拥有后就会满足的东西真的来临,才发现建立在假设前提上的幸福感并没有如期而至。自己以为和真心希望有时候近在咫尺,有时候却会远隔天涯。 自从穿越以后,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为了求生不得不架空了杨骏,从父亲手中夺取了权利,合纵连横,刻意收买人心,将朋友作为工具,绞尽脑汁,算计对手,当自己转危为安的时候,又发现如同骑上了虎背,还要继续那种争权夺利的日子。身边的许多追随者都坚定的认为自己可以平定这乱世,造福百姓,其实杨柯心里最清楚,他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只是为了感召更多人,而提出的政治理念和口号而已。杨柯深深的领悟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个种滋味,你绑架了很多人,其实自己也被很多人绑架。 张蕊不由自主轻轻的抓住杨柯的手,这一刻,这个走进自己内心深处的男子不是让自己高山仰止,而是让自己心疼得愿意代替他承担一切痛苦,但杨柯的心门仿佛关山万重,让自己走得步履艰难,想到父亲跟自己说过的话“杨柯亦正亦邪,冰炭同炉,选择了这样的男子可能会幸福终老,但也可能万劫不复”。是啊,父亲说的话言犹在耳,一语成谶,这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感觉真的是很折磨人。(麒麟可可独家授权起点发布“乱世太平王,最快最全最新更新,欢迎捧场”) 张蕊咬咬牙,看着杨柯,语气坚定的说道:“不管多艰难,我陪着你全身而退,就算无法回头,我也陪着你一直走下去,还是那句话,我愿意。” 杨柯内心一阵温暖,继而本能的反应又让自己警醒,他不经意的抽出手,起身走到壁挂的一幅“风雨归舟图”前,画面中远山隐于苍茫的雨色之中,近处是披蓑立于船头的晚归的艄公,廊桥之上是擎伞而立迎候的人儿。画远处大斧劈皴,山石棱角锋锐,老树如铁,劲峭雄秀。画近处烟雨迷蒙,艄公与桥上撑伞顶风而立的人儿遥相呼应,更衬着风雨的急骤、归舟的迫切。端详良久,杨柯取下了这幅图,露出了挂轴背后的几行字:“料理好这几件事,我就可以风雨归舟。” 张蕊定睛看去,墙壁上写着“科举、吏治、收藩、和边、通商”十个大字。 杨济、杨柯、张华、唐仲、唐彬、张昌、蒯钦、文鸯、裴瓒围坐在大殿之中,杨芷高居上首,兴奋得脱口而出:“这五策切中时弊,乃利国良药,假以时日必将造就一代盛世。各位议一议吧,怎么做?” 张华首先开口:“这五策施行起来都是千难万险,非持之以恒不可,但不宜齐头并进,而应该分个轻重缓急,分步推行。” 众人齐齐点头,杨芷问道:“依众位之见,应该先做哪个?再做哪个?” 众人陷入一片沉默,显然都在苦思。这五个战略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同时启动,牵扯到利益纠葛,各种矛盾就会集中爆发,晋朝现在如同一个沉疴不起的病人,陡然下一剂猛药,未必能承受得住,所以,分步实行是众人都认为比较妥当的办法。但哪个是重中之重一时还真不好说,似乎都很重要,但似乎彼此制约,互为因果。比如收藩必然会影响和边,而和边也必然牵扯到通商,至于吏治,更是事关全局,科举触动的则是整个利益格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唐仲沉吟良久说道:“吏治似乎是诸事之首,吏治不靖,其他四策是无根之木,弄不好会引发内外交困的局面,愚以为,当以吏治开局,重点有二,一是稳定朝局,二是整肃贪腐。” 蒯钦摇摇头:“老夫子言之有理,朝局稳固、吏治清明是万事之基,但历朝历代的吏治整肃均非一日之功,动得太重会有动荡,动得太轻会虎头蛇尾,真正是水磨功夫,如烹小鲜,而藩王尾大不掉,边患频起则是肘腋之患,已经是急如星火了。” 张昌点点头:“边关不宁,匈奴今岁雪灾,虽不是燎原之势,但小股部族深入劫掠已经报来不下十几起了,藩王保存实力,均作壁上观,只将担子卸给朝廷,却是是刻不容缓了。” “老夫愿提雄兵剿灭这几股胡匪。”文鸯久未上阵,一听此言立刻请战。 杨芷笑道:“老将军勿急,擅动刀兵毕竟不是好事,咱们今日就是要找找有没有更好的法子,能够不死人就解决问题。” “太后言之有理,兵者危也,能不动最好不动。”蒯钦附和道。 裴瓒武将出身,哪有武将不渴望建功立业的,立刻站出来支持文鸯:“文候所言也有道理,末将以为,用小打避免大打往往可收事半功倍的效果,如果任由匈奴劫掠而坐视不理,万一成燎原之势,平定边患就更难了。” 众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杨芷和杨济对视一眼,杨济看了看坐在一边似乎漫不经心的杨柯,意味深长的笑道:“柯儿,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是发起之人,抛出这个烫手的山芋,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众人这才发现杨柯半晌不发一言,跟没事人一样,在一旁看热闹。蒯钦与他熟不拘礼,言语也不客气:“就是,是你提出来的五策,怎么你没事了,倒让我们吵架。” 杨柯慢条斯理的环顾四周,又看了杨芷和杨济一眼:“这可是你们让我说的,我说了你们可别埋怨我说话难听。” 杨济目光闪烁,看着杨柯不发一言,其余众人纷纷催促杨柯快说,别卖关子。 “五策一出,各位众说纷纭,立时吵成了一锅粥,大家试想一下,如果在座的不是我们几个,而是满朝文武和藩王,会是什么结果?”杨柯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不由暗自心惊,是啊,如果现在不是小范围会议,而是朝会公论,不要说施行五策了,立马会引起人心动荡。 第四十九章 权柄归一 杨柯见众人陷入沉默,接着说道:“历来的变革最艰难的莫过于人事,人事最根本的莫过于党争,党争最根本的莫过于利益之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五策一旦放出去,就是那只鹿,到最后事情没办成,朝局反而是沸水浇油,所以,变革之道,于无声处落子,在细微处布局,居高以积势,如决积水于千仞之溪,一旦发动,则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才是上策。” “公子的意思是无声无息,由小及大,由表及里,文火慢炖?”唐仲也是机变之人,最早领悟出杨柯话中的深意。 “此其一也。”杨柯接着说:“历朝以来,均是皇权与朝臣之间势利博弈,虽然互相制衡,但也彼此掣肘,使行事之难,难于上青天。柯以为,大变革必须要有强势的集权为依托,否则,很难持之以恒坚持下去。只有集权统一,才能一以贯之的坚持到底,不为利益之争、朝局之争所左右和牵绊。” 杨济意味深长的问道:“依你之见,当从吏治入手?” 杨柯也意味深长的看着杨济:“比吏治更根本的是决策的规制,在太后之下设立中枢院,直接听命于太后,统领一切军政要务,奏疏往来均集中于此,决策出于一门。六部九卿只负责执行,鹿虽然还在,让朝臣没有了逐鹿的资格,只能分工合作参与围猎,木已成舟,再从容不迫步步为营,分头推行,就算朝中利益盘根错节,又其奈我何?”自古以来军权和相权之争就是一对此消彼长的难兄难弟,谁也离不开谁,但谁也不敢让另一方一家独大。历史上也有比较牛的皇帝如朱元璋,就是一个人干完了六部的活,但这样不科学,也不可能每个皇帝都做得到,只是历史的偶然性,而且也不是成功案例。晋代的利益格局更复杂,虽然还没有形成宦官集团,但已经有了外戚和藩王这两股势力参与角逐,更是复杂。历史上也有强势皇帝不依靠制度依然能够实现集权的案例,比如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等等,但目前太后杨芷显然不具备这些威望和资历。自清代开始,施行了军机处的制度来完成集权,也是有史以来最好的集权制度,当然集权过度,实际上将国家兴亡寄托于皇帝一个人的身上,也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比如史上有名的杨贵妃的老公,早年开创盛世,晚年却引发了安史之乱那位唐明皇老兄,自己也不得善终,让整个国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后人评价他最根本的错误就是在于活的太长,没趁自己清醒的时候交出权利,开始胡折腾。清代由盛而衰,最后也走向了改朝换代的末路,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杨柯苦思许久,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当务之急为了完成变革,还是要用集权的方式来求得稳定甚至是专制,为变革保驾护航,至于集权的危害,到下一步再来规避。 杨济面带微笑:“柯儿,这中枢院的人选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杨柯两手一摊:“侄儿只是献言献策,至于人选,当然要太后来定。” 唐仲接到太后懿旨的时候,对唐彬说了一句话:“天下权柄,尽归于太后一人矣,休烈真是高人,兵不血刃就过了杨大人这一关。” “杨大人不是一直和公子一条心吗?”唐彬隐隐有点糊涂。 “你啊,带兵打仗可以,朝局之争就未尽然了。如果没有中枢院,你想想,能统领朝政,大权独揽的除了杨大人,还能有谁?可现在你看看。。。。。。”唐仲将旨意递给了唐彬。 唐彬看着懿旨上的中枢院人选,杨济、张华、王祥、文鸯、司马伦赫然在议政大臣之列,唐仲被任命为中枢院中书令,也就是中枢院办公室主任兼秘书长,这个布局果然是饶有深意,外戚、士族、亲信、武将、藩王鼎足而立,而杨芷就是那个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唐彬依然有些不明白:“可杨大人德高望重,一向是不贪恋权位的啊?” “那是从前,人啊,一旦坐上了那个位置,体会到那个位置的好处,有几个人能舍得放弃的。”唐仲叹了口气:“只是我越来越看不懂公子了,他到现在依然是在野之身,却总是能做那个布局的人,其志几何?” 唐仲感慨的时候,杨芷的这一纸诏命在士族之中同时激起了千层浪,士族的族老们聚集于王祥的府门之外。 “诸位前辈,家严确实身染有恙,不能下床,诸位的好意,家严心领了,命晚辈敬谢致歉,家严说不能整肃衣冠,卧于病榻之上,非待客之道,诸位请回吧,家严康泰之后,晚辈一一登门回拜。”王祥之子王烈正在谢客,执礼甚恭,一一道歉。 卧房之内,王祥盘膝而坐于榻上,白发银须,双目微闭,精神矍铄,脸上没有半分病容。房门开处,王烈走了进来:“父亲,好容易劝得他们离去。” 王祥微睁双眼:“烈儿,今日他们齐聚府前,你是怎么看的?” 王烈十分恭谨的低头回话:“孩儿愚钝,不知猜的对不对,一是知道父亲大人入了中枢院前来道贺的,二是来探望父亲的病的。” “你知道为什么为父称病不出,又闭门谢客吗?” “父亲大人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儿子不知。”王烈依然恭谨回话。 王祥哼了一声:“如果为父没有猜错,司马伦的府门前此刻一定也有不少藩王或者受藩王指派的人吃了闭门羹。” “这是何故?”王烈问道。 “这些士族和藩王都是聪明人,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了。太后更是个聪明人,将这个天大的火炭盆塞给了为父和赵王。士族和藩王这是来探我们的口风的,希望能扳回一局,让太后收回成命,罢了中枢院之议。这些老士族的人一走,马上就有人会登门拜访了,不知道是杨济还是张华,也有可能是两个人一起登门。”话音未落,一名老仆在门外通传:“禀老爷,杨大人和张大人前来探望。” 第五十章 中枢定局 王烈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父亲。 “去吧,告诉杨大人和张大人,就说这几日为父身体不适,已经闭门谢客了,三日后,中枢院第一次议政,为父一定准时到。”说完,王祥合上双眼,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不发一言。 王府的门外,张华看着告罪之后转身离去的王烈,与杨济相视一笑:“杨大人,王祥这是向太后递降表了。” 杨济摇摇头:“王休徵这一次是站在了太后一边,不过四大士族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是被逼无奈才闭门谢客的,两不得罪而已。” “哦,何以见得?”张华问道。 “如果真心递降表,就应该堂堂正正开门迎客,和四大士族把话说清楚,称病谢客,那是在做给我们看的,让我们不要起疑心。既然是真心,当然不用欲盖弥彰。只怕这个老王祥已经料到我们紧跟着会登门拜访,索性让我们传话,让太后放心,和士族划清了界限,三日后中枢院首次议政也一定来捧太后的场。” 听完杨济这番入木三分的剖析,张华也不禁大为佩服:“这个王休徵,一静破万法,真是老来成精。” 此刻司马伦的府邸中和王祥所料的是一模一样,不过不用他下命令,自然有人替他做主,一概将访客挡驾,理由也如出一辙,身有微恙,不便见客。司马伦此刻正端坐于堂上,大啃着猪蹄,看着堂下歌舞的美姬,嘴巴咧到了耳朵根,黑七正招呼着仆从侍女将美酒佳肴流水般呈上来。几天前,黑七已经是赵王府说一不二的总管,司马伦现在对他是又爱又怕。爱的是黑七招呼得自己实在是太舒服了,要什么给什么,甚至自己没想到的,他就已经预备好了。比如堂下这起舞的美姬,身材曼妙,媚眼如丝,真不知道黑七是从何处踅摸到这等尤物的,早知道可以这样当王爷,何必劳心劳力去干那些掉脑袋的勾当,给个皇帝都不换。怕的是黑七笑里藏刀的个性,黑七接管王府的时候,跟随自己多年的一名亲军头领刚想反抗,就被黑七一刀戳了个透心凉,府中上下人等被换了个精光。 “王爷,您慢慢喝,小人帮您去看看新做的朝服,这可是太后亲自安排宫中匠作用上等面料为您缝制的,太后说了,三天后让您穿着新朝服,高高兴兴去议政。”黑七依然是满脸堆笑的表情。司马伦一听到议政,心里一沉:“本王能不去么?待在府里多舒服,再说了,去了不也是个摆设。” “王爷,别介啊,太后说了,王爷在藩王中德高望重,是公忠体国,勤于政务的表率,还要让天下藩王都跟着您有样学样。”黑七笑嘻嘻的劝道:“再说了,您去摆摆谱就回来,小的给您准备了一个西域来的美女,那才是肌肤如雪,国色天香,保证您议政回府,一进家门就能看得到美人。” 司马伦兴致再次高涨,频频点头,嘴巴也再次咧到了耳朵根。 三天后中枢院首次召开的会议在热烈而友好的气氛中开始,又在高度统一与和谐融洽中结束。与会者本着友好协商,平等互利的原则一致投票通过了七项决议:第一是明确了皇太后与皇帝的核心领导地位,号召全天下的官员和藩王要紧密团结在皇太后和皇帝的周围。当然是以长幼尊卑来排序的。因为大晋以孝治天下,所以,皇太后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领袖,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有第一在的时候,没人会选择第二。 第二是任命了一批重要的工作岗位的人选,比如杨济是三军总司令主抓军队思想和训练工作,文鸯是国防大学校长、蒯钦是副校长,共同搞好高级军官的洗脑工作;唐彬统领京都周边中央的直属部队;裴瓒升任京都卫戍司令,直接对皇太后负责;张华作为国务院总理分管六部,同时兼任组织部部长和财政部部长;四大士族在六部里占了教育部、国防部两个席位。新增加了一个驿督的官职由张昌出任,太后直管,主要是为了改善国家落后的邮政工作的现状,尽快恢复全国各地的国营招待所,为官员出差提供方便。顺带也可以做点生意嘛,毕竟办公经费有限,能自谋出路、自筹资金、不等不靠、减轻国家负担的精神值得鼓励和支持。 第三是司马伦与王祥德高望重,在中枢院议政大臣之外又兼任了中顾委正副委员长的职务,牵头组织一些代表民主党派利益又德高望重的老同志加入,经常喝喝茶,开开会,多提一些宝贵意见,当然工作不能太劳累,而且福利待遇要提高,要爱惜老同志,毕竟老同志都是国家的宝贵财富。 第四是公开宣判了一些***分子,比如以贾南风为首的,包括孙秀、董猛等等,贾后已死,就不再追究了,至于孙秀之流,要彻底打翻在地,还要踩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不然何以震慑罪犯,警钟长鸣。 第五是贾后掀起的宫廷风波已经平息,就不再搞扩大化和株连那一套了,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余党不予追究,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安定团结很重要。 第六是搞兵变的司马玮和司马繇,已经人死为大了,皇太后很善良,让他们归葬于皇室的祖坟,从后人中挑了两个孩子承袭他们的爵位,鉴于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就到京都来就藩吧,学习生活条件都要好一些,利于他们成长嘛。至于他们的封地和军队,暂时由中央派人替他们管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那个被害死的汝南王司马亮,也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办理嘛。 第七是卫瓘他老人家要大力表彰,就是书法很好死全家的那个大臣,只剩下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孙子,女儿已出嫁从夫就赐些金银,挑一个孙子承袭爵位,另一个孙子送太学读书。在面对暴徒的时候,卫瓘依然遵纪守法,不以暴制暴,堪为天下人的楷模,看看朝廷的封赏,好人有好报,大家要认真学习和领会卫瓘同志的光辉事迹与崇高思想境界,争当好人,也会有好报的。 最后总结这次会议的成果,是一次成功的大会,也是一次胜利的大会,更是一次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大会,以后这种会议会持之以恒的召开下去,也必将引领者国家走向光明和未来。 第五十一章 闹市行凶 正是公元292年新年伊始,春寒渐退,万物复苏,河开冰融,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重回大地,随着议政会议的决策通传天下并得以施行,杨柯谋划已久的中央集权运动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落下了帷幕,如同这回春的季节,不露痕迹的让乱象纷呈的权利争夺归于一统,安然渡过了第一波藩王造反和夺权的危机,朝局重新迸发出勃勃生机。 一年之计在于春,窝了一冬的人们结束了慵懒的日子,纷纷走出家门,为生计开始劳碌奔波。洛阳东城的商贾店铺云集之处恢复了人流攒动。林立的姜行、果子行、鱼行、米行、肉行、南猪行、北猪行、大货行、小货行、布行、邸店、酒楼、食店、茶坊、酒店、客店、面店、煎饼店、杂物铺、药铺、金银铺、彩帛铺、染店、香药铺、靴店夹着宽阔的街道一路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摩肩接踵的行人川流不息,更有提篮叫卖者歌叫之声,清奇可听。 本是祥和之境却突然被呵斥之声打破,由远而近的一群人衣着光鲜,手执马鞭,身配腰刀,如狼似虎的横冲直撞而来,径直扑向了官坊牌楼下的人群汇集之地。围拢成一圈的路人猝不及防,被推推搡搡着纷纷躲避,有不明就里的人刚想发作,鞭子已经劈头盖脸招呼了过来,还有胆小的早就跑开了,只敢远远的看着。人群分开,一个满脸菜色的农妇怀抱着一名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本能的往后缩,她身后一领芦席,芦席下赫然露出了一双赤脚,竟然是一具男子的尸体。小女孩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惊恐万状的看着来势汹汹的一群人,紧紧搂住农妇的脖子。 有知根知底的人隔着很远在小声议论:“是王家的人,这下这孤儿寡母又要遭罪了,真是作孽啊。。。。。。” 为首的一人长得尖嘴猴腮,耔着一对大黄板牙,口沫横飞,恶狠狠的对农妇骂道:“郑三家的,爷是看你们可伶,没跟你们计较,这征地的钱也给了,你不安生把你男人下葬,今儿个还跑到这东市来丢人现眼,你是存心要和我们王家过不去是不是?” 被称作郑三家的农妇紧紧搂着孩子,哭喊着道:“王总管,你们打了我男人个半死,就给了五百钱,还扒了我们家的房子,占了我们的地,我男人抓药都不够,人死了连祖宗的坟都进不去,我们孤儿寡母也断了生计,横竖是个死,今天小妇人就在这东市让大家伙来评评这个理。。。。。。。” 那瘦猴似的王总管四顾一望,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禁怒从心头起,对四周仆从喝道:“抓住这个疯婆子,堵住她的嘴。” 手下人应了一声,扑上去就要拿人。“慢着。。。。。。。。”农妇一声厉喝,怀抱着孩子站起身来,手中一把剪刀对准女孩的脖子:“兰儿,别怪娘,咱娘两没活路了,娘要是走了,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阳间遭罪,娘不放心啊。。。。。。。。”说完这句话,剪子高高举起,就要往下扎。小女孩瞪着一对惊恐的大眼睛,已经被母亲狰狞的面孔吓呆了,一动不动。 四周围观的人齐齐发出一片惊呼,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风一般卷了过来,伸手便扣住了农妇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她怀中夺过了孩子,紧接着,背转身来,护在农妇身前。王总管定睛一看,来人虽衣着齐整,但一身短衣,显然也是仆从打扮,不禁有了胆气:“小子,知道爷爷是谁吗?敢多管闲事?” “不管你是谁,一群人当街逼死一对孤儿寡母,总还得说个理不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王总管等人回头一看,身边停下了一辆马车,车夫正从车内搀下来一位女子,那女子端方稳重,衣饰华贵,看着自己气定神闲。她的身侧站着两个彪形大汉,虽然也是短衣打扮,但气势逼人,彪悍之气形之于外。 王总管一时看不出来人深浅,但今天奉命来拿人,如果退让回去后没法向主人交差,再者看自己这边也人多势众,一向跋扈的性子便发作起来:“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小姐千金,今天是我们骁骑大将军府的私事,你们最好别管闲事。” 那女子依然是不急不躁,说的话软中带硬:“我这人心软,见不得这场面,也不是要插手管你们的闲事,今儿个我先带她们娘俩走,安顿好她们,也免得大庭广众的僵在这里不是?咱们大家都有台阶下,至于你们之间的是非曲直,小女子也不会过问,你们自己个慢慢再商量。” 这番话入情入理,客气中还带着商量,王总管还真有点不好作答,看这女子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十分老到,自己在口舌上显然不是对手,看来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想到这里,王总管开口道:“姑娘,我也只是个办差的人,今天奉命就是要过来拿人的,人要拿不到,我也交不了差,还请姑娘自扫门前雪。”说道这里,也不再拖延,对仆从喝道:“把她们带回去。”几个人便冲上去要抓那农妇和抢那小女孩。 “串儿姑娘,您上车先走,小的们一定把这对母女给您带回来。”那女子身边的护卫经验老道,一边说,一边将女子塞进了马车,看着车夫赶车疾驰而去,那汉子转身加入了战团。 王总管看到身边的人虽然数倍于敌,但不到几个回合,便被这三个人打得东倒西歪,如果不是对方不愿伤人,还要护住母女二人,自己这边早就溃不成军了,不由恼羞成怒,大吼道:“抄家伙,给爷往死里打。。。。。。。。。” 第五十二章 出世入世 兵刃一亮,拳脚混战立刻变成了生死互搏,围观人群一哄而散,那三个人本来是自求自保,不愿伤人,形势所迫,不禁被激得凶性大发,再不留后手,招招都是直奔要害,虽然他们没有兵刃,但三人明显是训练有素,互为犄角,片刻功夫就打倒了几个人,夺下了他们的兵刃,王总管一看他们手中有了兵刃,形势更加不妙,梗着脖子叫道:“你们等着,有本事别走。”说完这句话,也顾不得倒在地上的同伴,撒腿就跑。众人一见头都跑了,自然作鸟兽散,远远围观的人群轰然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杨府的书房之中,串儿低着头:“公子,我给您惹祸了,实在是奴婢见这一对母女太可怜了。” 杨柯笑了笑:“没想到我们串儿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其实是很有侠肝义胆的。”他站起身来,将跪在面前的一对母女搀扶了起来,小女孩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愣愣的看着自己,衣衫单薄,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瑟瑟发抖。 杨柯温言道:“大嫂别怕,到了我这里,那伙人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得罪的是骁骑将军王济家的人是吗?” 郑三家的泣不成声:“那王大将军为了修马场,强征我们村的地,连祖坟都没放过,逼死了好几条人命,小妇人的男人就是不从,被他们打得吐血,撑了不到三天就。。。。。。。。。。”(王济,字武子,曹魏司空王昶之孙,司徒王浑次子,晋文帝司马昭之婿,娶常山公主。官至骁骑将军、侍中。王济爱好弓马,勇力超人性豪侈,丽服玉食。时洛京地甚贵,济买地为马埒,编钱满之,时人谓为「金沟」) “大嫂,我可以帮你男人报仇,还能帮你们全村夺回田宅,但这要看你胆子大不大了。”杨柯温言道。 郑三家的迟疑的看看杨柯,又看看串儿,串儿鼓励的点点头,郑三家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只要能为我男人报仇,小妇人水里火里都去得。求贵人大慈大悲为小妇人伸冤,小妇人和全村的老少都给您老立长生牌位。。。。。。” “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銮铃叮当,拉车的非马非牛,竟然是一头鹿,鹿车穿行在蜿蜒的村道之上,行人纷纷侧目。刘伶翘着二郎腿躺在车上,旁若无人的一口酒,一句诗。一名仆童扛着一把铁锹跟在车后面,边走边嘟囔:“先生倒是快活了,回到家主母又该责罚我了,出门前还再三交代不让先生喝酒、不让先生喝酒,我能拦得住先生才怪。。。。。。。” “你懂什么,在你家先生眼里,盘古开天辟地到如今不过是一朝,日月不过是我的门窗,八荒之地不过是我的庭院,我以天为帐幕,以大地为卧席,自由自在,除了喝酒,还有什么事能入你家先生的法眼。” “好一个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有此等气魄胸襟,先生必是高人也,相逢即是有缘,我有好酒奉敬,不知先生可否折节屈尊,共饮一番?”一个声音打断了刘伶的话头,他侧着身子,睁着迷离的醉眼看去,路边站着一老一少,老者面貌似曾相识,少者白衣如雪,风度翩翩,执礼甚恭,正抱拳相邀。他们身边停着车驾,几个仆从在路边临时支起了胡床(小板凳)和矮几,矮几上摆着菜肴杯筷,还有一坛酒,酒香四溢。 刘伶冷冷的斜了二人一眼:“我平生从不和生人共饮,让开让开,莫要挡了我的路。。。。。”说完,挥手示意仆童继续赶路,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 那年轻人碰了钉子,依然是温文尔雅的样子,毫不动怒:“人生百年终归一死,先生何妨走到哪里算哪里,酒在哪里就喝到哪里,死到哪里就埋到哪里?生人和熟人又有什么关系?” 刘伶“咦”了一声,支起身子,看着路边的年轻人:“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年轻人指了指刘伶身后的仆童道:“先生赶路而已,带着个貌似无用的铁锹,必有深意。”(伶常乘鹿车,携一壶酒,使人荷锸而随之,谓曰:“死便埋我。“其遗形骸如此。) 刘伶哈哈大笑:“识破我心意的,你是第一人,罢罢罢,有酒就好,管他生人熟人。”说完,从车上一跃而下,一屁股坐到了胡床上,毫不客气,也不谦让,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老先生看着面善啊,似乎在哪里见过?” 老者捋须微笑:“伯伦兄何其健忘也,石崇府中饮宴,老夫曾与先生见过,老夫姓唐名仲,这位乃是杨休烈杨公子。” “那石崇世家出身,性情骄纵,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当面驳了他的面子,不喝他敬的酒,就凭这个,伯伦兄当为竹林七贤魁首。”杨柯不动声色的封上了一顶高帽子。 刘伶突然脸色微变,自斟自饮了一大杯,长叹一声:“这世上再没有竹林七贤,杨公子何必取笑。” 杨柯为刘伶杯中续满了酒,双目炯炯的看着他:“竹林七贤为司马氏所不容,分崩离析,嵇叔夜被杀,阮嗣宗虚与委蛇,王、山、阮、向之流醉心功名入了朝堂,终于各散东西,唯有伯伦兄非真好酒,而是托酒避祸,不肯同流合污,所以柯才认定七贤之中,先生才称得上是真正有德有智的真君子。” 刘伶放下酒杯,打量着杨柯:“听说朝中出了一位新贵,居于幕后,大权独揽,运筹帷幄,决胜朝堂,应该就是公子吧?” 杨柯点点头:“柯不是什么新贵,只是和伯伦兄一样,用出世之身,做入世之事。” 刘伶呵呵笑道:“公子看错人了,我刘某人只想做出世之人,可不愿意做入世之事,比不得公子人中龙凤。” 第五十三章 穷奢极欲 (感谢天蓝晓一直坚持的支持,麒麟可可说过,为对的人写书,即便只有一个人,也决不食言,绝不断更。说实话,2862阅读量,推荐90,收藏85,评论67,十多万字更新量,这个成绩确实惨不忍睹。如果觉得麒麟可可的作品不是您的菜,这段话就当我没说,如果不是,请您多花几秒钟时间,投个票,收个藏,关个注,评个论,给麒麟可可打个气,只要觉得没白忙一场,起码让我有更新下去的勇气,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为了混脸熟。谢谢了。网络文学是个生态圈,没了激励,您也没作品看不是吗?) 杨柯微微笑道:“金谷二十四友承玄学之风,其根基还是来自于竹林七贤,但时至今日,玄学早已不是当年超脱凡俗,求之于道的境界了,这帮人多是贵游豪戚浮竞之徒,与王济、王恺之流同流合污,穷奢极欲,横行不法,败坏吏治,流毒天下,伯伦兄世外高人,不醉心荣华富贵,不入尘俗,自然可以置身事外,但有件事,伯伦兄一定是放不下的,那就是为玄学一派去伪存真,为天下读书人正本清源。”(金谷二十四友由24个人组成,很多是西晋文坛泰斗级的人物,因为常常在石崇的豪华别墅“金谷园”中胡吃海喝、纵欲狂欢、外带集体清谈扯蛋而得名。这个民间小资团体的德与才是严重成反比的,写着传之后世的华美文章,干着拍马谄媚为祸一方的坏事,很多人都是典型的分裂型人格特征。) 刘伶瞪着通红的醉眼,目光不停闪烁,语气却很硬,直勾勾的看着杨柯:“你凭什么认定我会掺和到朝局里来?” 唐仲在一旁接过话头,笑得像个老狐狸:“谢衡谢德平当了多年太学祭酒,年高德勋,也该让让贤了,这教化天下士子的位置可是虚席以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啧啧啧,这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美差,连老夫都心动了。。。。。。” 北芒山位于洛阳以北,黄河南岸,山前地势起伏平缓,高敞而空旷,中间高而四周低,在遇水即涝的黄土平原,是块十分难得的地势,也是洛阳牡丹的原生地。阳春三月,遍山野花竞相开放,松柏碧草间多清泉流溪。王济选了山脚作为自己的府邸,屋宇绵延、鳞次栉比,奢华程度丝毫不亚于石崇的金谷园。府中此刻正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丝竹雅乐声韵悠扬。 石崇与王恺怀中搂着美婢,喝得不亦乐乎。 王恺对席中一道菜赞不绝口:“武子贤弟,这道蒸肉味道鲜美,肥而不腻,入口即融,好味道,不如贤弟将你的厨子割爱给为兄,为兄愿用两个美女来交换如何?” “君夫兄若是看中我的厨子,我便送予兄长又有何妨。只是这道菜其实做起来也简单,寻常厨子均能做得,只是要一样食材即可。”王济故意卖了个关子。 “哦,什么食材?”王恺十分好奇。 “用人乳蒸之耳。。。。。”王济笑道。(供馔甚丰,悉贮琉璃器中。蒸肫甚美,众问其故,答曰:以人乳蒸之。) 石崇笑道:“人都言道你王武子丽服玉食,挥金如土,果不其然,为今日这道菜,只怕搜罗奶娘就花了不少功夫吧。。。。。。” 满座大笑,一片阿谀之声。王济满面得色,反以为荣的故作谦辞。 满堂正是喧闹之时,王府的瘦猴总管匆匆上得堂来,惊魂未定的样子,附在王济耳边低语。王济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蠢材,让府兵驱散这帮刁民不就完了,这等小事都办不好,惊了我的客人,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老爷,今日来的刁民中有不少身手敏捷的壮汉,不像是平民百姓,已经伤了我们十几个府兵了,小人觉得不对劲才赶来禀报,事有蹊跷,还得老爷亲自去看看啊。” 王总管的话音未落,外面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已经盖过了堂中的喧闹之声,满座俱闻,众人纷纷停下了酒杯,乐姬也停了歌舞。王济心下一沉,他是带兵出身的勋贵,用的是军法来治家,府兵很多俱是经历过阵仗杀伐的老兵,而且人多势众,兵器精良,寻常百姓不要说和府兵争斗,远远的看一眼就会避之唯恐不及,府门与客堂隔着重门高墙,惨叫声都传到了这里,动静一定小不了,王济隐隐有种不安得感觉:“调集所有府兵随我来。”说完,王济也不说话,匆匆下了堂,奔府门而去。 王济赶到的时候,大门洞开,穿过门楼,一眼看去,王济不由吸了口冷气,门前黑压压聚集了足足有几千人的农户,雅雀无声,眼神中透着愤恨看着自己,人群外自己的府兵东倒西歪躺了一地,兵刃散落得到处都是。更令他气愤不已的是,六七口漆黑的大棺材就摆在府门口,正对着大门。 王济此时头脑反而冷静了下来,问身边的王总管:“都是些什么人,问清楚了吗?” 王总管低声道:“是郑家村的人。” 王济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自己修马场的时候被强行征地的郑家村的百姓。但他再一细看,发现有点不对劲,人群的外围散落着不少的健卒,虽然身着便装,但神情彪悍,鹰视狼顾,一望而知非寻常百姓,急切间也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 王济嚣张跋扈惯了的性子,又是带兵的出身,何况今日有石崇、王恺等人齐聚府中,被一群乡民抬着棺材堵住了大门,更觉得颜面无存,不管不顾的性子一旦上来,也不去细想这些平日温顺的平头百姓竟敢打上门来,一定是有蹊跷,咬牙切齿对王总管道:“还等着干什么,给我驱散了这帮刁民。” 有了主人撑腰,王总管胆气立壮,厉声喝道:“老爷有令,给我打。。。。。” 这一声喊打,场面再度失控,王府的府兵和家臣立刻扑向了人群,棍棒和皮鞭如雨点似的招呼了过去。人群如炸锅一般,站在前排的纷纷四散奔逃,哀嚎叱喝之声大起。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已经躺倒了一片伤者。 石崇等人这时也从客堂到了府门,在一旁观战,还不住的指指点点。在他们眼中,平民百姓竟敢抬棺堵住勋贵的大门,和造反无异。自然不必讲客气。 王府的家丁刚刚占据了上风,人群中的健卒开始发动了,形势立刻逆转。不过片刻功夫,家丁惨叫声不绝,纷纷倒地。这些健卒或者二三人、或者三五人成团,彼此呼应,而且招招都是稳准狠,直奔要害,虽然手上拿着的只是寻常棍棒,人数也不过几十人,以少战多,哪里是市井之徒的群殴,俨然是兵法战阵,攻守兼备、进退有据,训练有素,竟然打得王府的家丁全无招架之功。 第五十四章 利吾家财 王济不禁急红了眼,大声呵斥道:“弓兵在哪里?给我放箭射死这帮刁民。。。。。。。”王济平素喜弓马,在府中专门豢养了一群弓兵,闲时陪自己骑射取乐,急时则可以看家护院充当打手,此时正护在王济等人身前,没有加入阵仗,听到王济的命令,纷纷张弓搭箭,黑黝黝的箭头瞄准了混战在一起的人群。人群中除了混战的府兵和健卒,还有不少老弱妇孺,郑三家的怀抱着女儿,躲在棺材旁边,惊恐的看着弓兵,这一轮箭如果射出去,只怕要死伤不少。形势正在一触即发,万分危急的关头,蹄声如雷,尘土漫天,一队甲士簇拥着一名黑衣文士疾驰而来。众甲士盔明甲亮,威风凛凛,王济仔细一看,竟然是禁军打扮。众甲士齐声高呼:“住手,圣旨到。。。。。。。。” 王济一颗心不禁沉到了底,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醒悟过来,今日这群百姓不仅是有备而来,背后更是有大靠山,否则他们怎敢抬棺堵住自己的府门,乡民中夹杂的那些健卒很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军卒,禁军迟不到早不到,何以偏偏这个时候到,但他委实猜不透,究竟是何方权贵会和自己过不去,又是为何要替这些百姓出头。 混战的场面随着众甲士的到来暂时平复下来,所有人停止了械斗,弓兵也松了弓弦,箭头朝下,一齐看着一行人到了跟前。黑衣文士从马上跳了下来,黑瘦矮小,形容丑陋,赫然就是刘伶,他手执黄卷,高声道:“王济、王恺、石崇接旨。。。。。。。” 三人面面相觑,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看热闹的王恺与石崇满腹狐疑,刘伶虽然曾在武帝帐下任过参军,但已辞官多年,虽然在文坛中名气很大,却一直是布衣之身,突然代表朝廷来宣读圣旨,当然令人起疑,不过他是被禁军护拥而来,怎么可能会有假。迟疑片刻,三人方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期期艾艾的跪地接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诏命锁拿王济、王恺、石崇及家小仆从,交由廷尉署论罪,着即查封三人田产府邸,一应财物尽没入公。”诏书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废话,也没解释任何原因,诏书宣读已毕,众甲士一拥而上,将呆若木鸡的三人首先绑了个严严实实。石崇突然醒过神来,大叫道:“刘伶,你乃是布衣之身,何能代天子宣旨,定是有人指使你陷害我等,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我们。。。。。。。” 刘伶冷冷一笑:“我上奏天子,参你石崇纵兵劫掠行商、私刑虐下,滥杀无辜。参你王济强夺民产,逼死六条人命。朝廷刚刚任命我为八品御史,令我与廷尉署共同审理此案。” 王恺抱着一线希望,大声叫道:“我王恺忠君爱民,何罪之有?” 刘伶看了王恺一眼:“尾巴夹得再紧,也总有疏忽的时候,该着你遇到了我刘伶,司隶校尉傅祗曾经弹劾你一项大罪,先帝在日秘而不宣,压下了此事,恰好当时我在先帝帐下任参军,先帝故去,傅袛也死无对证,你以为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吧?可惜啊,还有我知道你的陈年旧事。君夫大人可曾记得,鸩鸟不可北过长江的禁令了吗?” 王恺一听,立时面如死灰。 鸩鸟古来生活在岭南一带,比鹰略大,羽毛大都是紫色的,腹部和翅膀尖则是绿色的。岭南多蛇,鸩鸟便是以蛇为食,尤喜蝮头一类的毒蛇。《草木子》仔细解释了鸩鸟不畏蛇毒的原理。在它们吃下毒蛇以后,鸩肾就会分泌出含有强烈气息的黏液,将蛇毒萃取出来。蛇毒被逐渐分解,直到成为比粉末更细致的东西。最后,这些毒粉随着汗水渗透到鸩鸟的皮肤上,在沿羽毛流淌的过程中,逐渐蒸发散失。正是因为如此,鸩鸟的羽毛含有剧毒。用鸩羽在水中轻点,这水就被称为“文血浆“,喝了便性命不保,洗手则骨肉尽碎。而鸩鸟力大无穷,十分凶猛,捕捉不易。因此有无数北方的豪客,携带着成箱的金银珠宝来购买鸩羽。秦始皇毒死吕不韦用的就是鸩酒,自那以后可考的用鸩酒杀人的案例也不胜枚举。 由于鸩毒的酷烈,仁者一直反对使用这种奇毒。古书《尔雅翼》曾记载,鸩鸟所到之处,树木枯死,石头崩裂,毒蛇立即瘫软,鸩鸟这才上前从容进食,简直就是行走的硫酸。晋代曾下了严令,不许鸩鸟过长江。但在其可考的历史上,有两次带鸩鸟过长江的例子。一例是王恺,当时被晋武帝司马炎赦免了。还有一例就是东晋升平二年(358年),有脑袋进水且不学习法律的大臣竟然向朝廷进献鸩鸟,晋穆帝司马聃大怒,下令将该名大臣鞭打二百,并将那只鸩鸟当众烧死在京城的十字路口。此鸟最后终于灭种,但具体是何时消亡殆尽的,已经无从考证。 这个王恺不是不学习法律,而是无视法律,仗着是晋武帝司马炎的舅舅,偷偷违法玩鸟,加上那时也是年少轻狂,有钱加无聊,无非是喜欢拿一些奇珍异兽当宠物,和现在中东富豪养狮子老虎是一个道理。可时过境迁多年,万万没料到,年轻时候犯下的错,年纪大了被别人当成了把柄,自己这个身子骨,怎么可能挺得过两百棍子。 刘伶挥了挥手,示意众甲士将三人压上囚车,石崇被压上囚车的时候,看着面无表情的刘伶叹道:“你只是个马前卒,藏在你背后的人不知道是谁,不过一定是图谋我们的家产而已。” 刘伶压低了声音:“既然知道,早干嘛去了?”(崇乃叹曰:“奴辈利吾家财。”收者答曰:“知财致害,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 第五十五章 铁案如山 距离三人被抓之后不过半个月,案子便审讯完毕,负责主审的廷尉发觉,这个新近被任命为御史并协同自己审案的人实在是超级牛,石崇等三人所犯下的罪行前七后八几十年的桩桩件件,人证物证竟然是准备得妥妥当当,脉络清晰、逻辑严谨,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复原得如亲临现场一般,铁案如山,照这些罪行,三个人被砍头几百次都够了。 廷尉署在整个事件中相反成了陪衬,因为他们只需要带着耳朵听,带着眼睛看就行了,从头到尾都是刘伶主导全局,包括对案件宣判的处罚结果,也是刘伶起草,廷尉签了个名了事。 奏疏递上去的当天,杨柯便设了家宴招待刘伶,参与作陪的除了唐仲,还有张华与张昌。面对着美酒当前,刘伶却推辞道:“戒了。” 刘伶好酒之名天下皆知,张华不禁惊讶不已。唐仲和杨柯却明白个中缘由,刘伶本非真好酒,实际是用酒遁世与避祸而已,这次刘伶戒酒,也是向他们传递一个信息,要出世做一番事业了,所以也不相劝。 “伯伦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如今朝中已经传遍了,先生断案手法老道,干净利落,未曾动刑,竟然将这三个跋扈嚣张之徒审得服服帖帖。”张华这番话显然是出自真心。 刘伶摇摇头:“伶岂敢贪功,若非子平兄收集罪证,我只能徒呼奈何,这三人均是勋贵之后,更有的是皇家姻亲,总不能屈打成招啊。” 张昌笑道:“我老张就更加不敢居功了,公子早在半年前就命我密察三人的罪证,要不然,半个月时间,我老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办不成这件事。” 张华举杯道:“伯伦先生你就以茶代酒吧,我敬诸位一杯,为我大晋立下了一大功。诸位可知道,这三人的家产内府还未来得及点验,仅仅是粗陋的登记在册的预估之数有多少?” 众人摇了摇头,张华叹道:“足足抵得上我大晋十年的税赋。这一下可解了朝廷的急难了。” 这番话引来了大家的一片惊叹之声。 杨柯不动声色的问刘伶道:“案子已经板上钉钉,结案的奏疏太后已经看过了,还有一件事要劳动伯伦兄,这个旨意该如何下?草诏之责非伯伦兄莫属啊。” 刘伶沉吟片刻说道:“旨意的要点不全在于这三人的骄纵不法,罪证不过是个手段,关键是要警醒百官,从此杜绝奢靡之风,俭以养廉,切责玄学空谈的为官之道,务实勤政。” 杨柯击节而叹:“好一个俭以养廉、务实勤政,真正是切中朝廷时弊的要害了,有劳先生代为草诏,太后不日有旨,先生做好去太学上任的准备吧。先生上任之后,柯还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说,伶必尽心竭力。” “就在太学院单辟一处地方,将石崇等三人的罪证择其大要陈列其中,并安排专人负责讲授,以后朝廷官员定期要来此受训。”杨柯说道。 众人初时觉得匪夷所思,细细一想,不禁啧啧赞叹称奇。刘伶脱口而出:“此处就叫诫官堂,还要专门开授官吏操守的训诫窗课,将历朝历代的贪腐之臣均列入教义。。。。。。” “窗课考评的结果列为吏部评官依据之一,无此一项,官员不得升迁。”杨柯紧跟着补充了一条。看到刘伶能举一反三,杨柯十分欣慰,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后世的反腐教育,也是党校的雏形。开了这个头,众人纷纷脑洞大开,引申到了一系列的防范贪腐的制度建设和监督办法,谈话在热烈而又民主的气氛中进行着。张华最后还提出了搞一个示范典型的办法:“就从后宫嫔妃宫女的裁撤开始,为天下臣民做个表率。” 众人听完这个建议,突然都缄口不言了,张华一时也觉得自己说话冲动了,捅了个别人轻易不敢碰的马蜂窝。 杨柯心下十分了然,在座的几位虽然都是当代才智卓绝之士,但还没有办法在思想上超越时代,晋朝奢靡之风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晋武帝司马炎。众人不能不为尊者讳,但他可没有这种思想束缚。 杨柯知道“羊车望幸”这个成语就是出自这位武帝老兄,司马炎患上了过夜选择恐惧症,就坐上了羊拉的车,羊儿停在哪个嫔妃的门前,他就在哪里过夜。有些嫔妃很聪明,纷纷在门前的青草上洒盐,用来吸引羊驻足吃草,争夺皇帝临幸的机会。司马炎之所以得了这个病,还要从他37岁那年说起。 泰始九年(公元273年)某一天,应该是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司马炎突然发现自己虽然贵为天子,但之前的小半辈子简直就是白活了,只工作,不享受,实在是亏得慌。何况自己是谁啊?自己是皇帝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好吃好玩的东西都应该是自己的,全天下的美女也都该尽着自己先挑啊,爱谁谁啊。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司马炎同志就以亡羊补牢的精神,开始只争朝夕。于是,就在那一天,司马炎向全国臣民发布了三条命令: 一、全国世家大族的女儿都送过来,参加海选,朕挑一挑,填充六宫; 二、如果有隐匿不报者,以“不敬”治罪; 三、在朕挑选好美女之前,全国适龄男女禁止结婚! 于是乎,不敢说后无来者,但一定是前无古人,司马炎开了皇帝选妃“权禁天下嫁娶”的先河,真正是千古第一任性新郎。 具体承办选妃事宜的,是前皇后杨艳。大老婆挑小老婆,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事儿肯定不靠谱。果不其然,杨皇后只挑选皮肤白的傻大个,长得漂亮的通通淘汰。司马炎一看就急了,但迫于当着皇后的面,吃相不敢太难看,他用扇子遮住脸,偷偷指了指大臣卞籓的女儿,皇后一看,老卞的女儿小卞确实是个标准的美女,立刻急了,搬出了一条不是理由的理由,卞家三世都是我的亲戚,尊贵着呢,做小小的嫔妃,这不是欺负娘家没人吗,坚决反对。美色当前,司马炎彻底撕掉了君子的面具,急赤白脸的举牌:反对无效。(“帝怒,乃自择之”)。 第五十六章 大势所趋 于是凡是司马炎看上的小美妞,就在胳膊上系绛纱做记号。公卿之家的女儿选为高等级的妃子(三夫人、九嫔),二千石俸禄官吏的女儿,选为九等以下的妃子。 做皇帝的小老婆,看似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实际上不尽然,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亲情似路人,尤其是给妃子多的皇帝当小老婆,基本上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争宠则可能一辈子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直接等于守活寡,还没有贞节牌坊。如果争宠,那就等着过五关斩六将,搞不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滴干活。很多世家大族的女儿穿上破衣烂衫、装疯卖傻,冒着被治罪的危险躲避甄选,被选入宫的哭天抹泪。其中有个代表人物就是大将军胡奋的女儿胡芳。胡芳被选中之后直接在殿堂上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身边的人劝她不要闹了,万一被皇帝听见就麻烦了。牛人胡美妞语出惊人:“老娘死都不怕,还怕皇上?” 第二年,泰始十年,尝到甜头的司马炎发动了二次小老婆全国海选运动,这次范围更大,影响更深远,不仅仅是朝廷大员,包括小吏和平头百姓,一网打尽,也不论出身了,标准只有一个,漂亮就行。充分显示了这位老兄在选老婆的事业上不唯出身的公开、公平、公正的三公精神。于是出现了史书记录的“诏又取良家及小将吏女五千人入宫选之,母子号哭于宫中,声闻于外”的盛景。这一年,杨皇后去世了,司马炎同志以更加忘我和无所顾忌的状态更疯狂的大踏步前进。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晋灭吴,又是一个春光烂漫的三月,司马炎全盘接手了原吴国皇帝孙皓的五千多个小老婆,到了这个时候,这位老兄的后宫队伍成功突破了万人大关,即使一天一个,从不缺勤,全部轮一遍也需要整整27年,这也就是晋武帝过夜选择恐惧症的由来。 杨柯默默盘算着,晋代奢靡之风日久,醉生梦死之风蔓延全国,还真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才能将反腐倡廉大计实施下去,从后宫开刀确实是个提纲挈领的好办法。一是做了表率,有宣传和引领作用。二是定了标准,看谁敢超过皇帝和太后。三也是个民心工程,放没有生育的嫔妃回家,起码这些嫔妃和她们的家人会感恩戴德。至于节省宫中用度等等的好处就不用枚举了。 只是有一点,在舆论上必然要否定司马炎,这倒是个麻烦。在封建时代,皇帝除了自己下罪己诏,朝廷是不可能公然承认皇帝犯错误的,因为自古以来,君王都被自诩为天授神权,故名为天子,宋代已降,诏书起头的标准格式一定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既然是天之子,怎么可能犯错呢,那会动摇统治根基的,皇权威信神圣不容侵犯。 “罪己诏。。。。。”杨柯突然有了灵感,怎么忘记了神棍们的一套把戏了,于是计上心来,微微笑道:“就从后宫裁撤嫔妃开始,这件事我来谋划,只是还得要子平兄你来操刀。” 张昌愣住了:“后宫的事,我老张怎么管得了?” 石崇等三人的大案尘埃落定,朝廷正式昭告天下,诏书读来真的是字字铿锵,言之凿凿,三人的罪行罄竹难书,恶贯满盈。最后朝廷传达了几个意见,第一是表达了惩处腐化堕落的决心和意志,第二是号召天下臣民要做遵纪守法的模范,第三是树立了勤俭节约,求实务真,励精图治的价值观。第四是宣布以石崇等为首的金谷二十四友为非法社团,传递腐化堕落的学术观点,拉帮结派搞党争,首恶已办,胁从宽大,予以解散,文艺战线的同志们以后要承担弘扬正能量的功能,不能用反动腐朽的意识形态毒害人民,助长歪风邪气。 这四条一出,无疑向天下人传达着一个重要的信号,朝廷要一改遗风陋俗,刮骨疗毒了。这铮铮刀笔当然是刘伶的手笔,竹林七贤之一的大家当然不是白给的。 一些别有用心的朝臣们刚刚开始要对先帝治国之法到底是要否定还是要继承进行争论的时候,一道闪电猝不及防亮瞎了他们的双眼,先帝神迹频频在全国几个地方出现,有的是从地下挖出了先帝手书的石碑,有的是被人亲眼见证了先帝车驾巡狩,还有的地方是先帝托梦,形式虽然不同,内容就是一个,先帝下了罪己诏,告诫子孙别学自己安于享乐,要裁撤后宫,节省用度,并号召全天下的人在太后与皇帝的带领下过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日子,勒紧裤腰带干革命,辛苦奋斗个几年,为明天的幸福生活而努力拼搏。朝廷反应的速度也非常之快,全文转发了先帝的罪己诏,同时加上了点评:“先帝一生有功也有过,但功大于过,我们要继承精华,去其糟粕,在革命的光辉道路上大踏步前进。”这些事迹当然就是张昌的劳动成果了,在他的麾下,从来不缺那些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愚弄一下普遍有封建迷信思想的古代民众,制造一点轰动效应,掀起舆论风暴对他们来说,正是看家的本事。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遍及全国的反腐倡廉、勤俭节约、求真务实、真抓实干的整风运动成了燎原之势,大势所趋,无人敢跳出来唱反调,否则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会成为众矢之的。杨柯此时却在疾风骤雨的运动中,悠然自得的躲进自己的园子里钓着鱼,品着茶,这把火放过了,朝局需要好好消化一阵子,手下的那些人该有得忙了。 第五十七章 暗流汹涌 谢衡谢德平的府邸入夜之后灯火通明,当日在王祥府门前聚集的士族族老们仿佛集体乾坤大挪移到了谢家的书房之内,正争论得脸红脖子粗。谢衡静默不语,良久不发一言,兰陵萧家的族老萧中岳终于忍不住了,率先责问道:“王老闭门谢客,谢兄你倒是开门迎客了,可却徐庶进曹营,我等世家难道真的就此成为一盘散沙,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士族的子孙后代断了进身之阶不成?” 谢衡看着了看在座的人等,微微一笑:“王老何以闭门谢客,衡又何以一言不发,诸位可知个中缘由?” 众人一起摇头,萧中岳急道:“都火烧眉毛了,老谢你还卖什么关子。” “你啊,就是个急脾气。”谢衡叹了口气道:“我等如再像这样方寸大乱,还不如一静。王老历经三朝,百炼成精,就是怕我们事情还没个商量出个头绪,就闹得满城风雨,授人以柄。” “谢兄,萧老就是这种火爆性子,你别介怀,咱们四大家荣辱一体,眼下朝局之争只有王老一人入了中枢院,还是个高高在上的闲差,况且王老年事已高,说句不该说的话,王老百年之后,朝中谁能替我们士族撑起这个天啊。除了王老,谢兄你就是众人之望了,此时万不可再置身事外了,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啊。”陈郡袁氏族老袁熙也给萧中岳帮腔。 谢衡淡淡道:“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袁兄实在是高看我了,谢某当不起这众人之望了。” “谢兄何出此言?”众人惊诧莫名,七嘴八舌的询问。 萧中岳插话道:“朝廷不是刚下旨首次推行的科举大考由谢兄来作主考官吗?足见太后对谢兄圣眷正隆啊,谢兄多虑了吧?”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后此举不过是安抚我而已,让我在离任之前赚点声望而已,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已经来太学履职,虽然未下旨意,不过是在等大考结束,不久就要接替我的位置了。”谢衡依然不露声色。 “岂有此理,一介狂生,又是出身寒门,太学何等枢要之地,怎能交由这等人把持,朝廷这是要赶绝我等士族啊,谢兄,我们决不能再退让,大家联名上奏。。。。。”萧中岳又是一个跳了起来。 “对,大家联名上奏,绝不再让步。。。。。。”又是一片吵吵嚷嚷之声。 谢衡看了看众人,慢悠悠的问道:“如果太后不准怎么办?” 袁熙咬着牙,斩钉截铁说道:“那我们就联络朝中官员,去伏阙请愿,再不行我们就去先帝陵前哭陵,不死不休,与其被步步逼上绝路,不如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太后就算再强硬,难不成会和整个朝廷官员针尖对麦芒?” 谢衡摇摇头:“袁兄,如此一来,我们正中太后下怀。张华和杨济合纵连横,收拢了不少朝中大员,今日的朝局早已不是从前的铁板一块了,王老之所以站在太后一边,就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士族在四分五裂的情况下还公然去挑起明知必败的与太后之争,那等于是授人以柄,给了太后将我们士族一网打尽的机会。太后最怕的其实是我们隐忍不发,不留口实,但又让朝廷不得不有所顾忌,所以,她才步步试探,步步削弱我们的势利。” “如谢兄所言,我们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吗?”萧中岳急道。 谢衡冷冷一笑:“科举是太后谋划的选官大计,断了这条路,就从根子上把持了士族子子孙孙的晋身之阶,寒门出不了高士,朝廷除了用我等士族为官,还能有什么办法?到那时,我们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策。何必去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 众人一听,频频点头,袁熙问道:“但有什么办法让科举胎死腹中呢?朝廷可是下了大决心的,谢兄莫非已有应对的良策?” “何必要让他胎死腹中?”谢衡莫测高深的看了袁熙一眼:“恰恰相反,我们要让此次科举声势闻于天下,动静越大越好,你们还要鼓动藩王家中不能承袭王爵的亲眷子弟都去参加,人越多越好。” “谢兄,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你的办法啊。。。。。。”萧中岳一叠声催促道。 谢衡两手一摊:“我的办法已经说出来了,剩下的就靠诸位老兄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道:“谢兄,你就别打哑谜了。” “只要能鼓动藩王世家子弟来参加科举,谢某就有办法。只是要委屈诸位老兄勉为其难,去充当一回说客了。” 春季二月,朝廷迎来了第一次科考,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春闱,四方学子浩浩荡荡齐聚洛阳,贡院四周的客店家家爆满,满大街熙来攘往的南腔北调,一时盛景空前,街头巷尾的百姓也是津津乐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读书人云集京都,这是要天下大治的征兆了。 沿着十字长街望贡院而去,第一间的四开大门脸上高悬着“及第书斋”四个大字,内中陈列的书籍典册琳琅满目,客似云来。进京士子们口口相传,都知道此处书店有最全的朝廷刊印的科举类书目,类似于后世的“黄冈秘籍”。几个店小二正迎来送往,忙的不亦乐乎,从门口走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人满面虬髯,身材雄阔,在后面亦步亦趋。当先一人是位翩翩公子,一身白衣一尘不染,长身玉立,气度雍容华贵,一双眸子漆黑发亮,顾盼生辉,一望而知不是凡人,店小二急忙前驱几步,迎奉二人进了店子。 那年轻公子四顾打量了一番,又随手翻翻捡捡,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看中的书籍,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以目示意,那随从会意,对店小二耳语了几句。小二面露疑惑,随从低声道:“只要东西对,钱不是问题,我家公子有的是。” 店小二双目闪烁不定,看来也是老于江湖,嘿嘿笑道:“听客官口音似乎不是京都人士?” 第五十八章 不容小觑 随从笑道:“都说车、船、店、脚、牙均非易于之辈,果不其然,我们的确不是本地人士,来自冀州,哎我说小二,你只管做你的买卖,难不成卖货还要挑人不成?” 店小二一听此言,心便放下了一半,也嘿嘿赔笑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店东立了个规矩,不明底细的不谈生意。” “这是何故?”随从问道。 店小二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了,要不您当面问问我们店东?”说完,店小二做了个侧身相请的姿势。 两个客人随着店小二进了侧面的屋子,穿过店堂,里面原来是别有洞天,当庭一个大天井,青砖铺就,天井的尽头却是一间客堂,四门打开,内中陈设古色古香,窗明几净,挨着墙根一溜的几榻一尘不染。店小二在天井之中止步躬身道:“老爷,有北地冀州来的客人,想谈一桩大买卖。” “知道了,你下下去吧。”客堂中一个声音吩咐道。 店小二依言退了下去。两个客人站在庭院当中,极力打量着客堂,但始终看不到说话的人。此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不知客人想谈什么大买卖?” “我家公子是今年参加春闱的士子,听闻贵店有功名可卖,故专程前来拜谒。”随从答道。 “哦,你家公子是何出身?敢问高明贵姓,来京都居于何处?” “我家公子出身商贾世家,姓高,现居于冀州的会馆之中。” “客官说笑了,我们不过是开门做生意的平头百姓,怎么会有功名可卖,二位请回吧,恕不远送。” “如此叨扰了。。。。。。”那随从不动声色,与年轻公子对视一眼,从容退出了天井,穿过店面,店小二视若无物,也不搭腔,直到看到二人的身影走出了店堂,便闪身进了内院。那个声音再度响起:“速速派人去冀州会馆,查查有没有出身商贾世家,姓高的赶考士子,是个什么来路。” 店小二低头应诺而去,多一句话都没有,显然是心有灵犀,熟门熟路。 华灯初上,张华的书房之中,张华父女二人、杨柯、唐仲、刘伶正等待着什么,张昌匆匆走了进来,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了张昌。张昌将一个二指宽的条子递给了杨柯:“公子,我们走后,书店老板果然派人来冀州会馆查过,会馆伙计按照我们事先的交代一一回复了他们,现在交易成功了,一成的定金一千金已经交付。”原来,乔装打扮成赶考士子与随从的正是杨柯与张昌二人。 杨柯结果条子,打量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转手递给了张华,众人交相传阅,均是默不作声。张昌从众人脸上看不出深浅,不由问了一句:“是不是考题?” 张蕊默默的摇了摇头。张昌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难道说驿站的情报不准?” 唐仲率先打破了沉寂:“非也,不是你的情报不准,而是士族此举另有深意,只是他们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我们暂时还猜不透而已。” 杨柯淡淡一笑:“士族想要下手,朝廷首次科举就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如果诸位是士族门阀,你们会从何处下手?” 刘伶哼了一声:“当然要从根本上扳倒科举之议,这样才能继续把持朝廷选官之路,从而一家独大。只是他们推出这样一个替罪羊,高价售卖虚假考题,变化颇多,打得又是什么如意算盘呢?” 张蕊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这家书店既然是替罪羊,必然和士族之间是查不出有任何牵连和瓜葛的。。。。。。” 张昌说道:“小姐所言甚是,这家店主姓朱,并非京都人士,而且查考无名,三个月前才买下了这件店铺,做起了书商生意。” “那么他贩卖的即便是假的考题,到春闱之日自然可以一走了之,任何人都查不出他的蛛丝马迹,难道说是我们估计错误,只是遇到了一个无良的奸商而已,并非士族有阴谋在里面?”张蕊秀眉微蹙。这句话其实说到了众人的心里。 张昌摇摇头:“如果是无良奸商,自然以获利为第一要义,此处店面价值不菲,内中陈设更是富丽堂皇,一旦潜逃,损失可就大了。而且每个交易的人都是只付一成定金,待春闱中举之后再付九成,所付的款项是大头在后。而且他都会安排人去查探购买考题士子的身份和来历。这些用奸商获利的心态来揣摩都是站不住脚的。” 唐仲捻须道:“子平兄一语中的,商人怎么可能做赔本的买卖?此种必有玄机,至于查验买家身份,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张昌茫然道:“我还在云里雾里,老夫子言道的玄机究竟是什么?” 张华看了看唐仲:“先生的意思是他们用了一个弃子,以店铺作保、定一尾九取信于士子,并非为了牟利,其实是为了散播消息,令来京士子捕风捉影。” 唐仲点点头:“如果不是为了牟利,必然是另有他图。可是他们就算散播了消息,混淆视听,士族从中又能达到什么目的呢?” 杨柯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里,突然问刘伶道:“藩王世家子弟今科会试的人多不多?” 刘伶心算了片刻答道:“藩王世家之中除去承袭爵禄的,其余子弟十之七八是有的。” 杨柯默然良久,然后神情凝重的说道:“藩王世家子弟此次参考人数之多委实出乎我的意料,子平兄手下数天前曾有密报,近日士族与藩王过从涉密,两大势力之间频繁会面,只怕和这次藩王子弟参加科举有着莫大的关联。藩王一旦掺和进来,士族就能搅浑这一池水,相机而动了,如果再有天下士子风闻考题外泄,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那就会让朝廷腹背受敌,这个谢衡真的是不简单啊,布下这个乱局,等着捏朝廷的把柄,再因地制宜、因时而动、因机而动。。。。。。。”杨柯此时此刻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调动敌人,在运动中创造战机,捕捉战机,最后给敌予致命一击。”看来,古人的智慧真的是不能小觑。\+(本站官方手机最新阅读器app上架了!快来关注微信公众号 jiakonglishi(按住三秒复制)下载手机客户端】 第五十九 诛心之言 在座的均是聪明人,听杨柯这么一分析,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最要命的是,没有士族的把柄,他们也不能公开打击一大片,但敌暗我明,此时隐隐处在被动防御的态势中,竟然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而科举大考已经迫在眉睫,连对手出招的时机和方式都搞不清楚,除了默默等待别人亮底牌,似乎就没有其他办法来应对了。而第一次的科举考试又不容许有任何闪失,一旦出了纰漏,必然是举国大哗,成为千夫所指,朝廷失去颜面事小,科举之策让举国读书人群起而攻之才是事大。 张蕊还是第一次看到杨柯的神情如此凝重,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同时自己也是科举规制的编纂者,却未曾考虑过会面对这种情况,不禁有些自责。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杨柯,眼含歉疚的看了他一眼。 杨柯似乎看出了张蕊的歉意,对着她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也不用担忧。于今之计有二,子平兄务必要查清这家书店老板与士族之间的关联。刘伶兄襄助科考,务必要盯紧谢衡,确保科考平安顺利结束,如果没有节外生枝,士族有再多预谋,也找不到兴风作浪的机会,自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众人细想了一下,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才切实可行。 一群人散去,杨柯在回府的路上,依然心事重重,串儿将手中已经捂好的铜暖炉递给了杨柯:“公子,是不是遇到什么烦难的事了?” 杨柯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着身躯:“串儿,如果有一群人,憋着坏在暗处盯着你,你又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坏事,在什么时候干坏事,你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串儿脱口而出。 杨柯摇摇头:“不行啊,朝局之争不同于其他,师出无名,又怎么能够服人心呢?对于朝臣不教而诛、不依律行事,率先乱了法度,必将让天下人效仿,何况现在这乱世,更不能行此非常之举,搞不好会引起朝局动荡。” “串儿的意思不是让您去打打杀杀,坏人想作恶,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作恶前敲打敲打他,告诉他夹起尾巴做个好人,否则就有他好看。” “敲山震虎?”杨柯笑道:“只是坏人人多势众,该怎么办呢?” 串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就找他们的头呗,没有了带头的人,其余的还不是一盘散沙。” 杨柯突然笑道:“串儿,你真可以当我的军师了,每每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是要会会这个带头人了。” 王祥闭目不语,白眉低垂,盘膝坐于榻上,书房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打窗棂之声不绝于耳。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王祥微微睁开了昏花的老眼,看了一眼立于阶前杨柯。 杨柯一袭白衣,神光内敛,平静得如同一泓千年的深潭,站在台阶之下,执礼甚恭,一动不动。王祥苍老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沧桑得如来自于远古洪荒:“善守者动于九地之下,蛰伏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晚辈不想来,不止是今天不想来,这一辈子都不想来。本以为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杨柯连头都没有抬,语气平和,神态依然恭敬。 王祥看着门外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帘,长长的叹了口气:“早年间先帝和我说,曹魏之所以江山不稳,就是因为家族中的父兄子侄都无权无兵,所以他想分封诸侯王,一旦朝廷有难,这些亲戚总比外姓人靠得住吧,有了兵马权势,就能帮天子一把,这样才能不重蹈曹魏的覆辙,保住大晋江山万年永固。我对先帝说,历朝历代,不论是分封同姓诸侯王还是权臣当道,都不是江山永固的根本,天子圣明、朝有贤臣、百姓安居乐业才是重中之重,就算有人想造反,也找不到人响应不是。可惜啊,先帝不听,不听啊。。。。。。。。” 杨柯淡淡道:“老爷子,您和我一样,都明白这个理,可先帝一手缔造了大晋,也一手埋下了分崩离析的祸根,我们都不愿收拾这个残局,但已经由不得我们了,您和我一样,既是朝局之争中的势力代表,也被各自的势力绑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王祥浑浊的老眼打量着杨柯,杨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既然知道我们都身不由己,你还来找我?”王祥问道。 杨柯没有直接回答王祥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来,换了个话题:“老爷子虽是名门之后,但家道中落,自幼苦读诗书,学了一肚子济世救民的学问,却不肯出来做官。后来做了官,依然过着清苦的日子,勤以修身,简以养德,为万人敬仰。现在为了士族,您进退两难,敢问老爷子,是您的志向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王祥的眼神在倏忽之间闪烁了片刻:“世道变了,人心焉得不变?” 杨柯高高昂起头:“古来圣贤皆寂寞,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妨做千古第一独夫。”说到这里,杨柯深施一礼:“老爷子您是曹魏以来第一圣贤,士族荣辱不过是小道,天下大治才是天道。晚辈恳请老爷子,不是为了朝局之争和晚辈的祸福,是为了后世子孙、为了天下百姓,让我大晋平安渡过此劫,为后人留下千古一圣人。”说完这句话,杨柯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下堂而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王祥沉吟不语,良久一动不动,直到儿子走进书房,连声呼唤:“父亲、父亲。。。。。。。” 王祥从沉思中惊醒,喃喃自语:“诛心之言、诛心之言,此子年纪轻轻,怎么做到的?不可能、不可能。。。。。。。。” 王烈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魂不守舍,方寸大乱,不禁关切的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第六十章 春闱科考 王祥叹了口气:“为父一生以德为立身之本,以民为立业之基,这么些年,官做大了,名气高了,奉迎的人多了,渐渐的把根在哪都忘了。老了老了,差点铸成大错,留下千古骂名。这个杨柯不简单,看得到为父的五脏六腑啊。。。。。。。”说道这里,他吩咐儿子道:“去,请士族的族老来府中一趟,不论于公于私,为父要救他们一把。。。。。” 王烈迟疑了片刻:“父亲,如果他们不肯听呢?” 王祥看了看窗外渐深的夜色和绵绵细雨:“尽人事以安天命吧,他们不是杨柯的对手。。。。。。。” 杨柯上了马车,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浑身如卸下千金重担似的,靠在了车壁上。串儿关切的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杨柯吐出一口气:“姜是老的辣,这位老爷子已经成精了,不用杀手锏还真对付不了他。” “什么杀手锏?”串儿好奇的问道。 杨柯淡淡笑了笑:“这位老爷子不爱钱,不爱权,到这把年纪了,尘世间还有什么是他会贪恋的?看来世人将他神话了,老爷子还不是圣人。他好的是名,而且还是身后名。这就是他唯一的死穴。。。。。。” “收手吧,你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王祥看了看几大士族的族老,沉吟半晌丢出了一句话。 “王老,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鱼死网破啊。。。。”谢衡听到王祥冒出这么一句,心不禁凉了半截,如果老大动摇,如同两军对垒,冲锋在即,可主帅却下令放弃抵抗一般。 “你们做的那点手脚自以为高明,可人家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登我的门其实是在先礼后兵,此人定力、见识、手段深不可测,好好做你们的官,至于子孙后代,咱们谋划不了这么远,也没有用。自古臣权与君权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共存共荣,但总得有个度不是,你们这是要和皇权摊牌啊。”王祥一字一顿的说道。 萧中岳呼的站起身来:“王老,您一身中正,做的是忠臣圣贤,可我们三大士族这些年跟着王老您鞍前马后,干得都是脏活累活,您现在想全身而退了,当然没问题。我们三大家后边跟着多少朝臣官吏,利害关系盘根错节,那小子兵不血刃就能让我等递了降表,科举选官之路一开,朝臣再不是一家独大,我们没了筹码,以后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如果有一天那小子清算前账,我们就等着抄家灭族吧。只是王老您于心何安?” 王祥在士族之中威望之高无人可及,第一次听到有人当面用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而在座人等竟然无一人劝阻,王祥心下已经雪亮,他双目半开半阖,扫视着谢衡与袁熙,谢衡与袁熙低头不语,王祥的心沉到了底:“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堂下一片死寂,鸦雀无声。王祥叹了口气,意气消沉,瞬间如同苍老成一棵枯木,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实不相瞒,他刚刚走,老夫生平见过无数英雄豪杰,世之高贤,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让老夫心生畏惧,这个年轻人就是唯一的那个。贾后、楚王、赵王、金谷二十四友、王济等人在他手上不到一个回合就灰飞烟灭。他才是真正幕后掌权的人,老夫是不想我等士族步这些人的后尘,明知必败,还要冒着灭族的大罪做无谓的挣扎。。。。。。。” 谢衡突然插嘴道:“王老未免太长他人志气了,我们士族如果不够,再加上藩王难道就无胜算吗?” “谢老弟,你糊涂啊,藩王一旦掺和进来,就不是朝局之争了,搞不好要引得天下大乱了,那是要留下万代骂名的啊。。。。。。”王祥听到这里,终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谢衡他们有恃无恐,杨柯为什么又会亲自登门。 萧中岳梗着脖子:“他们都不怕背骂名,我们为什么要怕,何况我等士族给谁当官不是当,就算藩王来了,不也得有人帮他治理天下不是。” 听完这番话,王祥胸口血气上涌,一阵大咳,竟然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房内众人一阵大乱,王烈在门外伺候,听到动静不对,急忙冲了进来,一边扶起老父,不住的摩挲他的胸口,一边对士族族老告罪道:“家父年事已高,受不得惊扰了,还请各位叔父请回吧,待家父身子好些了再请各位过府议事。”谢衡等人摇头叹气,无奈的一一告退。 待众人尽数退出,王祥悠悠睁开了双眼:“烈儿,你去杨府一趟,要亲自面见杨柯,告诉他防着藩王用科举做借生乱,为父尽力了,劝不住士族。” 贡院大开,矮屋鳞次,百间一式,两廊翼翼,上雨旁风。架构绵络,藩篱其中,门前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礼部文吏一一核对士子身份,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鸦雀无声,晋代第一次科举大考正式拉开了序幕,杨柯与张华、张昌隔得远远的在临街的一家酒楼之中,居高临下,眼前的盛景一览无余。 “子平兄,书店的老板现在何处?”杨柯此时并没有一丝兴奋之色,反而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被关押在府中地牢,由亲信轮班看守,公子放心。”张昌答道。 张华皱着眉头:“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毫无破绽,士族和藩王究竟从何处下手呢?” 杨柯淡淡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从现在开始,咱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盯死了这帮人,书店老板逃亡途中失踪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士族那里了,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送消息给谢衡。。。。。。。。” 作为主考的谢衡此刻正安坐于贡院主厅,刘伶亦步亦趋伺候在左右,两人均是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刘伶躬身道:“谢大人切青安坐,士子沐浴更衣已毕,应该都入了考舍了,下官去巡视一番。” 第六十一章 坐困愁城 谢衡乐得清闲,点点头道:“如此有劳刘兄了。” 刘伶起身除了正堂,往考舍而去。考舍密密麻麻一字排开,巡考兵丁往来巡查,无一人懈怠,刘伶十分满意。这次来进行巡考的兵丁和差役均是抽调得精兵强将,而且提前进行了很严格的审查,有劣迹的一概不要,同时还要上官具保,用杨柯的话来说就叫“政审”,要确保所有人忠诚可靠,办差认真,杜绝内外勾结。从现在来看,杨柯此举确实是很有必要。众多士子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抓耳挠腮、有的低头沉思、有的下笔踟蹰,千姿百态,不一而足。顺着考舍一路走到了贡院大门,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在不住求情:“求上差无论如何通报一声,谢夫人确实是得了急病,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刘伶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中年人,一身仆从打扮,正在对守门差官苦苦爱求。差官看到刘伶到来,立刻像看到救星一样:“刘大人,这是谢大人府中管事,卑职正为难呢。。。。。。” 那仆从看到刘伶是官员打扮,立即不住的作揖行礼:“大人。。。。。。” 刘伶突然脸色一变,不待那人开口,训斥差官道:“朝廷科举重地,散考之前,考场锁院,天大的事情官差均不得传递消息和外出,有违此例者,以科考舞弊论处,这个规矩还要本官再说多少遍,将此人拿下,不得喧哗。” 那管事还待要挣扎,众差官不由分说,一举将他拿下,拖出了贡院门口。刘伶这才施施然的踱着方步,又一路转回了正堂。谢衡看着好整以暇的刘伶问道:“刘大人,考场中可有异常?” 刘伶恭恭敬敬道:“大人放心,一切正常。” 黑七笑嘻嘻的看着胖胖的龚福:“怎么着,我说龚先生,您倒是记起来没有?” 龚福涕泗横流,哭得全身的肥肉都在抖动:“求爷爷饶命啊,小的真的是普通书商,安分守己,从来不敢做犯法的事啊,爷爷一定是弄错了。” 黑七将一千金的收条递到了龚福的面前:“七爷知道,你是滚刀肉一个,可你的手下太不成器,还没动刑,就把你卖了个干干净净,你一共收受了四十七个士子的定金,也就是说你卖了四十七份考题,然后来了个卷包会,说说吧,用意何在?” 龚福腆着脸:“爷爷,小的不过是贪图钱财,招摇撞骗而已。。。。。” “放屁。”黑七声音不大,但语气如寒冰一般:“你置办的那个店子在京都闹市,光地皮少说也值得十万金以上,骗得那点钱不过区区几万金,傻子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说到这里,黑七挥挥手,一旁伺候的守卫会意,从囚室外拎进来两个箱子,摆到了龚福的面前。黑七伸手打开了两个箱子,一个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着金银之物,另一个箱子里却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刀锤凿锯,放着幽幽的寒光。 “你不过是个跑腿的,何必死扛,只要你说实话,这些金银足够你过下辈子了。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嘿嘿。。。。。。。”黑七漫不经心的从箱子里一样样拿起工具又一样样放下,一边清点一边慢慢悠悠的说:“这把刀剥皮是最好了,老子上次剥皮用了两百多刀人就死了,这次可要小心些了。还有,还有这把凿子,在骨头上雕花最好了。。。。。。。。。” 话音未落,龚福的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爷爷,不是我不想说,我一家老小都在他们手上,小的真是没法子啊。。。。。。。” 黑七一脸人畜无害的笑:“不管他们在谁手上,老子都能全须全尾的给你救出来,想想就美的慌,带着一家老小,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守着吃用不尽的金银,下半辈子有得你乐呵了。。。。。。。。。” 入夜的洛阳城万籁俱静,科考锁院之期,街道之上盘查得更是严格,路断人稀,突然间几对军卒高举灯笼火把,分头扑向了几大士族族老的府邸,黑七亲自带着其中一队去了萧中岳的家。萧家立刻鸡飞狗跳,萧中岳铁青着脸打量着黑七,带队的军官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事出突然,他刚想理论,一众兵丁抽出冰冷的佩刀将他堵在了卧室之中,任凭萧中岳叫骂,无人搭理他。 不过片刻功夫,一名军卒低声对黑七道:“大人,人找到了,圈禁在后花园的密室之中,往来的书信全部查封了,等着大人点验。” 黑七满意的点点头:“围住府邸,不许进不许出,带上萧大人,咱们走。” 杨府之中杨柯、张华、唐仲、张昌、裴瓒彻夜未眠,听着黑七讲述着连夜辛苦的战果:“龚福招认了是被一名自称为萧府管家的人所收买,买地和开店的钱都是对方给的,还预先给了他两万金的报酬,说事成之后再付两万。在萧家后院的密室中也搜查到了龚福的妻儿,可那名管家却找不到了,萧中岳一口咬定是管家私自所为,他全不知情。” “那管家一定是逃之夭夭了,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就被动了,天马上要亮了,一下子抓了三大士族,明天机会尽人皆知,总得要有个说法吧。而且锁院还有两天,到时谢衡一旦出来,咱们还查不出他们的底细,只怕就更被动了。”张华双眉紧锁。杨柯当时想要兵行险招他就顾虑重重,理政治国是他所长,但这些阴谋诡计就是张华的短板了。 “张大人真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那个管家只怕已经被灭口了。”唐仲冷笑道。 张华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士族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怎会行此龌龊之事?” “比这更龌龊的他们都干过,欺男霸女、鱼肉乡里、朋党为奸、草菅人命,桩桩件件都是铁案如山,真要和他们算起账来,这三家没一个好东西。”张昌说道。 第六十二章 静候佳音 (感谢天1忆的推荐票,感谢天晓蓝一直一来的支持,刚下火车,抱歉,今晚再开个夜车,谢谢大家,能多点推荐、关注、收藏) 众人都知道张昌实际上就是朝廷的密探头子,收集情报和信息无孔不入,他有此一说,一定是有充足的证据,尤其是张华,不禁摇头叹气。 杨柯喃喃自语:“故弄玄虚售卖假考题,又鼓动藩王子侄前来应考,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众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也一个个沉吟不语。 “从他们的往来书信中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吗?”唐仲问道。 张昌摇摇头:“我和老七亲自拆看了所有书信,他们根本没留下任何证据。” “龚福这条线还不足以钉死这三大家,况且萧中岳万一咬死不松口,顶多办他个连带之罪,也伤不到士族的筋骨,其他两家如果查无实据,到底放不放人,这些都要早作决断啊公子。”黑七也是忧心忡忡。 杨柯抬头看看窗外,已经是月上中天,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还是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人已经抓了,却一无所获,相当于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士族到底会从什么地方下手搅乱科举,挑动藩王闹事,自己一无所知。而杨柯十分清楚的就是,藩王不能乱,一旦藩王动荡,离五胡乱华的时间就迫在眉睫了,历史上就是因为内乱才导致的异族入侵。他甚至隐隐有些自责,自己这步棋是否走得太过冒险,也操之过急了,毕竟小觑了士族这群人,到现在竟然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还有一个办法。。。。。”黑七突然说道。 众人一起看向了黑七。“用刑,我就不怕这几个养尊处优的人熬得过去。”黑七依然笑嘻嘻的说道。 众人一起摇摇头。张昌更是笑了起来:“老七啊,你真是绿林出身,一旦对他们用了刑,就是在打天下士族官吏的脸,再说了,万一不小心弄死弄残都没法交代啊,就算拿到口供,没有人证物证又有何用?” 杨柯突然看着张华道:“张大人,您饱读史书,古人说以史为镜,科举虽然是前无古人,但有没有此类朝争的先例可循?” 张华沉思片刻,缓缓说道:“自古一来朋党之争的手段无非有三,一是以罪证诛连,凡是有凭有据甚至是空穴来风的,只要牵连到的人,顺藤摸瓜,一网打尽。始皇帝当年诛杀吕不韦及朋党就是用的此法。二是以血缘亲族为标准,攻其一点,网罗一大片,就是株连九族的做法。当年先帝之上父子几代就是用此法将曹魏宗族连根拔起。三是以故交乡党为凭,汉高祖当年起于沛县,吕后专权,尽诛沛县乡党,让高祖的从龙之臣无一幸免,才有了后来的吕氏天下。。。。。。” 杨柯眼神一亮:“对,就是第三,就是第三。。。。。。” 张华十分差异:“你是说,士族会用第三种办法来对付我们?” 杨柯突然想起了史书中描述过的明朝科举南北士子大案的故事,但他没办法将后世的历史搬到眼前来,但可以换一种说法让众人听懂:“不是对付我们,这就是士族搅乱科举的谋划,他们在等,一定是等到科举结果公布,各位想想,科举选士的整个过程都由我们严密把控,可以说滴水不漏,他们没办法在这个上面动手脚,否则,他们卖得就是真题而不是假题了。既然在过程上无迹可寻,就只有在结果上做文章。而科举选士的结果怎么可能一碗水端平?大晋北方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士子失学的比比皆是,南方自平定孙吴,便一直大兴官学,人才辈出,所以取士的结果必然是南重北轻。士族也是料定了我们不会从中做手脚,平衡南北选材的数量,果然是老谋深算。。。。。。” 唐仲突然插了一句:“藩王泰半居于京都以北,其子侄都算是北方士子,如此一来,他们假借朝中有人售卖考题,再抓一些证据抛出来,污蔑朝廷科举舞弊、取士不公,再鼓动一些不明真像的落地士子闹事,士族与藩王在背后推波助澜,到那时,朝廷不是只对付士族了,还要对付藩王和天下读书人,这帮士族真正是其心可诛,其罪难容,不惜挑起天下动荡,只为一己私利。”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心惊,这似乎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如果要平衡南北,朝廷就要舞弊,如果不舞弊,就要公然限制南方士子的人数,无论哪一种做法,都是要得罪一大片,竟然是进退无路。 唐仲冷笑道:“公子,看来对付小人就不能用君子之法。。。。。。。” 杨柯看了唐仲一眼:“老夫子有何奇计?” “就让士族做这个替罪羊,不过,得需要你亲自去会会这个谢衡了。” 杨柯沉吟片刻,点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众人还在云里雾里,杨柯便起身下榻,出了书房。唐仲笑吟吟对诸人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就静候佳音吧。” 六十三章 盘马弯弓 杨柯见到谢衡的第一句话就是:“谢大人,我叫杨柯,我是来救你的。”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布衣,气度雍容的这个年轻人,谢衡内心却如波涛汹涌,久闻这个杨柯的大名,更知道他一系列的光辉事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虽然身居高位,为官多年,竟然隐隐有些在气势上自愧如如的感觉。但他矫情镇物的本事十分了得,面上不露痕迹的说道:“久闻大名,请问来此何干?”这句话一语双关,看似探询对方口气,留了几分客气和余地,另一层意思则是科举期间,贡院重地,你是怎么闯进来的,这可是有违朝廷法度的。 杨柯淡淡一笑:“大人锁院两日,可知人间已千年,沧海桑田,士族危如累卵,破家灭族之祸迫在眉睫了。” 谢衡冷冷道:“大言欺世,谢某可不是吓大的。” “夫人急病,请老爷速速拿个主意。”杨柯突然冒出来看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这句话听在谢衡的耳朵里,犹如晴天霹雳。锁院之前,自己和众位士族约定万一有事,就派府中管家以夫人病种为由,求见自己,通报消息。他也估计到了贡院上下人等都为杨柯的人所把持,万一管家求见不得,就递这句话进来,守门兵卒不会不通禀。他哪里会料到,刘伶直接扣押了自己的管家,而且根本就对自己封锁了消息。而杨柯冒出来这句话,显然是知道了内情,搞不好自己后院已经起了火。关键是自己现在人出不去,而消息又被隔绝,身边没有一个自己的人,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主持科考期间,就是一个瞎子和聋子,正是被对手各个击破,分而治之的最佳时间,不禁心中万分懊悔,怎么事先没有想透这一层。 但谢衡毕竟是老于江湖,强自镇定:“足下的话着实让谢某人费解,不必打哑谜,何妨开门见山?” 杨柯看到他脸上阴晴不定,说的话看似强硬,实则已经心虚了几分,知道这盘马弯弓的策略开始起作用了。这种一哄二诈的套路最重要是一鼓作气,句句诛心,不能给对方反应和思考的时间,趁着敌人内存不足,直接让他当机,等到系统重启,黄花菜都凉了。于是紧跟着补了一句:“你们预谋要用取士之后的南北不均的结果,挑动士子,以朝中有人售卖考题为由,激起士子哗变,这些士子当中自然少不了藩王的子侄,那时,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出面以废科举、续行九品中正制为条件,出面调停藩王。” 杨柯的这番话如晴天的连环霹雳,继续震得谢衡小心脏碎了一地。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话虽如此,谢衡心中其实已经认定事情终于还是败露了。自己苦思许久的计策,每一步都藏着后手,但每一步又似乎都没有关联,一旦科考结果一出,大局已定,他非常自负对手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将一些毫无关联的事情串在一起,能未卜先知。他更自鸣得意的是出面收买龚福的人已经被灭了口,待龚福出城后的路上,也会被灭口,线索一断,自然是将士族摘得干干净净,可以说得上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又无迹可寻,这不是神来之笔又是什么。每每兴头上,恨不得对着镜子给自己作揖。所以,此时此刻,谢衡已经认定是参与的士族出事了,而且还将自己卖了个干干净净。 殊不知他们几个士族的心态性情和弱点被唐仲和杨柯已经琢磨了千百遍,否则也不会有此急智,看似灵光一现,其实是深思熟虑,百转千回的结果。杨柯继续加码:“很可惜,龚福没死成,这是人证,萧中岳家抄到了店铺房契,这是物证,为了自保,供出了你们三家,还说你谢大人是谋主,太后让我传个口谕,谢大人您是想拼个鱼死网破呢,还是两厢罢手?” 谢衡脑子里一团乱麻,想要理出个头绪来,却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考虑。 “如果鱼死网破,走出贡院大门的那一刻,大人就会称为阶下囚,还有这些东西,大人也可以看看。。。。。。”说完这句话,杨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摞卷宗,摆到了谢衡面前。谢衡粗粗一扫,扉页上密密麻麻的条目,什么洛水夺产案、荆州任受贿冤狱案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心头一阵冰凉,刚才是混乱,此刻已经是绝望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正是自己历年来做下的见不得光的事,虽然朝廷贪贿成风,但那是桌子底下,一旦摆到了桌子面上,自己抄家灭族都够了。 “如果两厢罢手怎么个说法?”这句话无异于谢衡举了白旗。 “你们放了这把火,未必再能压得住藩王和士子,太后的意思让四大士族俯首称臣,萧中岳担下出卖考题的罪责,谢大人让出官位,保你全家平安无事,其余士族族老从轻发落,不累及族人。”说道这里,杨柯对着门外说道:“刘兄,拿进来吧。” 刘伶优哉游哉的走了进来,递给谢衡一张奏疏:“谢大人,请署名吧。”谢衡接过来一看,一目十行,竟然是以刘伶和自己的名义共同写的奏疏,揭发萧中岳售卖考题,从中渔利的事。谢衡不禁进退维谷,这是让自己交投名状啊,只要签上名,自己会多过此劫,但以后在士族中的名声可就臭大街了。 犹豫不决之时,杨柯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太后说了,如果谢大人犹豫,让我不必强求,在下这就进宫交旨去了。”说完这句话,抬脚便走。 刘伶唱起了双簧:“公子且慢。”转过头将笔递到了谢衡手上,语重心长的劝道:“大人,想想合家老幼吧,你留了义气,萧中岳却未必,何必为他贴上身家性命啊。。。。。。。” 谢衡一声长叹,颤颤巍巍提笔写上了名字。 第六十四章 有惊无险 杨柯和刘伶、张昌居高而下,看着人头攒动的士子正熙熙攘攘拥挤在皇榜的周围,表情不一,神情各异,他突然想起了蒲松龄的大作“七似”,专门描写士子科举的筚路蓝缕,堪称现代版的“忐忑”。 “盼望捷报,但有风吹草动,都以为是报马到来,连做梦也出现幻觉。”蒲松龄写道,等待成绩的日子,时而觉得自己高中,时而觉得考不中,“此际坐立不安,好似被拘禁的猿猴。”等到报马传送喜报给了别人,而没有自己的名字,考生便“神色骤变,好似吮了毒物的苍蝇”。…… “初落第时心灰意冷,大骂考官有眼无珠,骂自己文思失灵,将案头之物付之一炬;烧了不算,再用脚踏碎;踏碎不算,还要投之浊流。从此披发入山,如果有人再和自己谈论八股,一定操戈逐之。”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不少考生又揣摩八股,跃跃欲试,准备下届应试。 自己前世虽然参加过高考,但竞争的残酷程度还远远不及科举,现在身临其境,不由暗暗佩服蒲松龄的入骨三分的神来之笔,眼前这些士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心下暗自叹息,统治者看到的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可读书人将在这围城中挣扎一生,自己亲手放出了这个潘多拉魔盒,心中的五味杂陈实在是一言难尽。 刘伶当然不知道杨柯的心思,他一直在冷眼旁观士子人群,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时候应该会有居心叵测的士子该带头闹事了。张昌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他手下的密探早已分布在街道左右,今天他给手下下达的命令就是一定要找到带头起哄的士子,记住他的身材长相和口音,时候密查这些人的出身来历,但现场却不许干涉和抓人。杨柯和张昌早就约法三章,张昌的人马只是负责搜集情报,但不能越俎代庖直接办案,他可不想扶持一个明朝的厂卫出来,到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杨柯突然云淡风轻的说道:“刘兄、张兄,辛苦二位了,我想回家睡觉,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们了。”说完这句话,转头要走。张昌一脸苦笑,刘伶一把拉住了他:“接下来还有大戏上场,你走了,谁来当这个主角?” 杨柯一脸无辜:“二位均是朝廷命官,这件事本就是你们分内之事,与我何关?主角轮也轮不到我啊。”说话这句话,挥一挥衣袖,将刘伶视作一缕灰尘掸了掸,飘然而去,远远的抛下一句话:“朝廷旨意马上就要到了,恭喜刘兄荣升太学首座,这士子闹事,正好是你的事,可有得你忙了。” 刘伶长叹一声,自己下水之后,便再无退路,一次次被推到风口浪尖,还避无可避,事到临头,杨柯一句“回家睡觉”溜之乎也,不禁心中产生了和蒯钦等人一样的共鸣:“这小子太不是个东西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刘伶几乎脱了几层皮,藩王中落地的子侄果然以朝廷命官泄露考题为由,挑动南北士子间的矛盾,在贡院门口便闹了起来,不明就里但喜欢看热闹的老百姓何曾见过这么多读书人抱团耍流氓,于是乎人群越聚越多,有士子出主意,拿来纸张贴住了大门上牌匾上的部分笔画,又修改了几笔,一眼看去,“贡院”两个字变成了“卖完”。(貢变賣,院变完) 守卫的兵丁事先已经得了严令,只许守住贡院不让士子冲撞,不许激化矛盾,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子们闹事。 朝廷派来的宣读诏书的人还十分体贴的派来了一队禁军,说是要保护刘伶大人的安全,由刘大人马上履职,即刻上任,第一件差事就是摆平这群当街撒泼的读书人。 刘伶施展三寸不烂之舌,舌战群儒,口沫横飞,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并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明日就要在刑部大堂会审萧中岳舞弊案件,如果情况属实,朝廷对于首犯一定严办,而且朝廷同时也会严查私自购买考题的士子,如果查实,也会革去功名,没有考中的也会终生禁考,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如此种种,说得带头闹事的别有用心者理屈词穷,朝廷已经是高姿态了,刘伶又作为新任太学的最高领导人和群众亲切交流,表示慰问,再闹下去就变成诚心和朝廷作对了。于是乎,一些打酱油的士子开始渐渐散去,任凭领头的几个声嘶力竭也再难鼓起革命群众的热情,士兵也开始劝退围观的百姓,那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在人群散去之后便显得格外突兀醒目。只要潮水退去,自然能发现谁在裸泳。但刘伶并没有惊动他们,只是有些服饰各异的密探已经紧紧盯上了这些人。 再往下走的事就显出刑部的本事了,快刀斩乱麻,一天不到便人证物证俱全,和杨柯所言的一样,针对几大士族的处理结果昭告天下,贡院门口的布告上密密麻麻列出了四十七个人的名字,一个也没跑了,只是这些人有苦说不出,说自己没买考题吧,确实铁证如山,说自己买了考题吧,却是个假的。不论承认与否,作弊的心和作弊的行都有了,两头堵。这些人和士族同时背了这个黑锅。 只是起头闹事的那几个士子竟然平安无事,朝廷似乎将这些人给遗忘了似得。没有秋后算账的任何征兆。用杨柯的话来说,这些人不过是藩王子弟收买来的文痞打手而已,收拾他们伤不了藩王的皮毛,还不如记上一笔,不过通过对他们底细的调查,有几个人开始进入了杨柯的视线,这也是意外收获。 刘伶冲进了杨柯的书房,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酒,仰头灌了下去,然后咬牙切齿道:“将你府里的珍馐美味都拿出来,老刘今天要大醉一场,喝醉了就在你家睡觉。” 杨柯笑嘻嘻的对着门外吩咐道:“串儿,可以上菜了。。。。。。” 第六十五章 东郭先生 杨柯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张蕊巧笑倩兮的神情。 “杨公子举手之间便让士族土崩瓦解,俯首称臣,小女子今日特来登门道贺。”张蕊福了一福。 杨柯微笑道:“什么耳报神让你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 “当然是太后娘娘了,太后让我来犒劳犒劳你。”张蕊打趣道。 “哦,犒劳哪有空手登门的道理。”杨柯故意板起了脸。 张蕊侧身相让,做了个请的手势:“粗浅手艺,难登大雅之堂,请公子品尝。” 杨柯迈步进了书房,一股香气袭来,几榻之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几个小菜,一碟青蔬时鲜碧绿如翠,一碟鱼脍陪着鲜红的酱料和几根春葱红绿相间,一个铜炉暖锅中浮着晶莹剔透的丸子,正冒着腾腾热气,再配上一盘切得十分精致齐整的冷盘。旁边一只翡翠绿的玉壶不用说,一定是盛装琼浆,两只羊脂玉的杯子和牙筷一边一对,看起来赏心悦目,如画一般。杨柯伸手搀着张蕊:“此刻该有美人在侧,红袖添香,我前世一定是敲串了十几个木鱼,才修来今日的眼福。” 张蕊薄嗔他一眼:“什么时候学来的油嘴滑舌。”一边说,一边斟满了酒,将其中一杯轻轻送到了杨柯的面前。 “难为你了,我累的时候喜欢浅酌几杯,你不喜饮,不用勉强自己。”杨柯心下十分感动张蕊的体贴入微,温言说道。 张蕊展颜一笑:“我原来是不喝酒,后来跟你在一起,才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乐趣,不过你可不能学那个刘伶,活脱脱是个酒鬼,那就是牛饮了。” “我姐姐近日心情可好?”杨柯问道。 张蕊不知不觉放下了酒杯:“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心里其实不快活。。。。” 杨柯点点头:“我知道,虽然是至尊至贵,可她要的并不是这些,何况她这一生,少入深宫,年青守寡,以姐姐的身份,这一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 张蕊不禁眼角湿润:“有时候看着太后一个人收拾先帝的东西,默默的就枯坐半日,我真的觉得她好可怜。” “都说不幸生在帝王家,可不幸嫁入帝王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啊。”杨柯一口饮尽杯中酒:“我老是在想,怎么能够让姐姐改嫁。” 张蕊惊得一把捂住了杨柯的嘴:“千万不敢胡说,你这句话要是让旁人听到了,不知道会引起多大风波。” 杨柯用收指了指张蕊的手,张蕊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将手抽了回来,满脸红晕。 杨柯笑嘻嘻的说:“我只会对你说,旁人我自然不肯说这句话的。” 张蕊听到这句话,不禁心中一阵甜蜜,但还是婉转劝道:“有时候你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了,都不知道你的老师是怎么教的学生。” 杨柯心下明了,自己前世的那些观点和想法当然是封建时代的人所无法理解的,张蕊只是对自己情深意重,爱屋及乌而已,否则一样会当自己是离经叛道的另类。 “其实,好久没见,我很担心你,这次士族居心叵测,连爹都说吉凶难料,我又是这次科举规制编写的主导,每每想到这里,我都很内疚,不但没有帮上你的忙,还因为我的疏忽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让你日夜操劳,以后我不能再这样逞强了。。。。。。。。”张蕊说到这里,已经泫然欲泣。 杨柯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张蕊的纤纤玉手:“别这么说,我的性格使然,平时总将心事藏得很深,但对你,我才是真正无拘无束,有什么就说什么,让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孤单,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人生在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说到这里,杨柯戛然而止,不是因为欲语还休,而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声。 自从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看起来荣华富贵,高高在上,但历史知识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时时刻刻都活在胆战心惊之中。历史会不会如自己获悉的那样按照既定轨道运行?自己所做的努力会不会改变历史的轨迹,哪些人是自己可以信任?哪些事是自己必须提防?这种种的一切,不能和人商量,甚至提都不能提。身边的这群人都将自己当成了一棵大树,而且是无往而不胜的神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人独处才感觉到深深的无奈。本来只是想让自己逃脱历史的宿命,然后发现为了逃脱宿命,必须要让很多人为己所用,为了登高一呼,群起响应,必须要承担起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和融入祸福。就是这样,一步步陷入深渊,就像踩入了泥潭,后一步永远比前一步踩得重,否则后脚怎么拔得出来? 张蕊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相反心中有着无限的欢喜:“爹说过,我是个冰炭不同炉的个性,要么拒人千里,要么死心塌地。”说到这里,用牙筷夹了一条鲜鱼送到杨柯碗里:“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水里火里,注定我都跟着你。。。。。。。” 杨柯酒至半酣,心中思绪:“幼芳,我还有一桩未了的心事。。。。” “什么心事?” “我爹在其位而不堪其任,姐姐在其位而不堪其心,我们杨家父子两代,都是将一个不该座这个位置的人放在了高位,而让一个能座这个位置的人又没有这个念头,不是老天造化弄人又是什么?我做梦都在想,给姐姐留下一个铁桶似的太平江山,保我杨家、保我大晋天下百姓平安渡过一场劫难,我就能全身而退,和你不居庙堂之高,处江湖之远,此生憾事?”杨柯压抑已久的心事在这一刻喷薄而出,他一直都想回到前世,尽管看到张蕊的那一刻,已经怦然心动,但前世的自己是个善良而重情的人,在后世也是自己的牵绊和短板,不过这个短板对于自己的至亲之人是必须的。对于敌人则是东郭心态了。 第六十七章 临阵选帅 做人最难的是有一双慧眼,看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在杨柯的心中,张蕊是自己穿越以来真正可以交心的人,自己对于父母和姐姐是有情感替代但没有共鸣,他们将一颗心都放在自己的身上,但自己面对他们,则如同看到前世的亲人,寻找着一种慰藉感,却完全没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触动。直到和张睿的偶遇,才让他从内心深处有了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一点依恋,只是这种依恋会走到何方,他真的没有底。 也许有一天,个人的情感会为整个家族、整个政治集团的利益让路,他不知道。。。。。 “幼芳,如果有一天,你要和我亡命天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还愿意像现在这样,我们清谈小酌,共对西窗烛吗?”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张蕊没有任何的羞涩和隐藏,一句话直抒胸臆。 杨柯重重的点点头:“挺了这么久,还剩一件事要做完,就是平定藩王,藩王若定,边患安宁,藩王动荡,天下必反,我要给姐姐留下一个太平天下,不是为了杨氏一门富贵到头,只是为了保住我爹娘和姐姐,大权旁落,则身死家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就算是老天注定,我也要和这个老天斗上一斗。。。。。。。。。”说完,杨柯为张蕊斟上了一杯酒:“幼芳,我们这辈子必然要停过很多艰难曲折,我给不了你寻常人家的举案齐眉,但我杨柯一定在安顿好爹娘姐姐、安顿好这天下之后,和你一起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只有男耕女织,没有尔虞我诈,我们终老天年,永不相负。。。。。。。” 张蕊满脸的凝重,举起酒杯:“我们满饮此杯,从此后一心一意,永不相负,幼芳今生和杨柯永不相负,无论天上地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刀山火海,患难相依。。。。。。”张蕊顿了一顿:“只是这一天还要多久?” 杨柯毫不犹豫干了这杯酒:“短则一年,长则。。。。。。。。” 张蕊默默的举起酒壶,再次斟满了二人面前的酒杯:“我知道,藩王之乱若起,也许我们终究会聚少离多,若苍天保佑,愿天下太平,若天下干戈四起,我愿意等公子到天荒地老。。。。。。” 杨柯看着张蕊的脸庞,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流光四溢,带着无尽的期盼和惆怅,忽然说道:“士族已去,藩王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愿上苍保佑,能平息这天下干戈,我多想和你归隐田园,从此不问世事。。。。。。。。”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窗外虫鸣蛐蛐,疏影横携在窗棂之上,被月光映照的影影绰绰,张蕊看着杨柯,烛光中他的侧影轮廓分明,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一双漆黑的眸子灿若晨星,不禁痴痴的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之中,真心希望那一天能够早点到来, 这安详宁和的一幕被一个匆匆闯进来的身影打破,张昌神色凝重:“公子,深夜打扰,实在是十万火急。。。。。。。” 杨柯对张昌的突然到访和火急火燎似乎充耳不闻,一动不动的看着窗外宁静的月光,淡淡的说道:“不想他来的,还是会来,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是不是边关军情?” 张昌点点头:“离石城中的眼线密保,刘渊起兵了。” 张蕊的牙筷失手掉在了地上,心缩成了一团。杨柯起身下了几榻,张昌见机很快的先行退出,到书房之外去等候了。杨柯默默的看了张蕊一眼,眼中满是歉疚:“刚刚还说和你归隐田园,可老天爷不让我们顺顺当当啊。。。。。。” 张蕊强忍着泪水,也起身下了几榻,拿起一件披风,轻轻披在了杨柯身上:“夜晚天凉,别冻着,放心料理你的大事去吧,我会为你斋戒祈福,直到你平安归来。。。。。。” 等到杨柯赶到宫中的时候,杨芷居中而坐,双眉紧锁,杨济、张华、唐仲、唐彬、裴瓒、文鸯、刘伶、蒯钦等一干心腹已经到齐,均是表情凝重,争执不下。直到看到杨柯来了,才暂时停下了争论。 杨柯看了看杨芷:“你们可是在争论何人挂帅的事吗?” 杨芷点点头。“你们定了几个人选?”杨柯问道。 杨济结果话头:“我推荐了文鸯老将军,张大人建议由我统兵。大家各执一词,正在争论利弊得失。” 杨柯摇摇头:“叔父和文老将军都不行,京都重地,朝局不稳,藩王在侧,边患要平,但如果失了大本营,咱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有你们二位在洛阳坐镇,才能保住朝局不乱。” 刘伶说道:“有这么严重么?” 跟随杨柯一起进来的张昌插话道:“刘渊此次起兵还勾结了藩王,我们没有拿到人证物证,但一定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内外勾结,朝局刚刚平定,底下其实是波涛汹涌,正是多事之秋,刘渊挑选这个时机显然是藩王谋划再三的,看来形势真的异常严峻。 “叔父和文老将军留在朝中。。。。。。。”杨柯说道。 众人一起问道:“那何人可以统兵呢?”众人有此一问一点也不奇怪,在座的人除了杨济、文鸯、唐彬、裴瓒是行伍出身,打过仗的,其余人都是没上过战场的,而唐彬和裴瓒在军中的资历和威望显然又不够,难以服众。 杨柯淡淡一笑:“文老将军,记得你曾经推荐给我的那个人吗?” 文鸯一拍大腿:“怎么把他给忘了?”继而又不住摇头道:“不行,不行,此人是出了名的骄悍难驯,目中无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加不妥了,如果没有一个拿捏得住他的人,只怕是一步险棋。。。。” 众人均是不明所以,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急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杨柯没有回答众人的问话,而是石破天惊抛出一句话:“我陪着他走一趟。”这句话无异于事出突然,震得举座大哗,找来一边倒的反对声。 第六十八章 力排众议 杨芷是姐弟情深:“上阵打仗吉凶难料,你一个读书人出身,开什么玩笑?杨家可只有你这一根独苗。。。。。。”说道这里,突然打住,下面的话“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爹娘交代”却没说出来。杨芷突然想到自己不仅仅是杨柯的姐姐,还是当朝太后,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可不能做惜小家而不顾大家的坏典型。 杨济作为长辈,不用太过顾忌话语的轻重:“千军万马临敌厮杀,兵马调派、粮草运输、安营扎寨、地形判断、天时忖度、料敌动向、斥候探查这些都是靠实战喂出来的,你虽然天资过人,但军国大事,关系到千万人的生死存亡、国家根本,可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啊。。。。。。” 文鸯等人也一起点头,看起来十分赞同杨济的观点,尤其文鸯是少年征战,戎马一生,很清楚纸上谈兵与临敌实战的区别。但他规劝的方式比较婉转一点:“公子金枝玉叶,怎么能冒这种风险,再说了,国家养兵千日,我堂堂大晋,难道还派不出一员战将不成,公子切莫冒险。” 杨柯不急于分辨,而是看了看唐仲,唐仲沉吟半晌,突然插话道:“我倒觉得公子此议可行。” 蒯钦与他熟不拘礼,开口埋怨道:“老夫子你就别搅和了,现在火烧眉毛了,你还在撺掇他。” 唐仲对蒯钦的话不以为意,而是缓缓道:“我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 蒯钦按捺住性子说道:“好,我就先洗耳恭听你的道理。” “公子与文老将军所说的人选可是马隆马孝兴?”唐仲问道。 众人看向文鸯与杨柯,两人齐齐点头。 “这就对了。”唐仲捻须微笑道:“这马隆善出奇兵,又善用军器,确实是个奇才,但此人心性高傲,又以军功为重,各位想想,他如领兵,会用什么战略?” 文鸯沉思了片刻说道:“袭而扰之,激而怒之,寻机围而歼之,斩草除根。” 唐仲点点头:“文候不愧为百战老将,一语中的,马孝兴的性格正是如此,非如此难以建全功。” 裴瓒听完接口道:“我们是劳师远征,不宜久战,当然要诱敌深入,寻机决战,这此是上策啊,有什么问题吗?” 杨柯突然用征询的口吻问唐彬:“依儒宗兄之见呢?” 唐彬缓缓摇头:“刘渊久在我大晋为官,汉学造诣不浅,自然熟读兵书战策,离石城又是他的老巢,人地两熟,自然准备充分,只怕不会去轻易上当。再有藩王暗中以为内应,事机不密,只怕大军未到,他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如果我是刘渊,一定坚守不战,击其惰归,其实在战略上我们已经输了一阵了,一旦临敌,应该步步为营,寻机定策,文候的方略恐怕还得琢磨琢磨。” 文鸯是军伍出身,自然是血性脾气,闻听此言,不由哼了一声:“老夫打了半辈子仗了,兵贵奇不贵久,从来还没有听说过慢胜的道理。” 唐彬性格深沉,也不动气,缓缓道:“文候休怪,彬一时心直口快,并无指责文候的意思,只是抒己浅见而已。” 杨柯心中暗暗赞许,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唐彬,胸有韬略,气度沉稳,假以时日,定是一个帅才。但当着文鸯的面,也不便直言夸赞唐彬,随即插话道:“文候说的没错,儒宗兄也有道理,不过我倒有另一层意思和想法。” 众人被杨柯的一句话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什么想法?” “我与刘渊曾有一面之缘,而且多少了解他一点,此人素有雄心壮志,但在朝为官日久,师从儒学,多少有些重义轻利,安邦救民的豪杰心性,两军对阵,首当其冲拼的是主帅,知己知彼者胜算多也,我秘密随军出征,这样一来,我明他暗,而且马隆从未与刘渊有过交集,谈到这一点,我正好可以襄助他。”杨柯说道这里,停了一停:“如果我们能攻心为上,收服刘渊,免去刀兵之苦,那才是上策。” 杨济问道:“你有几成把握收服刘渊?” 杨柯摇摇头:“一成把握都没有,换言之,也有十成把握。” “哦?何出此言?”杨济惊讶的问道。 “和与战不取决与心里,而是取决与时势,刘渊身后还有众多部落和首领,除非他们处于劣势,或者有分化瓦解的机会,我就有十足把握收服他。如果战事不利或者没有机会,则一成把握都没有。”杨柯直言不讳。 众人默默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刘伶一直一言不发,此时突然开口道:“我也赞成公子去,谈到斗心思,修烈你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这一笑不仅仅是觉得刘伶语出惊人,而是因为在座的人都吃过杨柯的苦头,被他阴过的不在少数,最后还死心塌地跟着他卖命,用这个祸害去对付刘渊,真正是得其所哉。 事情商定,一行人纷纷请辞,杨柯留在了最后,待众人出了大殿,他看了杨芷,问道:“姐,你还要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杨芷叹了口气:“爹娘那儿,你自己去说吧,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娘前几日进宫来了,看着我直掉眼泪,说爹的身子日渐虚弱,你也不让他省心,这么大的人了,那些个王公大族的女子你一个都看不中,杨家就你这根独苗,现在你又要远征边塞,娘只怕。。。。。。。。。” 杨柯不禁胸口一酸,微微动容:“怪我,整日忙得也不着家,连陪娘聊天的功夫都没有,其他的事更加顾不上了,我自己和娘去说,我走以后,爹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少来了。”杨芷嗔怒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就是张蕊?还一直瞒着我和娘。” 杨柯也不隐瞒:“我一直没和你们说是怕你和娘反对。” 杨芷也不点破,只是淡淡说道:“本来是个很好的女儿家,人也美,性格又好,还一身的才学,配得上你,可惜啊。。。。。。” 第六十九章 严父慈母 杨柯黯然不语,其实他何尝不明白杨芷的意思,自己出身豪门,姐姐贵为太后,父亲和叔父都是当朝权贵,张蕊虽然出身官宦,但毕竟因为抄家被没入过奴籍,还做了官妓,就算她保住了清白,却很难堵住外人的嘴,杨芷虽然没有开口直接阻拦,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和娘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过他们也知道杨柯不可能听得进她们的劝阻,只能憋在心里。杨柯也是因为这个,一直可以回避在她们面前提及自己的想法。 杨柯看似儒雅沉稳,其实是个杀伐果敢的洒脱个性,心绪消沉片刻,便打起了精神:“姐,你别为我担心了,我只是一直没有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才没和你们商量这件事,等我回来,我一定解决这件事。” 说道这里,杨柯抱拳长揖:“家事谈完了,接下来是国事,望太后保重身体,张华是耿介之臣,可堪大用,朝局尽可托付于他,唐彬要随我出征,留下文候与裴瓒帅军镇守京都,可保洛阳平安,唐仲足智多谋,老而弥辣,遇事不能决断,可招他来商议,蒯钦与刘伶暂时调任负责辎重调配,可保我大军补给不断,张昌忠心耿耿,可为太后耳目,静观朝局,只要洛阳不乱,此战必胜。” 杨芷点点头,心中思绪万千, 八_零_电_子_书_w_ w_w_._t_x_t_8_0_8_0_. c_o_m 是啊,这个弟弟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从前的纨绔少年现在已经是朝廷柱石,以一介布衣之身鼎定大局,自己不知道何时开始,已经将弟弟当成了自己最大的依靠,事实证明,他比父亲、比两个叔叔都要优秀的多,如果没有他,自己一家人此刻早已是冢中枯骨了。 “太后,一定记住臣的话,告辞。”说完,杨柯转身辞别而去,看着杨柯的背影渐渐远去,她心中突然一动:“怎么杨柯交代的人当中没有杨济呢?” 杨柯静静的立在床前,看着杨骏虚弱不堪的样子,何曾有半分从前叱咤风云的风采,斑白的两鬓霜华浸染,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一双无神的昏花老眼定定的看着自己,杨柯突然想起了自己前生的父亲,那时和父亲像全天下的父子关系一模一样,一对冤家对头,父子两很少交流,偶尔谈不了几句话就开始转为辩论、争执,久而久之,杨柯的话越来越少。没想到穿越而来发现,古人与今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与父亲势同水火。 “爹,我就要出远门了,您老有什么话要告诫孩儿的吗?”杨柯问道。 本来没指望父亲会搭理自己,杨骏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杨柯递给了他一杯水,喂到父亲的唇边。杨骏破天荒的没有拒绝,喝了一口水,喘息已定,杨骏用苍老的声音对身边的老伴说道:“我有几句话单独和柯儿说。。。。。” 母亲迟疑的看着这一对父子,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担心和踟蹰。杨柯心中雪亮,母亲是害怕自己和父亲又会争执,所以温言道:“娘,你别担心,我和爹好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母亲点点头,无声的退出了书房。 杨骏用无力的手指了指床沿,示意杨柯坐下。杨柯顺从的坐在了老父的身边,握住父亲枯瘦而又憔悴的手说道:“爹,您要教训孩儿的话,就慢慢说,孩儿好好听着,只是您身子虚弱,千万别动气。” 杨骏叹了口气:“柯儿,是不是边关出了大事?” 杨柯没有隐瞒,点点头:“是的,刘渊勾结藩王,起兵造反了,孩儿要去主持大局,不过爹您不用担心,孩儿能应付。” 杨骏看着日渐成长的儿子,眼神中不再似往日的严厉,而是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爹只怕看不到你得胜归来的那一天了。。。。。。。。。” 这一句话让杨柯突然止不住的眼眶湿润了起来,眼前一阵模糊:“爹,您别这么说,太常说了,您这是心病,只要看开一点,身体自然能康复,您还要看着我凯旋归来,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杨骏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神往:“你以为爹真的老糊涂了,爹早就看开了,自从你斗败了贾后,爹就已经释怀了,这世上人心都看不得有人比自己强,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当爹的看到儿子出息了,那是打心眼里高兴。爹是要面子,其实爹心里真高兴。。。。。” 说到这里,杨骏略微喘息了一口气,就着杨柯手中的茶杯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你比爹强,没有你,我杨家一门早就惨遭横祸了,爹只是心疼你,这么重的担子,你可没有退路啊,位置坐的越高,就越凶险,背后是万丈悬崖,一招不慎,不但是自己,合家老幼都会跟着万劫不复,你姐姐曾经说过,惟愿我们杨家不是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爹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可惜晚了,我唯一的儿子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杨柯缓缓的说道:“爹,孩儿和您说句心里话,我本不喜欢这种尔虞我诈的日子。。。。。。” 杨骏摆了摆手:“爹知道,一直到现在你都不肯入仕做官,就是想安顿好一家老小,给你姐姐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再全身而退,可这才是爹最担心的地方啊。。。。。。。” 杨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心中何尝不知道父亲的想法,其实他自己一直也在欺骗自己,虽然没有入仕,但朝中何人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盘手,政治斗争是不可能有急流勇退的想法的,尤其是金字塔顶尖上的那个位置,更是要么永远占据,要么死无全尸,历朝历代最高统治者的地位争夺连父子都可以相残,何况是政敌。原因只有一个,这种斗争没有和局、弃局,只有死局,斩草必须除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更别说远涉江湖了,鱼龙白服,大权旁落,无异于自掘坟墓找死。如同当年曹操应对别人评价自己专权的话—我不是贪恋权利,只是一旦放弃权利,就危在旦夕,那时天下不知几人称霸、几人称王。 “爹,您说的孩儿记住了。。。。。。。”杨柯看着老父满怀期待的眼神,心中不忍,对着杨骏缓缓的点点头。 杨骏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兵凶战危,你一定要当心,最后,记住爹的话,朝局之争、天下之争,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至亲,你知道爹的意思吗?” “你是说二叔和三叔。”杨柯轻轻的说道。 杨骏点了点头:“你能想透这层,爹就再无挂碍了。安心去吧,别担心我。” 说完,闭上了双目,满脸的轻松。 杨柯为父亲掖好了被角,蹑手蹑脚退出了内室。母亲正在外屋等着自己。杨柯冲母亲点了点头:“娘,爹已经睡了,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张昌遍寻天下名医,一定会只好父亲的病的。” “娘的心分成了几半,没一个让娘省心的,现在你又要去打仗,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杨柯笑了笑:“娘,等我得胜回朝,儿子一定给您娶个媳妇回家,您就等着抱孙子吧,想到这些,您不就有盼头了吗?” 老妇人破涕为笑:“你个臭小子,就会耍嘴皮子。”之后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还一定要亲自给杨柯准备行囊,杨柯好不容易劝住了母亲,回到了自己卧房,已经是东方微白,疲累已极的他一头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 第七十章 蓄势待发 马隆,字孝兴,东平平陆(今山东汶上)人,古人称赞他““马隆西伐,王濬南征,师不延时,獯虏削迹,兵无血刃,扬越为墟。通上代之不通,服前王之未服。”杨柯上下打量着这个久仰千年的怪才,心里默诵这前人对他的高度评价,却怎么也对不上号。眼前的这个人五短身材,其貌不扬,满脸络腮胡子,只有一双眼睛看着炯炯有神。 马隆没有行礼,只是口中客气道:“见过监军。”倒不是他故意傲慢无礼,而是接到的圣旨直说密派杨柯为监军,对外不能声张,让他接受杨柯的指挥,而并没有说明杨柯的官职身份。虽然久闻这个皇亲国戚的大名,但马隆认为那只不过说明对方精于权术,未必能带兵打仗。眼前的这位翩翩公子虽然气度不凡,丰神俊朗,可哪里有一丝将帅的气息。这几层意思叠加在一起,马隆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无比复杂。 杨柯似乎一点没有察觉,也并无不快,微笑着说道:“马将军,名为监军,实为参军,以后你我就要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了。” 听到这句话,马隆稍稍放了点心,杨柯可能是客气,但起码说明对方不是拿架子,难以相处的人,口气立刻也客气了几分:“朝廷诏命,马隆理当奉命,以后马隆唯先生马首是瞻。”想了半天,马隆憋出了“先生”这句称呼。 “以后孝兴兄叫我修烈吧,来来来,我给你引荐引荐,这位是唐彬唐儒宗。”杨柯将身边的唐彬介绍给了马隆。二人照例有一番寒暄。 马隆抬头看看天色,指了指前方连云的营帐道:“修烈,我们速归中军大营吧,还有两日,各路调派来的人马集结完毕,我们就点将启程吧,乘着这两日空闲,咱们好好商议一下军机。” 众人在马隆和一种马弁的护卫下,翻身上马,冲着中军大营的方向而去,唐彬的身后,蜿蜒而行紧跟着的就是曾经百炼的那一群精兵,这一次全部带了出来,充当杨柯的亲军。 入夜之后的大帐内灯火通明,马隆正在分兵派将,安排的尽然有序,条理清楚,军令颁布、营帐安排、点将,看似繁琐,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隆就安排的妥妥当当,一看就是老于军务的。等到众将散去,马隆满意的看了杨柯一眼,在整个过程中,除了开场白含糊介绍了一下杨柯的身份,杨柯和众位将领客气了一下之后,从头到尾,杨柯就一言不发,宛如透明一般,丝毫不干涉自己的军务,如他所说,老老实实当起了参谋。 “修烈啊,这次朝廷给了我们五万大军,又分属不同建制,原来很多都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所以第一是军令要严,第二是抓紧操练,让军队赶紧的打磨成一团,每一天都不能松懈啊,一旦两军交锋,刘渊可不会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从容整顿好再交战。”马隆看着杨柯说道。 杨柯点点头:“将军尽管放手去做,柯不懂军务,一定会尊重将军的决定。”他心下当然明白,马隆是担心自己说他擅专,任何事都不和自己商量,自己一上任就雷厉风行,独断独行,所以给他吃了这颗定心丸。杨柯可不想大军未动,就先和马隆闹出什么不痛快来。 马隆十分满意杨柯的表现:“夜已经深了,我还要去寻营,你早些睡吧。”杨柯也不客气,道了个别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第一次住军帐,虽然亲军将自己的营帐安置得十分规整,但毕竟比不上在家中,杨柯让一名伺候的亲兵下去休息之后,一个人独自坐了下来,掏出随身的文札,在上面一会记着什么,一会儿又停笔苦思,直到唐彬走了进来。 “公子还没有睡啊?是不是不太习惯?”唐彬关切的问道。 “哦,你不也没睡吧,放心,我没那么娇贵。”杨柯打趣道。 唐彬拨亮了一点火烛:“公子今日初会马隆,感觉如何?” 杨柯扬了扬手中的文札道:“我正在一边记一边想,可巧你来了,正好听听你的看法。” 唐彬思索了片刻:“老于行伍,精明强干,卑职现在能看到的就是这些了。” “不错,我也是这么看,不过我还看到了一层。。。。。。”杨柯略停了停。 “是什么?”唐彬问道。 杨柯不答反问:“我没上过战场,不过儒宗兄你是内行,你觉得两军交战,主帅最关键,也是最要紧的是什么?” 唐彬对这类问题显然思考过千百次了,不假思索的说道:“主帅的心志。”他似乎为了加重自己的语气,辅上了手势接着说:“能统帅千军万马的,都是久在军中摸爬滚打的老兵了,兵马调度、地形勘察、军令统一等等这些都是基本功,很难靠这些决出孰高孰低,孰优孰劣,更不用说以此定胜败存亡。权谋之道不是不重要,但临敌千变万化,更有很多人力不可勉强的地方,正所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乏弱旅胜过强兵的战例,卑职以为,如果这些方面都不相伯仲,真正在战场上拼的其实是主帅心志,心志坚如磐石,临危不惧、临变不惊、临机不纵、临利不贪、临败不懈、临胜不骄、临敌敢断者,才是用兵的至高境界,这个有几分天与神授的意味在里面,也是真正的决胜之道。” 杨柯仔细的琢磨这唐彬的这番话,深为敬服,古人的智慧真的是了不得,脱离战术层面,能从性格对比上揣摩对手,可见唐彬已经是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在兵书战策之外,在人性的弱点和优点中找根源,看来自己可以抽空和他谈谈卡耐基了。 一念至此,杨柯淡淡一笑,自觉荒唐,大军征战在即,可真的要认认真真的未雨绸缪,多算多思,随即摆了摆头,赶走那些奇思妙想。 “怎么?公子认为卑职说得不对?”唐彬看到杨柯摇头的动作,不禁有了疑问。 “哦,非也非也,儒宗兄见识不凡。”杨柯顺着唐彬的思路说道:“我担心的也正在此,我觉得马将军似乎并非心志坚如磐石。。。。。。” 唐彬不说话,但他性格一相沉稳,看他的表情,杨柯就猜到他和自己的看法其实是一样的。“儒宗兄,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应该做哪些准备,有备无患啊。” 唐彬沉吟片刻道:“其一,马隆为帅,公子不干涉他发布军令这个是无可厚非,也必须如此,否则,令出多门是乱军之道。其二,公子小事不开口,大事冷眼观瞧,一旦有疏漏之处,只要事关大局,还是要力挽狂澜啊。” “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力挽什么狂澜,只愿上天保佑马隆不需要面对考验心志的那种时刻。不过儒宗兄的话金玉良言,我牢牢记住了。我也会时刻关注军情,有什么事我们多多商量。” 第七十一章 兵者诡道 浩浩荡荡的五万大军兵分两路拔营起寨,按照事先预定的进军方略,唐彬与杨柯作为左翼领兵一万前突三十里,马隆领兵四万居右路,两军相隔也是三十里的路程,辎重殿后,彼此呼应,按照马隆的说法是互为犄角,互为策应。同时放出五个斥候营,搜索纵深前推近百里。 按照事先约定的行军速度,日行七十里,非止一日,不知不觉已经抵近离石还有七八日的路程。杨柯手搭凉棚,遥望着离石的方向,对唐彬说道:“儒宗兄,今早主帅大营可有消息传递?” “传令兵已带来了军令,抵近永城后背城下寨,如遇敌袭,可入城坚守,不可轻战。”唐彬说道。 杨柯点点头,在马上掏出随身的文札翻看,唐彬侧目看去,上面弯弯曲曲都是点线勾画的山川地形,分明就是离石周边的地形草图,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唐彬却看不懂了:“公子,这地图我能明白,可这些符号是什么?” 杨柯解释道:“上次我与二叔同来离石的时候,查勘了周围的地理山川,这些符号记载着地形的宽窄高低,还有关隘和险要。” 唐彬十分敬佩的说道:“原来公子早有筹谋,看你这草图,比我们用的地图可精准多了,这一手画图和看图的本事,没有多年行伍打磨,可练不出来。公子居然无师自通,真乃奇才也。” 杨柯微微一笑,古人的绘图技术和绘图理念还相当原始,更别说能用图形和数据的组合立体的展现整个战场态势了,后世的高德、百度、谷歌等的地图是几千年人类智慧的结晶,尤其绘图思想更是甩掉了前人几个太平洋的距离,前生做专业驴友的时候,看图和手绘草图以及辨别地形方位本事真不是盖得,没想到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儒宗兄谬赞了,这世上哪有无师自通的奇才啊,我只是留了个心眼,事先做足功课罢了。”杨柯也不做过多的解释,岔开了话题:“我们离石城中埋伏的人有消息来了吗?” 儒宗摇摇头:“自三天前,便再无消息了。” 杨柯与唐彬对望了一眼,突然同时说道:“路断了…….” 杨柯与唐彬不约而同勒住马缰,在路旁下了马,亲军会意,立刻支起了行军案,展开了地图,杨柯则掏出了文札,两人凝神观看起地图来了。 看了良久,唐彬皱着眉头道:“三日前我们尚未出藩王的防区,刘渊的斥候不可能放出这么远,一定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没准连我们的方向和兵力都泄露无疑了。”说道这里,唐彬转头吩咐亲兵道:“速遣传令兵,报于大将军知晓,我们在离石城中的细作已经三日没有音信,可能大军行藏已经泄露。” 亲军问道:“可要讨大将军军令?” “不用。”唐彬摇摇头:“如果大将军有令,就带回来,如果大将军无令,也不用讨令。” 按照惯例,下属汇报军情,一定要请上官示下,但为何唐彬却说有令接令,无令不讨令?亲军一脸狐疑的去安排去了。 杨柯问道:“儒宗兄,你认定大将军不会调整部署吗?” 唐彬点点头:“三军已动,仅仅因为斥候三日不报,就调整军略,大将军未必拉得下这个面子,所以要他自己想通,我们不能逼他。好在尚有时日和路程,来得及调整。” 杨柯突然说道:“如果没有调整的时日和路程了呢?”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唐彬楞了一下,看着杨柯,却不知道他话里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刘渊不仅仅知道了我们的军力和方向,甚至已经看破了我们的意图。”杨柯一边用手敲击着地图,一边说道。 唐彬顺着杨柯手指的地方看向地图,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方才抬起头来说道:“刘渊已经封城了,所以斥候才出不来,而且他有坚城可守,一定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又洞悉了我们只有五万兵力,围城有余,破城不足,更无暇机动,一旦我们和他进入对峙,那就会被死死套在离石城下了。真是老谋深算啊。” 杨柯补充道:“还有一点,刘渊长在骑兵,他不可能用骑兵扬短避长来守城,也更不可能放着骑兵不用,所以,我敢断定,他的骑兵不在城中,一定游弋于某个地方,寻找战机和刘渊里应外合。” “可老孙的密报说刘渊手中一共只有四万多人,他的兵力怎么可能调配的开?”唐彬略有不解。 “正是因为他兵力调配不开,所以才守城,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唐彬就在军伍,一点就透:“对啊,顶多派出两万人守城,然后征调所有民夫和城中百姓,对攻不足,但守城绰绰有余啊,这样他就能腾出兵马寻机攻我侧背,两面夹击了。” 杨柯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刘渊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他在你的必攻之地布下这个钓饵,而这个钓饵竟然是他的老巢和主帅,你猜马隆会不会动心?此其一,马隆善用军器,攻城是他的看家本领,他会不会认定这就是天降大礼,此其二。有此二者,说明刘渊是将马隆揣摩了个透。” 唐彬说道:“如果能找到他的骑兵在哪就好了。” 杨柯微微笑道:“儒宗兄,你说到关键处了。如果你是刘渊,你会将骑兵放在什么样的地形,什么样的距离?这个小弟可就是一窍不通了” 唐彬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距离不能超过百里之遥,骑兵可以做到日行百里,但跑到战场是不可能马上投入战斗的,人可以坚持,但马不行,所以他们会设计一天的行程,养精蓄锐一夜,就能立即发起冲锋。” 杨柯奇道:“为何不能放在百里以内呢?” 唐彬解释道:“刘渊是老兵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会放出斥候,斥候的脚程和骑兵的脚程正是一模一样的,他的骑兵当然要藏于斥候脚程之外了。” “距离如此之远,他们又如何传递信息呢?”杨柯继续追问道。 第七十一章 投其所好 唐彬继续给杨柯普及古代军队信号传递的知识:“首先当然是传令兵传令,可城池被围,传令兵不一定出得去。所以备选方案就是约定时日,骑兵赶到再根据旗号鼓声来定。再不行还有一个办法,离石城不同于中原,地势开阔平坦,登高可以望远,如果夜晚放起烽火,只怕数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 杨柯翻开自己的文札,一一开始给唐彬讲解:“离石地处吕梁腹地,地势东高宽有空间,西低窄难回旋,骑兵作战需要大纵深隐藏行迹,才能攻其不备,发挥最大战力,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西来的可能性。而东北高寒之地又是离石附近最大的草场,距离离石不过一百三十里之遥,一日夜时间足够赶到、休息、再投入战场,刘渊虽是汉官出身,但跟随他起事的匈奴部族均是常年游牧,亦兵亦民,没有我们汉人军队用辎重部队的习惯,这起码一两万的骑兵需要隐藏起来就得人吃马嚼,而且待机而动就得作好最长期的准备,人可以带干粮充饥,但马儿日食草料总不能一人一骑还拖着一大堆干草打仗吧,所以我断定刘渊的骑兵一定藏在东北方向,靠近草场,就地解决马吃草料的问题。这样一来,我们搜索半径就缩小了起码七成以上。” “对啊。”唐彬恍然大悟:“战场纵深是骑兵最佳的机动之地,马料来源是骑兵最大的死穴,二者有其一就值得冒险,何况二者兼得,公子虽不是军伍出身,但一眼就看到了敌军的要害和命门。” 杨柯笑道:“先别忙着给我戴高帽子,即便我们猜到了这些,但我们的骑兵绝对不是刘渊骑兵的对手,何况东北方向有纵深,我们压上全部兵力寻机与骑兵决战当然没问题,但他的骑兵如果和我们捉迷藏,那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步兵是不可能追上骑兵的,仅有的哪一点骑兵单独出击,搞不好还会被对方逐个击破,所以,还是个纸上谈兵。” 唐彬点点头:“这一点恐怕刘渊也想到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让骑兵孤悬城外。如此一来我们倒两难了,腹背受敌是求败之道,那就只剩下了各个击破,但问题是骑兵打不得,攻城一旦陷入胶着,我们就陷入刘渊设下的陷阱了。” 杨柯思索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围城打援。” 唐彬不由一愣:“公子,这个援军可是机动力极强、战力凶悍的匈奴骑兵,如果围城围不住,援也打不下,不就陷入我们刚才推测的危局了吗?” 杨柯淡淡笑道:“谁说要围离石城了。。。。。。。” 唐彬头脑中灵光一现:“反其道而行之?” 杨柯深深的点了点头:“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办。” 唐彬会意的说道:“办好这件事,非公子亲自出马不可。”两人相视一笑。 马隆刚刚扎下营寨,传令兵报到:“禀大人,监军大人已进了营门,正向中军大帐而来。”马隆不由满腹狐疑,此刻杨柯应该是在唐彬军中,未到汇合地点,他怎么会突然登门?但疑虑归疑虑,他知道杨柯身份尊贵,还是迎接了出来。 远远的看到,杨柯和十几名亲军步行而来。营盘扎下之后,军中是不能骑马的,原因是营中策马万一惊了马群或者军卒,尤其在黑夜之中,很容易引起炸营,军中炸营的后果从来都是非常严重的,所以,杨柯在营门处下马,步行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马隆心中就起了好感,你明白杨柯不一定是懂得军中不能骑马的原因,而是不在军中自持身份,遵守军规,仅仅这一点,就将以往朝廷派往军前的监军之流甩出了几条街都不止。 两人见面之后照例寒暄,互相谦让,就差手挽手了,一直进了大帐。 “修烈,什么事要你亲自来?派个亲兵通传一声不就行了。”马隆打着哈哈,旁敲侧击打探杨柯的来意。 杨柯微微一笑:“大将军有所不知,小弟是个棋痴,昨日偶然听大将军部将说你是国手,小弟心痒难耐,一刻都等不得,军前日子枯燥无味,离前敌尚有几日路程,小弟想和大将军手谈一局,不知可否拨冗赐教?” 马隆眼睛都大了,数十里风尘仆仆奔波而来,就是为了找自己下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杨柯,或者说杨柯的纨绔和寻常皇亲贵戚的纨绔本质一样,形式各异?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杨柯这个年纪,不一样喜欢飞扬走狗,萝卜腌菜,各有所爱而已。杨柯专程而来,自己也不好泼他的面子,反正目下营盘已定,聚将议事已结束,就应酬一下也无妨,于是笑道:“赐教不敢当,就下一盘无妨,只是这军中不曾带着棋具啊。” 杨柯一招手,亲兵奉上了一个随身的包袱,杨柯接过来在帅案上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副云子围棋:“这副棋具权当小弟的拜师礼如何?” 马隆近前一看,光是棋盒就精工细致,价值不菲,打开棋盒一看,黑白子质地细腻玉润,色泽晶莹柔和,入手把玩,坚而不脆,沉而不滑,温润如玉,柔而不透,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更难得棋子周边有一种宝蓝色光晕,饶是马隆平生见多识广,竟然不认得这种棋子的材质“修烈,此棋子是何物所造?” 杨柯看到马隆眼中流露的神情就知道,张昌的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到家,对于马隆的个人档案精准有效,他确实是个爱棋的人,为此特地搜求好的棋具以备攻心只用。张昌为他重金求购来这套棋具之后,杨柯惊奇的发现,竟然是云子。前生自己业余爱好此道,棋力在业余三段的级别,也很喜欢研究棋具,那是自己买不起,但看过不少名贵的围棋,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云子,但历史可考的最早的云子大概产生于唐代,没有想到晋代已经有了云子,这是意外之喜了。 “这副围棋也叫云子,产于滇国,乃是用当地特产的玛瑙、琥珀等原料烧制而成。”杨柯说道。 “那为什么叫云子呢?”马隆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七十三章 循循善诱 杨柯心想:“当然是因为产于云南所以叫云子了,可云南乃是元朝以后的称呼,现在可不能这样解释。”心念一转,有了主意:“大将军请看,这棋子是不是流光溢彩,如同白云与乌云的色泽?” 马隆认真的看了半天,点点头:“嗯,是挺像的,难怪叫云子呢。” 糊弄过这个好奇大将军之后,两人摆开棋坪,你来我往,下了起来。 两人落子如飞,下到十几手之后,马隆的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后世棋手的基本功是从定势开始的,所谓定势就是将历来的各种布局、攻杀、死活等变化研究到极致和穷尽,总结出最佳的方案和下法。通过学习和应用这些定势,一是可以减少思考的速度和时间,二是可以避免棋手临机失误,走出昏招。 杨柯不得不承认,马隆的棋艺在自己之上,但在定势上他就远远占据优势了。这就好比杨柯是带着无数高手提炼的方法和马隆对弈,如同打群架一般,不过是杨柯一群人单挑马隆一个。马隆的速度越来越慢,陷入长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终于,在第四十多手的时候,马隆犯了致命的错误,弃掉了一处先手,转而去攻击杨柯的一处急于做眼的白棋。没想到杨柯却不应着,抢得先手之后在马隆的两路夹击之下落下一子,遥遥窥视着两军结合部。 马隆犹豫再三,不得不在中腹与杨柯展开了厮杀,战况由此转入激烈的混战之中,杀得天昏地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马隆的额头开始见汗,从那一手脱先,被杨柯占据主动,到两块棋被切断之后,就从平分秋色开始步步被动,基本上是穷于招架,苦苦挣扎。中盘已经临近尾声之时,马隆不断的在局部寻找战机,挑起争斗,但杨柯均是稳扎稳打,不在局部和他争得失,而是一直保持大领先的优势,最终的结果是马隆已经回天无力,不得不投子认输。 “佩服佩服,没想到修烈你的棋艺竟然如此精湛,我甘拜下风。”马隆也很光棍,没有臭棋篓子的毛病,怪天怪地找理由,而是干干脆脆的承认技不如人。 杨柯淡淡道:“非也非也,其实大将军棋艺高小弟一筹,可不是输在技不如人。” “哦?”马隆何等聪明,听出了杨柯话里有话:“原闻高论。” 杨柯拿起马隆刚才脱先后自己下的关键一子,开始复盘道:“大将军请看,失地存人、人地两得,失人存地,人地两失。” 马隆反复咂摸这句话:“失地存人、人地两得,失人存地,人地两失。”继而他不住点头道:“果然如此,修烈老弟,你是弃子不顾,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抢得先手取势,最后我是人地两失啊。。。。。。” “还有一个原因。”杨柯趁热打铁说道:“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攻敌必救,占据先机,大将军先机一失,就步步被动挨打了。” 说完,杨柯捶捶酸胀的腿,起身下了行军榻:“大将军日理万机,还陪着我这无所事事之人下棋,柯承情之至,改日我再向大将军讨教一二。” 马隆看着杨柯告辞而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为这一局棋,他往来奔波数十里,心下自然雪亮杨柯的来意,这是为了提醒自己对于战局的部署和考虑,同时也是为自己留了台阶。 “来人啊。”马隆对帐外吩咐道。 帐外恭候的亲军应声而入:“大将军有何吩咐?” “令几位参军和将军来大帐议事,将近日所有军报和敌情都汇总送来,我们商量下一步的进军路线和军队部署。” 杨柯还没走出大营,就看到了各个参军和领兵大将匆匆赶向中军大帐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带着手下亲兵出营上马,疾驰而去。 唐彬早已经等候多时,看着杨柯风尘仆仆的样子,赶忙迎接了出来,人还没有进帐,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公子,谈得结果如何?” 杨柯笑道:“不用心急,我肚子饿了,搞点吃的来,不出今夜,大将军的军令就会到,我们拭目以待吧。” 唐彬问道:“大将军会改变行军方略么?” 杨柯沉思片刻:“其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且先等消息吧,如果大将军依然不调整部署,说不得我们只好和他当面辩个高低了,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这个办法,临敌之际,将帅不和是兵家大忌啊。” 杨柯和唐彬这一席饭一直吃了足有一个时辰,杨柯是若有所思,唐彬则是心事重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突然,大帐外脚步匆匆,人未至,声先闻:“报。。。。。。大将军军令。。。。。。。。” 两人相顾不语,看着马隆的传令兵入帐行礼之后,呈上了军令。杨柯接过来展开,一目十行,匆匆看完之后,递给了唐彬,唐彬看完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禀报监军,大将军还有一句话让小人带给监军。”传令兵说道。 “哦,大将军有什么口谕吗?”杨柯问道。 传令兵回道:“不是口谕,大将军令小人原封不动复述一句话给监军。” 杨柯与唐彬相视一笑,饶有兴致的问传令兵:“什么话?” 传令兵说道:“修烈大才,不恃才傲物,不以权贵自居,乃我马隆之幸,此一战兄弟同心,必破匈奴。” 杨柯说道:“你也带句话给大将军,修烈听从大将军号令,兄弟同心,必破匈奴。” 传令兵一声“遵命”,并退出了大帐。唐彬扬了扬手中的军令,上面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大军扎营,明日一早中军大营议事,重定进兵方略。”对着杨柯说道:“大将军果然醒悟了,只是不知道公子用的什么办法?” 杨柯淡淡道:“我只是和大将军下了一盘棋而已,可什么也没说。” 唐彬哈哈大笑道:“刘伶说得对,谈到斗心思,公子你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第七十四章 兵发东南 中军大帐之中陷入一片沉寂,无一人应声而出,因为马隆的军令是“奔袭离石城东北,谁堪为前锋?” 众将面面相觑,一是不明白此令背后的用意,二是因为离石城东北是茫茫草原,既无城池又无驻兵,三是这个奔袭究竟袭的是什么?所以,茫然之下,无一人领命。 唐彬正想要上前,杨柯微微侧目,用眼神阻止了他,唐彬便保持了肃立,不发一言。 马隆的眼神瑞利如刀,冷冷的扫视这帐下的众将官:“怎么,平日里豪言壮语,口号叫得震天响,一旦军前临敌,就都哑巴了不成?” “末将愿往。”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想起,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官拱手领命。 杨柯抬眼看去,这个人身高足有八尺开外,肤色黝黑,铁塔一般。 马隆点点头:“恩,你可知道此次奔袭离石城东北是为何故吗?” 那将官低头行礼:“末将不知,不过既然大将军要打,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做下属的遵照军令执行就是了,不用明白为什么。” 众将不禁莞尔,但无一人出声。马隆说道:“既然如此,马雄领命。” 那大汉欣然应命:“末将在。” “命你率所部精兵为前锋,搜索前进,只有一条,我与中军随后紧跟,你与中军距离不得超过三十里。”马隆说道。 马雄听罢,不禁一愣:“禀大将军,既然是前锋,为什么还要搜索前进?那还叫什么前锋,不过就是斥候营干的差事吗?” 马隆一掌拍在帅案之上:“军令如山,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领命下去吧。” 马雄踌躇片刻,强忍住话头,领命而去。 马隆继续颁布军令,整个大军的布局和结构没有变化,无非是改变了行军路线而已,只是唯一留下了少量军队,依然保持着向离石城进军的路线不变,不过严令不得轻易进宫离石城,而是要步步为营,推进到城下五十里处,就要深沟高垒,不得轻举妄动。 一众人等领命之后散去,马隆唯独留下了杨柯,二人进入了后帐。 杨柯抬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帐中赫然已经白开了战场,黑白子分明,还有酒菜列于棋坪之旁。 “修烈老弟,今日略备薄酒,你我兄弟二人手谈一句,棋逢对手、酒逢知己,人生两大快事,莫过于此,还请赏光。”马隆侧身谦让。 杨柯也不推辞,上了几榻,马隆随后也盘膝而坐,两人一口酒,一步棋,真正是不亦乐乎,浑然已经忘记是大敌当前,戎马倥偬这回事了。 这一次,杨柯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马隆是步步为营,不骄不躁,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更难能可贵的是,不再轻启战端。 这一局棋足足下了有一个多时辰,双方势均力敌,最后以杨柯获胜而告终,不过这一次不再向前几日那一战,马隆输的丢盔弃甲,而是以微弱的目数失利。 杨柯淡淡一笑:“大将军进境一日千里,再往下,柯就要甘拜下风了。” 马隆伸手拿起一旁的酒杯:“军中本不能饮酒,今日破了此例,有一事相求。” 杨柯也举起了酒杯:“大将军有事吩咐,但说无妨,柯敢不从命。” 马隆一饮而尽杯中酒,亮了亮杯底:“修烈你胸有长策,老哥哥我确实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望兄弟你为我解惑。” 杨柯看了看马隆的表情,满脸真诚,并无调侃之意,随即也很庄重的说道:“大将军有何难处,但讲无妨。” 马隆叹了口气道:“我平生自负知兵,其实不尽然,前日兄弟你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我茅塞顿开,不然,这五万大军几陷于不测之地。只是现在我苦思良久,离石东北草场绵延,匈奴骑兵又踪迹诡异,我们单凭骑兵是不发与之一决高下的,可步兵又追不上他们,如果对方避而不战,我们又如何寻机与对方骑兵决战呢?” 杨柯端起酒杯,一边看着马隆:“大将军昔日为什么能战无不胜,柯愿闻其详?” 马隆道:“谈不上战无不胜,只不过虚虚实实,让对手摸不清我军意图而已。” 杨柯举杯相敬:“既然是虚虚实实,今日不妨故技重施,用兵之道,不在于千变万化,只要有效就行,一招鲜不也能吃遍天。” “修烈你的意思是、、、、、、、、”马隆迟疑的问道。 “大将军昔日战法不过是诱敌之法,一步步将敌人调动,只要战线拉长,距离拉远,自然能寻机制敌。”杨柯不动声色的说道。 马隆突然一步跨下了行军榻,大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亲兵应声而入,马隆眉头紧皱,思忖片刻,吩咐道:“传令给马雄,前锋分为两队,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一旦发现敌踪,不可进攻,只能后退,如遇敌兵追击,梯次阻挡,尽数退往东南方向。” 亲兵楞了一下,看了看马隆道:“遵命。” 杨柯突然开口道:“大将军不惜以少将军做饵,柯佩服之至,我愿率部下接应少将军,寻机对决匈奴骑兵,大将军伏兵于后,匈奴骑兵做梦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弃城池不打,而是转战百里,要一口吃掉他们。” 马隆看着杨柯,沉默半晌,突然说道:“马隆不过一介武夫,犬子也是自小在军伍中长大,报国效死,我辈的宿命而已,只是修烈你是天潢贵胄,怎么能冒这个险。。。。。。。。” 杨柯伸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大将军不用多言了,我今晚就点齐本部军马,策应少将军,大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全歼匈奴骑兵,保少将军平安归来。” 说完这番话,也不等马隆说什么,转身出大帐而去。 马隆看着杨柯远去的身影,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马雄是自己最钟爱的一个儿子,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今日本来是想激励部下的一番话,没想到却让自己的儿子跳了出来。对战匈奴骑兵,这是大多数晋朝武将都不愿意去做的选择,因为在那个时代,骑兵就如同于现代战争中的坦克兵,不是谁都有勇气去捋虎须的。可儿子当中跳了出来,自己怎么可能说:“你是我儿子,换个人去吧。” 当众只能下令让马雄出征,心中的那份忐忑岂是言语能够形容的,直到杨柯主动站出来带兵接应马雄,才让马隆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半,因为他知道,杨柯绝非纨绔子弟,而是胸有长策,唐彬老成持重,治军有方,麾下是一直劲旅,两人还有一只千余人的百炼精兵,当初平定京都洛阳就是这只部队兵不血刃,出奇制胜,有了他们的相助,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平安归来。 第七十五章 预埋伏笔 杨柯与唐彬展开地图,对着地形正在商量,斥候快马赶到:“禀监军、禀将军,马将军的人马已经在前方三十里处的杨树坪扎营,正在等候与我军汇合。” 杨柯点点头,看着唐彬道:“儒宗兄,今日我们行军已经有有半日,是兼程赶去与马将军汇合还是就地宿营?” 唐彬思忖片刻道:“对方都是骑兵,我们不能在平原扎营,一旦被骑兵发起冲击,我们就危险了,今晚必须赶到前锋营,与马雄汇合。”说罢,转头吩咐传令兵道:“你去告诉马将军,我们现在赶去与他汇合,让他背林下寨,这样可以避免骑兵发起集团冲锋,另外让他抓紧修筑营寨,埋下鹿角和陷马坑,为我们腾出时间。”传令兵得令而去。 杨柯说道:“儒宗兄,过杨树坪数十里,就是北山坡了,当日我曾去查勘过地形,那里是去离石的必经之路,如果对方骑兵没过杨树坪,我们卡死北山坡,就等于扼住了他们的咽喉,而且那里两山夹一路,宽不过数丈,正是对付骑兵的好地方。” 唐彬点点头:“如果敌军能入我瓮中,那里的确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但我担心对方没有那么容易上当,他们对于离石的地形比我们要熟悉的多,不可能上这个当。为今之计,我们先与马雄汇合,再多放斥候搜索敌踪,相机而动吧。” 杨柯考虑片刻,唐彬此言也是有道理的,敌情不明,不能让自己轻易暴露战略意图,更不能妄想守株待兔的打法就可以一举制敌。 于是一行人继续向杨树坪进发,士卒蜿蜒而行,走得又饥又渴,远远的已经看见了马雄放出来的游骑,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背后是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密密麻麻,绵延十数里,还点缀着星散的一些人家。杨柯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自己曾经看过的历史战例,就是步兵胜骑兵。 那是唐灭宋兴之间的五代十国时期,契丹兴师号称百万进攻幽州,晋国此时正与两国在交战,大将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率领7万步骑混合部队在易州汇合前往救援,李存审道:“敌众我寡,契丹人以骑兵为主,我军是以步兵为主,如果突然在平原上相遇,契丹人用骑兵来冲击践踏我军的话,那我军就会一败涂地了。” 李嗣源道:“契丹人没有辎重,我军出行就必须带着粮食,如果在平原上相遇,敌军抢掉我军的粮食辎重,那我军就会不战自败了,不如经山道潜行到幽州,与城中汇合,如果中途上遇到契丹军队,就占据险要地势抗衡。” 于是大军翻过大房岭,李嗣源带着三千骑兵为先锋,在离幽州六十里的地方遇到了小股契丹军队,这支契丹军队不战而逃,当李思源带领先锋骑兵到了山口时,却发现契丹军队有上万骑兵在围在山谷口,令晋军将士顿时失色,李思源带领骑兵奋勇冲锋,契丹军队稍稍退却,晋军步兵此时才得以冲出山谷口,李存审命令砍树做成鹿角,每个步兵拿一支,军队一停止前进就自动形成了鹿角营寨,契丹骑兵只能环绕着这运动的鹿角营寨进攻,于是“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马死伤塞路。” 快到幽州时,契丹军队摆好阵势在那里等,李存审命令步兵排在骑兵后面,让一些瘦弱的士兵拖着点燃的柴草前进,烟尘遮天蔽日,契丹人弄不清晋军有多少,主力在哪里方向,于是一顿大呼乱战,李嗣源率领军队从契丹军队的后方一顿猛攻,“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兵追之,俘斩万计。”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一个思路。不知不觉,来到了马雄的营盘,他果然已经提前修好了防御阵型,正专一等着迎接两人的兵马前来汇合。 三人一起进了中军大帐,马雄就要行礼,被杨柯一把拉住了:“少将军,军情紧急,咱们就免了这些个俗礼了,我有一事要和两位商量。” 说完,杨柯指了指帐外:“这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就是最好的鹿角材料,我们要多多砍伐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马雄道:“末将已经吩咐负责防守的营官带人砍伐去了,估计很快就能备齐。” 杨柯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要人手一只,随身携带,万一遇到骑兵突击,咱们放下鹿角,不就立马可以形成路障,再用弓箭手放箭,就不惧敌人的骑兵来攻了。” 唐彬和马雄听完,眼前一亮,是啊,如果人手一个鹿角,作为标准武器配备,转瞬间就可以布下防御阵地,再有弓箭手配合,不说立见奇效,起码也可以在平原地段挡住骑兵的集团冲锋了。 唐彬立刻举一反三,对马雄说道:“少将军,将你我军中的弓弩手和弓箭全部集中在一起,整编成一个正营,如果骑兵来袭,咱们先布鹿角,再用弓箭齐射,定能挫敌锐气。” 众人商定之后,顾不得辛劳,立刻分头下去布置准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布置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们全军。 第七十六章 兵贵神速 刘钦的斥候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寻找到晋军的踪迹,他黑着脸吩咐斥候营官:“从今日起,加派到六路斥候,尤其是离石城方向更要仔细探询,不许有丝毫的松懈,我就不信,晋军真的是遁地了不成。”斥候营官领命退了下去。 刘钦对着帐中的行军地图,默然良久。其实离石周边的地形地貌都已经装在了他的脑子里,作为生于斯长于斯的将军,在家门口作战,人地两熟,是占尽先机的。刘渊之所以派刘钦来统帅自己的两万骑兵,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同时,刘钦既是刘渊的叔伯兄弟,也是匈奴部族中最善于骑兵作战的将军,有时候,血缘加能力就等于位高权重。刘钦此刻心中没有一点点志得意满的感觉,相反心中压力山大。 晋军并没有按照刘渊和中将商议后揣摩的那样,直接攻击离石城,这让两面夹击的方略落了个空,自己的骑兵就成了孤悬在城外的部队了,而刘渊的军令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临机决断”。这个临机决断的学问可就大了。两万骑兵可是刘渊全部的骑兵家底,不能出现任何的闪失,要命的到现在为止,敌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如果他们不是去攻打离石城,而是窥破了己方的意图,将全部兵力转而扑向自己这一支孤旅,只要对方卡住了北山坡这个咽喉要道,自己就会被截断归路,那个地方的地形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兵力展不开,又能发挥步兵优势,一旦丧失了骑兵机动的长处,在兵力上又处于劣势,不用打,只需要守个十几天,自己的人就断粮了,那时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如果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脱离北山坡向离石靠拢,就意味着会放弃掉原有的夹击战略,万一晋军并不是窥破己方的意图,只是进军迟缓而已呢?那岂不是放弃了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到时自己也无法向刘渊交代啊。 刘钦就这样在进退之间、机会与风险之间徘徊犹豫,对着地图转圈圈,突然,帐外亲兵高声道:“禀将军,斥候来报,发现敌军踪迹。” “快传。”刘钦立刻吩咐道。 斥候快步进了军帐,刚想行礼参拜,刘钦挥手制止:“快说,敌军在何处?” 斥候回禀道:“末将带领斥候营过了北山坡,发现足有一万五千马步混编的晋军在杨树坪扎营。” 刘钦大惊失色,高声吩咐帐外的人:“传令兵,速传各营将校来中军帐,十万火急。” 等到各营的将校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刘钦的命令只有短短一句话:“全军立刻出发,全速奔袭北山坡,天亮之前,务必要突出北山坡,向离石城靠拢,不得有误。” 深夜之中的晋军军营也是一模一样的光景,不过斥候报告的内容是同时和敌方几路斥候都有了交集,有一路甚至发生了小规模战斗,只不过斥候营中有军规,一旦接敌务必要以全身而退为首要目标,撤退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这也是为了保证没有斥候落入敌人手中的缘故。所以,双方斥候一触即退,没有俘虏和大的伤亡。 杨柯问道:“这几路斥候都是同一个方向来的吗?” “是的,都是自东北方向而来。。。。。。。” 杨柯与唐彬同时对望了一眼,杨柯说道:“事不宜迟,一定要卡住北山坡。” 唐彬说道:“我只有一个担心,对方如果窥破我们的意图,一定会昼夜兼程,万一在平原上形成了遭遇战,只怕。。。。。。” 杨柯看了看马雄:“少将军,你为前锋,带上所有的骑兵,抢占北山坡,然后就地设防,最重要的就是时间,敌军如果不出所料,一定也会来抢占此处,我和儒宗兄带步兵随后,无论如何你要坚持到我们赶到,有没有问题?” 马雄一拍胸脯:“二位放心,就算战至最后一人,我也会挺到最后。” 唐彬摇摇头:“少将军,此战时间第一要紧,你只要先占领北山坡,据险阻敌,不让刘渊骑兵退回离石,就是首功一件,足以鼎定全局,不要轻言生死,要保全自己,阻击敌人,这才是目的。” 马雄点点头:“末将记住了,时间紧迫,我这就带队出发。” 看着马雄匆匆而去的背影,唐彬看着杨柯道:“公子,你率亲兵营殿后,我紧随马雄居中,马上出发。” 杨柯淡淡笑道:“儒宗兄,打虎还要亲兄弟,你这个安排是没把握当兄弟啊。” 唐彬急忙道:“公子,你身系朝廷安危,可不能在这里出任何闪失啊。。。。。。” “儒宗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多言,我们一起出发。。。。。”杨柯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唐彬和杨柯相处日久,从来都是看他和颜悦色,从无动意气的时候,但在这一刻,他看到的是杨柯斩钉截铁,令出如山的一面,唐彬是带兵出身,也是干干脆脆的个性,当下也不再争辩,对亲兵传令道:“传令下去,除辎重营殿后,带齐物资随后进兵以外,其余各营立刻起兵,轻装弃甲,携带鹿角,昼夜兼程,赶去北山坡,不得有误,明日寅时以前,务必到达,违令者斩。” 晋朝第一场汉匈大战就此在偏远的北山坡附近开始拉开了序幕,夜色沉沉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两队人马同时举火执仗,火急火燎的赶向兩军的必争之地-----北山坡。 兩军的将帅心中都很清楚,这一场局部战争的胜败的关键点就是谁能先到达北山坡,而这场局部战役胜败又事关全局的胜败,杨柯骑在马上,看着齐头并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遍野的军卒,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队形和编制了,各营的将校都是冲在最前头,身体健壮的一路紧跟,身体孱弱的则远远落在身后,反正提前到达战场的就是胜利。杨柯心想:“以前听说兵贵神速,那只是文字的描述,经过今天这身临其境的强行军,才真真正正的明白,兵贵神速绝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事关几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第七十七章 勇者能胜 当马雄率领着三千骑兵部队赶到北山坡的时候,已经看见了蜿蜒不决的马队,火把映照着一片通明,马雄心中凉“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手下所有人都立刻紧张起来,一场短兵相接近在眼前,但对方的马队可是整整两万骑兵啊,自己这边只有区区的三千人,可能几个冲锋下来就连渣滓都不剩了。马雄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几千将士的生命此刻就握在自己的手中,而现在自己就是最高决策者,容不得自己犹犹豫豫。”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种舍我其谁的豪情。马雄用目光极力扫视着对手和敌军,冷静下来他才发现,敌人只是前军突出了山口,而大部队此刻还在狭窄的山谷之中,片刻之间,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判断和决策:“绝不能让敌军出谷口,一定要率部队迎头堵住他们,只要拖延得他们一个多时辰,后援部队就能赶到,那时就能达到杨柯和唐彬的目的,据敌于北山坡,如果一旦让对方两万骑兵过了山口,在平原上一旦展开阵型,自己就会立刻陷入被包围全歼的境地,所以,现在看似危险,实则还有机会,如果错失这个战机,不但自己的骑兵部队,连后续援军也将陷入危局。” 马雄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命令身边的传令兵和大纛旗兵“传令,擂鼓,举旗,全军冲锋,前方谷口敌军,将他们堵死在山谷中。”众人不有一愣,但看着火光映照中这位主将的脸色如钢打铁铸的一般,目光放射着狼一样的油光,狠狠盯着对面的骑兵,不由莫名的平添了许多勇气。命令立即被传达下去,马雄一马当先,马刀高擎,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鼓声惊天动地,大纛旗在火光照耀下翻滚飘飞,继而喊杀声如动地的春雷,三千多骑兵几个起伏之中,就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两股洪流如潮水般,迎头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人喊马嘶,金铁交鸣,瞬息之间响彻了整个山谷。 如果说刘钦犯的第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他没有像晋军主帅那样冲在最前面,所以在第一时间,同时发现了敌人,刘钦还没有接到前方军情的汇报,马雄已经直截了当下达了冲锋的命令,等到刘钦气急败坏的从后军的位置带着亲兵营向谷口赶去的时候,面对的是前方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又晕头转向的溃兵,如拍上堤岸又回卷的潮水,冲击得后续部队也乱作一团,后面向前面涌,前面向后面退。刘钦不愧是刘渊手下骑兵第一人,他一刀将一名溃兵斩于马下,大声喝道:“武牙将军刘钦在此,后退着斩。。。。。”刘钦一个人的声音在乱军之中声不可闻,但如果是一群人显然就不一样了。 刘钦的亲军营明显是训练有素,一起高喊道:“武牙将军刘钦在此,后退着斩。。。。。”,这个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混乱的匈奴骑兵队伍听着如雷的呼声,又看到了火光照耀下的大纛旗以及马上肃立如山的刘钦,渐渐恢复了秩序,掉转头来开始向谷口发起了冲击,刘钦在亲兵营的簇拥之下,也随着滚滚人流冲向了谷口。 马雄这边冒险发起了冲击,没想到立见成效,一部分已经冲出了谷口的匈奴骑兵在张皇失措的情况下,竟然被堵了回去,而且对方明显已呈乱像,开始节节败退。马雄不禁心中大喜,黑夜之中最怕的就是自乱阵脚,军心不定,这伙溃兵一旦回撤,后续部队很有可能会产生连锁反应,只要乱到一定程度,主帅就算想收拾残局,只怕也没有办法控制住局面了。一想到这里,马雄抹了一把满脸被敌军飞溅浸染的血污,咬牙切齿的嘶吼道:“敌军已乱,机不可失,杀啊。。。。。”手下的部将也受到了马雄情绪的感染,更加死命的向前杀去。进到山谷未过半的时候,马雄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对了。 敌军虽然尸横累累,但后退的步伐明显越来越慢,现在竟然开始有相持的态势了,源源不绝的敌军一波一波的迎了上来,自己的人马开始之初几乎没有伤亡,而现在却是开始一排排的倒下,坠马。马雄心道不好,如果敌军稳住了阵型,真的和自己对攻,对方在人数上占据优势,这种消耗战根本就坚持不到援兵到来,而且对方阵中主将一定已经反应过来了,在居于劣势的情况下,又是在暗夜之中,能反守为攻,此人定不是寻常人。 一念至此,一群悍不畏死的骑兵团团簇拥着一员大将已经冲到了近前,对方那员大将肤色黝黑,身材虽不高大,但十分健壮,虬髯根根似铁,手中是一把长刀,临敌之际,刀锋如电,寒光四射,片刻功夫就砍到了两名自己的部下。一望而知这就是对方主将和军中最为精锐的亲兵营来了。 马雄知道,生死关头,自己不能有片刻犹豫,必须要将这股最精锐的敌军顶回去,他对自己的亲兵营下达了命令:“诛杀对方主将刘钦,成败在此一举。。。。。。” “诛杀刘钦。。。。。诛杀刘钦。。。。。。”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喊之声,一边是奋不顾身,一边是生死置之度外,又一轮激战来临,而且短兵相接,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没有任何回旋腾挪的余地,一排排的冲击,一排排的倒下,又换上一排冲击倒下,血肉横飞、兵器撞击的声音和喊杀声响彻山谷,马雄的眼前一片鲜红,浑身都是滑腻腻的,到最后变成了凭着直觉,一刀刀的砍出去,再一刀刀的收回来重新砍出去,直到斜侧里一个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向自己的胸口,马雄感觉到如腾云驾雾一般,从马上飞了出去,落到了亲兵营中,耳中最后听到的是“将军、将军的呼喊之声。” 第七十八章 定鼎胜局 刘钦带队冲出谷口的时候,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无垠的大平原就在眼前,他长舒一口气,十分得意的对身边的亲军道:“敌军虽然料到了我们的意图,可惜还是犯了轻敌的大忌了,如果他们能再布下一路援军,我们还是得被赶回北山坡内。。。。。。” 亲军营营官指了指败退的那一小股晋军骑兵:“将军,追还是不追?” 刘钦吩咐道:“传令后军,加速通过山谷,在山前集结。。。。。”话音未落,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在前方突然火光大作,不过几里开外,漫山遍野的晋军如同鬼魅一般冒了出来,喊杀声四起,冲向了自己的队伍。 “将军,还传令吗?” “速速传令,全军突击,朝着离石城的方向,给我杀出去。亲军营留下护住谷口,一定不能让敌军封住通道”刘钦面目狰狞,大声吼道。他知道此时命悬一线,一定要带着骑兵队伍冲出来,只要冲出来了,就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冲不出来,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晋军大队人马此时也是拼死发起了冲锋,压了上来,想要封住谷口,堵死敌军的逃生之路。 杨柯于唐彬冷眼旁观者战局,杨柯说道:“我们的兵力与敌军不相上下,不占优势,何况对方是骑兵,一定要封死谷口,只要堵死他们就是胜利,不要管已经冲出来的队伍了,集中全部兵力困住谷口,儒宗兄,是时候用鹿角阵了,我带弓弩营压阵。” 唐彬也一眼看出了杨柯的这个决策是完全正确的打法,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我亲自去,公子坐镇指挥。”说完,也不等杨柯回答,带着手下将领越阵而出,率军冲向了谷口。 刘钦看着部下加快了行军速度,冲出了谷口,敌军虽然左围又困,但奈何骑兵机动力强,看着已经有一千多人冲了出去,加入了战团,刘钦似乎看到了胜利在望,脸上几乎浮现出了笑意,但突然之间,自己的美梦就被打碎了。随着鼓声和号令的变化,敌军不再是去截杀那冲出去的一千多骑,而是一排排交替冲到谷口前,形成半月形的包围圈,从天而降的是无数鹿角破空而来,片刻之间,在谷口处竟然铺满了密密匝匝的鹿角阵,自己的骑兵部队一阵大乱,战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成片成片的战马和骑兵倒在了谷口的鹿角阵中。 战场形势立变,刘钦的亲兵营官大声叫道:“给我顶住,一定要护住谷口。” 刘钦摇摇头:“来不及了,强行通过只能会被对方拦腰截断,改变军令,迅速退回山谷,往东北方向撤退。” 亲兵营官急道:“将军,那我们全军都会被堵死在北山坡以北了,现在还来得及,我们护着将军您先冲出去,后军加速通过,能冲过去多少算多少。” “放屁。。。。”刘钦情急之下破口大骂“骑兵都打光了,老子就算能回离石城,还有脸见大帅吗,立刻回撤,违令者斩。” 刘钦的话音未落,晋军的中军之中突然冒出了一排排黑甲武士,他们身上背负的不同于一般士兵使用的弓,竟然是连弩,随着鼓点的指挥,弩箭如雨点一般从天而降,劈头盖脸落到了本已经乱成一团的匈奴骑兵阵中,只短短几轮箭雨下去,谷口已经撂下了上百具尸体,更可怖的是,对方的弩箭手竟然是轮番射击,第一排射完之后立刻后退,第二排前突补位,与此同时,第三排已经做好了替补的准备,如此循环往复,根本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这种打法,刘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知道,如果再迟疑片刻,部队非得炸营不可,那是比死伤一些部属更可怕的事情。刘钦大吼道:“后队变前队,立刻撤回去。。。。。。”命令如同滚雪球一样被传递回去,已经探出头的匈奴骑兵收缩回谷中,拼命的回撤。只留下已经冲出来的一千余骑兵还在左冲右突,眼看着和本部人马汇合无望,再加上主将也被隔断,这一千多人立刻变成了散兵游勇,各自从不同的方向四散奔逃。唐彬也不下令追赶,只是吩咐手下传令,将谷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柯看着身边的黑甲武士,这些正是当日在葫芦谷中唐彬练就的精兵,他们的装备也是杨柯不惜工本,用钱砸出来的,仅仅是人手一副的强弩,找遍晋朝的整个军队,都没有第二支部队能用得起,没想到,此刻派上了大用场,如同压倒刘钦骑兵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举定鼎了胜局。他长舒了一口气,在这场事关全局的局部战斗中胜出,终于占据了整个战役的主动权,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首战告捷,意义重大。 当马雄悠悠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去摸兵器,可一把却抓了个空,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朦胧之中,看到杨柯和唐彬站在身边,他紧绷着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再度晕了过去。 杨柯看了看医官问道:“怎么样?少将军不碍事吧?” 随军医官躬身道:“少将军受的是内伤,不过没有触动脏腑,只是胸口被硬物撞击留下了淤血而已,调养一段时间,清淤化血之后就没事了。” 杨柯点点头,让医官先行退下。唐彬对杨柯道:“亏得少将军当机立断发起进攻,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只是这三千骑兵伤亡过半,着实让人心疼。” 杨柯劝慰道:“伤亡虽重,但也值了,只是我们要吸取教训,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改进骑兵战力,以免日后再吃这种大亏啊。” 二人正在总结战例的时候,亲军入帐禀报:“大将军的信使到了。” 杨柯对唐彬道:“大将军原来的想法是用少将军做饵,我们为策应,吸引匈奴骑兵向主力追击,再聚而歼之,现在情况变化了,我们将匈奴骑兵堵在了北山坡以外,接下来要和大将军商议一下,下一步怎么打了。” “我们先传信使,看大将军的命令是什么吧。”唐彬说完,吩咐亲兵道:“请信使入帐吧。” 第七十九章 忠心不二 信使带到的只有一句话:“请监军速回大营,有要事商议。” 杨柯与唐彬不禁一愣,杨柯问道:“大将军如此紧急的招我回大营,是有什么重要的变故吗?” 信使四顾看了看,唐彬会意的让手下人等全部退出了大帐。信使这才低声对二人道:“大将军接到密报,藩王蠢蠢欲动了。” 杨柯面色凝重的对唐彬说:“儒宗兄,这里就辛苦你了,我立刻去见大将军。”说完,和信使一起的出了大帐。 唐彬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杨柯带着随身亲军紧赶慢赶,快马加鞭的一路疾驰,他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中其实波澜起伏,一直在不停的思索:“到底是那个藩王蠢蠢欲动呢?张昌曾经的密报说刘渊与司马颖与司马颙均有勾结,但还无法判定到底勾结到什么地步,也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他们有响应的举动。” 司马颖字章度,晋武帝司马炎第十六子个儿子,年纪虽轻,但野心不小,本来受封为CD王。后党专权期间,和贾谧,皇后贾南风不太对付,被调到了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做平北将军。他既是刘渊的老上司,也是距离离石战场最近的一个藩王,如果没有他的纵虎归山,刘渊是不可能脱离晋朝,得以割据一方,执掌兵权的,照理他和刘渊之间勾结是可能性最大的,既是旧交,又可以互为依托,如果是他突然发难,战场形势立刻会从根本上产生大的变化,但仔细一想又有疑问,因为自从后党倒台之后,自己一直刻意在安抚藩王,也没有主动挑起和司马颖的冲突,没有理由他会跳出来旗帜鲜明的站在刘渊这边,公然和朝廷对抗。 至于司马颙,比司马颖要长一辈,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堂兄弟,承袭父爵之后被封在河间为王。少年时有名声,轻钱财厚待贤士。晋武帝赞叹其为藩王的表率。但杨柯知道他其实是属于狐狸尾巴夹得比较紧,隐藏得比较深得那种人。在真实的历史中,他是个干出了废掉太子,挟持皇帝这种大事的狠人一个。 只是现在,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还是两个人都有份?参与了刘渊的造反,必须是要搞得清清楚楚的大事,否则,敌明我暗,麻烦可就大了去了,杨柯可不想自己全力对付刘渊的时候,背后突然被人狠狠的插上一刀。 这一路的纵马狂奔,到第二天清早,终于赶回了大营,杨柯走进大帐,第一眼看见的是马隆,正翘首以盼,而在他身边站着的赫然竟是张昌,杨柯心中一惊,张昌亲自前来,一定是出大事了。 果然,张昌带来的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司马颖和司马颙兵马调动频繁,正积极向离石一带与自己防地交界的位置布置重兵。” 马隆焦急之色溢于言表:“休烈,我军现在夹在三股势力中间,可是腹背受敌啊。” 杨柯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张昌,突然问道:“这两个藩王可有大规模征调粮草的迹象?” 张昌摇摇头:“这倒没有,辎重保障分属于不同的辎重营,只看到兵马调动,但没有发现粮草集结的动向。” 马隆狐疑的问道:“休烈,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出征的打算?” 杨柯点点头:“如果他们真的想加入这场混战,必然要远征运粮,如此大规模的调兵,不先完成粮草的集散和统一的调配,显然是不可能保障大兵力作战的粮秣之需的。” 张昌被一句话点醒:“是啊,如果他不集中粮草,就说明他们没有远征的打算,可为什么他们要频繁调兵呢?” 杨柯淡淡一笑:“无他,各打各的小算盘,想御敌于国门之外而已。” “御敌于国门之外?”张昌和马隆同时不解的问道。 杨柯解释道:“在他们眼中,朝廷大军何尝不是敌人,他们自家封地又何尝不是国中之国。” 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同时会过意来,原来这两个藩王防的是朝廷大军趁隙进他们的封地,夺他们的权,所以才调兵不调粮,摆的是个防御的态势而已,不禁十分佩服杨柯的眼光独到。 “虽然他们还没有反心,但军国大事,不能靠孤注一掷的赌运气,子平兄,你辛苦一下,连夜赶回京都,让文候与裴瓒调动两万人马,抵近驻扎在他们封地附近,每日操演即可,如此可保我军后顾无忧。”杨柯吩咐道。 马隆与张昌哈哈大笑:“妙计,这一下该轮到这两个藩王睡不着觉了。” 张昌告辞道:“事不宜迟,我这就会京都。”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扎书信,递给了杨柯:“这是太后、张大人、还有幼芳小姐的书信。” 杨柯接过书信,对张昌笑道:“军情紧急,我就不留子平兄了,大军凯旋之日,我们再痛饮一番。” 张昌匆匆辞别而去之后,杨柯言简意赅将前方战局战况对马隆描述一遍,同时将马雄的伤情也如实相告,马隆兴奋不已,一来首战告捷,而且是一举掌握了全局的主动权。二来儿子立下了大功,虽然受伤,索性并无大碍。三来杨柯片言只语之间,将藩王调兵的心腹之患化解得干干净净。此时此刻,他对杨柯的感官再不是初次见面时候的敬而远之,而是诚心敬服了:“休烈,你立此大功,我即可向朝廷表奏。。。。。。” 杨柯微微摇头:“大将军,柯并非自谦,此一战少将军身先士卒,血战匈奴,三千汉家儿郎伤亡惨重,才换来了这战果,柯怎么能忝据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功劳,大将军再也别提这些话了,初次见面,柯就对大将军言道,我来就是做个参军而已。” 马隆到此刻,才是真真正正对杨柯的才德敬服得五体投地。而且将如此大功让给了自己的儿子,这可是比让给自己更要让他这个当爹的高兴的事。 “好兄弟,接下来该怎么打,老哥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杨柯淡淡一笑,心里清楚,从此刻开始,他和马隆是完全同心同德了,自己麾下又多了一个忠心不二的死党了。 第八十章 岌岌可危 杨柯淡淡一笑:“此次匈奴骑兵被我们阻隔在北山坡外,只可惜还是有漏网之鱼,近千名骑兵逃了回去,估计明天刘渊就能收到消息了。” 马隆听完之突然眼睛一亮:“老弟,你是想半道而击之?” 杨柯摇摇头:“调兵遣将是你这位大将军的职责,我可什么都没说。”说完,没事人一样,转身出了大帐,飘然而去。 马隆愣了片刻,马上会过意来,杨柯这是要将功劳让给自己啊。不禁心中暗暗感激。暗自思忖:“刘渊不可能舍弃掉自己的骑兵不去救援,那是匈奴部队的精锐,也是刘渊的嫡系,只是刘渊何时发兵救援?又要在何处设伏?双方兵力对比悬殊不大的情况下,又该如何全歼刘渊?此次是杨柯送给自己天大的一个人情,如果把握不住,可就于公于私都交代不过去了。”想到这里,他一刻也不敢松懈了,下令营中将校以上全部来中军大帐议事。 聚将鼓三声响罢,一众将校齐聚大帐,马隆将北山坡大捷的消息通报给了部下,大家一听,既兴奋又焦急。兴奋的是首战告捷,焦急的是前锋营打得有声有色,作为主力部队的众将还寸功未立。马隆老于行伍,如何不明白众人的心思:“你们也不用犯嘀咕,马上就有一件天大的功劳要送给你们,只是要看你们接不接得住。。。。。。” “请大将军下令,我等一定尊奉号令。”众将人人争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马隆。 马隆将目前的敌我形势做了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北山坡之战,前锋营故意放走了少量的溃兵,明早之前,就应该能逃回离石城报信。而骑兵主力现在被死死困在了北边,成了一只孤军,坚持不了几天就得断粮。刘渊必然会去救他们,我们就半途设伏,今天我们就是要抓紧时间商议这一仗该如何打。” 马隆此言一出,所有的将官都明白了,此时晋军绝对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态势,于是纷纷献言献策,中军大帐内讨论得热火朝天。 战略部署和规划可能就是一句话,或者一个思路,但真正要落到战术和细节上,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双方兵力的对比、兵种的预估和分析、刘渊到底会孤注一掷全军出动、或者留部分守城派主力出动、甚或是有没有可能直接攻击中军主力,再去救援匈奴骑兵等等。每一种变化就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打法,地形的选择、兵力的配备、物资的调配,将校的任务划分,这一来二去,足足商议了几个时辰,才将各种方案制定得非常详细。议事完毕之后,部下纷纷回营,紧锣密鼓的去做准备工作去了。马隆伸了个懒腰,拖着疲惫的步伐迈步出了大帐。大帐之外不知不觉已经是月上中天了,大营之内到处是整军备战的喧闹之声。马隆看了看沉沉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凉风入肺腑,让整个人为之精神一振。他自言自语道:“苍天保佑我大晋军此战能获全胜,也希望两路藩王按兵不动,缓过这口气,大晋就能熬过此劫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将军运筹帷幄,策划周祥,准备缜密,苍天也会看在眼里的,必会佑我大晋。”一个声音响起,马隆循声看去,是杨柯缓步走了过来。 “老弟,你怎么还没睡啊。”马隆关切的问道:“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你又往返奔波,还是早些休息吧。” “大将军你忠于国事,年纪也比我大,担子更比我重,深夜了还在聚将议事,我可不敢偷懒啊。”杨柯笑道。 “老哥哥我是在军中打熬惯了的身子,老弟你可不一样,身子金贵着咧。”马隆打趣道。 杨柯抱拳行礼道:“刚才大将军聚将议事,柯没有打扰,现在是来向大将军告辞的,我要赶回北山坡,大将军还有何吩咐没有?” 马隆伸手握住了杨柯的双手:“老弟,你我虽是初交,但一见如故,说实话,自来军中统兵大将与朝廷派来的监军都是面和心不合,唯独老弟你,是真让我马隆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仅仅是马隆之幸,更是朝廷之福啊。北山坡的战事就拜托老弟你了,知道你牵挂着战局,我也就不虚劝你了,老弟一定要保重贵体,大军凯旋之日,我与老弟你大醉三天。” 杨柯看着马隆的眼中满怀关切,也十分感动:“大将军也要珍重啊,你是三军主帅,更不能有任何闪失,我等着喝大将军的庆功酒。” 两人依依惜别,杨柯连夜赶去了北山坡,马隆也进了大帐,一拨拨的斥候不分白天黑夜的往离石城方向往来巡查,马隆在沙盘前将源源不绝的军情一一汇总,再根据变化的敌情在沙盘上重新标注,大帐之中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离石城中的刘渊此刻也是彻夜未眠,但他可就没有杨柯与马隆的那份从容与淡定了。刘渊的双眼满是红丝,从他看到从北山坡逃回的小部骑兵那刻起,心中就满是懊恼和自责。 “太轻敌大意了,仅仅因为马隆善用军器,善于攻城就判断敌军会将离石城作为主攻方向,而让骑兵部队孤悬离石城外,这一步迈得太大,也太心急了。”刘渊在大堂之中来回转圈,一边自言自语。阶下济济一堂的部将和各部落的首领也在用焦灼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帅。 “单于,刘钦手中可是我匈奴的精锐骑兵啊,您要早作决断啊,他们随身携带的军粮顶多能支持个十天,一旦粮断了,就会有覆灭之灾啊。”说话的是刘渊帐下的大将刘昂,也是刘钦的亲弟弟,大哥遇险,他心中当然是火烧火燎,恨不能立刻带兵去救援。 “是啊,单于,要早做决断啊。”众将也是一片鼓噪。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渊相反冷静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匈奴之主,在不利的态势下,更不能再轻敌冒进,孤注一掷的冒险了。 “刘将军是老军伍了,即使不能冲出北山坡,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的,从北山坡绕道一百余里,他依然可以躲过晋军兵锋,撤回离石城。”刘渊安慰众将道。 “单于,刘将军一向忠于职守,未奉军令,不可能临阵撤离,就算他想到了撤退,那一百余里可是茫茫大漠,荒无人烟,这骑兵大军走进去可是生死难料啊。”刘昂急忙提醒刘渊。 刘渊摆了摆手,制止了刘昂话头:“刘将军遇困,本单于何尝不心急如焚,不过此刻马隆一定已经布下了伏兵在半道上等着我们,我们贸然分兵去救,一定正中他的下怀,那时不但救不出刘将军,连离石城也岌岌可危啊。” 第八十一章 瞬息万变 刘钦派出的前锋营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打退,看着溃不成军的部队,刘钦却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他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修整。 刘钦盯着地图,一动不动,直到侍从亲兵将行军干粮递到他手中,刘钦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你去传各营的营官过啦议事。” 亲兵本想劝他先吃点东西再议事,不过他熟知刘钦的脾气秉性,此时此刻,大军陷于危地,他哪有什么心情吃东西啊,便默不作声的下去传达军令去了。 就是一些行军马扎,众将或坐或站,围坐到刘钦身边,看看自己身边的部下,刘钦的心情异常沉重。这些人要么是自己的亲眷子侄,要么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生死兄弟,这一仗打得如此窝囊,不是军队不用命,而是刘渊和自己定的战略出了问题。现在被死死堵在了北山坡这个咽喉要道以外,而且断粮在即,不知道这只匈奴精锐的骑兵能否逃出生天?刘钦的心里其实也是惴惴不安。他没有绕弯子,用单刀直入的实话做了开场白。 “仗打成这样,不怪大家,是我的错,不该将部队摆在这块绝地之上,现在晋军堵死了北山坡,深沟高垒,严阵以待,谷口狭窄,兵力也展不开,我们如果强行突破,就像添油扑火一般,不断的用人命去填那个无底深坑,这样下去是死路一条。”说到这里,刘钦看看各位部将,他们的面色十分平静,正认真听自己说话。很显然这种战场态势他们心里像镜子似的,一清二楚,自己没有委过于部下,而是主动承担责任,不但无损于自己带兵的威信,反而有助于凝聚军心。顺着这个思路,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军所带的军粮还能坚持五六天,如果北山坡现在过不去,五六天以后还是会过不去,晋军现在坚守不战,其实就是打定困我们直到断粮之日,再轻松取胜的主意,所以我们必须得当机立断,马上调整部署。” “将军请说吧,让我们怎么办?”众将七嘴八舌问道。 “自此地向西北方向七十余里,就可以绕到离石城的背后,只要再能穿过胡杨滩,咱们就逃出生天了。”刘钦指着摊在地上的地图,用手指出了一条大大的弧线。 众将都是匈奴人,对于周边地形可说烂熟于心:“将军,胡杨滩可是一百多里的茫茫大漠,我们没有军粮,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啊。” “是啊,将军,老一辈的人都说过,胡杨滩胡杨滩,十过九不还,何况我们很多兄弟身上还带着伤啊。” “就是啊,何况单于给我们的命令是就地埋伏,相机出动,夹击晋军于离石城下啊,没有单于军令,我们就撤出战场。。。。。。。。” 刘钦看着众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众将纷纷停下了议论,眼巴巴的看着刘钦。 刘钦站起身来,看着部下,斩钉截铁的说道:“战场之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原定方案和单于会师于离石城下根本执行不了,而且单于的兵力守城有余,再想分兵救我们就不可能了,所以,固守待援的路也被堵死了,为今之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剩下的一万多兄弟可是我们精锐中的精锐,我刘钦一定要把这些兄弟们活着带回去,除了走乱石滩,我们别无选择,带足马料,带足饮水,军粮集中起来平均分配,我和兄弟们分一样多的军粮,万一断了粮,咱们就杀马吃,哪怕能有一半人走回去,也好过在这里全军覆没。” 看着刘钦坚毅的表情,众将不再争论了,当下也只有这个办法是还可以搏一搏的。刘钦在极其不利的形势下,终于稳定了军心。 刘渊此刻还在为出不出兵救援刘钦和属下们争论的不亦乐乎。一派是以刘昂为代表的,坚持要救,宁可弃掉离石城,全军孤注一掷,还有希望彻底扭转被动的局势,只要晋军败了,离石城还会回到自己手中。另一派则是支持刘渊的,理由很简单,晋军是远征之师,粮秣供应不可能坚持很久,只要坚守离石城,深沟高垒,拖得越久,晋军就越不利,一定能够捕捉到他们的漏洞,发现战机,那时,就能一击必中。刘渊最后力排众议,强行下达了坚守离石,没有自己的军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违令者斩的严令。 入夜之后的离石城中,除了城墙之上一片戒备森严,兵丁往来巡视之外,城内则是一片漆黑,突然,一列送葬的队伍打破了夜色中的静谧,从长街的尽头缓缓的走向了城门。在城门口被防守城门的营官拦截了下来。营官在勘合了手令之后,挥挥手,示意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几个兵丁私下里交头接耳:“这是谁啊,大战在即,还能拿到出城的手令。” 营官对这些兵丁喝道:“单于亲自下的手令,关你们屁事,赶紧他娘的各司其职,给老子卯足了精神,看好城门,严防有人偷袭。” 随着城门隆隆打开,吊桥缓缓放倒在护城河之上,这一队送葬的人马车驾粼粼,出了离石城,渐行渐远,隐没在茫茫暗夜之中。 当杨柯匆匆赶回到北山坡的军营之时,唐彬迎上来没有客套,劈头就是一句话:“情况不对,刘钦似乎有迂回乱石滩,从沙漠潜逃的迹象。” 杨柯不由眉头一皱:“派过去的斥候营几乎全军覆没,但有两个兄弟拼死逃了回来,报告说刘钦的军中在半夜偷偷将伤兵整编在一起,要让他们移营到北山坡的最前端与我军对峙,他亲眼看到了这些伤兵的马被集体征调了,伤兵改为步兵,正向北山坡方向佯动。。。。。。” 杨柯点点头:“儒宗兄分析的对,刘钦需要制造假象牵制我们按兵不动,那些伤兵是不可能坚持到穿过沙漠的,而且有可能会是累赘,与其如此,不如留下他们做疑兵。所以,可以肯定刘钦一定是做好了准备要迂回撤退,穿过大漠回离石城了。我们到底是追还是不追呢?” 第八十二章 和战两难 唐彬叹了口气:“仅有的三千骑兵已经被打得不成军了,步兵怎么能追得上刘钦,更何况贸然出击,我们没了地形优势,对手又有了战场纵深和机动空间,反而是送机会给刘钦。那时他就可以挥骑兵优势,机动袭扰甚至突击我们,如果打得好,连沙漠都不用去了,就地便能化解他们的困局。” 杨柯点点头:“儒宗兄一语中的啊,没有骑兵是我们最大的软肋,否则,区区几万匈奴军也不可能如此嚣张。此战之后,我们一定要练出一只骑兵,才能不受制于人。” 唐彬说道:“建立骑兵谈何容易啊,先是钱,其次是马种,最后是草场,没有这三个先决条件,哪里有马装配部队。可如今国库空虚,边患不宁,马种被胡人禁运,一个条件都不具备。” “其实我有办法,只是。。。。。。。” 看着杨柯莫测高深的样子,唐彬却不认为他是在故弄玄虚,在自己心目中,杨柯布局的本事绝对是经过事实检验的,他能将一个看似荒谬和遥不可及的目标就这么东一下、西一下的走出各种闲棋,初始似乎漫不经心,最后却是步步连环、一气呵成的连成一气,当所有人看明白的时候,事情已经是办得水到渠成了。想到这里,唐彬问道:“公子有何妙计?” 杨柯指了指地图:“如果能收降匈奴,钱的问题我来解决,马种和草场的问题匈奴自然能解决,这离石城供应我们五万匹良马都不止啊。” 唐彬猝然警醒,深深的吸了口气:“公子,招降匈奴事关重大,刘渊在朝廷做质子多年,先帝待他也不薄,最后还是复叛了,如果真要招降他,先不说朝中非议,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就算办成了,谁能保证刘渊不会再次起兵叛乱?到那时,公子你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杨柯感激对唐彬说:“儒宗兄,我们是经过患难的生死弟兄,所以我在你面前才畅所欲言。自古以来,中原朝廷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事实也是如此,异族从来都是势穷来投,中原有了动荡就起兵造反,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怪圈。但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异族的不臣之心到底是少数人的野心所决定的,还是他们千千万万的子民从骨子里就喜欢打仗?” 唐彬笑道:“不管是我们中原百姓,还是异族百姓,哪个人天生就喜欢打打杀杀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们不过是历朝历代有野心、有权势欲的帝王将相的工具罢了。” “我的想法和儒宗兄一模一样,但还有一个根子上的问题,如果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就容易被人蛊惑和利用,换言之,如果百姓都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就算有人想利用他们,甚至是强迫他们拿起刀枪、走向战场,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匈奴族人之所以不断在边关袭扰,原因很简单,朝廷对他们实行的是闭关锁国,你越是不消停,我就越是不和你开展边贸,中原物产富饶,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但匈奴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食盐、粮食、蔬菜、茶叶,他们一样都没有,如果再遇上灾年,牲畜大批死亡,又没有这些物资储备,他们除了进中原来抢夺,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靠抢的法子虽然无本万利,可谁算过这背后的一本账,那一条条人命难道就不是本钱?”杨柯说到这里,从随身那一摞厚厚的文札中翻出了一本,打开来继续说道:“当时我和老夫子、黑七一行到离石,每到一地,我就和这些匈奴的百姓、族领聊天,寻访他们的疾苦,内迁的匈奴人无地无产,寄人篱下还受到豪强官吏压迫,游牧在草原上的匈奴人也不愿意无故生事,他们最怕的就是遇上雪灾年景,一个部族成千上万的牲畜不到几天可以冻死十去七、八,这些人放下刀剑,都是普通百姓,一旦要饿死人的时候,拿起刀剑,他们就是魔鬼、就是凶神恶煞。” 唐彬听着杨柯侃侃而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杨柯如此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这些话自己也是闻所未闻,但细细想来,杨柯说的每一句话何尝不是事实。只是在高高在上的满朝文武眼中,敢于反抗的就是暴民,当然要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同时还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不然,天下的百姓都会以他们为榜样。此时此刻,对于这个问题的探讨早已出了唐彬的时代背景和时代烙印,人都是有阶级,有环境的,看待问题,分析问题的角度和出点都不可能越自己的阶级立场和历史高度,尽管他打心眼里赞同杨柯的想法,他也是杨柯忠心耿耿的部下和患难兄弟,但他依然不敢旗帜鲜明的站出来鼓励他甚至是支持他。 杨柯看着唐彬迟疑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不是个别现象,以他和唐彬的这种关系,都会面临质疑,如果放眼整个朝堂,只怕没有人会同意他的观点,更不可能支持他去施行宽容的民族政策。这和权势、意识形态都没有必然的关联,数千年的时间才走完了民族融合的道路,想要用成的办法来解决民族争端,到底有没有胜算?杨柯心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彷徨和无助。也许,这将是一条艰难的孤军奋战之路,到底是坚持到底,还是随波逐流?这是个方向性的问题。这将决定自己到底是用融合消除边患,还是简单粗暴用战争镇压边患,他从心灵深处抗拒做一个刽子手。 唐彬也是第一次没有选择坚定的站在杨柯一边,他内心隐隐有一丝愧疚,但转而给自己的理由是:“这也是为了杨柯着想,否则,他会成为满朝文武眼中的另类,必然会被所有人斥责和反对。”唐彬叹了口气:“公子,连日来你是太过劳累了,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先别想那么多了。” 杨柯默然的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吧。” 营帐外一片静谧,偶有战马嘶鸣和夜巡兵卒的低语之声传来,回到寝帐的杨柯在心事重重之中上了军榻,连日来的奔波忙碌,累积的疲劳如同一记闷棍,一下将他打入了沉沉的梦魇之中。 第八十三章 午夜梦回 校园内正是桂子飘香的时节,齐阳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了综合楼,刚收到硕士论文答辩通过的消息,今天的心情立刻阳光灿烂,连平常讨厌的那个爱打呼噜又不洗脚的胖室友都变得可爱起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去感谢匡教授。 齐阳轻轻敲了敲匡教授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匡教授的声音响起。 推开大门,匡教授头也没台,正聚精会神看着什么材料,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在匡老师身上,满头的银发在阳光中特别显眼,整个的身体带着边际模糊的金色轮廓,齐阳几乎看到了一粒粒微尘在光束中跳舞和吟唱,那幅画面特别美,美得近乎不真实一样。 “老师,我是来谢谢您的,我的毕业论文答辩通过了。”齐阳一直记得,匡教授在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告诉齐阳,以后不要叫自己教授,要叫自己老师,但没有解释是为什么。匡教授是历史学界泰斗级的人物,桃李满天下,但对学生特别真诚随和,对于慕名拜访的很多年轻学生都是来者不拒,齐阳就是这样和匡教授认识的。 扬了扬手中的材料,竟然是齐阳的论文,匡教授虽然不是齐阳的研究生导师,但他是论文答辩专家组的主要成员,今天也参加了论文答辩。 “论文本身没有什么问题,获得通过是正常的,也和你自己的努力分不开,不用谢老师。老师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以古代战争作为研究选题?” 齐阳略带点羞涩的笑了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匡教师示意他坐下,起身为齐阳倒了一杯水,放到齐阳的面前。然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齐阳。 齐阳喝了一口水:“其实、其实老师,我从小就有英雄梦,小时候爱看武侠小说,读高中的时候开始迷上了历史故事里的英雄人物。所以,我就选了这个选题。” 匡教授点点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的东家种树书。剑与书,多少代莘莘学子的梦。确实非常浪漫,非常美。” 齐阳有点奇怪,匡教授今天表情有点凝重:“齐阳,毕业答辩通过了,下一步会是你们人生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要么走向社会,要么投身学术,你考虑好了没有?” 齐阳点点头:“老师,我考虑好了,我想做学术研究,我要报考您的博士生。” 匡教授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老师不赞成你报考我的博士生。” 听了匡教授的话,齐阳就特别意外了,十分沮丧的问:“老师,是我的能力不行吗?” “咱们先不说你报考什么专业的事,先聊聊你的毕业论文吧。”匡教授将齐阳的毕业论文翻到了扉页的目录上:“你从秦并六国开始,一直到清代太平天国,截取了历次大规模战争作为研究背景,站在势利分布、将帅个人特质、军事情报搜集、战场态势布局、必然与偶然战争因素等多个角度来进行战争分析,希望从历史学的角度给战争的胜败原因下一个定义。这个研究角度比较新颖,而且难度也很大。” 齐阳心里很佩服:“老师就是老师,自己用了一年时间写出来厚厚的一本论文,老师就用了一句话便概括完毕。” “在写这篇论文的过程中,你一定接触和精研了大量的史料和典籍,对于战争给民生带来的影响,你有没有看到或者关注过?”匡教授的语气温和而平缓。 齐阳实话实说:“史料对于战争带给民生的影响都是语焉不详,或者一笔带过,很难深入去展开研究,所以,我没有在论文中就这个角度展开研究。” “你想过是什么原因没有?”匡教授紧跟着问道。 齐阳疑惑的摇摇头。 “史书的编纂大部分是官修,写史的人也就是朝廷任命的史官,拿着君王俸禄,自然要站在封建帝王将相的角度为这些大人物树碑立传,能客观评价他们功过得失的史官就算是有良心的史官了。但很难做到从民生的角度来记录史实,相反倒是民间野史和诗词歌赋中对于老百姓的疾苦有大量的记载。”齐阳的疑惑在匡教授看来一点也不奇怪,他接着解释道:“真正的学者是可以跨越阶级立场的,做学问的人最宝贵的不是专业学养,也不是研究能力,而是有一颗充满良知的心。” “充满良知的心?”齐阳喃喃自语,似懂非懂。 “人对于是非对错的判断有着越来越复杂的标准,同样一件事换个角度和立场,黑就会变成白,是就会变成非,好就会变成坏。其实,哪有那么复杂,老师家里有个保姆,那是个农村进城务工的中年大嫂,没读过什么书,字都认不了几个,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老师问他,你知道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和张献忠吗?她说知道。老师又问他,你觉得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她说是坏人。老师就很奇怪,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是坏人?保姆就告诉我说,她是从四川来的,但祖籍却是在湖南,老家有个祠堂,每年祭祖的时候,老族长就会跟族人讲历史,说李自成和张献忠发动了农民起义,整个四川在这场战争中死了很多很多人,才有了后来的湖广填四川的人口大迁移,她们祖上就是在那个时候入的川。” 齐阳怔怔的看着老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和自己谈这些。 “老师这里有一些数字,就以你的论文中描述的战争背景来举例,先说秦国,从公元前205到公元前195年西汉建国初,共历10年。秦朝末年全国有2000多万人口,到汉初,原来的万户大邑都只剩下两三千户,消灭了原来人口的70。也就是说,大城市的人口剩下十分之二三。甚至出现了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的现象后来是汉武帝在位50多年,几度讨伐匈奴,海内虚耗,人口减半,50的人口死亡公元2年,全国人口5959万。经过西汉末年的军阀混战,到东汉初的公元57年,人口只剩下2100万,损失率达65至于三国鼎立,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英雄辈出,可谁知道公元156年人口还有5000万,黄巾起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这一场场仗打下来,到公元265年人口下降到767万。“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还有晋八王之乱,南北朝战争,好不容易恢复的人口,只要战争一起,非正常死亡率都在六、七成以上隋朝劳役、流民起义、远征高丽,全国人口由606年的4602万人,减至618年的1665万人隋末至唐初,公元611到628年18年间,兵变、民变和宫廷政变共136次,有50多位称帝称王者,均统兵15万人以上,各据一方,相互混战。全国户数由890万减至290万,人口由4602万人,减到1235万人,损失70以上安史之乱、黄巢起义、五代十国混战,连主帅都控制不了军队的烧杀抢掠,又是尸横遍野金、元灭两宋,公元1122年全国人口9347万,到元初1274年,人口887万。损失率高达91,蒙古人灭花剌子模,屠撒马尔罕城百万人口,灭西夏,屠八十余万。蒙古人数次西征,包括屠杀了巴格达的数十万人口,整个中亚一片废墟。仅仅是忽必烈就屠杀了1800万人,中国北方90汉族平民惨遭种族灭绝,在蒙古人杀戮和统治下,中国丧失了7000多万人口明末混战,从李自成起义到吴三桂灭亡,打了54年的仗。人口从1个亿,到顺治的时候只剩下1400万人。死了8000多万人。那个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崇祯十七年攻陷下令屠城三日。逃离前,更是实行“四光政策”,四川几乎要绝户太平天国爆发的公元1851年,全国人口43亿,到1863年太平天国失败,12年的时间锐减了2亿人口,其中直接在战争中死亡的就有4000万人之多。。。。。。。。这些数字是很枯燥,但数字背后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老百姓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易子相食,看看杜甫的诗,那就是战乱带给百姓的真实写照。”匡教授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 齐阳彻底被震惊,第一次有人从这样的一个角度来给自己讲解战争,他突然透彻而又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不是调侃,不是形容,更不是为王侯将相歌功颂德的词句,那是老百姓不加修饰的在描述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尤其是我们的国家,几千年来经历过深重的战争灾难,和平的时间久了,也许很多人早已经忘记了战争的创伤,只知道崇拜战争中的英雄人物,只知道战争艺术的瑰丽辉煌,我们研究历史的人,有责任和有义务去告诫世人,不要轻言战争,尤其像我们这种多民族融合的国家,更应该珍惜和平,一旦战争的恶魔被释放出来,就会失去控制,真正身临其境再来悔悟就太迟太迟了。” 齐阳站了起来:“谢谢老师,我明白了,告诫世人战争的危害,是我们历史学人的责任和义务。” 匡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硕士毕业,就意味着在专业领域你已经登堂入室,可以独立开展学术研究、选择学术方向了,但依老师治学的经验,不解决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问题,是做不了真学问的。所以老师不建议你马上报考我的博士生,而是建议你好好的在哲学方面下下苦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哲学的底子,再来做专业研究会事倍功半。” 齐阳深深的向匡教授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匡教授突然消失不见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光线变得格外刺眼,空间也开始变得扭曲:“匡老师、匡老师。。。。。。。。。。” 第八十四章 铁肩担道 杨柯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帐内粗如儿臂的两根牛油巨烛,烛光闪烁,影影绰绰的投射得四周的景物摇摆不定,桌案之前,一个女子正清理着凌乱的笔墨和书籍。那背影似曾相识,一头乌丝只插着一根银簪,拢了一个松松的发髻,秀发披散在肩头,纤腰盈盈一握,雪白的长裙曳地,半侧的脸庞肤若凝脂,眼含秋水,正专注的用一张绢帕掸扫着灰尘。 杨柯定睛一看,不由叫出声来:“玉儿,是你么?” 那女子回过身来,看着杨柯嫣然一笑,丹唇轻启,皓齿微露:“公子,你醒了?”说罢,起身将一碗热情腾腾的羹汤端到了杨柯的面前:“热了好几遍了,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鸡汤,军中吃得都是粗粮,公子是千金之体,一定吃不惯,鸡是玉儿自己养的,特地带来给公子补补身子。” 杨柯接过鸡汤,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难为你了,还记挂着我。” “公子是我和爹的大恩人,孙掌柜说公子带兵到了离石,我和爹当然要来拜见恩人。”玉儿看杨柯吃得香甜,要起身再为他去承一碗,杨柯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吃饱了。 杨柯放下碗,起身下了军榻,玉儿很自然的拿过来他的外衣,为他穿上。 “玉儿,两军交战之际,离石城已经戒严了,你是怎么出城的?” “孙掌柜告诉我说离石城戒严,消息送不出去,这次又是公子你亲自带兵前来,如果能将城中的情报带出来,对公子一定有很大的帮助,玉儿就自告奋勇做这个带信的人,孙掌柜还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以爹突然亡故,需要归家安葬为理由,向单于求来了出城的手令。我们先是到了马隆将军的军中,大将军听说我们是公子的故交,连夜就让兵卒护送我们来见公子了。”说完,玉儿将一封密函递给了杨柯:“这是孙掌柜让我带来的情报。” 杨柯并没有去接密函,而是问道:“一别经年,你和你爹都还好吧?” “好,爹在离石城中从操就业,开起了酒馆,用的就是公子给我们留下的金银,单于看在公子面上,也很照顾我们,衣食无忧,又没人来欺负我们,爹总说,公子是我们父女俩命中的大贵人,爹还给公子立了长生牌位。”玉儿低声细语,依然还是从前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模样。 杨柯淡淡一笑:“立长生牌位可不敢当,你和你爹都是好人,心地善良,命里注定会有福报,这次又要让你冒着风险,背着族人偷偷给我送信,我于心何安。” 玉儿仿佛被杨柯说中了心事似的,沉吟半晌,突然问道:“公子,我有句话想说,如果说错了,你别怪玉儿。” 杨柯点点头:“你说吧,我不怪你。” “其实族人的意见也不统一,单于本来不想起兵叛乱,可他的叔叔和堂兄弟极力想造反,还串联了一些部族首领联合向单于施加压力,跟单于说,我们拥戴你做单于,不就是为了让你领着我们夺取汉家天下的吗,如果只想着待在草原忍受风吹雨淋的苦日子,被汉人欺负,我们何必要拥戴你做首领呢?”玉儿轻声说道。 杨柯沉思片刻问道:“单于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话?” “我去向单于求出城手令的时候。”玉儿说道。 杨柯看着玉儿,一字一顿的说道:“玉儿,单于那天还跟你说了什么?记不记得?” 玉儿一脸茫然的点点头。 “你将单于的原话复述给我听,一个字都不要多,一个字也不要减。” 玉儿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单于还说,你走了就不要再回离石城了,如果能见到杨兄弟,就将这把剑还给他。”说完,玉儿指了指兵器架上横放的一把剑,杨柯一看,正是自己送给刘渊的礼物。 杨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他抬头看着玉儿:“玉儿,如果让你再回一趟离石城,你敢不敢?” 玉儿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公子让我回离石城,我就回去,刀山火海玉儿也不怕。” 杨柯扶着玉儿让他坐下,温言道:“我也不想让你去冒险,不过这一去你一定会平安无事,我有一封信要你带给匈奴的单于,此行如果能办成这件事,玉儿你就是功德无量的活菩萨,会少死成千上万的人。” 玉儿的俏脸涨得通红:“公子你就吩咐吧,玉儿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办成这件事。” 当刘渊接到这封书信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大致的意思无非是几点,第一是杨柯现在手握大权,可以左右朝廷决策和意愿,简而言之就是可以决策拍板。第二是两家罢兵,匈奴只要递上降表,可以封他为离石刺史,永镇边关,世袭罔替。第三是让刘渊高度自治,不用納贡,只需称臣,服从晋朝的统治。第四是开通边贸,以后自由通商,永不动刀兵。这一封信在刘渊心中激起了万顷波涛,他本来只是收到情报说杨柯掌握了朝中大权,此次又以监军身份秘密带兵来到离石的消息。当玉儿以父丧为名请辞出城,他猜测一定是和杨柯有关,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但自己在匈奴还只是刚刚登上单于之位,就算想求和,怎么摆平身后那一群部族首领,尤其是德高望重的自己的叔叔,以及手握兵权的堂兄弟,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除了在肚子里做文章,刘渊将这一消息严密封锁了起来。 而杨柯、马隆、唐彬三人在中军大帐之中也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三人都明白罢兵求和是最好的结果,但如果匈奴降而复叛,他们三个就会被朝中文武变成活靶子,一定会承受极大的压力,甚至搞不好会变成罪人。三人一言不发,彼此都是沉默无语。 杨柯终于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来写奏疏,你们都不要署名,我单独上奏,我来承担一切后果。” 马隆和唐彬同时站起身来:“岂有此理,要上奏我们就一起联名。。。。。。。” 杨柯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争执了:“两位兄长,柯并非要逞这个英雄,而是我们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啊,万一刘渊降而复叛,我来承担罪责,留下你们到时候还要苦撑危局,扫平叛乱,我们是各司其职而已,只不过小弟我就偷懒了,收拾残局从来都是苦差事。两位还想和我争吗?” 第八十五章 怀璧其罪 马隆和唐彬听完杨柯的这一席话,都开始默不作声。杨柯继续说道:“昨天,我梦到了自己的老师,他老人家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我不得不面对和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领着成千上万的将士远离故土和亲人,到这边关苦寒之地来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了以战止战吗?可是如果能够不流血解决问题,何必一定要发动战争呢。所以,我宁愿自己去承担风险换来匈奴叛乱的平息,就算失败了也不过是我个人的责任,和用千万条人命去冒险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我不愿意用部下的命来换自己的虚名,善战者不名才是为将者的最高境界,也是顺应天道人心的善之善者也。” 马隆耸然动容:“朝中衮衮诸公,满口的仁义道德,可有几人真正能做到心怀天下,虑民疾苦,体恤将士,休烈你今日这番话让我老马刮目相看,拼着不要战功,千夫所指,我陪着你一起干成招降这件事。” “算我一个,我与公子和大将军同进退。”唐彬语气和缓,但神态十分坚定。 “禀大将军,敌军射出来一封箭书。”马隆帐下亲军捧着一只折去箭头的长箭走了进来,箭身上绑着一层絹布,马隆接过来,拆开了捆绑絹布的丝线,解下绢书展开看了一眼,略微迟疑了片刻,递给了杨柯。 杨柯接过来一看,上面寥寥数语:“休烈吾弟,离石一别,兄颇为挂念,闻吾弟率大军来伐,相邀于离石城中明日子时一聚,共商大计,渊不胜期许,虚席以待。” 唐彬凑近一看,问亲兵道:“箭是从城里射出来的吗?” 亲兵摇摇头:“方才匈奴一人一骑至我军阵前,对巡哨兵卒说道,有匈奴单于奉给监军的书信一封,他立等回音,无论结果如何,告诉他一声,他再回去交令。” 杨柯对亲兵道:“你告诉那个送信的人,明天我在营前等他,带我入离石城。定不爽约。”亲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迟疑不定,马隆和唐彬一起开口阻止:“不行,绝对不行。” 马隆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匈奴人豺狼心性,何曾有过信誉可言,你身系重任,怎么能冒这种险,其他任何事老哥哥我都依你,只这一件,无论如何不行。” 唐彬说道:“大将军说得有理啊,公子怎么能冒这么大风险,我愿意代公子去走一趟。” 杨柯摇摇头:“这是刘渊盘马弯弓在试探我的诚意和我在军中的影响力,我这一去,招降的事就有了五成把握,我若不去,就失去了千载难逢的和谈的机会,刘渊以后也不会再信任我了,我们与匈奴就真的是不死不休的结果了。。。。。” “如果刘渊万一扣押你做人质呢?”马隆问道。 “别人也许会这么做,刘渊绝对不会,他自己就有质子的经历,军国大事,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人质而改变初衷。”杨柯冷静的说道。 唐彬没有劝解,而是冷不丁问了一句话:“公子你说有五成把握,还有五成的变数是什么?” “我们这边是兄弟三人勠力同心,匈奴那边刘渊却未必能乾纲独断,否则也不会邀我深夜入城了,明显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我说的另外五成要看他能否让部下听命了。”杨柯回答道。 “公子请恕我直言,如果他的部下哗变,会不会将你扣为人质,或者刘渊为了平息众怒,会不会杀了你好对部下有个交待。” “凭我对刘渊的了解,他虽有野心,但并不鲁莽,此次匈奴举旗造反,以刘渊的才智和谋略,不可能看不出时机不成熟,仅仅因为藩王的鼓动就仓促起兵,在匈奴内部一定有一股刘渊不得不暂时退让的势利。所以,刘渊找我去,一是要当面试探我的诚意,二是要让我帮他解决那股势利。刘渊能真正的一统匈奴,这种一箭双雕的事,他当然会真心诚意的来干。”杨柯看了一眼唐彬接着说道:“儒宗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告诫我刘渊身边的那股势利随时会对我构成威胁,不过没关系,既然这个拦路虎怎么也绕不开,不妨下决心就来个深入虎穴,与虎谋皮,有刘渊做盟友,我们其实已经稳操胜券了。” 杨柯再一次表现了自己的杀伐果断,转头吩咐那名亲军道:“你速速去向匈奴信使传递我的口讯。” 亲军这次没有再犹豫,而是转身出了中军帐,向信使回话去了。 马隆笑着指了指杨柯,无奈的叹气道:“你啊,看着不温不火的性子,其实骨子里比谁都执拗。。。。。” 杨柯也淡淡一笑:“我等会写几封书信,要烦劳大将军派人替我送回洛阳。” 马隆一口应承:“我亲自嘱咐人去办。” 杨柯在灯下一封封拆开张昌送来的那几封书信,这些书信虽然一直放在案头多日了,但戎马倥偬,军务繁忙,他根本来不及拆看。明天就要深入虎穴,杨柯才想起这些信来。 太后杨芷的书信前半段写公事,后半段写家事,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流水账一般,足以见得留下来辅佐她的一干心腹十分得力,将国事处置得四平八稳,没有出乱子。在最后只说了张昌寻访了很多名医来给父亲治病,父亲的身子已经略有好转了,家里一切安好,勿念等等。 张华的信却是洋洋洒洒数千字,而且看得出来,他是将文鸯等等一干人的军务、政务事择则其大要,做了一些说明,和杨柯的猜测一样,也是平安无事。只是在最后,他轻描淡写留下了一段话,似乎是在规劝杨柯,身为贵戚,在幕后总揽政务,已经让满朝文物侧目,不可轻易再去掌军,否则,会如同自己的长辈“三杨”那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会授人以柄,最好的办法是功成身退之后,不领军职。 第八十六章 酒后真言 杨柯在“三杨”这一段重重的画了一个圈,凭他对张华的了解,这是晋朝少数几个真君子之一,从不在背后论人是非,更是严守儒家教诲,替人隐恶扬善,但他绝不是一个迂腐的儒生,不会生搬硬套圣人之言,在杨柯的记忆力,还是第一次提及不要揽权,尤其是不要揽军权,而自己志不在朝堂又是张华所深知的,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突然千里修书来规劝自己?杨柯心事重重的放下了笔,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难道张先生只是平素不彰显文人气,其实骨子里还是承袭了文人的风骨?” 一想到文人这个概念,杨柯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想起来了一个清代的典故,讲的是文人刀笔的故事。 曾有一省的巡抚与藩司不和,巡抚必欲去之而后快,苦于那藩司既清廉又能干,找不着他的错处。后来找到一个机会,文庙丁祭,那藩司正好重伤风,行礼的时候,咳个不停,巡抚抓住他这个错,跟幕友商量,那幕友顺从东家的意思,舞文弄墨,大张旗鼓,奏劾那藩司失仪不敬。 凡有弹劾,朝廷通常总要查了再说,情节重大则由京里特派钦差,驰驿查办。类此事件,往往交“将军”或者“学政”查报。那一省没有驻防的将军,但学政是每一省都有的,这位学政文庙丁祭也在场,知道藩司的失仪,情非得已。就算真的失仪,至多事后教训一顿,又何至于毛举细故,专折参劾? 由于这一份不满的心情,那学政不但要帮藩司的忙,还要给巡抚吃点苦头。但是他不便公然指摘巡抚,让朝延疑心他有意袒护藩司,所以措词甚难。这位学政想了半天,从巡抚原奏的“亲见”二字中,欣然有悟,随即提笔复奏,他说他丁祭那天,虽也在场,但无法复查这一案,因为他“位列前班,理无后顾”,不知道藩司失仪了没有? 就这轻描淡写八个字,军机大臣一看便知道,是巡抚有意找藩司的麻烦,因为行礼时巡抚也是跪在藩司前面,如何知道后面的藩司失仪?照此说来,是巡抚抚失仪往后面看了,才发现藩司失仪。结果两个人都有处分。 原被告各打五十板,自然是原告失面子,被告虽受罚,心里是痛快的。 联想到这里,杨柯心中突然雪亮,自己在行前为杨芷安排朝局,定人分工的时候,给众人安排的都是很扎实的实事,唯独对叔父杨济,没有给予实职,而且杨济一直以来朝议和口碑都相当好,不像父亲杨骏,惹得天下物议纷纷,那么张华信中又何来以“三杨”为戒这一说呢?并且矛头是针对自己,而不是直指他人。看来,张华不仅仅不糊涂,相反是深谙“疏不间亲”的至理,这和那个典故中的学政一手好刀笔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他拆开了第三封张蕊写来的信,信中开篇是叮嘱他注意安全,不要亲临阵前之类的话,后边的内容就颇有点耐人寻味了,却是在提醒他朝局大体上平静,但有些人不是太安分,隐隐然出现了结党的征兆,要他密切关注身边的人。但具体的内容就语焉不详了。 杨柯沉吟良久,给三个人分别都写了回信,最后,他摊开纸,给张昌写了一封信,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祸如起萧蔷之内,望兄探明究竟,无论亲疏,皆在此议之列。” 写完这四封书信,杨柯站起身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锤了锤有些发麻的腿,踱步出了大帐,迎头撞上匆匆而来的唐彬,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一盘肉干,一盘青蔬,还有一壶酒。 杨柯笑道:“儒宗兄,你也睡不着?正好,我们寒夜对酌,一抒胸臆。” 二人一起进了大帐,唐彬将托盘置于案头,斟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杨柯,一杯自己端了起来:“公子,明日你就要身如敌巢,我心里委实放心不下。。。。。。。” 杨柯饮尽了杯中酒,用手虚按了一下,止住了唐彬的话头:“儒宗兄,如果我说自己有五成把握劝降刘渊,万一不成,有十成把握从容脱身,你信不信?” 唐彬面带愁容:“如果是平时,我自然信,但事关你的安危,我怎能不为你捏把汗。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不仅仅关系到许多人的安危祸福,更关系到得之不易的太平朝局有倾覆之灾,当年我之所以获罪,就是因为不满权臣误国,党争为祸,和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被人构陷下狱,多亏了杨大人搭救,才躲过一劫,经此大难,我彻底灰了心,也性情大变,只想归隐田园,从此了却残生。如果不是遇到了你,我也许就终老林泉了。” “小弟幸何如之,世间由此少了一个刘伶醉,多了一个朝廷柱石,儒宗兄,假以时日,你不仅仅是将才,更是帅才。”杨柯笑道。 “什么将才帅才的我可没想过,我这辈子只想干好两件事,好好带兵,好好打仗,至于功过是非,留给他人评说吧,反正我自己说了也不算。”唐彬咂了一大口酒,缓缓说道。 杨柯不禁心中莞尔,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是很纯粹的性格,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和爱好之中,乐此不疲,唐彬其实就是这样的人,天生就喜欢军伍,就是一个标准的职业军人,但对于功名利禄、朝堂内斗,完全没有一点兴趣和野心。历史上很多赫赫有名的战将就是这种人,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一涉及到政治,和菜鸟小白没什么区别。 “儒宗兄,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唐彬十分坦诚的看着杨柯。 杨柯略略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看我二叔的?” 唐彬沉吟了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外宽内忌。” 杨柯点点头:“儒宗兄,你是真性情之人。子平兄在这一点上不如你啊,他有着太多的顾虑,分了他的心,所以,往往会刻意回避一些事。” 唐彬既不追问,也不替张昌解释,只是说道:“公子天纵英才,识人断事从未失过手,有些事,我帮不了你,其他人也帮不了你,只有公子你自己去解决。” “是啊,有些事别人无法代劳,自己也不能回避,除了动手解决麻烦之外,没有其他办法。”杨柯为二人的杯中斟满了酒,然后举杯相敬:“儒宗兄放心,事情来了,我不会怕,也不会躲,总之一件一件来办。办完一件事就少一个麻烦,总有解决完的那天。” 第八十七章 惺惺相惜 往日的边陲重镇离石城中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人流攒动,因为地处中原和塞外的要冲,此处的民生和官制更多的承袭了晋朝的基因,所以不像草原上的部落那样自结自足,以游牧为主,而是三教九流,百业兴旺,街市井然。然而战端一起,一切都变了。街道实行了宵静,四门紧闭,商旅断绝,贸易采取了管制,尤其是粮食被集中调配,按人头分发,有钱也买不到。所有的铺面基本上处于关门歇业的状态。 地处东街的酒馆是远道而来的一对父女所开办,他们本是匈奴人,但自祖上内迁到汉地,听说是受到当地豪强欺压,实在活不下去了,便举家又回了原籍,在离石城中开了这么个小买卖,因为老头勤快厚道,手艺不错,价钱也公道,所以很快就生意兴隆。他的女儿没在店里帮忙,但偶尔忙的时候也在前台管管帐什么的。长得如花似玉,又是待字闺中,也有不开眼的登徒子想借故占点便宜甚至闹事什么的,但自从被单于亲自派来的亲兵将闹事的人一顿暴打之后,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对父女显然来头不有个天大的靠山在背后护着他们。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打他们父女的主意了。但这对父女对客人和街坊四邻依然是笑脸迎人,多结善缘,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可惜的是老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一夜之间便撒手人寰,酒店也就此关了张,大门紧闭就再没有开过。深夜时分,关闭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两拨气度不凡,看起来非富即贵的人一前一后被迎接了进去。街坊中也有起夜的好事之徒隔着远远的看着这些进进出出的人,心中猜度,难道这店子又要重新开张了?没道理啊,这兵荒马乱的,哪有客人啊。 玉儿可不知道街坊们的猜测,她正满心欢喜的将精心烹制的菜肴送进了正房,此刻正房之中端坐的是声名显赫,手握生杀大权的两个人,也是对玉儿的人生起到绝大影响和关键作用的两个人。一个救他们父女脱离了苦海,另一个帮助他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安居乐业,不再受人欺凌。玉儿布好了菜,斟满了酒,一一敬放到两人的面前:“单于,公子,你们好久没见了,今儿正好开怀畅饮,叙叙旧。” 刘渊笑道:“还是玉儿明白我的心事,兄弟,一别经年,为兄十分牵挂你,咱们满饮此杯。” 杨柯也含笑举杯:“大哥你清减了不少,今日重逢,我们弟兄都是托了玉儿的福啊,我敬大哥,也敬玉儿一杯。” 刘渊道:“是啊,玉儿,你也别见外了,都说客随主便,我们倒是喧宾夺主了,来来来,你也坐下,咱们边吃边聊。” 玉儿微微一笑,也不推辞,略带腼腆的在下首坐下相陪。 “大哥,初见之时,你是朝廷质子,我是官府要犯,现在,你是单于,我是监军,人生际遇真如白云苍狗,可是,再没有你我兄弟围着篝火,吃着烤羊,大碗喝酒,纵论天下风云的那份畅快淋漓了,人是否就是这样,位置坐得越高,就越不自由。”杨柯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无奈。 刘渊点点头:“记得兄弟你曾经问我,志向几何,我的回答是志在天下,如今才感到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这一路走来,不自在的时候比自在的时候要多得多,我也常常问自己,做英雄有他娘的什么好,人前显贵,背后受罪,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在草原上做个牧民,来得更逍遥快活。” 杨柯少有的哈哈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大哥,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痛快的一句话,人前显贵,背后受罪,做英雄有他娘的什么好,有他娘的什么好?”一边说,一边斟满了一大杯酒:“大哥,为你这句掏心窝子的真话,我们干了这杯。” 刘渊也哈哈大笑:“你也是人前显贵,背后受罪?要不怎么叫兄弟,咱们是一对难兄难弟,来,干了这杯。” 玉儿在一边不停的给他们斟酒,夹菜,离石城中,简陋的小酒店,两个手握千万人生杀大权的男人,既是曾经的兄弟,又是一对你死我活的死敌,在一盏灯下,就着几个小菜,通篇没有一个字谈及军务和政务,你一杯,我一杯,开怀畅饮,指天骂地。她从来没有见过杨柯像今天这个样子忘乎所以,也想不到统领千军万马的单于有着这么多的不如意。按照玉儿事先的想法,他们本应该要来这里秘密谈判的,结果这两个人今天像两个孩子一样,聊着一些天马行空,鸡毛蒜皮的话题还不亦乐乎,最后醉得一塌糊涂。 当杨柯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嗓子眼干得要冒烟,他挣扎着正想起身,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公子是口渴了吧?”玉儿恰到时机的递上了一杯温水。杨柯一口气连着喝了三大杯,擦了擦嘴角,又力不从心的躺在了床上:“玉儿,单于什么时候走的?” “单于后半夜就走了,也喝醉了,不过还能走路,只是要侍卫扶着走。”玉儿说道。 杨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问道:“留下什么口讯没有?” “单于让我告诉你,你安排一个人陪你一起出城,详情就让你的手下人和他去谈,以后你们兄弟见面,永远不谈公事,只喝酒聊天。”玉儿回答道,她发现杨柯的脸上平静如水,没有一丁点意外的表情:“公子,你猜到了单于会说这些话了吗?” 杨柯笑了笑:“看你说的,我又不是算命先生,能掐会算,只是我心里想的,和单于想的是一模一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很孤独的人,孤独的人都希望有个好朋友,但那实在是太难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所以我们都很珍惜。” 玉儿若有所思,似懂非懂的看着杨柯。 杨柯指了指屋子外边:“玉儿,烦劳你去通传一下,我想和单于指派的那个人一起,今天就出城。” ?第八十八章 引蛇出洞2247 刘渊派来的那个人叫张宾,字孟孙,马隆与唐彬不知道此人的来历,但作为杨柯就十分上心了。因为这个张宾被后世并称为五胡十六国的三大谋士之首。能得到这个赞誉,当然是有奇特之处。第一奇就是他的生世之谜。传说他是三国名将,那个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断了曹兵水倒流的千古超级牛人张飞张翼德的孙子。杨柯强忍住好奇心,没有直接开口问他,你是张飞的孙子吗? 第二奇就是他拥立刘渊做了单于,又扶持了一个本是籍籍无名的石勒,将他从奴隶变成了将军,说将军还不准确,应该是从奴隶到帝王。 第三奇就是他一点也没有中华民族自谦的精神,很早就对身边的狐朋狗友说,我的才智不在张良之下,只不过没遇到汉高祖那样的雄主而已常谓昆弟曰:“吾自言智算鉴识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当然了,牛皮不是吹得,火车不是推的,后来他用实践证明了自己不是凭嘴混饭吃的。 石勒后来即位称赵王,建立后赵。张宾被加封为大执法,掌管朝政。石勒称其为右侯,从不直呼其名,足可见石勒对张宾信用之深。勒甚重之,每朝,常为之正容貌,简辞令,呼曰“右侯”而不名之,勒朝莫与为比也。 之后张宾去世,石勒追赠张宾为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景。下葬时,石勒流着泪对左右说:“是老天不让我的大事成功吗?为什么要让右侯这么快离开我啊?”顾左右曰:“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 张宾死后,石勒与其他谋臣如徐光、程遐议事时有所不合,石勒叹道:“右侯舍我而去,让我和这些人共谋大事,这不是太残酷了吗?”程遐代为右长史,勒每与遐议,有所不合,辄叹曰:“右侯舍我去,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 杨柯对马隆和唐彬分析这个张宾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这个人极有谋略,又心细如发,算无遗策,机无虚发”。前半句是杨柯的个人感受,后半句是照搬的古人评价。 唐彬性子沉稳,还没说什么,马隆却有着年纪虽大、但眼高于顶的个性,很不服气,杨柯又格外叮嘱道:“大将军,对此人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么说吧,如果以后不能收服此人,就只有寻机杀了他,否则必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唐彬与马隆都听得悚然动容,他还是第一看到杨柯如此重视一个人,也如此忌惮一个人。 整个谈判过程就是讨价还价,杨柯并没有参加,马隆和唐彬二打一对付这个牛人,明明是匈奴处于劣势,但张宾虽然神态谦恭,话语却如刀般锋利,让两人怎么有种面对战胜之师乞和的感觉。 从正午一直谈到了深夜,依然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最大的分歧就在于离石城到底派不派朝廷的官吏、刘渊的军制规模是否应该受到朝廷限制,互市之中匈奴能否军马,晋朝能否金属。按照马隆的个性,早恨不得乱棍将张宾赶出大帐,再高喊一声:“明日再战,谁不来谁是小狗。”好在唐彬适时的提出了休会,建议明天再接着吵架,在马隆还能自控的情况下结束了这场艰难的谈判。 杨柯虽没参加谈判,其实一直没有睡,直到守在大帐门口的亲军前来报告说张宾已经回去休息去了,杨柯才赶到了马隆的大帐。静静的听完唐彬发完了一通牢骚之后,杨柯看了看马隆:“大将军,你意下如何?” 马隆灌了一大口水说道:“休烈,我生来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哪懂得和这些个文人去打嘴巴官司,要不,你明天亲自上好了,老哥哥我实在干不了这个差事。” 杨柯淡淡一笑:“两位觉得张宾此来是真的急于谈出个结果来吗?” 马隆一愣:“休烈,你别打哑谜了,有话直说。” “大将军,先不要着急,之所以到现在张宾还在和你们打擂台、兜圈子,无非是他手中还有备选的底牌,而且,他也在等着刘渊那边的消息,明日一早,你只需要告诉他。。。。。。。。。”杨柯在马隆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马隆听完以后,眉毛拧成了一团,满脸疑惑:“这个办法就能让张宾就范吗?” 杨柯语气平缓:“成不成的试试看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刘渊自张宾出城之后,离石城的戒备一点都没有松懈,每天亲自带人四处巡查防务,召集官员议事,每次议事,都无一例外的被自己的叔父和刘昂吵得头昏脑涨,一直持续到了第三天,刘昂拿着军报冲进了刘渊的议政堂,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单于,单于,有刘钦将军的信了。。。。。。” 满座的文武官员一时都拥了上去,急于想知道结果,刘渊接过了刘昂呈上来的信函,拆开一看,信已经被汗水浸湿又干透了不知道多少遍,略微打皱,字迹也有点泛黄,上面简简单单就一行字,但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用血写就,血迹已经发黑,看起来触目惊心:“臣绕道胡杨滩,马已杀尽,军中无粮,请单于速派兵接应。”看完之后,刘渊递给了刘昂。 刘昂匆匆看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单于,速速发兵吧,再不发兵,刘将军就回不来了。” 刘昂的父亲刘众虎一直以来都是躲在幕后默不作声的,因为有儿子刘昂打冲锋,他也未必急着跳到前台,听说刘钦有求救信来了,又看到刘昂看信之后气急败坏的样子,刘见虎再也坐不住了,从刘昂手中接过了这封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深深的施了一礼:“单于,我愿领本部兵马去救刘钦,如果战败,我们父子承担一切后果,与单于无关。” 刘渊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叔父不必多礼,我只是担心着离石城外围困我们的晋军,此一去叔父千万要当心啊。” 请打开: 第八十九章 道高一丈 马隆对坐在堂下的张宾只说了一句话:“刘钦的求救信已经送入城中,我们会帮你除掉刘氏父子,至于他们的部下和军队,凭你一言而决之。”说完,马隆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坐起了哑禅。 张宾腾的站了起来,一改昨日云淡风轻的名士风范,凑到马隆跟前,嘿嘿笑道:“大将军,刘氏父子听凭你们处置,他的部下和军队放归回城,三年之内,我们供应五万匹军马。” 马隆侧过身,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眼皮都没抬。 “大将军,就算朝廷派来官吏,还不是个摆设,单于真心臣服,何必拘泥于形式呢。”张宾的态度十分真诚,满面的笑容,一副童叟无欺的表情。 马隆终于开口了,不过不是对张宾说话,而是对着帐下伺候的亲兵说道:“时辰已到,传令出兵。” 张宾一把拉住了马隆的手:“别别别,大将军,就依你的,就依你的。” 马隆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文约,递给了张宾:“先生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皆大欢喜,用杨监军的话来说,这叫做双。。。。双。。。。双什么来着?” 张宾愣愣的看着马隆,帐下亲兵插了一嘴:“双赢。” “对对对,双赢,双赢,张先生不辱使命,单于权柄归于一统,我们也免去远征之苦,少死了多少人,这还不止是双赢,应该是多赢才对。”马隆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蹦出了这句话。 张宾嘿嘿一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大将军真是高人,不仅能征战沙场,还精于谋略,张宾佩服之至。” 马隆捻须微笑,用逼人的眼光看着张宾:“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原闻大将军高论,宾谨受教。” “本将不过是一介武夫,先生才是当世高才,边塞苦寒之地,有点委屈先生了,何况先生本是汉人,如愿意回中原,本将与监军愿意联名保奏先生入朝廷中枢,一展先生抱负。”马隆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认真,只要张宾愿意,直接在中央做官,还不是普通的京官,而是是进入决策中枢的京官,这个条件不可谓不诱人。张宾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大将军一片盛情,宾不胜感激,不过在下哪有什么才学,不过是匈奴人中缺些识文断字的腐儒,宾滥竽充数而已,非是在下不识抬举,只是恐负大将军厚望,损了大将军举荐之名,还请见谅。”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让马隆无从指摘,我拒绝你还是站在你的角度帮你考虑,而且我是如此忠诚老实,你总不好意思真的骂我不识抬举吧。马隆本是武将出身,嘴上功夫非己所长,悻悻然道:“先生志不在此,本将也就不强求了。” 双方话不投机,便直接切入了主题,签字用印之后,张宾片刻也不肯耽误,拿着文约便告辞而去。杨柯和唐彬随后步入了大帐,马隆将文约递给了杨柯:“休烈,还是你厉害,你的一句话就将张宾打回了原形,一个字都没改,立马签字用印了。” 杨柯接过文约,扫了一眼,对马隆说道:“刘渊希望借我们的手除掉他的叔父和堂弟,他才能真正大权在握,但张宾是条千年的老狐狸,如果是由他们主动提出来,我们就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和他们讲条件,所以,他一直在等,等到刘渊的叔父按捺不住的时候,自然要亲自率兵出城,我们当然不会任其来去自由,这样一来,我们顺理成章就成了借给他们杀掉刘从虎的那把刀,所以我才帮了他们一把,在离石城外围松了一个口子,让刘钦求援的信使能进得了离石城,刘从虎看到亲生儿子的求救信,又知道了他的方位和行军路线,当然要不顾一切的去救援,刘渊这个时候自然会顺水推舟放让他们出兵,亲手将他夺权路上的对头送进鬼门关。刘渊有这个野心,但想不出这个主意,张宾应该才是真正的谋主。” 唐彬问道:“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杨柯淡淡一笑:“既然是派出来谈判的使臣,当然要以达成使命为目的,但张宾打了一天的太极拳,只逞口舌之利,哪有一点点谈判的诚意,又绝不肯把话说死,不让谈判破裂,除了别有用意之外,没有第二种理由能解释得通。” “所以你才用放他的军队回城这个条件来逼了张宾一下?”马隆问道。 杨柯点点头:“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让这只援军给刘渊的叔父陪葬的准备,现在能救回这只军队,加上政敌一死,这只援军群龙无首,自然能收录麾下为己所用,原来是别人的东西不心疼,如果能变成自己的东西,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马隆拍桌大骂道:“这个张宾哪里是什么读书人,简直就是个披着儒衫的卑鄙小人,前倨后恭,无耻之极。” 唐彬在一旁插话道:“这个张宾不仅老谋深算,机变之快也实为罕见,身为读书人不务虚名而求实利,真如公子所说,此人必为我朝的心腹大患。” 马隆哼了一声:“依我看,也不过是贪图小利的蝇营狗苟之辈,偏安在这边塞之地,卖祖求荣而已。适才我诚心劝他归顺朝廷,他却一口回绝,还是舍不得丢掉手上的那块骨头啊。” 杨柯摇摇头:“这个张宾心可不之所以拒绝大将军,一言以概之,他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三人谈得正热闹的时候,亲兵急匆匆进了大帐禀报道:“大将军,伏兵已经全部就位。” 马隆听罢,吩咐左右为自己披盔戴甲,要亲自前去督战,杨柯突然说道:“大将军,务必要活捉这个刘从虎和刘昂,秘密带回营,对匈奴人要诈称他们已经死了,这两个人留在我们手上,会派上大用场。” 马隆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随即哈哈大笑:“休烈,真有你的,我亲自带队,一定活捉这对父子。” 唐彬突然插了一句:“那刘钦怎么处置呢?是放他们回城?” 马隆哼了一声:“当然要放刘钦回离石城,有他埋在刘渊身边继续带兵,有朝一日,刘从虎杀个回马枪才有根基,否则,留着刘从虎和刘昂这两个孤家寡人有何用?” 第九十章 旗鼓相当 离石的建制沿革始于战国时代,赵国命名为离石邑,秦属太原郡,西汉置离石县,属西河郡。东汉永和五年140年西河郡治迁此,灵帝末郡县俱废。三国魏黄初二年221年复置县晋属西河国,永兴元年304年匈奴左部帅刘渊起兵反晋,置都于离石。离石的得名是因东北有离石水今北川河之故。 离石距离隰城县今汾阳近两百里,薛公岭就是横亘其间的一座不大不小的丘陵,是困扼晋陕的咽喉制高点,刘从虎与刘昂带领着的兵马有四千人之众,可以说是自己部族中的全部家底倾巢而出,正一路急行军赶去接应刘钦。他们选择了在夜半时分从离石城内突然发起了冲击,打了晋军一个措手不及,不到半个时辰,竟然以极少的伤亡代价冲出了包围圈,关键还是晋军用于围城的部队人数并不是很多,包围圈并不厚的原因。 行进到薛公岭山脚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刘从虎对刘昂吩咐道:“传令,全军原地下马修整,派出游骑巡查,前推十里,看有无晋军伏兵。” 刘昂说道:“父亲,晋军总兵力不过比我们多出一倍而已,用于围城尚且捉襟见肘,哪有多余兵力伏击我们,天黑之前,我们要走出薛公岭,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刘从虎哼了一声:“为将者每遇大事必须要沉得住气,越是着急越是不能大意,游骑哨探侦查是大军的开路先锋,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凭自己想当然就贸然进兵那是求死之道。” 刘昂心中虽然不服气,但脸上不敢表现出来,恭敬的应了声“是”,便转头布置哨探侦查的事去了。 刘从虎不敢有丝毫懈怠,军队虽然下马休息了,他却马不离鞍,人不卸甲,继续围着自己的营盘游走,看到军士们下马之后三三两两,东一堆西一块的围坐在一起,刘从虎不禁大怒,他强压怒火吩咐传令兵:“速命各营首领来见我。” 片刻功夫,几个首领便到齐,刚要行礼,被刘从虎拦住了:“你们自己看看,如果晋军此刻来攻,这个仗我们还怎么打?” 众人看了看东倒西歪的士兵,不禁脸上也是讪然,有人大着胆子说道:“昨晚连夜冲杀出了重围,将士们也确实是累了。。。。。。” “这些是理由么?你们不是第一天带兵了,像这样不成营垒,不做防备,晋军如果此时杀到,不用打,我们立刻会成为一盘散沙。”刘从虎沉下了脸训斥道:“各自去整理自己的队伍,将马和车辆置于外围,结成车马防御大阵,一律不准卸甲,三通鼓罢整顿完毕,违令者斩。” 众人不敢再辩解,分头下去结营布阵去了。军鼓三通不到,四千人团团围住了中军大帐,将车马置于外围,人列于阵内,弓弩防御准备完毕,看了看井然有序的大阵,刘从虎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当马隆带着兵马赶到的时候,看到了缩成一团,如刺猬似防守得密不透风的车马大阵,心头不禁一凛。晋军没有骑兵,一路紧赶慢赶,当终于追上了刘从虎的时候,马隆还有几分高兴。按照他的预想,刘从虎急于赶路接应刘钦,一定是纵兵急进,队形不整,自己率领了一万多兵马,只要能追上对方的后队,死死咬住他们,刘从虎就必然要回援,那时,匈奴骑兵的冲击力和机动力便无法发挥出来,凭借步兵的近战优势和兵力优势,匈奴自然会溃不成军,在乱军中捉拿刘家父子自然是手到擒来。他没有想到的是,刘从虎在急于驰援刘钦的过程中竟然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禁对刘从虎的带兵能力刮目相看。 两军相隔着两三里的距离,晋军便缓缓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这也是弓弩无法射到的安全距离。匈奴各营的首领这才对刘从虎刚才紧急调整部署的举措由衷的钦佩。如果再晚哪怕一点点,晋军此刻若发起突然冲锋,匈奴只怕已经一败涂地了。 刘从虎焦急的问刘昂:“哨探回报前方军情没有?” “还没有。”刘昂回答道:“父亲,现在该怎么办?是坚守还是发起冲锋?” 刘从虎不露声色,极目远眺:“你看到对方的中军帅旗没有?” 刘昂仔细看了看:“父亲,挂得马子旗,莫非对方的主帅到了?” 刘从虎哼了一声:“还真看得起我们,主帅亲自带兵来追,你立刻派出一队骑兵,绕过晋军防线,从他们侧后迂回赶到离石城,向单于报信,告诉他我们拖住了地方主帅,对方围城兵力一定空虚,让他派兵出城和我们一起夹击晋军,只要能杀了对方主帅,离石之战咱们就赢定了。” 刘昂迟疑了片刻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说,我们按兵不动,拖住对方,等待单于主力前来前后夹击?” 刘从虎点点头:“对方是步兵,也跑不快,所以他们现在不敢轻易撤兵,我们又有车马阵防御,他们想取胜也没那么容易,战机稍纵即逝,你赶快去安排人马给单于报信。” 刘昂立刻会过意来,不禁喜形于色,赶紧下去安排。 远远的看到匈奴骑兵大阵后方冲出来了两三百骑兵,远远的绕过自己的军营,往离石方向疾驰,马隆突然意识到不好,他立刻下令:“全军听令,盾牌手居前,弓弩手居中,长枪手居后,准备攻击。”随着金鼓之声交鸣,阵型迅速在做着调整。刘从虎下令道:“弓弩手准备,死守大阵,不许进攻,不许后退,违令者斩。” 两军的交锋从第一轮的弓弩对射开始,匈奴人境遇骑射,晋军有盾牌护身,这第一个回合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只是置于阵外的马不同于人,虽然被牢牢的用拴马桩固定在原地不能动弹,但也是原地打转,不住的嘶鸣,很多中箭的战马轰然到了下来,阵型一阵大乱。刘从虎大声吼道:“固定马匹,严守阵型。此战只要拖住对手,我们就能胜利,不要舍不得战马。” 第九十一章 火攻破阵 匈奴人自幼长于马背,与马为伴,和马有着很身后的感情,刘从虎作为匈奴人,对这一点知之甚详,所以他咬紧牙关,命令部队以马做盾牌,抵住敌军的冲锋。 看到第一轮的进攻虽然引起了匈奴的骚乱,但很快他们就稳住了阵脚,马隆心中越发焦虑。他是百战老将,如何看不破刘从虎的意图。如果自己陷入了和刘从虎的对峙与胶着状态,刘渊接到报信之后,事情只怕要产生重大的变化。清洗刘从虎是内斗,打败晋军则是外斗,外斗不赢,刘渊才选择了投降,同时清洗政敌,一箭双雕。但如果有了夹击晋军主帅的机会,这个筹码就远远的要比干掉刘从虎重的多了。刘渊很可能会幡然变计,弄不好会倾巢而出,不顾一切的来包围和攻击自己。如果自己现在也去调动兵马来援,仓促之间就演变成了在这平原地带发起与匈奴的决战,而平原决战正是自己一直规避的情况,匈奴无论是从兵种还是单兵战力上都要优于晋军。如果自己现在撤退,一是不一定走得掉,搞不好还会兵败如山倒,就算走得掉,生擒刘从虎的计策就会全盘落空。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马隆心头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他明白这次他犯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太低估了刘从虎了。自己根本没有预料到刘从虎竟然放弃了骑兵的战法,而改用防御的打法来对付自己,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刘从虎拔出了佩刀:“全军冲锋,务必要冲破对方的大阵。”此时此刻,马隆已经顾不上生擒刘从虎父子的计划了,赶紧打败刘从虎,占据主动权,才是当务之急。 本来是一场追击战,突然演变成了对攻战,战前的部署和方案临机改变,晋军依仗着人多的优势发起了一轮轮的冲击,一万多人山呼海啸般的冲向了匈奴的车马大阵,狠狠的撞向了敌军的防御阵地。此时,弓弩手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了,如林的刀枪近身肉搏,血肉横飞,惨呼声不绝于耳,几轮的冲锋过后,匈奴人的阵地如在狂风中飘荡的一叶小舟,但奇迹般的就是岿然不动。两军阵前已经倒下了成片的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浸染得土地一片腥红。马隆知道,两军作战,士气最为要紧,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如果陷入僵持状态,对于进攻方的士气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他将佩刀还鞘,随手抄起了一把长枪,吩咐身边的亲军营:“下马,准备加入攻击。” 亲军头领急忙劝阻:“大将军,您是三军主帅,不能。。。。。。。” “少废话,执行军令。”马隆厉声喝道。 亲军营都是跟随马隆多年的心腹精锐,当然知道马隆的脾气,不再争执,纷纷下马开始做攻击准备。 突然之间,马隆的身边出现了一队人马,如一排江潮越过他们,滚滚涌向了匈奴的车兵大阵,马隆侧头看去,杨柯与唐彬并辔而来,冲向匈奴大阵的正是杨柯的一千精锐亲军营。 马隆大喜过望:“休烈,儒宗,你们怎么来了?” 杨柯来不及寒暄:“大将军,我让亲军营用火攻打开缺口,你下令前军暂退五十步,等大阵起火,再集中全部兵力,冲击刘从虎的帅旗,只要拿下了他,匈奴兵必然溃败。” 话音未落,亲军营已经抵近了匈奴大阵,突然停下了脚步,将一排排的黑陶罐临空掷向了匈奴的阵中,陶罐破碎之后,一股黑色的液体流了一地,黏黏糊糊,滑不留手。 马隆还没有弄明白投掷的到底是什么,但情急之下也不及细问,立刻下令让前军暂退五十步,随着鸣金之声大作,晋军前军纷纷脱离了和匈奴的接触,一时之间匈奴人都愣住了,战阵之前陷入了很诡异的短暂的寂静。 杨柯的亲军营不等匈奴人回过神来,投掷陶罐的军兵纷纷后退,从他们身后闪现出来了一排排弓弩手,每人的箭杆上都绑缚这丝绵之物,被黑色的什么东西浸染得漆黑,每个弓弩手的身边都有一个人为他们打着了火镰,转眼间,一排排火箭从天而降,落向了匈奴的大阵中,那些黑色的液体被点燃,立刻冒气了冲天的大火。 马隆看着匈奴阵中一片大乱,兴奋不已:“兄弟,多亏了你了,这些陶罐子里是些什么东西?” 杨柯看着在火中挣扎哀嚎的匈奴人,脸上却没有一点点喜悦之情:“这些叫火油,回头我再给你解释。大哥,下令进攻吧。” 马隆连连点头,随即下达了进攻命令,晋军这一次很轻易的就突破了匈奴大阵,遵照马隆的军令,各营的将领一齐扑向了刘从虎帅字大旗所在的方位,如几把尖刀一般,所向披靡,对于四周呼喊奔逃和各自为战的匈奴人,他们视若不见。这种集中兵力攻其一点的打法立见奇效,不到小半个时辰,已经杀透了刘从虎的亲军大营。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刘从虎举刀正要自刎,被一员五大三粗的晋军将领飞起一脚踢到了脸上,刘从虎重重倒在了地上,刀也脱手飞出,被一拥而上的晋军捆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刘从虎脸上大大的一个脚印,那踢人的晋军将领骂骂咧咧:“你他娘的要是死了,老子不就白忙活一场了吗。”说完这句话,他一刀砍断了刘从虎的帅旗,对手下吩咐道:“跟老子一起喊,刘从虎死了、刘从虎死了。” 先是一个人的声音,继而是一群人,最后是上万人,“刘从虎死了”的呼喊声响彻云霄,还有一部分尚在苦苦支撑的匈奴人此时再也坚持不住,开始四散奔逃。杨柯看了看倒下的刘从虎帅旗,听到中军的呼喊声,知道已经大功告成,抱拳向马隆一揖:“恭贺大将军又打了个大胜仗。” 马隆哈哈大笑:“没有老弟你,还打个鸟的胜仗啊,走,咱们回营好好庆贺庆贺。” 第九十二章 阶下之囚 被去掉眼罩的刘从虎努力适应着突然变强的光线,眯缝着眼睛,一点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也是典型的军帐,只不过军帐内的陈设与一般的统兵大将的营帐陈设得有点不同而已,极大的一个军案,军案之上有一半堆得满满的都是书,另一半有茶具,竟然还有一盆开得正艳的花,刘从虎不认得这是什么花,他这辈子干得最多的就是三件事,带兵打仗、喝酒吃肉、还有找女人。这三件事有以外的东西,他一般不太关心。但此刻,作为阶下囚的刘从虎突然发现,这盆花开得姹紫嫣红,竟然让人赏心悦目。 一个年轻人坐在军案的后面,正悠然自得的喝着茶。他看起来一点不像带兵打仗的将军,脸上没有胡子,样子看起来很清秀,比自己见过的很多女人还要清秀许多,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视过来的时候,刘从虎才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了一股很强大的威慑力,仿佛能洞穿自己的肺腑一般。 “我叫杨柯,是这支部队的监军,我不杀你,会派人将你送回中原软禁起来,有好房子给你住,有人伺候你,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你,除了不让你逃跑,其他的和你在自己家里没什么两样。还有一点,你不能自杀,否则你的儿子刘昂就会给你陪葬。”年轻人的话很简短,但十分有效,刘从虎一直在找机会自杀,在他心中,雄鹰必须要在天空翱翔,如果像麻雀一样被人关在笼子里,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掉算了。而自己就是匈奴人中的雄鹰,怎么可能忍受被人捉住,关进囚笼的这种羞辱。但儿子刘昂的命此刻就在对方手中,这个年轻人谈论自己儿子的生死就好比随口聊家常一样那么轻描淡写,不过刘从虎一点都不怀疑他话里的真假,作为高高在上的当权者,刘从虎心里明白,人命在他们眼中一点都不值钱。 杨柯打量着眼前的刘从虎,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厌恶,但脸上依然习惯性的平静如水:“我知道你是这场战争的鼓动和发起者,甚至刘渊也不得不向你暂时屈服,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一万多人为了你个人的私欲送了命,我很想送你去给他们陪葬,但你还有价值,所以我不得不留着你们父子的命。” 刘从虎刚想问为什么不杀自己,杨柯就直接了当说出了原因,这让刘从虎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对方自说自话的时候,将自己完全当成了透明的空气一般。 “如果有一天,刘渊要是敢发动对中原的战争,我就将你放回去,让你们内斗,你肯定在想,我为什么要听从你的摆布。顺便告诉你,你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罪魁祸首不是我,是刘渊,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杨柯说完,将刘渊送来的那一封箭书丢到了刘从虎的面前,一旁看押刘从虎的看守将箭书展开,放到了刘从虎的眼前,刘从虎只瞟上了一眼,就认出了刘渊的字和刘渊的印。刘从虎心里如同被刀狠狠剜了一下,他死死的咬住牙关,以免自己忍不住立刻就要跳起来破口大骂。 “你儿子刘钦不会有事,我会放他的部队回离石,他会在刘渊身边继续受到信任和掌管骑兵,我暂时不会告诉他刘渊出卖你的事,免得他沉不住气露出破绽,如果有机会,我是说如果,以后由你亲自告诉他,刘钦以后就是你东山再起的筹码和希望。”说到这里,杨柯挥了挥手,吩咐看守道:“带他下去吧,可以给他松绑了,他不会再自杀了。将这个箭书也送给他,让他有空的时候能多看看。” 刘从虎被压上囚车的时候,手里依然紧紧的攥着那封箭书,一队兵丁秘密的看押着自己和儿子刘昂一道启程了,从方向上辨识,这是与离石城、自己的家乡背道而驰的方向。 刘从虎是匈奴人,自小就如同父辈们一样,学习过狩猎和熬鹰。 用驯化的鹰进行捕猎是游牧民族一种非常独特的传统狩猎方式。鹰猎的关键,是猎鹰的调养、驯化。把鹰放在专门驯鹰的粗绳子上,鹰站不稳,而且还有人在下面不断地用棍子敲打绳子,绳子不断晃动,这样鹰就无法睡觉了,这叫“熬鹰”。鹰疲乏到极点,就会掉在地上,此时用清水冲洗鹰头,然后让鹰饮茶或盐水。这样没几天鹰就瘦下来了,有的鹰会饿得只剩皮包骨头,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时就开始驯化,用特制的眼罩戴在鹰头上,不让它看见任何东西,专门喂它一些兔子、鸽子、小鸟等动物肉,使它消除对人的恐惧和敌意感。接着就是让它进行捕猎训练。鹰的尾毛有十六根。鹰就凭这十六根尾毛调节起飞、制动、滑翔、下坠和捕捉猎物。训练时用线把这十六根尾毛一根一根地缠起来。羽毛之间的线不能太紧或太松,过紧了不能起飞,过松了它就会飞跑。 在训练的场地上把兔子、鸽子用绳子拴住。一切准备好后,就把鹰的眼罩摘掉,这时猎鹰便去抓捕猎物,直到吃饱。接下来的训练就是当它捕捉到猎物后不让它吃,如此反复多次,到最后才让它吃。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把羽毛松开几根,乃至以后全部松开。半个月后,鹰就完全被驯化了。检验驯化的结果时,在房内放置些肉,招鹰来吃,如鹰能来吃,就算成功了,就可以到猎场上放鹰捕猎了。 刘从虎感觉到自己是那只鹰,而杨柯就是那个熬鹰人。从自己刚刚被俘时候的一心求死,到现在自己的忍辱偷生,那个年轻人安排的每一个步骤自己竟然是无法抗拒,明明知道是陷阱,还得要一步步被他牵着鼻子走。刘从虎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生平最为可怕的对手,竟然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看着押送刘家父子囚车的队伍渐渐远去,马隆对身边的杨柯说道:“短短几天功夫,这个刘从虎就像抽掉了脊梁的猛虎一样。” 杨柯淡淡道:“这种人千刀万剐都赎不了自己的罪孽,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不过他现在不会死的,刘渊的那封箭书就像一根刺,深深的扎在他心里,每天看着箭书,他时刻都不会忘记要找刘渊报仇,这个念头够他支撑着活下去了。” 第九十三章 釜底抽薪 刘渊依然是貂裘具带、窄袖短靴,身后搭着临时支起来的毡毛穹庐,帐门半开,刘渊与杨柯居中而坐。合约签署之后,刘渊将送行的酒宴没有安排在离石城中,而是放到了他与杨柯第一次见面大破官兵的村庄里。马隆和唐彬居于杨柯身侧,匈奴的各路首领则居于刘渊下首,双方一字排开,篝火熊熊,宾主言谈甚欢,完全看不出是刚刚从战场上结束了一场生死之战的敌我之间的会晤。 刘渊对杨柯说道:“休烈,你我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何地才能再见?” 杨柯笑道道:“只要不是在战场上见面,何时何地都可以,大哥若是想我了,不妨来京都一游,我若想大哥了,也一定随时来叨扰。” 刘渊点点头:“承兄弟你的吉言,你我弟兄如能永罢刀兵,会有无数生灵免遭涂炭。” 杨柯从袖中取出一张折页的礼单递给了刘渊,刘渊迟疑着没有接:“休烈,你这是何意?” 杨柯淡淡道:“当日我送给大哥的是一把宝剑,大哥让玉儿还给我了,我就猜到你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起兵,我受了大哥的一匹神驹,来而不往非礼也,但兵者不祥之物,不宜再送了,所以,我另有一点心意,望大哥不要推辞。” 刘渊这才接过杨柯递过来的礼单,打开一看,上面列举着:“食盐五千斤、茶砖三千担、谷一万担。。。。。”刘渊啪的一声合上了礼单,大声道:“来人啊,换大碗。。。。。。。” 侍从过来为两人换上了两个大大的海碗,浑浊的烈酒倒得慢慢的,酒香四溢。刘渊高举海碗,对杨柯道:“兄弟,你这是给我雪中送炭啊,今年草原上遭了大灾,很多部落的牲畜死了七八成,眼看着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哥哥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们起兵,不是为了夺什么天下,就是为了给族人找一条活路而已,有了兄弟你这份厚礼,我的族人们就有救了,哥哥我真实诚意敬你,大恩不言谢了,我们干了这碗酒。” 杨柯举起碗来,两人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杨柯略微停了一停,看了一眼陪坐在刘渊下首的张宾,对刘渊说道:“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大哥,不过需要大哥派人去京都来办好这件大事。” 刘渊兴头之上大手一挥:“我全听兄弟你的,说吧,要大哥干什么,派什么人去?” “大哥,我们的合约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通商,小弟送给你的这点物资毕竟只是杯水车薪,救的了急,但断不了根。只有两边通商之路大开,以后匈奴就有源源不绝的物资供应了,你们可以用牲畜和毛皮来换,商人只要有利可图,自然愿意当你的搬运工,到那时,何愁不能惠及你所有的族人?再也不需要抢掠,不需要用人命去换那点粮食了。从此以后,朝廷和匈奴才会真正和平相处,不起战争。” “着啊,哥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朝廷一直不肯对离石通商,只有民间私下的互市,但交易的货物数量少,还要躲避官军稽查。再就是朝廷对中原来往于离石的货物层层设卡,又征了高额的税,很多商人要么不敢或者不愿意来,要么就是货物价格奇高无比,兄弟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刘渊听完杨柯的话,眼睛为之一亮。如果说杨柯送的这些个物资是救急的,通商才是真正救穷的做法。他曾经在中原做了多年的人质,又当过朝廷的官,精通汉学,游历了中原的很多大邑要镇,凡是通商发达的地方,官府的税源多、税收高。物资品种和规模就多,可以带动各个行业的兴盛蓬勃。总之在他眼中,通商是富国之道,尤其是像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没有富饶的物产,很多资源匮乏,实在是太需要商业的繁盛了。虽然他和杨柯在合约中签署了通商的条款,但真正要把通商这件事做扎实,不仅仅需要朝廷的支持,还需要动员很多的商贾加入进来,绝对不是合约上写的一两句话那么简单的。从今天杨柯的谈话来看,他是真心想要和匈奴通商,而不是敷衍或者是为了和戎的权宜之计,以杨柯现在在朝廷中的权势来看,也只有他才能一言九鼎办成通商这件大事。所以,刘渊当然会喜出望外,但他也明白此时关系重大,不肯表现得过于操切,故而将球又踢回给了杨柯,想看看杨柯就下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杨柯放佛一点不在意刘渊的盘马弯弓,他沉思片刻,对刘渊说道:“第一,朝廷要颁布通商令,鼓励天下商贾大兴互市,就拿离石城作为第一个试点。第二,朝廷和匈奴承诺沿途设立各地方的亭、驿机构,便利商旅行商住宿,同时确保商道安全。第三,凡是离石通商的商贾,第一年免交税款,沿途税卡一律撤销。第四,一年之后离石互市由匈奴征收税款,朝廷分文不取。第五,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要派一个得力的人到京都洛阳设立一个招商局,我安排人手配合他,将源源不绝的商贾都能吸引到你的离石城来。小弟敢断言,不出一年,离石就会成为天下边贸的第一重镇,仅仅是这一笔岁入,就足够你建几个离石城了,何况以后边贸年年都会有收入,那就是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一个钱袋子啊。” 刘渊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太过于失态,他仿佛已经看见了离石城成为通商大邑,人潮涌动,财源滚滚的盛况,有了这些钱,这些物资,他可以筑城、修宫殿、扩充军队、购买兵器,等等等等,总之,自己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很多事,到那时都不过是小菜一碟了:“休烈,你看哥哥这边那个人合适干这个差事?” 杨柯瞟了一眼张宾:“此事非张先生莫属,他对匈奴和中原的民情都了如指掌,而且才干出众,有张先生坐镇洛阳,兄长就高枕无忧了。” 第九十四章 多事之秋 玉儿点点头,一句话没说,匆匆走出了大帐,过了不一会,她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浓浓的醒酒汤走了进来。因为今晚与刘渊饮宴,杨柯的亲军显然早就准备好了醒酒的应用之物。 杨柯半碗醒酒汤下肚,肠胃之中一股暖意,通体觉得轻松了一截,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看了看玉儿:“马上我们就要离开离石城了,你有什么打算?” “离石城我们是回不去了。”玉儿说道。 杨柯点点头:“两军交战,连累了你们,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你爹既然已经诈称暴病故去,自然不可能再回去了,而且,刘渊知道你给我送信,待你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了。要不然我安顿你们父女回原籍?我会令地方官吏照顾你们,那个恶霸你们也不用再怕他了。。。。。。。。” 第九十五章 长亭古道 “公子,玉儿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不敢有非分之想,但玉儿只要能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照顾公子,能常常看见你,我这辈子就知足了。”玉儿脸涨得通红,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杨柯看着玉儿一双美目流盼无所顾忌的看着自己,曾经的黄毛丫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淡淡笑了笑:“玉儿,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心意我懂,只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这辈子不想娶什么三妻四妾,更不想耽误你的终生,我会待你像亲妹妹一样,好好照顾你,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玉儿默默的收拾着几案上的碗筷,半晌无语,但眼中的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她背对着杨柯,凝噎半晌,幽幽的叹了口气:“爹说过,公子是天上神仙一样的人物,玉儿不应该有这些非分之想,我听公子的,带着爹回原籍也很好,起码爹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苦日子了。。。。。。” 杨柯心中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玉儿,我知道你不舍得和我分开,我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其实不是要得到什么,就是远远的看着她,心里就能平安喜乐,所以,你心里的想法我经历过,也全都明白。不过正因为我经历过,我才不愿意让你受那种煎熬,谁愿意一辈子孤独终老,碰上了心仪的人又不能长相厮守,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常常看到对方,也是一种解脱。可那与饮鸩止渴没什么区别,自欺欺人而已。如果你继续留在我身边,对你是一种折磨,对我更是一种折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知道为什么,杨柯突然想起了自己前生的情路坎坷,他曾经千万次的问自己,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放手,既然不放手,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在一起。可对方永远没有给他答案。暧昧是占据主动权的人制造备胎的高明手段,也是另一方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他从内心深处抵触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更不想玉儿步这个后尘。 “公子,你不用说了。”玉儿悄悄的拭去眼角的泪水:“天不早了,公子早点休息吧。”说完,玉儿端着托盘,默默退出了大帐,飘然而去。 杨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突然特别想念张蕊,那种思念竟然强烈的无法抑制,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回到她身边:“来人啊。。。。。。” 亲兵应声而入:“公子有什么吩咐?” “打点行装,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杨柯大声说道。 送行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烈烈风中,马隆与马雄并排而立,马雄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行走的时候略有不便:“公子,我的这条命是你救得,从今以后,除了我爹,就是公子你了,水里火里,我马雄如果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杨柯看着五大三粗的马雄,与身材矮胖的马隆真是一对鲜明的对比,两人站在一起,除了神情眉眼有几分相似,其他的地方看不出一点点父子相。 “不需要你水里火里,照顾好你爹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以后一定要记住了,为将者不是靠拼命的,要靠这里。”杨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马雄不住点头:“我听公子的,以后好好孝顺爹,打仗多动脑子。” 杨柯不禁笑了起来,看着马隆道:“大将军,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咱们自家兄弟,不用给老哥哥我脸上贴金了,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改不了的性子了。倒是兄弟你,何必这样急着上路,有大军和你一起还朝,起码。。。。。。。”说道这里,马隆突然止住了话头。 唐彬在一旁立刻接过了话头:“公子,大将军言之有理,刘渊之乱已平,边关无战事,我们陪着你一起班师。。。。。” 杨柯摆了摆手:“大将军,儒宗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自己回去,万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大军陪着我一起还朝,不等到洛阳,只怕就会有大变了。” 唐彬叹了口气:“公子,你一定有不便说出口的原因,但朝局诡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儒宗兄放心,大将军放心,区区一点小事,我还料理得来,柯有一事要摆脱大将军了。”杨柯抱拳拱手。 马隆笑道:“我么自家兄弟,老弟你不说我也知道,放心吧,玉儿一家老小,我会安置他们回原籍,镇守地方的官吏多是我当年平定鲜卑的旧部,老哥哥我在他们面前开了口,没人敢怠慢玉儿姑娘的。” 杨柯长揖到地:“我为二位兄长打个前站,备好接风酒宴,扫榻相迎,重逢之日,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马隆和唐彬异口同声的说道。 杨柯翻身上马,带领着手下的亲军营,一路绝尘而去。 马隆看着杨柯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大路的尽头,只有滚滚烟尘笼罩着天地交接的那一条线,方才转过身看了看唐彬:“休烈是个深沉的性子,他不说,我也不便去问,从那天晚上接到张昌密报开始,我就觉得他不对劲,能让休烈心神不定到这个地步的,一定不是小事。你是休烈的故交,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唐彬摇摇头,凝视着杨柯一行消失的远方,意味深长的说道:“休烈这个人,从来不怕对手,但他最怕的是祸起于萧蔷之内,表面上看,他这个人很有理性,其实骨子里最重情义,藩王和朝臣闹事都不用替他担心,休烈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我唯一顾虑的是他身边的人在兴风作浪,我怕他会心软。。。。。。。” 马隆心中揣测日久的心事和唐彬含而不露的一番话可以说不谋而合,杨柯看似是个功利主义和现实主义者,其实,这何尝不是他披在身上的另一层伪装呢。 与马隆和唐彬一样远远目送杨柯的还有两个人,那就是玉儿和她的老爹,矗立在寒风之中,良久不动,老爹叹了口气:“看不见了,玉儿,咱们回去吧。” 玉儿喃喃自语:“是啊,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第九十六章 密归京都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这是一个风景颇为秀丽的村子,四面环绕着苍翠的群山。山下,有棋盘似的农田,绿竹掩映的村舍,柳丝垂条的池塘,还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涓涓地绕村而过。 正是一年中农事最紧要的时节,田间地头满是一派繁忙的农耕景象,男女老少遍布于阡陌纵横的田野里,正低头辛勤的劳作。依着官道的一株大槐树下摆着一个茶摊,三五个行旅正围坐在茶摊前,这一行人看起来风尘仆仆,居中而坐的年轻人正举着一个粗瓷大碗喝着凉茶,他身边的几个人看起来虽然是普通人打扮,但彪悍之气形之于外。 “大嫂,你也是本地人吧?”年轻人和看茶摊的妇人拉着家常。 “是啊,小妇人就是本地人,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了。”那妇人一边用抹布擦拭着茶桌,一边嘴里也不闲着,看起来就是那种热心快肠,性格直爽的人。 “大嫂,这个茶摊够你们全家的生计吗?”年轻人继续问道。 “靠这个茶摊过日子,那我们一家人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小妇人有寒湿病,下不得地,所以就在这里摆个茶摊,挣两口嚼谷,也是方便过路的客人。”妇人说道。 “那大嫂一家靠什么过日子呢?” “我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土里刨食,一家子全指着地里那点收成过日子。”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篇,官道之上突然马蹄声大作,扬起一路烟尘,足有百八十号人的军兵由远及近,为首之人面貌凶恶,一脸的煞气。从茶摊旁经过的时候,丝毫没有减速,旁若无人的疾驰而过。那年轻人冷眼旁观,刻意盯着为首的军官多看了好几眼。 “这些遭瘟的官军,又不知道干什么天杀的坏事去了。”那妇人看着一行人远去,狠狠的啐了一口。 “大嫂,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此地何时有了驻军的?”年轻人打听到。 “客官有所不知,本地没有驻军,原来这里一直都很太平,虽然大家伙日子过得苦点,毕竟是天子脚下,比起其他州府的老百姓吃不饱肚子还是要强多了。洛阳城里的兵也不会出来祸害我们。可几个月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伙一伙的兵,在这附近十里八乡祸害了个遍,抢粮食,抢女子,抢钱,白天从洛阳城出来,晚上就回去,坏事做绝。” “此地里正和官家没人替百姓去申诉吗?” “有个球用。”妇人恨恨道:“期初百姓们都去求官府主持公道,可后来干脆连官家的面都见不到,还告诉我们,这些兵大爷,官家也惹不起,让百姓看到他们来了就躲起来。里正就更别提了,在这帮畜生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哎,这是个什么世道啊,平头百姓没活路啊。” 年轻人一口喝完了碗中剩下的凉茶,以目示意身边的随从。随从掏出一大把串子钱放到了那妇人的面前。那妇人急忙推辞道:“几位客官,用不了这么多。。。。。。” “大嫂,收下吧,我们还得谢谢你,打听到这么多有用的消息,大嫂放心,这帮**害不了多久了。”年轻人温言安慰道。 “难不成几位客官是官家?小妇人有眼无珠,刚才胡乱嚼舌头,几位官人千万别怪罪。。。。。。”那妇人显然为自己刚才嘴上没个把门的,骂官府无能而心怀忐忑。 年轻人微微笑道:“大嫂,你的茶很好喝,下次我们再来喝你的茶,听你骂官府,这帮当官的,欺软怕硬,看着治下之民受苦,却不闻不问,明哲保身,太不是东西。大嫂你骂的还轻了,要我说,就是一群尸位素餐的狗官,白白损耗民脂民膏。”说完,带领着手下出了茶棚,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黄昏时分,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年轻人看着眼前这片毫不起眼的庄园,对身边的侍从说道:“你去看看,唐先生到了没有。”侍从答应了一声,翻身下了马,正要上前拍门,突然,中门大开,从里面走出来以为老者,宽袍大袖,高冠蛾带,一双老眼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公子,一路鞍马劳顿,园中已备好酒菜,为公子大胜归来接风洗尘。”老者笑呵呵的迎上前来,竟然是唐仲,马上的年轻人就是星夜赶回洛阳的杨柯。 “老夫子,这葫芦谷今日又要派上用场了。”杨柯也哈哈大笑道。 唐仲看着意气风发的杨柯,满意的点点头:“公子这一去大半年,胸中更有静气了,有你回来坐镇,朝廷无忧矣。” 杨柯翻身下马,拉住了唐仲:“老夫子辛苦了,这大半年在朝中可是辛劳过甚,今日柯好好陪老夫喝一杯,天大的事情,等明天再说。” “对,天大的事情先放到一边,等明天酒醒了再说。”唐仲也被杨柯的情绪感染,大袖一挥:“公子请看,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人。”说罢,用手一指前方。 杨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庄中大门洞开,倚门而立着一位娉婷女郎,美目含笑,弯成了月牙一般,皓齿微露,落落大方,如凌波仙子一般衣袂飘飘走了过来,不是张蕊又会是谁? 杨柯这半年来奔波劳碌,一路行来又是心事重重,今天分别日久之后先是得遇故交,继而又能见到寤寐思服的女子,不由得愁怀为之一空:“幼芳,半年不见,你都瘦了,是想我想的吧?” 杨柯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让张蕊立刻闹了个大红脸,笑中带嗔:“好好的一个人,在军伍里呆了大半年,怎么说起话来也变得没遮拦了,让老夫子笑话。” 唐仲哈哈大笑:“和原来相比,公子又多了几分真性情,这是好事啊。看来这半年多,公子是和军营里行伍的子弟打成一片了。” 杨柯微微笑道:“老夫子,幼芳,我们就别站在门口餐风饮露了,我们肚子早就咕咕叫了,赶紧开饭吧。” 第九十七章 久别重逢 (推上蚊子腿了,阅读量和收藏量一直增加,可怎么推荐票就是动都不动呢?原地踏步,靠老朋友支撑。麒麟可可不会互动,只想说,谢谢书友了,如果觉得好,给点票票,谢谢了,对作者来说很重要。打开成绩单,起码让我觉得有坚持的动力。) 唐仲和张蕊这才回过神来:“今日你有口福了,幼芳姑娘亲自下的厨,满满一桌子佳肴,我也跟着沾光了。”唐仲一边说,一边将众人让进了庄门,早有小厮过来坠蹬牵马,引着杨柯的几名随身亲兵下去用餐去了。 杨柯跟着唐仲二人穿过照壁和甬道,走进了葫芦谷,华灯初上,谷中依然是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往来有军卒穿梭不停。唐仲道:“公子此次带上战场的随身亲兵化整为零,秘密潜回了葫芦谷,现在都完整的归建了,自平定贾后叛乱之后,照公子的吩咐,陆续又招了几千人马,这葫芦谷中现在藏着的足有五千精兵,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杨柯满意的点点头:“文候亲自训练和带出来的兵,自然差不了。司马颖现在有没有警觉我们的动向?” 唐仲摇摇头:“唐彬留在军中就是最好的掩护,世人都知道他是公子军中的心腹,没有人能猜到公子会悄悄一人回京都。公子这次的行踪除了太后、张大人和文候,连张昌都不知道。” 三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进了杨柯在葫芦谷中曾经居住过的小院,院内景物依旧,看起来整理得井井有条,和杨柯从前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些盆栽花卉,看似漫不经心点缀在院落之中,但却是别有匠心,花红柳绿,不显媚俗。杨柯看了一眼张蕊,两人相视一笑,不用说,这些花草陈设一定是张蕊的手笔了。 客厅内已经摆满了一桌子的佳肴,几个素碟红绿相间搭配得十分好看,当中一口大铜锅,浓汤翻滚,香气四溢,是熬煮得白汁粘稠的鱼汤,配着新鲜碧绿的时蔬。更难得的是还有一盘鱼生,刀工十分了得,每片鱼生都是薄如蝉翼,晶莹剔透。杨柯不禁食指大动:“幼芳,辛苦你了,我只是随口说过鱼生的吃法,没想到你竟然都做出来了。” 张蕊笑道:“按照你说的办法,做了好几次,终于掌握了要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道。” “不用尝,看着就错不了,这半年多在草原上除了肉就是肉,青菜都看不到几根,更别说鱼了。”杨柯迫不及待操起筷子,夹了一片鱼生,蘸着褐芥末调匀的芥末酱(原产于中国的芥末,自周代便开始食用),送入口中,鱼生的鲜甜合着芥末的辛辣,杨柯吃着感觉到久违的那种酣畅淋漓:“老夫子你来尝尝,这可是人间美味。” 唐仲试着按照杨柯的办法,夹起一片鱼生蘸料送入口中,刚一入口,便涕泗横流,急着要吐出来,杨柯急忙说道:“别吐,憋住一口气,辛辣劲过去就好了。” 唐仲强忍着没有吐,过得片刻功夫,果然觉得回味无穷,吃得过瘾的就是那股鲜辣的冲劲。 “老夫子,聊聊那个司马颖的事吧。”杨柯一边为唐仲斟满酒,一边说道。 唐仲放下筷子,沉吟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这个司马颖,字章度,是先帝的十六子,也是当今万岁的异母兄弟。母亲程才人,娘家也是皇家宗室,很有一些势力。太康十年被封为cd王,后来结怨于贾后心腹贾谧,贾后下诏改封为平北将军,镇守邺城(今河北临漳西南)。赵王司马伦擅权期间,本来想笼络司马颖,封他为征北大将军,加开府仪同三司。没成想,司马颖听从手下谋士卢志之言,竟然联络司马囧,共谋要讨伐司马伦。” “您说的那个卢志是不是东汉北中郎将卢植曾孙,曹魏司空卢毓之孙,卫尉卢珽之子?”杨柯突然插言问道。 唐仲奇道:“公子听说过这个人?” 杨柯点点头:“子平曾经搜罗过藩王以及心腹谋臣武将的情报给我,我也仔细研究过。这个卢志可是司马颖的首席谋士。卢志早年曾任公府掾、尚书郎和邺县县令。司马颖镇守邺城时,欣赏其才智和度量,视为心腹。此人极有远见,能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看破大势所趋,可惜司马颖毕竟年轻了些,性情骄纵,未必能一直信任他。” “公子一语中的,就是这个卢志居中奔走联络藩王,还做了司马颖的说客。很多横纵连横之策都是卢志谋划的,不过近日我收到消息,卢志过于专断,司马颖和他之间为一件事起了嫌隙,卢志最后搬出了司马颖的母亲来迫使司马颖就范。可司马颖还是一意孤行。” “老夫子是说司马颖入朝辅政的事吗?” “正是此事,卢志让司马颖以母亲程太妃留恋邺城,不愿入京都为由,暂缓入朝,静观其变。司马颖执意不从,现在人已经到了洛阳。” 杨柯目光炯炯的看着唐仲,突然跳转了话题:“二叔,您据实相告,我叔父这次有没有和藩王搅和到一起?” 初识之时,杨柯与唐彬兄弟相称,所以也跟着唐彬一起叫自己为二叔,入朝以后,杨柯在公开场合和幕僚们一起的时候改口叫自己老夫子,只有在很私密的场合才会遵循二叔的旧称。此时此刻,听到杨柯久违的这么叫自己,唐仲不由停下了筷子,目光闪烁,作为久经世事的老人,他太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了。权利争夺如果涉及到了亲族血缘,往往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作为外人参与到其中,很可能会被吞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看到唐仲的沉吟不语,杨柯叹了口气:“二叔,其实您什么都不用说,我也能明白,没有我叔父出面,太后不可能同意当今万岁调司马颖入朝辅政,司马颖更不可能名正言顺的调兵进京。有些话,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也不能对太后点破,她如今独自执掌朝政,万一被人看出破绽,我担心她会有危险。” 唐仲大吃一惊:“什么?司马颖调兵进京了?” 杨柯点点头:“二叔还记得当年在离石城下公然劫掠的官兵吗?” 第九十八章 愁肠百结 “当然记得,那不就是司马颖的部下吗,只有他的军队驻地靠近离石。” “我已经见过上次带头的军官了,只不过他没有认出我们。从本地百姓处打探的消息得知,他们就驻扎在洛阳附近,而且公然在民间作恶抢掠,地方官都在装聋作哑。” “为何张昌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出来?”唐仲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他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杨柯掏出了张昌送至离石的那封密函,递给了唐仲。唐仲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简简单单一句话:“司马颖奉旨入京辅政。” 唐仲默然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子平到底是选择站到了你叔父那边还是别有隐情,仍需要详查,我不相信他会背叛公子。” 张蕊从唐仲手中接过了那封密函,匆匆览罢,诧异的说道:“这封密函有什么问题吗?老夫子何出此言?” 杨柯淡淡一笑:“如果我没猜错,子平一定出了变故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被监禁或者受到了要挟。如此重大的变故,他怎么会在旨意下达,司马颖已经到京都的时候才给我报信。而且信里的内容语焉不详,对于我叔父参与的事又只字不提,至于司马颖是带着军队来的,更是一个口风都不漏,事有反常必为妖。” 张蕊仔细一思量,确实如此,但同时她心中又存了一个大大的疑问:“这样说来,他们写这封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唐仲接口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们是想诱使公子回京,这个背后一定隐藏了天大的阴谋。” “我在朝中至今没有官职,始终隐藏在背后,一纸矫诏就可以将大权尽数收归与我叔父和司马颖名下,只要将我软禁或者杀掉,这个世上谁还会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物。如果万一不行,司马颖带来的军队就是为了对付我用的,何况叔父一直兼着太尉之职,虽然是名义上的天下兵马统兵官,可是在非常时期,这个名义足以抵得上十万雄兵。” “公子的意思是,这一次他们是做好了一个口袋,等着你往里面钻?”唐仲心中其实一直有这种猜测,但这句话一定得由杨柯自己说出来,换做其他人来说这句话,就有了离间之嫌了。 杨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权利有什么好,背着天大的干系,干着最苦最累的差事,没有朋友,无人倾诉,时时刻刻还要提防着明里暗里的敌人,甚至提防着自己的亲人。我实在是搞不明白,那个位置坐上去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哪怕舍弃一切都义无反顾?” 张蕊看到杨柯心事重重的样子,默默的为他的杯中续满了酒,盛满了一碗热汤放到他面前:“用点热汤再饮酒吧,能暖暖胃。” 这一席酒喝下来,三人都沉默不语,杨柯一路劳顿,酒入愁肠,很快就醉了,安顿他到房中安寝之后,唐仲拉了拉张蕊的衣袖,示意有事和她商议,两人除了杨柯的卧室,来到了外间屋。 “幼芳姑娘,这一趟我一定要带着你来葫芦谷,是有大事拜托。”唐仲一脸庄重,深施一礼。 “老夫子,礼不敢当,有什么事您就吩咐吧,我一定办到。”张蕊的神情坚决。 “公子做事从来都是进退有度,高瞻远瞩,但这一次我看他是彻底乱了方寸,并不是他没有猜到,其实在他离京之前就有预感,提前做了部署,对于他叔父,只是委以虚职,不授实权。但公子始终心里存了一丝幻想,故意不去面对这最后摊牌的一刻。但是现在,箭在弦上,生死攸关,他不能心软,更不能意气消沉了。刚才公子的口气,我感觉他几乎连挂冠求去的心思都动了。”唐仲一脸的焦急。 “老夫子,你别怪他,这几年来,他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用修烈自己的话说,如同在刀尖上打滚。他是太累了,咱们也别逼他,让他好好缓口气如何?”张蕊今日与杨柯久别重逢,本来是满心欢喜,可见到杨柯这样的状态,内心却万分不忍。 “公子现在身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和天下安危,好不容易平定了朝局,换来我大晋走向大治的一丝曙光。如果再有权臣作乱,我们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事小,天下藩王起事、异族趁机造反,百姓就会兵连祸结,有涂炭之灾啊。当今天下,能给大晋带来繁荣昌盛的,非公子莫属,此时此刻,公子的心要狠,志要坚,这些话,只有幼芳姑娘你才能说给他听,老夫为天下苍生求你了。”张蕊心中愁肠百结,她做梦都想着能和杨柯一起不问世事,早谐连理,远远离开这纷乱的朝堂,可杨柯只要在朝堂一天,就不得不顾忌自己曾经沦为官妓的这个污点,同时还要面对自己的皇后姐姐、亲生父母的压力,更要面对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姑娘的心事我都懂,公子是老夫这辈子仅见的大才,鲲鹏就当展翅九天,蛟龙就该遨游四海,如果公子这辈子只能终老于林泉,姑娘难道不替他惋惜吗?”唐仲目光炯炯的看着张蕊,眼神锋利得几乎要穿透到她的心里。张蕊脸色苍白,她眼前似乎看到了杨柯一介布衣,儿女绕膝,平凡一生,碌碌无为的场景。一边是杨柯的万里鹏程,一边是自己的终身幸福,张蕊生平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抉择:“老夫子,您不要再说了,容我好好想想行吗?” 唐仲一言不发,再次深施一礼,默默退了下去。 张蕊回到卧室,杨柯沉睡正酣,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关透过窗棂,半映在杨柯脸庞上。沉睡中的杨柯神态安详,张蕊轻轻的掖了掖被角,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老夫子说得对,你是天上的鲲鹏,海里的蛟龙,你是天下人的杨柯,不是我一个人的杨柯,如果真的让你陪着我一个人终老,那我就太自私了。。。。。。。。” 第九十九章 安得双全 “六世**仓央嘉措,是西藏历史上著名的人物。父名扎西丹增,信仰红教;母名次旺拉姆。出生在门隅拉沃宇松地方,从小资质灵敏,曾拜五世班禅为师,落发受戒,取法名为罗桑仁青·仓央嘉措。后被迎至布达拉宫,在著名学者桑结嘉措的直接培养下,学习天文历算、医学及等,对诗的造诣很深。二十岁时,作为上层统治阶级争权夺利牺牲品的仓央嘉措,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活。先后周游了青海、甘肃、蒙古、四川、西藏、印度、尼泊尔等地。曾当过乞丐,送过尸体,生活极为艰苦。由于接触过广大的人民群众,有丰富的生活实践,从而写出了优美动人的《仓央嘉措情歌》。一说仓央嘉措被解往北京途中遭害,所写作品为二十五岁以前的东西。他身份尊贵,贵为西藏之王,却有一颗不避世俗的心,向往自由、爱情、人世之乐。在佛的世界里,他是一个“异类”,敢于突破世俗。在人的世界里,他被称为“世间最美的情郎”,敢于追求真爱。在艺术的世界里,他是一朵奇葩,写了许多流传至今的诗句和情歌。”匡老师的银发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本来是最犯困的时候,但满座的学生全都听得聚精会神,被老师如诗一般的语言带入了神奇的意境,他们仿佛看见了一个俊美的僧侣,穿着破旧的衣衫,堕于凡尘,但无法掩盖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和慈悲。 “老师,仓央嘉措最有名的诗是什么?”齐阳举手问道。 匡老师沉思了片刻,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于他的诗歌,很难有个普遍的标准来进行评价。比如有一首诗歌是写在他政治失意的时候,仓央嘉措虽有**喇嘛之名,却并无实权。藏王第巴独掌大权已久,**喇嘛只能作为傀儡存在。据传说记载,他一到晚上就化名达桑旺波,以贵族公子的身份,流连于拉萨街头的酒家、民居,在这个时期,他留下了: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这首脍炙人口的诗句,被很多人推崇备至。” “老师,您最喜欢他的哪一首诗呢?”齐阳打破砂锅问到底。 匡老师合上了教材,转过身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用一行遒劲有力的魏碑体写下了一行厚重的诗句,同学们不由自主一起跟着朗读起来:“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匡老师放下了粉笔头,看着眼前的这些莘莘学子们年轻而又富有朝气的脸庞,还有一双双略显稚气的眼神,语重心长的说道:“人生最艰难的莫过于抉择,抉择最艰难的莫过于取舍,孩子们,好好珍藏和享受你们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这段美丽的岁月会成为你们一生中最温暖的那束阳光,靠着这束阳光能照耀以后你们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在未来你们才会明白,人生的道路上你们必须要做出不断的取舍,就像刮骨疗毒、去肉剔骨一样的会痛不欲生,但这就是人生。就像仓央嘉措说的,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齐阳心里还有很多问题,他再一次举起了手想要提问,但突然之间,室外的强光吞噬了一切,空间变得一片扭曲,老师和同学们在瞬间宛如蒸发在空气中一般:“匡老师、匡老师。。。。。。。” 带着满头的大汗,杨柯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四周空空如也,案头的油灯早已燃到了尽头,连一丝青烟都不冒,透过窗棂,天光大亮,宿醉后只感觉到头痛欲裂。他挣扎着下了床,挪到了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桌案边,一个青瓷的盖碗盛放着满满的莲子羹,他端起来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连汤匙都没有用,清凉的莲子羹让他火烧火燎的胃感觉舒服了许多。放下了盖碗,杨柯才发现一本手书的小卷,满是字迹娟秀的蝇头小楷,正是张蕊的笔迹,一页页翻开来看,都是抄录得他随口吟诵和记录的一些古人名句和诗篇,旁边都有很清晰细致的标注,有记录的时间、张蕊的所感所得,有些还有她自己合应的一些短句或者是小诗。不经意间,一张素绢从小卷中滑落了下来,记录着短短的一句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这是录自诗经中的一句,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没有不能善始的,可惜很少有能善终的。事情都有个开头,但很少能到终了”。有的地方字迹已经略显模糊,墨痕掺杂着泪痕。杨柯突然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耳畔只听到有亲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快传医官、快传医官。。。。。。” 唐仲与文鸯守在杨柯的床头,正在争吵着什么。“老夫子,昨天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餐酒就喝成这个样子,这种要命的关头,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会事,你倒是说话啊?” 唐仲看着气急败坏的文鸯,不禁一脸的苦笑:“我什么都没说啊,我只是告诉张蕊姑娘,公子现在身系天下安危,不能分心,所以张蕊姑娘留下了这些信笺,便不辞而别了。。。。。。” 文鸯怒道:“你明知道公子和张蕊姑娘两情相悦,你说这些话不就是逼着拆散他们么,你们这些读书人,一肚子弯弯绕,大丈夫喜欢个女人,娶来就是了,哪有那么多顾忌,公子也是的,真不明白你们都是怎么想的。换做我老文,管他什么天下人悠悠之口,老子自己娶媳妇,爱谁是谁,关其他人鸟事。” 唐仲继续摇头苦笑:“你啊你,你是带兵打仗的,公子可不一样,他是要执掌天下的,我这样做也是让公子能义无反顾的回到朝廷,张小姐是个好姑娘,但也是公子最大的心魔,何况公子如果为了张小姐不见容于朝臣和太后,岂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第一百章 廷议汹汹 (感谢天蓝晓,老朋友了,啥也不说了。感谢long36868,说些什么都是多余的。有了你们,一切都值得。谢谢。刚刚发现,第99章被屏蔽了,不是麒麟可可偷懒漏更的原因,我已经联系编辑,修改了内容,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特此说明。抱歉。) 文鸯听罢,默然无语,他心中明白,唐仲这样做其实是正确的抉择。从自己第一次通过蒯钦结识杨柯开始,这一路亲眼所见他一次次运筹帷幄,披荆斩棘,打败对手,安定政局,挽救了频临大乱的朝廷和天下,对于他的能力,文鸯是发自肺腑的敬佩有加。但文鸯也感觉到了杨柯其实并不是一个热心于权势的当权者,尤其是他一直不肯入朝为官,宁肯在背后掌控朝局,将太后扶上了马,他才从刚开始时候的将信将疑到最后的彻底明白,杨柯其实一直都是在为太后布一个局,将朝廷权柄归于一统,为太后留下可供驱驰的一帮股肱之臣,自己再挂冠求去。这种登上了权利巅峰之后却将权利弃如敝履、没有一丝一毫贪恋的人是自己生平仅见。但从四面漏水的朝局和这个天下来看,朝廷离不开杨柯,自己和杨柯的一帮心腹死党也不可能离开杨柯,否则,又会有新一轮的权利斗争产生,而政治大洗牌的背后从来都伴随着腥风血雨。唐仲用这条釜底抽薪之计将杨柯逼上绝路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办法。 “两位大人,公子醒了。”一旁伺候的亲军头领叫道。 唐仲与文鸯急忙俯身看着床榻上的杨柯,他的面色苍白,显得异常憔悴,微微睁开了眼睛。 “公子,你身子没有大碍的,只是需要安心调养,医官说了,一定要放宽心。”唐仲说道。 杨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什么大碍,用缓慢而坚定的声音吩咐道:“第一,严密封锁我回洛阳的消息。第二,由张华大人向太后请旨因军功授于我爵位并入中枢参赞朝政。第三,即刻手书一封,盖我的私印速速送达军前,令马将军和儒宗兄即刻班师回朝,还要谎称我随大军一起回京。” 唐仲面露喜色,郑重的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办。”说完,拉了文鸯一把,文鸯会意,两人一起退出了卧房,一直到出了杨柯的庄院,唐仲对着文鸯吐了口气,哈哈笑道:“文候,公子下了决心了,是我们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天下人的福气啊。。。。。。。。” 看罢杨柯发来的密函,马隆和唐彬二话不说,即刻下令,班师回朝,前锋营由马隆亲自带领,带上张宾及随从一起同行。杨柯的营兵居中,专门用一辆大车四周包裹得密不透风,四周由一些唐彬的心腹护卫保护得密不透风,一应的吃喝拉撒都是在车里解决,据说是监军生了病,不能见风寒。唐彬则带着后军和辎重紧跟其后,定于在洛阳城外七十里处集结。就这样,远征离石的军队浩浩荡荡开拔,朝着京都洛阳的方向蜿蜒而来。 张华的奏章送达的时候,立刻在朝廷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杨柯是幕后操盘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毕竟没有到这个神秘人物走上前台的当口,如同另一只靴子迟迟悬在半空中,赞成的和反对的都在等着底牌揭开的时候。突然靴子落了地,就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浇了一瓢水一般,各方的头头脑脑、军师打手们如雨后春笋一般,迫不及待开始冒出了头。 反对最热烈的人当然是藩王和士族,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竟然是:“杨柯是谁?没听说过这个人啊?什么,他这次平定离石城刘渊的叛乱立了功?可大将军是马隆啊,和杨柯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杨柯不过是一个无品无级,名义上的监军啊,充其量算作皇太后派到军中的私人顾问而已。” 入夜的太后寝宫之中,杨芷看着眼前的张华问道:“杨济杨大人那有什么消息没有?” 张华摇摇头:“朝会之上,杨大人一言不发,散朝之后,杨大人又闭门不出,概不见客。” 刘伶冷冷的哼了一声:“杨大人这是不见真佛不烧香啊。” 杨芷问道:“怎么个不见真佛不烧香?” 刘伶深施一礼:“太后先得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杨芷点点头:“哀家恕你无罪,刘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不必有顾忌。” “杨大人这一静,其实是一箭双雕。天下人谁不知道公子与杨大人的关系,推举公子入中枢院,杨大人按照常理当然应该支持,但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似中立,其实已经在告诉朝臣,不支持就是代表反对了,此其一。杨大人作为中枢院中资历最深的两朝老臣,又是太后的亲叔父,这次却公然与太后唱了反调,无异于向朝臣宣布我们内部出现了分裂,而且是杨大人这样重要的人物出现了分裂,藩王和士族岂能放过这种内有嫌隙,外有强援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必定会千方百计拉拢杨大人,群情汹涌废除公子入朝之议,此其二也。”刘伶侃侃而谈,剖析得鞭辟入里。 张华在一旁点点头,他虽有君子之风,不背后论人是非,但这种大是大非的关头是不能允许自己去做那种和事老和缩头乌龟的:“按兵不动就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继而左右逢源,待价而沽,刘大人分析得有道理啊。” 杨芷眉头紧皱,此时此刻,她忽然特别想念杨柯,往日这种情况都是杨柯未雨绸缪,而且即便是天大的难题,到了自己弟弟的手里,都能化于无形,而现在叔父杨济隐隐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也是杨芷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毕竟是自己的亲叔父,又是在危难关头和自己同舟共济扳倒了贾南风的政治盟友,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杨芷头脑中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蒯钦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他突然眼睛一亮,抬起头来,看着杨芷:“太后,当务之急必须要让杨大人开口表态,否则,廷争会愈演愈烈。” “可如何才能让杨大人开口呢?”杨芷问道。 “臣举荐一人出马可说服杨大人,不过需要太后亲自登门去请他方可。”蒯钦说道。 “是何人?只要他能解了这个难题,哀家亲自登门请他就是了。”杨芷说道。 “临晋侯杨大人。。。。。” 第一零一章 兄弟交心 蒯钦这番话说出来,满座寂静。杨芷是因为犯难才不开口,张华与刘伶则是心中暗暗叫绝,如果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能够跟杨济单面锣对面鼓打擂台的人,则非他的亲哥哥,杨芷和杨柯的亲生父亲杨骏莫属了。 “不去。”杨骏黑着脸心态,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不去拉倒,狗座轿子,不受人抬。”杨氏夫人气哼哼的背过身去。 老夫妻两互相赌着气,谁也不搭理谁。 沉默半晌,杨骏突然开口说道:“从前是老三来劝我,现在轮到我去劝老三,我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杨夫人看着丈夫满脸的无奈,不禁心又软了:“孩子们现在也不容易,姑娘守活寡,一个人苦苦撑着那么大个朝廷,儿子巴巴的跑到边关去打仗。做爹娘的都盼着儿女有出息,可我们倒好,儿女是出息了,惹得我们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大富大贵有什么用,还不如寒门小户人家,像我们这个年纪,孙子都抱了好几个了。。。。。。” “你又来了。”杨骏烦不胜烦:“女儿是当朝太后,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子不听话,还不是你给惯的,有本事你让他听你的,当面不说,背后只管给我发牢骚,我能有什么办法?”夫人这番话何尝不是杨骏心中的隐痛。自从去职赋闲之后,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可一旦无所事事了,就开始做梦都想着含饴弄孙。古人的心态和后世逼婚的父母其实没什么两样。 “儿子现在骑虎难下,朝局早一天安定下来,他不就早一天能够娶媳妇不是。现在是你们家老三在背地里捣鬼,孩子们让你出面,还不是不想自家人成仇人,你就算折了这张老脸,不也是为子孙分忧,被人谁会看不起你,我看啊,是你自己心里别扭。”杨夫人絮絮叨叨个不停。女儿杨芷专门来求见,杨骏却连面都不露,她本就是一肚子的火,现在看到自己也说不动丈夫,更是火冒三丈。 杨骏叹了口气:“你啊,什么都不懂,老三为什么在背后捣鬼?还不是因为心里有气。关键时刻,老三帮着柯儿过了难关,出人出力的,好不容易斗败了贾后一党,老三可以说是最大的功臣,可最后他们把老三给晾在了一边,让他做了个有名无实太尉,我见着老三,能说什么?答应让他掌权?我说了也不算。让他服服帖帖?依老三的个性,他会客客气气答应,背后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我是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何苦去碰一鼻子灰。” 杨夫人这才明白丈夫的心思,不禁火气净消:“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吗?” 杨骏摇摇头,又陷入了沉默。 杨济看着廊下的盆景,正愣愣的出神,张昌恭谨的站在杨济的身后,一言不发。 “子平啊,记得那年你被判了秋决,收押在死牢之中,我派人提你出狱的情形么?”杨济头也没回的问道。 “记得,当年杨大人执掌刑狱,看到秋决的名单,对左右说道,这个张昌是个侠士,不可能干出灭门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其中必有冤情。大人这句话,让卑职洗脱了冤屈,逃出升天。”张昌回道。 杨济转过身来,看着张昌:“当时我也是听说过你在绿林中的威名,所以起了惜才的心思,也不知道你是否真有冤情。提审你的时候,看到你的囚衣破烂不堪,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依然站得笔直,威风凛凛,双目有神,我就知道你非常人,更笃定你是被冤枉的。” “这世上死一个张昌不过如同少一只蝼蚁一般,大人当年为了替我翻案,得罪了豪强和经办此案的一众官员,昌就立下重誓,今生这条命是杨大人给的,随时都准备还给杨大人。” 杨济摆摆手:“你本清白身,我才还得了你的清白,否则徒呼奈何,留着你的有用之身,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我心中着实有些忧闷,想和你说会子话。” “大人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杨济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从廊下缓缓步入书房,杨济一路走一路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和柯儿的事让你十分为难,司马颖和士族的人都劝我要提防着你,我告诉他们,子平忠义可托生死。” 张昌拱手道:“大人谬赞了,卑职愧不敢当。” 杨济突然停下了脚步,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昌,如同要看透他的内心一般:“子平,我这句话其实不是恭维之词,你这个人将忠义看得比命都重,但忠义也有贤愚之分,如果是愚忠,那就是南辕北辙,好心办坏事了。当年那个案子虽然不是你做的,但也是你绿林中的同参兄弟所为,你宁肯自己背着天大的干系,也不肯透露真凶,才给了豪强陷害你的机会,否则,他们也抓不到你的把柄啊,经过那一次的生死劫难,这么多年了,你的个性其实还是一点没改。” 张昌一愣,这番道理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仔细一思量,自己确实是如此:“大人,老张是个粗人,也不明白那些个大道理,我只知道谁对我好,我就该十倍百倍的对别人好。” 杨济淡淡一笑:“你啊,一生交游广阔,受益良多,但千万不要所信非人,否则,你栽跟头就会栽在朋友手上。” 两人正在谈话之际,下人禀报道:“老爷,大老爷来前来拜会。” 张昌不由一愣,他当然知道大老爷就是杨柯的父亲杨骏,而他与杨济自从在朝局之争中分道扬镳以后,便再没有交集了,杨骏今日突然造访,一定是有必有深意。 杨济却脸色平静:“子平,我就不送你了,你自便吧。”张昌会意的告退。杨济吩咐下人:“走,随我一起去迎接大老爷。” 书房之中一盏灯,一壶茶,杨骏和杨济兄弟二人枯坐半晌,杨济缓缓开口道:“大哥,你的来意其实我知道,不过你不用做这个说客了,你曾经做过首辅,应该明白朝局之争无亲情,就像当年柯儿从你手中夺过权柄的时候,何曾顾虑过亲情。你们是父子都形同陌路,何况我们这叔侄关系?” 第一零二章 阴谋诡计 “三弟,你错了,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是来求你的。。。。。。。”杨骏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杨济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依然是古井无波的表情:“大哥对我,可从来没用过求这个字。” 杨骏叹了口气:“我被柯儿的手下从密道中押送到了洛河边,连夜走水路出了洛阳城,当时那个臭小子让人给我下了迷药,昏睡了一天一夜,等我醒来,除了大发雷霆,也回天无力。为这件事,我和你大嫂足足有一两个月都没说话,我怪她和柯儿合起伙来骗我。除了你大嫂,我还怪你、怪我那个女儿,和那个臭小子,一直到我听说贾后令司马玮围了我杨氏宗族所有人的府邸,连那些和我亲近的同僚都没有放过,我才惊得一身的冷汗,我问自己,如果不是柯儿,我能躲得过这场杀生灭族的大祸吗?”说道这里,杨骏微微喘息,住口不语。 “如果是大哥你被抓住了,我们杨家连根都会被铲除得干干净净。”杨济心潮涌动,想起当年自己的苦谏不但没有被杨骏采纳,反而导致他下令让自己闭门为先帝守制,受了许多委屈,便愤愤不平。 “是啊,那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没有金刚钻,就不能揽这个瓷器活,我一人生死到也干净,可连累得宗族亲眷都受诛连,那才是百死莫赎。其实三弟你如果好好骂我一顿,我心里才能安心点。” 杨济淡淡的说道:“都已经过去了,大哥,你再不是当年权倾朝野的权臣了,我也早不是亦步亦趋的三弟了。” “我那个女儿来求我了,我本来没脸见你,可我也是实在没招了,只有厚着脸皮登你的门。没有你帮着她们姐弟两,我们杨家到现在还在软禁的软禁,逃亡的逃亡,我亏欠三弟你的太多了。柯儿毕竟是你的晚辈,大哥也老了,我真是怕再看到祸起萧墙,同宗相残的场面了。儿子女儿我管不住,除了求你这个当叔叔的,我还能干嘛?” 杨济冷冷的站起身来:“大哥,我在他们眼里早不是什么亲叔叔了,你若还当我是你三弟,咱们哥两得交情咱们自己论,至于其他的就免谈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说完这句话,杨济斩钉截铁的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杨骏看着杨济决绝的背影,哆嗦着想要端起面前的茶杯,喝口水压一压胸口的血气翻腾,却失手打翻了茶杯,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耳边只听得有仆役的呼唤声:“大老爷,大老爷,快来人啊,快送大老爷去医管。。。。。。” 昏迷不醒的杨骏被随行的仆役合力抬上了马车,为首的吩咐一个小厮道:“你速速回府给老夫人报信,其他人和我一起送老爷去医馆”。说罢,带着一行人赶着马车,匆匆忙忙朝临近的医馆赶去。 杨济的府门之外,远远的一个货郎隔着摊子翘首打量了一番,便挑起了扁担,匆匆而去。 司马颖在廊下逗弄着架上的鹦鹉,正玩得不亦乐乎。他年纪并不大,此刻虽然手握兵权,威震一方,但也不过二十五岁年纪,但在朝中,他却是一个毁誉参半,颇多争议的人物。赞他的人说:时cd王颖推功不居,劳谦下士。机既感全济之恩,又见朝廷屡有变难,谓颖必能康隆晋室(名士陆机)。骂他的人说:为子则不孝,为臣则不忠,为弟则不顺,为主则不仁,四恶具矣。豺狼之性。有甚无悛(八王之乱中替东海王起草讨伐司马颖檄文的孙惠)。但司马颖实际上是个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个性。用现在的观点来评价,就是个有个性加傲娇,还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官二代。 当年贾谧作为贾后的心腹兼亲戚,在贾后专权的时候是朝中可以横着走得角色,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群臣侧目,而怒而不敢言。司马颖年轻气盛,就干过一件当面泼他面子的事。有一回,贾谧与皇太子司马遹下棋,两人互不服输,结果争吵起来。当时,司马遹叔父司马颖也在场,见此情形,对贾谧大声呵斥道:“皇太子是国家未来君王,贾谧你怎敢如此无礼!“贾谧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但从此也结下了仇怨,这也是司马颖最后被贬的原因。 司马颖此刻一边逗弄着鹦鹉,一边志得意满的细细回想自己通盘的布局,按照自己的谋划,当杨柯返京的日子,自己作为皇帝钦点的迎接大臣之一,会到城门之外为凯旋的大军接风。接下来就是要交接兵权,让杨柯等人一行入宫觐见,如果当时有机会,自己的随身亲兵会立刻拿下他,如果当时没机会,等到进了皇宫再拿下他。离开军队和亲军营的杨柯自然是无力反抗。如果他的旧部属和臣僚敢于闹事,自己的几万大军现在就在京郊布防,还有一千亲军营早已密藏在洛阳城中,那时自然可以打杨柯一个措手不及。可叹杨济这个迂腐之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信了自己的话,要和杨柯堂堂正正在朝廷上斗法,狗屁。用杨济稳住了你杨柯,再一股成擒,到时候留不留你杨济的命都还两说。打掉了杨柯这个主心骨,至于太后之流,不过是一届妇孺,自己扛着当今万岁这杆旗,还不是能为所欲为。 司马颖正在对下一步的功成名就,大权独揽的美好愿景无限憧憬的时候,一名手下匆匆走了进来:“有要是禀报王爷。” 司马颖头都没抬:“什么事,说吧。” “王爷,杨大人府前安插的密探来报,杨骏进了杨济的府邸,可不多一会,是被人抬着出来的,急匆匆送往医馆去了。” 司马颖一惊:“哦?杨济可在旁边?” “杨济府中只有一个仆役陪着杨骏的下人一起,送到了府门口也会去了,没有看到杨济的踪影。” 司马颖若有所思的眯缝这眼睛,突然命令道:“传我的密令,杨济府中的眼线可以启用了,让他速速探明杨骏今日去杨济府中干什么?最后为什么会被抬着出来。”:appxsyd 第一零三章 暗流涌动 “老爷,您就饶了杨福吧,他也是一时失手才摔了琉璃盏的,看在他多年来服侍老爷忠心耿耿的份上,再打下去他小命就不保了。”老管家苦苦哀求。 庭院当中,杨济的贴身小厮杨福正被按到在地,两名家丁手执水火棍,噼噼啪啪的在行家法,杨福的屁股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刚开始还在叫饶,现在已经是一点声息全无。杨济的脸色铁青,看了看满院里静若寒蝉的下人们冷冷哼了一声:“我平日待你们是太过宽厚了,再不小心办差,杨福就是你们的下场。”说完,对老管家吩咐道:“将这个不长眼的奴才赶出府去,永远不许他登这个门。”说完这句话,杨济拂袖而去。 院中的家奴一个个面面相觑,杨济平日里待下十分宽厚,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何况杨福是他贴身小厮,跟随杨济多年,十分得宠,今天仅仅因为打碎了一个琉璃盏,没想到惹得杨济勃然大怒,不仅动了家法,还轰出府邸,看着卧倒在地上的杨福,已经奄奄一息的样子,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老管家叹了口气,吩咐执行家法的家丁说道:“找个车,将杨福送到医馆里去,再通知他的家人,直接接他回家吧。”两名家丁应诺,抬起了杨福出了庭院。 “老爷近日心情不好,你们都要仔细了,别在这个当口触老爷的霉头,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大家下去各安本分,用心侍候着,都散了吧、散了吧。”老管家说道。 人群散尽之后,唯独胖厨子留了下来。这个厨子是弘农华阴人,杨济的老乡,做得一手地道的家乡菜,是杨济特意从老家搜罗而来,很得杨济的欢心,加上为人和气,笑口常开,与老管家也十分交好。他灿灿的凑到老管家身边:“老管家,老爷这是怎么了,还是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火。” 老管家四顾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老爷是被大老爷一大家子给气的,这不,大老爷过来当和事佬,两兄弟当场就翻了脸,大老爷被抬着出了府门,杨福这个不开眼的,在这当口打碎了琉璃盏,这不是送给老爷当出气筒吗。你也要当心了,赶紧去准备晚膳吧,再别出什么纰漏了。” 胖厨子忙不迭的连连点头:“哎,我这就去准备,我这就去准备。” 杨济枯坐在书房之中,脸上波澜不兴,看不到一丝一毫刚才盛怒之后的痕迹,正提笔写着什么。他看了看跟着走进来的老管家,将写完的一页纸装入了函封之中,递给了老管家,吩咐道:“将这封拜帖送到cd王府(司马颖的府邸,因司马颖的封地在cd故被称为cd王)之中,约定明日我登门拜会王爷”。 卢志胖胖的身材,团团富家翁的和气相貌,和神清气傲的司马颖站到一起,完全是不搭调的两种风格。可就是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胖子,却是司马颖最为倚重的谋士。 司马颖看完手下送来的密函,得意的笑道:“杨济这条老狐狸,终于和太后一党公开决裂了,杨骏上门是为了讲和,谁知道杨济当场翻脸,气得杨骏当场晕倒,站着进去,躺着出门,真正是天助我也啊。”说罢,将手中的密函递给了卢志:“子道啊,你当初还反对我入京,现在看来,我来洛阳是正当其时啊,杨柯领军在外,杨济与他之间又有了嫌隙,京都之中太后的党羽群龙无首,我们只要抱住皇上这条粗腿,在此时发难,正是恰到好处的一招妙棋啊。” 卢志看了看手中的密函问道:“王爷,这份情报可靠吗?” 司马颖点点头:“此人乃是杨济从家乡带来的厨子,平素嗜赌贪财,本王是花了重金才收服他的,潜伏在杨济府中已经有一年多了,从来没有动用过,隐秘非常。” 卢志突然问道:“即便这份密保可靠,王爷想过没有,如果杨济是给咱们唱得一处苦肉计,凭这一个厨子,如何能看得出来?” 司马颖一愣:“苦肉计?” 卢志点点头:“王爷,杨济素有韬略,在宦海沉浮多年都屹立不倒,定有其异于常人之处,在扳倒贾后的事件中,着实是帮了太后与杨柯的大忙的,何况他们还是至亲的叔侄,我们仅凭着太后专权之后未授予杨济实职就判断他们之间有了嫌隙,是否过于草率了?这可是事关王爷身家性命的大事,王爷万万不可轻敌啊。” 司马颖一听,不由沉下了脸,心中颇有些厌烦的感觉:“子道啊,你也是太过谨慎了吧,杨骏在杨济府中被当场气晕过去,兄弟决裂的消息不出几日就会满朝皆知,这样一来,杨济哪还有退路可言,他是将自己逼上了孤立无援的绝路上去了,除了和我们合作,他难道坐以待毙不成?如果他真有二心,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 话音未落,侍从进来禀报道:“王爷,杨太尉府中下人送来了拜帖。”说罢,将杨济的拜帖呈给了司马颖。 司马颖拆开一看,哈哈大笑道:“子道,我说怎么着,杨济自断退路,马上就向我们递降表来了,我还一直担心他与我们虚与委蛇,这下好了,要让他铁了心的跟我们一起干。” 说完,吩咐下人到:“吩咐管家打赏送拜帖的下人,明日准备一桌上等的家宴,我要款待杨太尉。” 下人恭声应诺,正要领命而去,“且慢。”卢志忽然说道:“明日杨大人到时,要大开中门,府门前排出仪仗,用三公之礼迎接杨大人。” 司马颖愣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这样大张声势的迎接杨骏,无异于向满朝文武公开宣告,杨济从此以后与司马颖合流。于是对下人道:“按卢先生的意思去办,赶快准备去吧。” 当司马颖用三公之礼迎接杨济之后,朝廷又一次陷入了暗流涌动的境况,表面上看起来是平淡无奇,按部就班的,满朝的文武心知肚明,好戏还在后头。app, 第一零四章 反目成仇 王祥看着儿子,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不见。” 话音未落,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谢衡、萧中岳等士族族老一齐闯了进来,王祥府中的管家被挤到了一边,看他的神情就能猜到,士族族老是强行闯进来的,管家又不能动粗,没拦住。王祥挥了挥手,示意管家退了下去。 “现在谋主远离京都,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我们联络了朝中故旧和亲眷,联名上书,公推王摄政,废除科举,裁撤中枢院,王老德高望重,振臂一呼必然会群臣响应,当次紧急关头,王老可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谢衡满脸的义愤填膺。 “是啊,王老,您可千万不能再明哲保身了,朝廷危急,国家危急,还要靠您来主持大计啊。”众人七嘴八舌,纷纷附和。 王祥眯缝着雪白的寿眉下那双老眼,眼神却如刀般锋利,一一打量着面前的这群人。自从上次科举案之后,杨柯快刀斩乱麻,逼迫谢衡辞官,萧中岳则是被罢官抄家,万幸的是保住了命,袁氏族老则被罚俸降职。这样一来,王、谢、萧、袁四大士族除了王祥一人在朝,其余士族族老全部被清理出了朝堂,元气大伤,族中亲族子弟虽然依然有不少人是官身,但已经是无头之蛇,散沙一般了,在朝中再难形成抱团势力。 “恐怕不是什么朝廷危急,国家能危急,而是你们静极思动,要反戈一击吧?”王祥一语诛心,不留任何余地。 “王老,就算我们要反戈一击,不也是为了士族利益吗?”谢衡今天是铁了心要说动王祥,所以不闪不避,争锋相对。 王祥叹了口气:“你们谁能告诉我,上次我们士族究竟是败在何处吗?” 这句话一出口,其他士族族老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王祥为何有此一问,萧中岳性子最急躁,在科举案中背的黑锅最大,受的损失也最多,连家都被抄了,所以是所有人中对杨柯最深恶痛绝的一个,抢着说道:“败就败在我们不如杨柯心狠,不如杨柯卑鄙,逼着谢兄在弹劾奏章上联名签字,让我背了个泄露考题的诬名,才让我等士族一败涂地。” 王祥淡淡的看着众人:“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么?” 其他人均不开口,显然是默认了萧中岳的说法。王祥冷冷的哼了一声:“咱们败得其实一点都不冤枉,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就不要再痴心妄想着和人家去斗了,第一次人家是手下留情,如果再来一次,咱们就等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吧。” 袁熙忍不住说道:“王老怎么光长他人志气,那杨柯不也是一个脑袋,难道真是诸葛在世不成,能算无遗策?” “老夫曾经说过,这个年轻人是我平生仅见的人杰,你们用的是权谋,而他用的是积势,善积势者,如决水于千仞之高,你们好好想想,他手握军政大权,完全可以不教而诛,这就是他的势,可为什么他还要用计谋来对付士族?” 谢衡插言道:“我就不信,他敢将我等士族赶尽杀绝?” “痴人说梦,你以为他真不敢,古往今来的枭雄有哪一个是真正顾忌天下非议的?杨柯之所以不赶尽杀绝,只是因为还有兵不血刃的办法,你们自以为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依老夫来看,士族是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还不自知。” 谢衡用王祥的话做了注脚,反驳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王老,如今杨柯众叛亲离,连他的叔父杨济都和他公然决裂,王也加入了这场角逐,藩王和朝臣不一样,他们可是手握兵权的,再加上还可以利用万岁与太后分庭抗礼,这不正是王老所说的积势吗?士族和他们形成联盟,各取所需,杨柯孤家寡人一个,有何惧哉?” “朝局变幻诡谲,人心深不可测,仅仅凭着风闻言事就妄加判断,压上合族的身家性命去做赌注,你们是方寸已乱,病急乱投医,浮云遮眼的当口怎么能行得了高山峻岭的险路,一个不慎,那是要跌落悬崖粉身碎骨的啊?”王祥看着眼前的这一群人,分明是看到了一群蠢蠢欲动,被仇恨烧了心,被利益熏红了眼的疯子一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王老你倒是说说,咱们该怎么办?”谢衡急迫的问道,他心中清楚,现在的士族如果加上王祥的力量,那会让士族的筹码最大化,也才能让士族的利益最大化,所以是铁了心的逼王祥表态。 王祥依然是苦口婆心:“王此来,必然挑起皇权之争,这皇权之争的背后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贤明之士避之唯恐不及,你们还哭着喊着要往这个火坑里跳,别忘了,你们背后还有士族的子子孙孙,就算不顾念自己,难道你们也不顾念自己家族?我们士族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别到头来输得个干干净净。” 谢衡叹了口气,用凶狠的眼神看着王祥:“王老,我们四大士族是几辈子的交情,一直都是同气连枝,患难与共,您今日的这番话,无异于是要和我们分道扬镳一般,可是全天下谁不知道,您王老是我们门阀之首,天下士族之望,就算您真的袖手旁观,可外人未必会这么看啊。”谢衡此言一出,实际上已经是在**裸的威逼要挟了,言下之意不外乎是你王祥即便不掺和,可架不住士族众口一词泼你的脏水,也架不住天下人的猜测和议论,到那个时候,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而且是两头都得罪的干干净净。 王祥突然淡淡的笑了笑:“老夫一片赤诚之心,没想到招来的却是以怨报德,既然如此,诸位请回吧,言尽于此。”说完这句话,王祥阖上了双眼,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也不发一言。 众人见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显然是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灰头土脸的一个个走出了房间。只有王祥之子还遵着礼数将众人送出了府门。送走了士族族老之后,王烈重新回到了父亲的卧房,他看着闭目养神的父亲,半晌嗫嚅着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一零五章 神鬼不知 王祥眼睛虽然闭着,但仿佛洞穿了儿子的心事一般,突然吩咐道:“用为父的名义向朝廷上一份请辞的奏疏吧。” 王烈愣了一愣,随即问道:“如果朝廷驳回怎么办?” “再上,一直上到朝廷准奏为止。” “父亲,这样一来,岂不是和太后在斗气吗?” 王祥摇摇头:“恰恰相反,太后不仅不会生气,相反会很安心。” 王烈点点头:“儿子这就去起草奏章。”说完,站起身来,看着父亲,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王祥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儿子:“你是在担心我们和三大家族决裂的事?其实你是杞人忧天了。可惜这三大士族,这次只怕再也免不了有血光之灾了。”说到这里,王祥挥挥手:“去吧,自今日起严守门户,拒不见客,用不了多久,你自然就能明白为父的用意了。” 司马颖指着两岸青青的杨柳,感叹道:“风景如画,真是一派大好山河啊,今日邀诸位大人同游这洛河盛景,一是为了散散心,二也是为了避人耳目,这游船之上,正是议事的好地方,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神不知,鬼不觉,诸位大人尽可畅所欲言。” 卢志在一旁帮腔道:“王爷收到密报,杨柯带着大军已经抵近洛阳,明日会在距城七十里处下寨,至多三日内,就可以到京师了,王爷想和诸位大人商议一个妥当的法子,一是如何捉拿杨柯?而是如何善后?” 杨济与谢衡等士族族老彼此对视了一阵,谁也不肯先开口。 司马颖笑道:“诸位大人勿疑,杨大人之前与杨柯联盟只是为了挫败贾后,但杨柯与太后却过河拆桥,事成之后剥夺了杨大人的实权,只委了一个太尉的虚衔,所以,杨大人现在和我们是一条心。今天本王请来的都是同船共渡,休戚与共的同道中人,大家一定要敞开心扉,勠力同心,万万不可彼此猜疑。” 谢衡冷笑了一声:“敢问杨大人,如果捉住了杨柯,按照大人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置他呢?”这句话如同攻心之箭,一时引起了其他人的议论纷纷,纷纷附和。 杨济面无表情:“谢大人这是在试探我还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呢?” 谢衡愣了一愣,但他见机很快,立刻应对了一句:“当然是在征求杨大人的意见。” 杨济的回答滴水不漏:“于私杨柯是我亲侄儿,论亲情我当然想留他一条性命。于公此次共谋大事,当以cd王为首,我与杨柯是对头,当然要遵从王爷的意思,谢大人这句话不应该问老夫,而是应该要问王爷。” 谢衡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自觉无趣,司马颖插话道:“本王只是勉为其难,当这个出头鸟而已,但事情还是要大家伙商量着办,杨柯如何处理,本王按照杨大人你的意思办。” 这个球被司马颖不动声色的给踢了回来,满座的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杨济,杨济却微微一笑:“如果我想留杨柯一条性命,不累及杨氏的亲族,王爷和诸位大人赞同吗?” 众人集体陷入了沉默,他们没有想到杨济针锋相对,一点都没有回避这个敏感问题的意思,直言回复,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杨柯的亲族也是杨济的亲族,作为血缘宗亲,杨济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他一口咬定要取杨柯及其家人的性命,相反还值得推敲一二。 卢志见机极快,急忙打岔道:“至于处置杨柯的问题,待捉拿到他之后,可以从容商议,今日咱们要议的是如何才能捉住他,这才是当务之急啊。” 司马颖也会过意来,商量擒住杨柯的方案才是今天议题的重中之重,就坡下驴道:“卢先生说得对,杨柯的处置问题以后有的是时间商议,今日咱们先议如何捉拿他。” 萧中岳一向是士族族老中的炮筒子,率先开口,而且出口惊人:“王爷手握重兵,杨柯在回京之时一定没有防备,王爷正可乘其不备,集中兵力包围他的亲军营,必然能一招制敌。” 杨济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萧中岳脸色微愠:“老夫的计策莫非有问题?杨大人又有何高见?我们洗耳恭听。” “萧大人没有带过兵,有这番见解也不足为怪,如果杨柯的亲军营不在前军而是在中军或者后军怎么办?王爷的大军需要集结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才能攻其不备,这么多人马动静不小,如果万一泄露了消息怎么办?还有,即便侥幸他在前军,攻击奏效,但亲军营历来都是军中精锐,只要他们能坚持到杨柯全军做出反应,那就成了两军对战了,会形成僵持的局面,我们又能有几成胜算?”杨济的几个问题针针见血,问得众人冷汗直冒。 谢衡急忙为萧中岳转圜:“说到老于军伍,运筹帷幄,我们几个都不如杨大人和王爷,能者多劳,还请杨大人和王爷代为筹谋如何?” 司马颖刚想开口,被卢志用眼神暗暗制止住了。杨济微微沉吟片刻说道:“城外两军对阵捉拿杨柯实为不智,我们要的是捉拿杨柯一人,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只要群龙无首,军队自然会对我们俯首听命,万一在乱军中走脱了杨柯,他再振臂一呼,与我们分庭抗礼,局面将不堪设想。”众人频频点头,均觉得杨济的分析有道理,现在己方最大的优势是可以攻击不备,一旦双方真刀真枪的对着干,胜负还真是难料,搞不好还会引发一场朝局军队的大动荡。 杨济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所以,捉拿杨柯最关键的步骤一是要保密,不能让他有任何警觉。二是要将他和军队隔开,只要没有军队的保护,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孤掌难鸣。” 司马颖和卢志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淡淡一笑,卢志紧跟着问道:“依大人之见,该如何将他与军队隔开呢?” 第一零六章 谋夺军权 杨济回答道:“让万岁下一道圣旨宣召他进宫面圣,杨柯断无拒绝的理由,再令精兵伏于城中,一千人足矣,见机捉拿。” “这一千伏兵又如何隐藏行迹呢?”谢衡插话问道。 “以劳军的名义,让这些精兵伪装成仪仗队,自然无迹可寻。”杨济不假思索。 “可拱卫京畿重地的乃是裴瓒,他可是杨柯的心腹,统领着数万禁军,在城中动手捉拿杨柯不是个小事,裴瓒不可能坐视不管,万一他插手怎么办?”谢衡步步紧逼的问道。 杨济看了看司马颖:“老夫在动手的前夜会邀裴瓒来府中赴宴,王爷也可相陪,如果他愿意改换门庭,咱们就留他一条命,如果他不愿意,咱们当场捉拿他,只是要劳动王爷请一道万岁的密旨,拿到兵符,在当夜就换掉禁军各营的营官,老夫当年也曾统带过禁军,夺取禁军的军权必然万无一失。到那时,杨柯只要进了城门,咱们再捉拿他就能万无一失。” 司马颖急不可耐的插言道:“顺带宣召马隆和他的心腹唐彬一起面圣,他们入城之后,咱们紧闭四门,他随行的军队就算想救他也晚了,群龙无首,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攻打皇城,届时一道圣旨就可以传檄而定,收编军队,大局可定矣。” 众人相顾之后,得意的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杨柯等人成为阶下囚的景象了。 司马颖心中暗暗揣度:“杨济的计策和卢志的献策如出一辙,分毫不差,看来他确实是真心来投靠自己了。”于是故作大方的对杨济说道:“那统领禁军的要职就非杨大人莫属了。” 杨济拱手道:“王爷重托,下官一定办得万无一失。” 谢衡突然插言道:“事成之后,我等士族会联络同僚宗亲,弹劾杨柯的罪状,同时恭请王爷摄政,只是事先要拟定一个名单和章程,看如何给参与其事的人分派差事,这个还要王爷您来定夺啊。” 司马颖和卢志交换了一个眼神,谢衡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其实就是谈条件了,但封官许愿的事他和卢志早就已经计划好了,让人卖命,当然要给人好处了。卢志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大人,王爷早已经考虑好了,各位都是朝廷的柱石,国家股肱之臣,杨柯一党清剿之后,王爷会向万岁请旨,昭告天下,凡是杨柯一党采行的弊政一律废除,首当其冲的就是中枢院议事制和科举制。士族族老们受科举案牵连的一律无罪开赦,官复原职。朝廷之中政务以士族为首,军务仍以杨太尉为首,统领禁军,王爷只是总揽全盘,起个头。” 司马颖点点头:“是啊,以后朝廷仰仗各位的大人的地方多了。咱们同心同德,辅佐皇帝。”司马颖此刻的神情和语气已经俨然是以执掌天下大权的第一人而自居了,他的梦想不再是遥不可及,而是近在咫尺了,看着身边的这群人,司马颖心中暗暗冷笑,这些人权利再大也是臣,注定要为人利用,只有自己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凭借自己的血统和才干,辖制那个傻子皇帝还不是易如反掌,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然可以将天下分封的那些诸侯王一一收归于麾下,再慢慢削地夺爵,排除异己,一旦大权独揽,时机成熟,取天子而代之不就易如反掌。想到这里,司马颖心中不由得热血沸腾。 士族族老们也是心满意足,蛋糕已经分好,而且分配的利益远远超出了各人的心理预期,司马颖许愿政务将以士族为首,谢衡更是心驰神往,以往的士族都是以王祥为代言人,这次他死活不肯加入反对杨柯的阵营,正是给了自己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仅可以超越王祥成为士族领袖,而且还能作为把持朝廷政务的首领,那不就是首辅宰相的位置么?其余族老又能重出江湖,一群人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跟着司马颖喊起了口号:“同心同德,辅佐皇帝。” 洛河之上这一场蓄谋已久的会议在皆大欢喜的情况下胜利闭幕,落下了帷幕,几天之后,洛阳城中又将掀起新一轮的惊涛骇浪。 司马颖看了看坐在主位的杨济,他应邀来杨济附上赴宴,受邀而来的还有一个人,也是今天的主要目标裴瓒,已经有了三分酒意了。司马颖行前被卢志秘密叮嘱了许久,让他今天一定要不露声色,看杨济怎么唱这出戏,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卢志这人足智多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很是感激,所以办事十分尽忠职守,唯独有两个地方特别讨厌,一是和大多数读书人一样,有些孤傲耿介,喜欢自作主张,常常让自己下不了台。二是太过谨小慎微,始终不信任杨济。一直到杨济真心为自己谋划,献出了和卢志一模一样的捉拿杨柯的计策,他才闭上了嘴。只不过一有机会,他还是要借机试探杨济。比如今天的赴宴,就让自己冷眼旁观。” 杨济似乎根本无视司马颖与卢志在一旁暗暗观察自己的眼神,对裴瓒说:“裴将军,自你掌管京中禁军以来,军纪严整,训练有素,堪称带兵有道啊。” 裴瓒拱手道:“太尉谬赞,末将当年只是太尉帐下听命的一名亲军,若非太尉的提携和关照,末将哪有今天,至于带兵,只是略得太尉的一边皮毛而已,岂敢在太尉面前班门弄斧。” 杨济单刀直入:“裴将军,可知老夫今日请你过府一叙所为何事吗?” 裴瓒看了看一旁的司马颖和侍立在他身边的卢志,摇摇头:“末将不知。” 杨济突然眯起了双眼,如刀的眼神盯着裴瓒:“老夫今日有两条路给将军选,一条是从今以后遵奉老夫的命令,与杨柯再无任何关联。另一条就是当场将你拿下,老夫手中有当今万岁将你问罪的圣旨。” 卢志踱步走到了裴瓒的面前,将司马颖请来的圣旨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裴瓒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太尉何处此言,末将本是太尉的亲兵出身,愿听从太尉的命令,绝不敢有二心。” 司马颖冷冷的说道:“如果太尉让你取杨柯的性命,你也干吗?” 裴瓒狠狠的咬咬牙:“只要是太尉的命令,纵然是刀山火海,末将也全然不惧。”:appxsyd 第一零七章 一探虚实 “军队获胜而归,其时高奏凯乐,高唱凯歌,谓之“凯旋”,奉皇帝也命,cd王司马颖亲率百官出城至郊外迎接,以示慰劳,此为“郊劳”。之后各位大人要在太庙、太社告奠天地祖先,行献捷献俘之礼。万岁会于午门门楼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分班而立,楼前稍南设献俘之位。由侍臣当众宣读战胜敌军的“露布”(捷报)。刑部尚书奏告,将某处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万岁下令开释之后,侍臣便传旨先释缚,随即宣布释放。被俘者三呼万岁,再拜谢恩。 之后万岁要在正殿宴享功臣,论功行赏。上古把这种“享有功于祖庙,舍爵策勋”的礼仪称为“饮至”。承制官要宣读皇帝的制命,众官俯伏而拜,然后颁赏。受赏官依次到礼案前跪受诰命,由吏部官代授,接受礼物,由礼部官代授。。。。。”看着白发苍苍的礼部官员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马隆与唐彬耐着性子洗耳恭听,这一番礼仪讲解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礼部官员才住了口。 马隆嘿嘿笑道:“大人休怪,你讲了一大堆,我们都是些军伍厮杀的汉子,怎么记得住?就算记住了,那么些个部下又怎么让他们一一听懂?” 礼部官员陪着笑脸道:“将军不要担心,其实您的部下记不记得住不要紧,一个是跟在您后边依葫芦画瓢就行,再一个有礼仪官会在一旁提点将军,您到时候只要约束部下听从礼仪官的指挥,不要君前失仪就成。” 马隆道:“哎,大人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放心,保证不会出问题。” 那礼部官员用探询的眼光看了看四周,对马隆说道:“将军,不知监军大人何在啊?” 马隆叹了口气:“哎,监军大人何曾受过这等军旅之苦,这不,劳碌奔波就患了风寒,一病不起了,现在正在中军大营养病呢。” “哦?那下官可得要去问个安,监军大人为国家操劳。” 马隆沉吟了片刻:“监军正在出疹子,所以四面不能通风,为防疾病流散,中军营也被大人的亲兵封锁了,连本将无事也轻易不去探视,不过大人乃朝廷礼官,理当请见。”说完这番话,马隆做了请的手势。 礼部官员听说是出疹子,心下先自肝颤了几下,但话已出口,哪能收回。何况此来明面上是奉旨宣读朝廷迎军礼仪,以示对得胜将士的荣宠与重视,暗地里就是得了司马颖的嘱托来刺探情报的。于是乎咬咬牙,跟着马隆和唐彬一起奔中军营而去。 隔得老远就看到兵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大军与中军营远远的分开,戒备十分森严,一座巨大的中军营帐四周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六七个随军的医官正在帐外熬煮这汤药,浓烈的汤药味道在空旷之地也随风飘扬,十分刺鼻。营帐中偶有进出的随身亲兵全身上下也包裹得十分严密,头上绑着面巾,只露出两个眼睛。这一副场景立刻震撼了礼部官员,他硬着头皮走到大帐门口,恭声道:“礼部侍郎赵瑞奉旨探视监军大人,监军大人为国操劳,万岁褒奖有加。” 那名随身亲兵撩起了小半扇帐帘,赵瑞从缝隙中看去,帐内的军榻上横卧这一个年轻人,一袭白衣,身形修长,脸上隐约可见微微的疹子,擦抹了厚厚的药水,大帐中也是药味弥漫:“谢万岁体恤下臣,柯身有恶疾,不便款待大人,请大人见谅。” 赵瑞等得就是这句话,假惺惺的又安慰了两句,便如遇大赦般逃离了大帐门口,临走的时候,看着熬药的医官,突然灵机一动,对马隆道:“差点误了大事,临来之时,万岁口谕,听闻监军大人染病,随军太常毕竟比不上宫中的御医,令下官将监军大人的药房和熬煮得药渣带些回宫,让御医会诊和审定一下药方,再将诊治的药火速送到军中来。” 马隆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要有劳赵大人了。” 几个御医围着药渣会商了良久,推举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钱太医开了口:“王爷,这生麻黄、芫荽子、西河柳、紫浮萍是用来煮沸蒸熏,继而外用的,这三黄石膏汤和犀角地黄汤配着人参是内服的。这两副药是用来治麻疹的” 司马颖哈哈大笑道:“几位不愧是御医圣手,正是用来治麻疹的,小王有一个至交好友,突发此疾,只是人不在京城之中,还要烦劳几位先生开一具良方。” “王爷,只是没有问诊,不知轻重如何?有没有寒热,我们也无法用药啊。” 司马颖这才将药房递了过去:“这是我那位朋友的医方,诸位先生据此可以用药么?” 钱太医接过了药房,和几个同僚商量了片刻,便笔走龙蛇,开出了药房:“王爷,您这位朋友据医方来看,应是寒热渐退,热降疹收,此时宜养阴清热,给您朋友诊治的先生手法过猛,我们斟酌了一下,换用这副药应该能对症。” “几位先生是高人啊,凭着医方就能断人手法,给我这个朋友问诊的是随军的军医,他们治跌打损伤是内行,但这寒热之症,恐怕就力有不逮了。”司马颖接过药方,转头吩咐管家:“来人啊,速速去采办这几味药材,用快马递送军前,不得延误。”管家应诺,即刻操办去了。 送走了几位御医,卢志从堂外踱步进了客厅,司马颖说道:“礼部赵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很准,杨柯确实是在出疹,他所用的汤药也经几位御医验看过了,就是治出疹的药。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卢志沉思片刻道:“按道理,王爷此次的布置是万无一失了,但下官始终觉得有些担心,要多做一手准备。毕竟是生死之搏,差之毫厘就谬以千里啊。” 司马颖问道:“你还有什么主意?” 卢志压低声音在司马颖耳边低语了几句,司马颖脸色微变:“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岂不是授人以柄?” “王爷,我们备而不用,如果真到了用这招的地步,宁肯授人以柄,也要一招制敌,小心行的万年船啊。” 司马颖凝重的点点头:“你在我府里头挑人吧,此事就交给你亲自操办,事机一定要密。” 第一零八章 千钧一发 杨芷将王祥的奏章递给了张华:“两天之内,这已经是第三道奏章了,这个老王祥是要干什么啊?” 张华结果奏章,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从容回复道:“太后不必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大人连着三道奏章,意思其实很明显,是在向太后表明心迹。” “表明心迹?表明什么心迹?”杨芷不禁有些疑惑。 “太后想想,最近朝中暗流涌动,藩王与士族蠢蠢欲动,王大人这个请辞的奏章为什么早不上,迟不上,偏偏在这个时候上,而且一连三道坚辞太后的挽留,其实是在告诉太后,他是和士族划清界限,最起码也是不想掺和到眼前的朝局之争中来。”张华耐心的解释道。 杨芷细细一想,确实如此:“依张大人之见,哀家该怎么办?” “太后只需驳回,继续挽留,他辞几次,您就留几次,朝局评定之日,他自然就不会再辞了。” 杨芷点点头:“就这样办吧。”说完,转头看了看蒯钦问道:“大军班师之后迎接的事宜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蒯钦恭声道:“启禀太后,一切准备妥当,而且出奇的顺利。cd王十分卖力的筹备迎接大军凯旋的事,自告奋勇充当天子迎军使,届时杨太尉也会亲自去迎接,臣反而插不上手了。今日臣领太后懿旨巡视了一遍,礼部、吏部均已准备妥当。” 杨芷沉吟了片刻问道:“唐大人和文候回朝了没有?” “还没有,唐大人只是差人给臣来了一封信,说回乡之后病体沉重,还需要将养一些时日,一待病体康复,立刻回朝。文候巡查京都近卫军营,非十天半月时间不可,现在行程估计刚刚过半。”张华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哀家今日老是觉得有点心绪不宁。”杨芷看起来有点心事重重。 刘伶劝慰道:“太后今日想必是过于操劳了,还请保重凤体,朝中的繁杂琐事,臣等愿为太后分忧。” “有劳几位大人费点心吧,临晋侯身子不适,哀家也想去探探病。”杨芷听到这句话,略微有点宽心,毕竟这些人都是弟弟杨柯千挑万选出来的近臣亲信,办事也比较得力,所以,尽管心中有点没着没落的,但还是有自知之明,如果他们想不到和疏漏的地方,自己也未必能考虑周到,与其空费心力,不如让他们放手办差。 三人一起辞出了大殿,一路往宫城大门方向而来,刘伶看看四顾无人,压低声音对张华和蒯钦道:“两位大人,可觉得有些不对劲么?” 张华是厚道君子,玩弄权谋本非他的长项,蒯钦虽然办事尽心,但机变不足,听到刘伶的这句话,均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诧异的问道:“有什么不对劲?” “cd王此次办差如此积极,任劳任怨,我们几乎没插上手,他就将迎接大军的事情弄得面面俱到,井井有条?”刘伶说道。 “也许是cd王刚来京都,急于借着这个机会向公子示好,也好让自己能在洛阳站稳脚跟吧。”蒯钦说道。 “不对。。。。”刘伶缓缓的摇摇头:“cd王素来都是心高气傲的性子,身份又尊贵,当年贾谧权倾天下,贾后一手遮天,他都敢当面泼贾谧的面子,这不是他素来的个性。” 张华沉吟片刻问道:“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伶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说道:“适才我是在宽太后的心,但我隐隐觉得不对劲。一来近日cd王与士族往来频繁,据朝中传闻,这一行人还专门泛舟洛河之上饮酒作乐。cd王折节与士族下交,必有所图。二来杨太尉与临晋侯公然反目,引得朝中大臣公议沸腾,人心思变。三来张子平处报来的消息越来越少,我们竟然如聋子和瞎子一样,完全不清楚对方在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说到这里,刘伶停了一停:“还有,老夫子称病归乡、文候巡视近卫军营同时发生,而且在公子班师,cd王入京,杨太尉和藩王士族走到了一起这几个大事交汇的当口,他们和公子竟然都好似视而不见一般。这些事每一样单单一件,都不是了不得的大事,但这么些事碰到了一起,就一定是大事了,我们竟然都摸不着头绪。” 蒯钦心直口快:“如果有什么变故,公子不可能不告诉太后,可你看,连太后都毫不知情,老刘是不是太多虑了?” 张华将刘伶的话放在心里揣摩来揣摩去,心中暗暗心惊,他虽是君子,但君子与小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不会将人性朝着最坏的地方去想,而不是因为小人的计谋就一定要比君子告上一筹。诚如刘伶分析得那样,这些事情每一样拆开来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但碰到一起来了,就十分反常了。张华皱着眉头,极力思索着,想在这些看似互不相干的事情当中找到相互关联的线索,这样一来,越想越深,越深就越是惊心动魄,张华突然蹦出一句话:“不好,这里面只怕有着天大的阴谋。” 张华一向厚重端方,老成持重,从不大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仅是蒯钦,连刘伶都被吓了一跳,两个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紧张的盯着张华。 “第一,这件事情一定要对太后保密,让她安心如常,不要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常之处。第二,蒯大人你和裴瓒还有些交情,待会你就去他府上走一趟,以访友喝酒为名,暗中探探他的虚实,但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至于刘大人,你在洛阳交游广阔,务必要设法打探一下cd王与士族近日都有什么样的风闻和消息。如果有重要的消息,立刻派人十万火急送至公子军中。”张华面色凝重的向两人一一交代。 “张大人您呢?”刘伶问道。 “我要派人火速出京都,立刻赶到公子军中向他面陈此事。如果老夫没有料错的话,洛阳城中我们此刻已经调动不了一兵一卒,权柄尽数归于cd王和杨太尉之手了。”张华看着宫城上方渐渐笼罩的苍茫暮色,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就坐镇宫城,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太后,太后如果有什么闪失,公子的根基就毁了。”:appxsyd 第一零九章 声东击西 烈烈旌旗一片肃杀,数万将士陈兵于城门之下,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三军鸦雀无声,一众将佐在马隆的带领之下齐齐的站在军前,众亲兵护卫的杨柯的车驾就在身旁。司马颖宣读完诏书之后,三军山呼海啸一般的回应之声气贯长虹,声振寰宇,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司马颖心中却没有多少新潮澎湃,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封闭得严严实实的杨柯的车驾。 随着马隆一声令下,除了随同自己参与陛见的七八个受封的高级将领之外,其余将校各归其位,军令之声此起彼伏,大军分作几路,如黑压压的潮水一般退去。 礼仪官高声唱道:“万岁有旨,着大将军马隆、监军杨柯及一众十一人入城受封。” 马隆带队,领着部下,带着亲军护持的杨柯车驾缓缓步入了洛阳城,时间刚过正午,司马颖抬头看了看城楼,刺眼的阳光照射着城头的旌旗,一片血红。 禁军护卫之下的一众人进了宫城,适才夹道相迎的百姓刚刚散去,往来不绝,顶盔带甲,全副武装的禁军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似得,刚刚欢声笑语,一片祥和的气氛荡然无存,洛阳的各处城门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纷纷关闭,城楼和街道之上,满是军兵。直到马隆等人入了宫城,宫城也开始四门紧闭,朝臣和百姓们隐隐都察觉到了有一丝异样。 马隆等人进了宫城之后,才发现偌大的广场之上除了迎风而立的司马颖的上千亲军,竟然空无一人。 “王爷,这是。。。。。。。”马隆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司马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一旁的礼仪官,礼仪官大声喝道:“黄门宣旨。” 亲军之中一人越众而出,原来是一名宣旨的太监黄门,手捧圣旨,高声宣读:“万岁有旨,革去马隆以下十一人兵权,着即交出符印,暂由cd王代为掌军,监军杨柯有不臣之心,锁拿下狱。” 话音未落,司马颖的亲军立刻将车驾围了个水泄不通,护卫车驾的杨柯的亲兵立刻被控制住了,也没人反抗。 “王爷,这人是个假冒的。”事先负责带队抓捕杨柯的人见过杨柯,打开车门的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对,也顾不得什么出疹传染了,将冒充之人一把从车里拖了出来。 司马颖猛的扑了上去,也顾不得什么王爷的体面了,刚才的沉稳淡定和风度翩翩荡然无存,死死的抠住那人的脖领子,双目血红,声嘶力竭的吼道:“你是谁?杨柯在哪里?快说,快说,否则,本王灭你九族。” 看到那个冒充杨柯的人一言不发,卢志冲上去拉住了司马颖:“王爷,不过是杨柯的一个死士而已,问他也没用了,咱们命悬一线,中了圈套了,立刻去万岁寝宫,万岁可以救我们。”话音未落,潮水一般的禁军突然从广场四周的宫殿内涌了出来,将通往皇帝寝宫的要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杨大人,杨大人,杨济呢?他怎么没来?”司马颖心中抱着一线希望。 卢志大吼道:“咱们上了杨济的当了,他是渔翁得利,咱们和杨柯一个是鹬,一个是蚌。王爷休要慌乱,进宫的路堵死了,速速下令亲军护着我们退回王府。” 司马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卢志不由分说,大声命令亲军道:“赶快搀着王爷,速速冲出洛阳城,回到军中,咱们还有希望。”一众亲兵架起了瘫软在地上的司马颖,亡命的向宫城外冲去。防守宫道的禁军也无人上前阻拦,任由这些人逃出了宫城。 马隆和唐彬等人此时反而成了壁上观的看客,一直冷眼打量着司马颖的亲兵和皇宫禁军之间形势的风云变幻。 “太尉有令,各位将军请暂归府邸。”禁军之中一人走了出来,确是禁军统领裴瓒。 司马颖和卢志在一众亲军的护卫之下,一路横冲直撞向着城门方向狂奔而去,沿途就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这上千人的队伍闹出来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引得大街之上一片大乱。远远的跑到了东门,从此处出城也是离司马颖大营最近的一座城池,所以卢志才选了这里作为第一个目的地。众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的时候,突然一起停了下来,城楼上下密密麻麻,以逸待劳的禁军肃立如山,正冷冷的看着这些人,手中的利箭闪着森森的寒光。 “出不去了,出去不了,赶紧退回王府。”卢志心中清楚,此时此刻不能有片刻的犹豫,一旦对方发起攻击,凭借自己手中这上千人的亲军,只怕立刻要土崩瓦解。慌忙下令转道退回司马颖的王府。 杨济的对面坐着张昌和裴瓒,门外流水似的军报不断送达。 “报、司马颖已经离开东门,退往王府方向。。。。” “报、万岁寝宫已经被禁军包围,万岁无恙。。。。。。” “报、太后寝宫已经被禁军包围,太后无恙。。。。。” “报、禁军开始净街。。。。。” 杨济看了看张昌:“还没有消息吗?” 张昌摇摇头:“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应该是快到了。” 他的话音未落,杨柯一袭白衣,依然是纤尘不染,缓缓的走进了大堂,恭恭敬敬的向杨济大礼参拜:“拜见叔父。” 杨济淡淡的一笑:“我没有看错你,起来吧。” 张昌和裴瓒等人片刻之间,无声无息的退了个干干净净,连仆役都没有留下一个,只留下了杨济与杨柯叔侄二人,在宽阔空旷的大堂中对视而座。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杨济不动声色问道。 “从张昌紧急送达军前的那封密报开始。我就知道串通刘渊的藩王正是司马颖,而前方激战正酣的时候,司马颖没有出兵与刘渊前后夹击朝廷大军,相反传来了司马颖要入朝辅政的消息,我就猜到一定是叔父的调虎离山之计,用这个诱饵引他入京,无暇他顾,解了我的后顾之忧。”杨柯回答道。 第一一一章 孤身虎胆 司马颖的府邸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张蕊看着歇斯底里的司马颖,正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高声怒骂着杨柯,只不过反过来倒过去的就是“卑鄙小人,无耻之徒之类的。。。”没有什么新意。卢志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司马颖,直到他骂不动了,大口的喘着粗气为止,卢志才冷冷的说道:“王爷,事到如今,你若还是这样心浮气躁,咱们就输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机会了。” 司马颖全然没有了往常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派头,双眼血丝密布,恶狠狠的盯着张蕊咬牙切齿道:“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王爷,我之所以预先留了张蕊这个伏笔,不是为了和她同归于尽的,城外还有王爷的几万大军,只要能出得去洛阳城,咱们就可以逃出生天,东山再起。。。。。。”卢志尽力放缓语气,在这个时刻,他一点点的用自己的言行举止来影响司马颖,希望能让他尽快恢复理智和常态,毕竟两个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对啊,我在城外还有几万大军呢,我在城外还有几万大军呢。。。。”司马颖心中突然又升起了无限的希望:“卢先生,你说杨柯会为了这个女人妥协吗?” “王爷放心,对方已经停止了进攻就是最好的证明,凭咱们这点兵力,根本守不住王府,如果没有这个女人做挡箭牌,此刻我们早已是阶下囚了。”卢志打量着眼前的张蕊,虽然当了人质,但不得不承认,依然难掩其天生丽质,气度从容,没有丝毫的慌乱,抬眼看着天空,竟是十分的淡定。不由心下暗赞:“难怪能让杨柯倾心,凭着这份风华气度,就非常人可比。” 司马颖在院子里面焦急的踱步,时不时紧张的抬头看着王府的高墙,终于,听到大门外有人高声喊道:“监军大人有令,他只身进来谈判,请打开大门。” 司马颖一阵狂喜:“卢先生,卢先生,你真是高人,这个伏笔埋得好,埋得好啊,杨柯只身进来了,咱们用他做人质,逃出洛阳就有望了。。。。。。。” “王爷,沉住气,赶紧让墙头上防守的兵丁验看一下,是不是只有杨柯一个人,再决定是否开门。”卢志依然神态从容。 而大门之外,唐仲、文鸯、马隆、唐彬正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拼死不让杨柯孤身进王府。 杨柯听着他们口干舌燥的长篇大论之后,只是淡淡的说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们觉得我还有脸面立于朝堂之上吗?” 众人一时间雅雀无声,正在众人犹豫的工夫,杨柯一袭白衣,施施然的越众而出,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从千军万马中穿过,径直孤身一人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前,冷冷的打量了一眼墙头窥视的司马颖的亲军,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送到了他的耳边:“我一个人进去,开门吧。” 唐仲一干人眼睁睁看着大门缓缓洞开,门内全副武装的军卒如临大敌,杨柯眼皮都没眨的走了进去,随着他的身影没入王府的大门之后,“砰”的一声,朱红的大门快速的关上,只有门上一排排的铜钉在阳光下吐射着光晕。众人的心也在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司马颖久闻杨柯的大名,但真正见面还是第一次,他身上并没有如魏晋名士和贵介公子似的豪奢打扮,一头乌黑的长发挽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垂散在肩头,眼睛亮得似乎要看到人的心底,白衣如雪,身材修长,在刀枪如林的险境之中,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和慌乱,步子走得很慢、很稳。司马颖一直为自己的姿容和气度而自诩,此刻见到杨柯,心中莫名的竟然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杨柯在离司马颖十步远的距离,变停下了脚步:“cd王,你放了她,我承诺放过你,还让你一生富贵无忧。” 司马颖听完不由一愣,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似乎杨柯处于优势在和自己谈判。 卢志看出了司马颖心神恍惚,大声喝道:“王爷,别受他的蛊惑,此刻他落到我们手中,咱们就用他做人质。” 杨柯转过头看了看卢志,淡淡的说道:“你就是卢志?我听说过你,本来我觉得你是个人才,还想收服你委以重任,可今天你让我很失望,用一个女子来要挟我,应该是你的主意,可见你的心胸不大,一个人心胸不够,眼光自然也不够,眼光不够,当然看不了多远,空有谋略和机变,缺乏心胸、眼光的人就是小人,我生平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可你是个例外,在场的所有人我都可以放过,唯独你不行,不仅仅你,你的族人都要给你陪葬。。。。。。。” 话音未落,杨柯的身影突然之间如电光火石一般冲了过来,大袖飘飘之中寒光一闪,卢志的喉头鲜血直冒,司马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冷冰冰的匕首已经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刚刚还站在自己眼前的杨柯在转眼间便到了自己背后,话语如冰一般寒冷:“同归于尽还是投降,你自己选。” 卢志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哽嗓,竭力挣扎着发出最后的一点声音:“从没、、、没听说,你、、、、你会武、、、功。。。。。” 司马颖脖子上被冰冷的刀尖抵住,一股剧痛传来,看着身边的卢志倒在血泊中,脑中一片空白,如同过电一般闪过无数念头,什么王侯将相、家国天下,随着卢志的砰然倒地,司马颖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他看着身边焦灼万分的亲军,呵斥叫嚣却不敢上前和轻举妄动的样子,本能的挥着手,想要说点什么。 杨柯略微松开了紧紧勒住他脖子的另一只手,司马颖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颓然从口中吐出了四个字:“投降,开门。” 第一一零章 垂死挣扎 杨济继续问道:“你又怎么能断定我不是真的和司马颖沆瀣一气,谋夺朝廷大权?” “如果叔父真的是要谋夺大权,就不会公然和我父亲决裂,让世人尽知了。” 杨济点点头:“我当时只是想让司马颖放心,所以才和你父亲公然决裂,没想到还是留了一个破绽出来,被你看出来了。” 杨柯突然问道:“叔父,如果侄儿这次失手了,您会怎么对侄儿?” 杨济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你来看。。。。。” 杨济指着面前摊开的厚厚一摞书册道:“这是我杨氏宗谱,你父亲退出朝堂之后,我平生最大的心病就是这个了。我杨氏一门有籍可考、绵延至今已历二十三世,男九百七十三口、妇孺一千四百六十八口,到今天,我终于可以卸下这个担子,以后,就该你来挑了。” 杨柯默然不语的接过了这套族谱,作为前世的现代人,他对于宗族几乎没有什么概念,随着年纪增长,亲戚之间的走动日渐稀少。穿越之后才明白宗族对于古人的意义有何等重大。他不仅仅是一种血缘关系,更多的是出身、门第、朋党、甚至是精神上最终的归属之地的一切总和。尤其是在晋朝这个以出身唯上论的时代,更是值得人拼死去捍卫的利益圈子,这也就是那些士族为什么宁愿跟着司马颖参与宫廷政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恢复九品中正制,维护宗族利益的原因。 “你是我杨家少有的英才,论见识、论韬略、论心胸,我和你爹都不如你,但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无心功名。如果这么一大家子交到一个闲云野鹤的人手上,家族衰败是迟早的事了,可是你不要忘记了,我们杨家三代都是居高位,没有退路,一旦后退,就是合族遭难,断子绝孙的下场,如果这一次你斗不过我这个老朽,我怎么能放心的将整个家族托付给你?” “所以叔父才用这个法子逼着我应战?断我的退路?”杨柯问道。 “其实你早该接过这个担子了,你爹有心无力,我是无心无力,舍你其谁?”杨济略略停顿了一下:“禁军在一个时辰之内会收拾完残局,士族三大家尽数灭族,司马颖还不能杀,只能囚禁在金镛城,他的军队都将收归你的麾下,想必将校的人选你已经定好了,今日就可以走马上任了。”杨济说到这里,长吁了一口气:“至于叔父如何处置,你知道该怎么昭告天下,不要心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杨家,也是整个朝廷的大事。”说完这些话,杨济缓缓的站起身,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背着手优哉游哉的踱步出了大堂。 杨柯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坐在大堂之上,四周空空荡荡,杨柯许久许久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唐仲和文鸯匆匆走了进来。“公子,裴瓒和张昌已经被拿住了,文候的五千精兵已经团团围住了太尉府,接下来要请您示下。” 杨柯缓缓的说道:“cd王司马颖无旨擅调大军入京,意图谋反,圈禁金镛城;太尉杨济评定cd王叛乱在前,擅杀士族大臣在后,功过参半,免其死罪,罢官去爵,交由刑部论处;附从人等,除首犯之外,余者戴罪立功,不予追究。唐大人,照此拟定,我们进宫请旨吧。” “报,王府久攻不下,司马颖负隅顽抗。” “报,司马颖王府中有人质,特来请命攻还是不攻?” 听着军报,杨柯悚然一惊,急忙问道:“人质?人质是谁?” “是张蕊张小姐。” 杨柯腾的站了起来:“谁?” “是、是张小姐,司马颖在王府的院墙内搭起了高台,卑职看得清清楚楚,高台上绑着的就是张小姐,司马颖还喊话说要见您,否则、否则。。。。。” “否则就什么?”杨柯问道。 “否则就让张小姐给他陪葬。” 杨柯转身要往外走,唐仲一把拦住了他:“公子,从现在开始您再不是杨柯了,您的身后是太后、是朝廷、是江山社稷、是黎明百姓。。。。。。。” “办完这件事,我就安心做我该做的事,你们都可以放心了。”说完,杨柯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堂。 第一一二章 月上中天 大门再次洞开的时候,众人看到的是垂头丧气鱼贯而出的司马颖的亲军,唐仲见机极快,大声说道:“放下兵刃,既往不咎。” “当啷”一声,随着第一个人抛下了兵刃,紧跟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最后是一片“当啷、当啷”之声不绝于耳,顺着墙根一字排开,司马颖的亲军列成了几排,大门前瞬间便堆积了一大堆兵器。 走在最后面的是杨柯、张蕊和司马颖三人,看到手执利刃,挟持着司马颖的杨柯,众人长舒了一口气,三军之中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最后变成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监军威武、建军威武。。。。。。”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 二大夫余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张蕊看着几案之上墨迹未干的《庄子钓于濮水》篇,幽幽的叹了口气:“你的书房里挂着一幅风雨归舟图,我曾经很奇怪,有那么多名家字画的藏品,你为什么独喜欢这一幅,直到有一天,你当着我的面揭开了这幅画,后面是你亲笔手书的:科举、吏治、收藩、和边、通商这几个字,我才明白,你是想办完这几件事之后,能像画中画的那样,风雨归舟。可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也许就要赔上你整整一生。。。。。。” 杨柯看着自言自语的张蕊,月光下的美人清丽不可方物,四周没有灯烛,但满满的清辉洒遍了半个大殿,张蕊抬头看着中天皓月,衣袂飘飘,精致如画的眉目,修长的身姿,竟似欲破空而去的嫦娥一般。 杨柯指了指天空的月亮问张蕊:“西汉刘安的《淮南子-览冥训》,记载着一段话,“羿请不死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你读过没有?” 张蕊摇摇头。《淮南子-览冥训》是西汉皇族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集体编写的一部哲学和杂家著作。原书内篇二十一卷,中篇八卷,外篇三十三卷,得以存世的只有内篇,被后世的人评价为为道家言之渊府,甚至还有有一种极端的说法是道家集古代思想的大成,而淮南书又集道家的大成。但晋代玄学初盛,刘安与他的这本书还远没有达到后世那种深远的传播影响和效果,所以,张蕊没有读过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杨柯牵着张蕊的手,缓步出了大殿,凭栏而观,黑压压的宫城暗夜无声,一轮明月在夜空中更显得美轮美奂:“你看见月亮当中隐隐绰绰的影子了吗?” 张蕊凝神看着月亮,半晌方才说道:“从小到大都看着月亮,从来没想过月亮当中有影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模模糊糊的有些黑影。” “传说后羿从西王母那里得到了不死药,被他的妻子嫦娥吃了,最后嫦娥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月亮上,与天地同寿,却又孤独千万年。。。。。” 张蕊看着月亮说道:“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月亮上,就算长生不死,又有什么好的,我若是嫦娥,一定不吃那颗不死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杨柯看着张蕊,一字一字的念道。 张蕊一脸的痴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如水的月光之中,两人就这样相依相偎,直到谯楼之上打罢了四更鼓,杨柯柔声道:“夜露重了。。。。。。” 张蕊紧紧搂住杨柯的手臂:“如果就像现在这样,能陪着你看月亮,一千年,一万年,该有多好。” “傻丫头,你掐疼我了。”杨柯笑了笑。 张蕊笑魇如花:“我就要掐着你,死都不松手,我怕你像嫦娥一样飞到月亮上去了,丢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将心剖成两半,一半给这天下,一半给你。。。。。” 张蕊摇了摇头:“休烈,我其实是个贪心的人,老天爷让我能遇上自己一生最爱的人,就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我不该再想着要将你全部据为己有,离开你的那天我以为是成全你,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是我自己的私心作怪,我想拿走你的全部,后来才出了被司马颖劫持的事,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我不要你将心剖成两半,从今以后,你的心里就装着这天下,我的心里就装着你,此生足矣。名分也好、世人的议论也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自己个心里高兴就行。” 杨柯叹了口气:“我一点都没有怪你,我是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嘘。。。。。。别说话了,陪着我安心再看会月亮好吗,明天一早,你就要入朝了,以后你会越来越忙,难得会有空像今晚这样陪着我看月亮了。”张蕊将头依在杨柯的臂膀之上,两人对着皎洁的皓月,一动不动。 第一一三章 理民之道 (谢谢天蓝晓,说真的,没有你的支持,我早就断更了;感谢天1忆,感谢浸信会,感谢关注和投票的书友们,你们给了麒麟可可坚持的动力。给大家拜年,祝大家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公元302年春,晋朝召告天下臣民和藩王,cd王司马颖不奉诏而擅调封地大军入京,意图谋反,剥去封地兵权,圈禁金镛城。余党首犯张宾罪不容诛,虽已伏法,三族以内尽皆赐死,以儆效尤。太尉杨济平定cd王叛乱有功,但因为擅杀士族族老和大臣,刑部按律论处功过参半,奏请拟免去官爵,贬为庶人,上照准。附从人等。监军杨柯,有大功于社稷,先后平定贾后乱党、匈奴边患,承袭乃父临晋候爵位,入中枢院,襄赞军务。 这份诏书随着驿路传檄天下,预示着朝廷再一次渡过了边患和藩王夺权的大危机,而且,朝局也从杨柯正式入主中枢院,宣告了一个时代的来临。士族在这一次的斗争中元气大伤,四大士族除了琅琊王氏之外,无一幸免,朝廷罢去了太尉杨济的官职爵禄,厚葬了死于非命的士族,算是给未受株连的余党打了一巴掌,又给了个甜枣,从此以后,士族再难左右朝局。 不过半年之内,先后十几位藩王纷纷请旨裁撤治下的军队,朝廷大加褒奖,赏赐了很多殊荣,借着这个机会,很多朝廷新任命的武官被派遣到了全国各地,接管了大批藩王的军队,并不断充实和扩大了晋武帝司马炎时代开始裁撤的军队,率先在军权上实现了中央的大一统。 国子监最大的一间大堂**整整齐齐端坐着七十九名首科录取的士子们,正纷纷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年纪甚至比在座的很多人要年轻得多的闻名人物杨柯。刘伶咳嗽了一声:“今日是我国子监开课的第一天,中枢院杨大人,也是这一次集中授课的发起人,特地到国子监,要给大家讲第一堂课。” 士子们鸦雀无声,看着杨柯没有像一般书院师长授课那样盘膝而坐,他走到了讲坛之上一个大大的用黑漆刷得光可鉴人的大木板前,手中捏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白色硬物,一言不发的在木板上开始勾勾画画,士子们不禁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不错眼珠的盯着杨柯,不过盏茶功夫,一幅地图跃然板上,杨柯又一一在里面写上了一长串的地名。每每看到有自己家乡的名字出现,士子们便兴奋得窃窃私语。 画好了这幅地图,杨柯怕了拍手中的白灰,问道:“谁能告诉我,木板之上画的是什么?” 众位士子声音不齐,但回答一致:“大晋疆域图。” “对,大晋疆域图。自东汉末年以降,天下承袭了州、郡、县三级地域的规 制,天下分为司、豫、兖、青、徐、冀、幽、并、雍、凉、荆、扬十二州,灭蜀汉后分益州置梁州。265年西晋代曹魏后,分雍、凉、梁三州之地设秦州,后分益州地设宁州,后分幽州地设平州。280年灭孙吴后得荆、扬、交、广四州,并将荆、扬两州与原曹魏荆、扬两州合并,共十九州。秦州、宁州曾经废止,后来复置。291年分荆、扬州地设江州,至此共二十一州。州以下分郡、王国。晋武帝为防止野心世族篡位,制定分封制,依人口多寡封国诸王,有大国、次国、小国三种类型。但诸王仅得租税,王国如同郡县。诸王的军权,主要来自镇守之地。郡、王国以下为县。县大者置令,小者置长。至于公国、侯国,其地位同县。”杨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众士子听得如醉如痴。寒门子弟很多是皓首穷经,不闻窗外事的读死书,而地理形胜和山川渊源,在古代从来都是帝王将相的专业范畴,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要说接触,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所以才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一说。 “今天大家要将这幅图牢牢的记在脑海中,因为,这次为期半年的集中课业结束,你们将作为朝廷有史以来第一批科举录选的官员,被派到我大晋的各地,去做百姓们的父母官。如果连我们的天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治理天下?” 杨柯看了看眼前全神贯注的士子们,继续侃侃而谈:“刘大人刚才说,我是这次课业的发起人,不谦虚的说,确实如此。我知道在座的诸位心中有不少疑问,你们都是多年寒窗,饱读圣贤书的圣人门徒,既然已经从成百上千的士子中胜出,直接派出去做官就行了,何必画蛇添足搞什么为期半年的课业?而且,这个课业讲什么呢?难道接着讲圣人学说吗?” 士子们一阵骚动,不少人相顾莞尔,看得出来,杨柯一席话说中了他们的心事。 “不要说你们,满朝文武,甚至包括太后都有疑问,朝廷现在急需用人,何必要将好好的人才滞留在京都,为期半年之久,虚耗时间。我只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有谁知道治理地方靠的是什么吗?” “靠儒家圣人学说。。。。” “靠法家之道。。。。。” “靠忠君爱民的仁恕之心。。。。。” 杨柯带着微笑,看着士子们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直到再也无人开口,方才说道:“你们看看,这一个问题,你们每人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说得好听点叫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得不好听点,叫井底之蛙、坐井观天,每个人只秉承一家之言,照搬圣人之训,一盘散沙,这么大的天下,有朝一日你们各自成为一地的官吏,掌管着地方大权,承担着理民之任,连施政的想法都不能统一,正所谓山高皇帝远,个人率性而为,朝廷岂不是冒着天大的风险,让你们拿百姓的祸福荣辱去练学问?庄稼今年没种好,明年可以重新种,百姓今年没治理好,明年可就不一定能重新再来了。古往今来,不施政、乱施政、施乱政、甚至施暴政、施虐政者屡见不鲜,一县之官则误一县,一州之官则误一州,如果普天之下的州县官员俱误,则天下亡矣。。。。。” 第一一四章 移樽就教 (过春节了,迎亲访友,杂事缠身,两千以上的日更实在是坚持不了,尤其是过年吃饭,一喝酒就更别提动笔了,麒麟可可手上没有存量,又不想敷衍了事,留下败笔,那样对不起一直在看这本书的书友们,对于有没有时间能坚持不断更,麒麟可可现在心里实在是没有底,但我只要清醒,只要时间能挤得出来,就一定坚持。不为别的,就为喜欢我的作品的书友们,在此先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 说到这里,杨柯挥了挥手,一群侍从抬着一担担散发着墨香的书走进了大堂。指了指这些书,杨柯说道:“这些书是以往你们的圣人之学中没见过的,由我起草纲要,张华张大人、刘伶刘大人担任主编,集数十位饱学宿儒一年之期方才成册。一言以概之,这套书就是在座诸位这半年的教材,分为朝廷施政纲要、官吏修身养廉之道、律法、农桑水利、商贾兴市、劝学兴学、刑名钱谷等等,半年之内学完这些,通过考试,你们才能外放上任,通不过的退回原籍,重新再考科举,我亲自担任你们的山长,教授你们的课业。以后不仅仅是你们,我大晋全天下的官员都要参加。绝不让一个不合格的官员走马上任,今天,我就给大家讲第一堂课——什么是官德。。。。。。。” 王祥府邸内的书房之中,王祥盘膝而坐,王烈垂手立于榻前,正对老夫详细的讲述着近日来朝局中的动态:“杨柯承袭了临晋候的爵位,又入驻中枢院,襄赞军务,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中枢院之首,他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讲新科高中的所有举子们集中在国子监,由他本人亲自担任山长,要进行为期半年的课业,最后还需要通过考试,方能外放为官。” “哦?为期半年的课业?那他们用哪一家的学说来授课?”王祥睁开了眯缝着的老眼,突然插话问道。 “哪一家的学说都没有用,他们自己编辑了一套书,听说内容涉及国策、农桑商贾、律法刑名等等,第一堂课就是杨柯亲自讲授,讲授的内容是官德,他还说,以后全天下的大晋官员都要来参加这样类似的集中课业。。。。” 王祥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揣摩不已,晋代最早沿用的是儒学的治国理念,后来从士大夫当中逐渐兴起了玄学一道,在他的记忆里,古往今来,帝王治国的根基在于治国学说的选择,就如同先秦尊奉发家,汉代是儒、道交替,晋武帝司马炎是先儒后道,每一种治国理念和学问的选择,就决定了一个国家未来走向,也事关每个学派的兴衰存亡,因此,朝廷对于学说的选择是一个全天下士子们都一场关注的敏感问题,更有可能是利益争夺的基本点。而这个杨柯一反常态,不同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廷当权者,竟然不谈学说,只谈治用之道,并公然将农桑商贾之术搬上了国子监的大堂,那可是大晋朝的最高学府,更是天下学问之道的风向标。不谈治国大道,却去教授被士子们历来不屑一顾的奇巧淫技等末学,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王祥几乎可以看到,杨柯的这一举动是经过精心谋划和布局,也必然会轰动天下士林的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正在沉思之际,家人突然前来禀报:“老爷,临晋候杨大人来访。” 王烈心中一惊,抬起头问道:“有多少人?现在何处?” 家人恭声道:“一人一仆,轻车简从,现在府门之外。” 王祥颤颤巍巍的吩咐道:“扶我下去,开中门出迎。。。。。。” 府门外的杨柯依然是一身素净的白衣,青衣小帽的一名仆童挑着一个担子,看到王祥在儿子的搀扶下亲自迎到了大门,杨柯深施一礼:“得王老大驾出迎,晚辈愧不敢当。” “现在不能叫杨公子了,应该叫侯爷了。”王祥须发皆白,步履虽然蹒跚,但精神矍铄,笑眯眯的看着杨柯。 杨柯施礼已毕,恭恭敬敬的对王祥说道:“王老,晚辈专程前来拜会,一是表示感谢,二是有事相求。” “来,进来说话。”王祥招招手。 杨柯伸手扶住了王祥,一行人被让进了王祥的府邸,王祥的府邸不大,布置的十分简洁朴素,居中的庭院内已经摆好了瓜果和小点,杨柯将王祥让到了居中的藤椅之上,王祥笑呵呵的坐了下来,怕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侯爷,来,就坐在老夫身边。” 杨柯依言坐了下来:“王老,您就称我休烈吧。” “好好好,那老夫就托个大,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次王老深明大义,在关键时刻帮了太后一把,太后感激不尽,晚辈也佩服王老以朝局为重,以天下为重的高风亮节,所以此来,晚辈代表自己,也代表太后向王老专程致谢。” 王祥挥了挥手,神情肃穆的看着杨柯:“休烈啊,老夫不过是做了壁上观,谈不上感谢这一说。老夫刚刚听说,新科录取的士子们在国子监中习学课业要达半年之久,只是不知道士子们的窗课是什么内容啊?” 杨柯淡淡一笑,以目示意随行的仆从,那仆从放下担子,打开了两个木箱的盖子,却是慢慢的两箱子书,杨柯从其中拿出最上面的总纲,恭恭敬敬递到了王祥面前:“王老,这是晚辈今日登门的第二件事,士子们窗课的纲要就在这里,晚辈斗胆向王老求一篇序,这套书以后将作为我晋朝官员的必修窗课,文武官员会人手一本,刊行天下,流传后世。” 王祥眼神微微一震,他接过了杨柯递来的纲要,仔仔细细的翻阅着着这本薄薄的册子,看得聚精会神,每一个字都没有放过,院子里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静静的看着读的十分入迷的王祥。 一直到看完最后一页,王祥合上了书,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杨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休烈,你的这句话道尽了天下读书人为何读书的真谛了,老夫号称儒家门徒,穷尽必生精力做学问,可惭愧啊,到今天才搞清楚为什么要做学问,这句话言尽矣,老夫怎敢大言不惭再添什么序啊。。。。。” 第一一五章 白龙鱼服 “王老此言差矣,这句话非柯所作,晚辈也是拾人牙慧,但知易行难,自曹魏以降,最终归于我大晋,士族作为天下读书人的代表,早已沦为熙熙攘攘,为利奔忙的蝇营狗苟之流,只有王老一人,是真正的秉持圣人之言,不计个人得失,修身持德,一以贯之的以天下苍生为念的千古第一读书人啊,也只有您才能当得起做序的资格,从今以后,天下的官吏,还有天下的读书人,如果都能以王老您为楷模,人心安能不归附,百姓安能不太平,吏治安能不清名?” 王祥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他推开了身边儿子和家仆的搀扶,紧紧的握住了杨柯的手,一双昏花的老眼中精光四射:“为了人心归附、百姓太平、吏治清名,老夫粉身碎骨都愿意,何况只是要老而不羞的做这个泥菩萨,罢罢罢,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当这个楷模。”说到这里,他吩咐儿子王烈:“笔墨伺候。” 杨柯深施一礼:“王老真达人也,晚辈为天下士子和天下官员谢王老了。” 国子监给新科士子们的授课拉开了序幕之后,王祥做序的一套朝廷新编辑的丛书开始刊印发行,文武官员上到王侯,夏至小吏,人手一套,风气流转的最佳方式从来都是上行下效,王祥不仅仅是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领袖,也是一代学问宗师,更是天下官吏之望,在他的推动之下,民间也开始纷纷刊印这套丛书,作为学堂教学和士子攻读的教材来使用。天下间治学的风向标从坐而论道,空谈玄学不知不觉向着务实、经世致用之道正一点点的发生着转变。杨柯将这一场变革用四个字来概括:“正本清源”。 从平定了司马颖的叛乱之后,杨柯召集了中枢院中的所有大臣,开展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他将朝廷比喻成一个沉疴不起的病人,要解决的麻烦千千万万,但以那些政务为突破口,以什么样的顺序来分清轻重缓急,以什么样的方法来循序渐进,是他和众人争论的核心问题。最后,杨柯力排众议,坚持以吏治为突破口,而吏治的突破口就要从思想上的正本清源开始,士族倒台,正是读书人和官吏们意识形态的真空阶段,也是最容易趁虚而入的阶段,所以他抬出了王祥这尊大神,力图将空谈误国的治学和为官之道向经世致用之道转变,一连串的动作让人目不暇接,又迅雷不及掩耳,等到朝臣们看懂的时候,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学术改革与吏治思想形态的大洗礼之风几成燎原之势,已经势不可挡了。满朝都卷入这场核心的变革风暴之中的时候,杨柯却已经悄然无声的离开了京都洛阳。 “彭城”,北倚微山湖,西连萧县,东临大海,南接宿迁,自曹魏迁徐州刺史部与此,便开始称为“徐州”。徐州历史上为华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贾云集中心。被称为“千年帝都”、“帝王之乡”,有“九朝帝王徐州籍”之说。更有“彭祖故国、刘邦故里、项羽故都”之称。晋时徐州,乃是梁王司马肜的封地。 已入初夏的徐州田间并没有看到劳作耕耘的盛景,相反是冷冷清清,入城的官道之上,三五个城门卒稀稀拉拉,无精打采的或坐或立,天近晌午,连行人也没有几个,突然,远处一阵马蹄轰鸣,尘土大作,十数名劲装打扮的骑士片刻之间便到了城门,为首的骑士在入城之前紧紧的勒住了马匹,随行的一行人紧跟其后,也是止住了马的飞奔之势,十几匹马在告诉奔跑的过程中齐刷刷的停了下来,尘土未散,一行人又身轻如燕的跳下了马背,明显都是骑术高明之人。城门卒细细打量着着一群人,都是一身黑衣,只有为首之人却是一身白衣,神清气朗,丰神如玉,英气内敛,但气度不凡。每日里从这城门进进出出的官商行旅不知凡几,这些城门卒也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来历不凡,立刻站直了身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一名黑黑胖胖,未语三分笑的汉子上前抱拳拱手道:“几位军爷,打听一下,请问梁王治所可是在此城中?” 军卒客客气气的回道:“此处正是梁王治所徐州郡,请问各位是从何而来?到此何事?” 黑汉子笑道:“我们从京都洛阳而来,路过徐州,欲拜会梁王,多谢几位军爷指点。” “哦,不巧了,梁王出城去了,只怕三五日都回不来。”军卒说道。 黑汉子本想再追问一句,眉头一皱,片刻间改了主意,笑道:“没关系,我们等等也无妨,谢谢了。”说完这句话,再不多言,会身牵了自己马匹,一行人进了徐州城。过得城门,一条官道延伸到街市之中,路虽不宽,但还算整洁,只是同样的人群稀少,看不出一点点华东重镇的派头。为首的青年吩咐那黑胖汉子道:“先找个店家住下再说吧。” 黑汉子点点头:“我头前先去探探路,您随后跟来吧。” 第一一六章 民不聊生 “言的是混沌初分不记年,有一个盘古治世定坤乾。 初起首开天辟地分宇宙,才分出两仪四相北与南。 伏羲氏龙马出图定八卦,有一个女祸炼石去补天。 用苦工补了三万六千载,只落得西北乾天未补完。。。。。。”老者击节少者歌,面前一个瓦盆,一纸冤状,偶有围观者摇头叹气,便纷纷散去,瓦盆之中空空如也。也有好事者驻足流连,却不是听曲,而是为了看人。临街卖唱的老少二人均是衣衫破旧,但浆洗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老人年约五旬,相貌清矍,少女正是华信年华,虽是布衣钗裙,掩不住眉目间的秀色。 “闪开,闪开。。。。。。”不多的几个围观者被人推搡开,七八个彪形大汉簇拥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停在了卖唱的老少二人面前,两人看到面带奸笑的中年人,脸色微变。 “秦老头,好好伺候老爷我一段,老爷我有赏。。。。”那中年人掂者手中的一把铜钱,双眼露出贪婪之色,死死的盯着少女。 “李老爷,咱们收摊了。。。。。。”老者匆忙的要去捡地上的冤状和瓦盆。“慢着。。。。。”那中年人跨前一步,踩住了地上的冤状:“秦老头,你紧着这河间府去打听打听,李老爷一个唾沫从来都是一个钉,我说过只要再看见你在外面败坏老爷我的名声,老爷对你绝不客气。来啊,给我拿下。”一语未必,身边的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动手要抓人。 “慢着。。。。。。”一声暴喝,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大,浓眉虎目,不怒而威,拦在了那少女的身前。中年人一愣,脸色一怔:“周大人,这个秦老头乃是王爷府中的佃户,四处败坏府里的名声,您何必为这等贱民出头。” “如果你们有纠纷,尽可到府衙告官,但非官差而当街抓人可不行,老夫职司这河间府的刑狱治安,岂能坐视不管。” 那中年人似乎对这位周大人有所忌惮,狠狠的盯了老少二人一眼,咬牙切齿道:“早晚你们要落到老爷我的手中。”说完,怒气冲冲的带着手下掉头而去。 那卖唱得老者兜头便拜了下去:“您一定是周大人了,百姓都说您是个好官,小老二去府衙递了好多次状纸,可都石沉大海了。没奈何只能在这府衙的门口日日卖场,今日终于见到周大人了,求您为小老儿一家伸冤啊,可怜我的老妻和大儿子,他们死得惨啊。。。。。” 那位周大人叹了口气,将老者扶了起来,递过去一把钱:“你叫秦九,你的案子我知道了,听老夫一句劝吧,你们斗不过王府的,还是早日离开徐州府吧。。。。。。”说完之后,无奈的转身而去。 老者看着那位周大人远去,不禁泪水连连,摇着头对少女道:“咱们走吧,哎,什么世道啊。。。。。。” 他拾起地上的状纸和瓦盆,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人黑黑胖胖,满面笑容:“老人家,我家公子想请您到对面一叙,你的事我家公子能帮上忙。” 老者满脸疑惑的看去,对面临街站着一个青年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小老儿叫秦九,本是徐州府外的庄户人家,家中薄有几十亩地,虽不富裕,却也能温饱,可自这徐州府来了梁王,地便被王府的管家,就是那个天杀的李管家,带着豪奴贱价强征,儿子与他们讲理,被活活打死,老妻连气带惊,也丢了性命,都说有位周处周大人是个好官,可没想到,周大人也管不了这个事。。。。。。”老人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老人家,徐州府像您这样被强征土地的还有多少人家?”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温言道。 “哎,十家倒有七八成啊,很多人没有活路,都只能做了佃农。。。。。。” “七哥,辛苦你先安顿他们两位在客栈住下,保护他们的安全。”年轻人对那黑胖汉子吩咐道。 第一一七章 唐突大贤 “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人,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 持着家仆呈上来的这封没头没尾的信函,周处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老爷,他们带来了车驾,正在门前迎候您,只是说请老爷您去赴一个知己的酒宴,只要看了这封信,您必然会去。”家仆说道。 “走,看看去。”周处说罢,抬腿往府门外走去。 门前停车一辆四轮马车,并排用了两匹马,马车流苏坠檐,厢壁上镶嵌着的铜钉熠熠生辉,那两匹马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驾车的汉子青衣皂帽,沉默不语,但透着一股从骨子里带来的精悍之气,马车四周并排着两列八人的仆从,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打扮,肃立如山,一动不动,竟然宛如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阶前恭立的一个人满团团如富家翁,满脸带着笑容,一揖到地:“恭请周大人上车。” 周处冷眼旁观,单说这两马车就不凡,民间多以两轮马车较为常见,但四轮的马车却并不多见,对方派来的仆从单从气势上来看便不是一般豪奴可比,俨然是军法练就出来的不动如山,至于那驾车的汉子,一望而知是个高手,虽然沉默寡言,但隔着数丈远都能觉察出精悍的气势逼人,至于那个如富家翁一样的胖子,明显也是个高手,在这徐州府,能同时凑齐这一套迎接道场的班子,好像连梁王家都没有,那么,这班人难道是外来的?那又该是何方神圣呢?又有何意图用这种礼节来迎候自己呢? “请问贵主人姓甚名谁?”周处问道。 “敝主人本当亲自来迎,恐隔墙有耳,故派我等前来,并请小人转告周大人,今日是为天下百姓宴请周大人。” 周处本来就是豪气干云的性格,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家主人很有意思,为天下百姓请我周处,好好好,我就拜会一下贵家主。”说罢,下得台阶,从容上了车驾,随着一声响鞭,车驾粼粼起行,奔城外而去。 看着眼前这名白衣男子,飘然出尘,气度不凡,周处先有了几分好感,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敢问高名大姓?” 那白衣男子同样恭恭敬敬回了一礼:“姓杨名柯,字休烈,周大人可称我休烈。” “可是朝廷新晋的临晋候?” 白衣男子笑道:“今日私宴,只论私谊,岂敢以官称自居,唐突了大贤,周兄请。。。。。。” 第一一八章 圈占民田 “先帝在日所定的规制,邑两万户为大国,置上中下三军共五千人,邑万户为次国,置上中下三军共三千人,邑五千户为小国,置上中下三军共千五百人,以安藩王,天下有其爵者,竟然多达二十余位,先帝当初是担心大晋重蹈魏朝的覆辙,靠分封诸王来拱卫天子,殊不知留下的隐患更甚于魏朝。”周处酒到兴头,忧愤之情形于色。 “何以说忧患更甚于魏朝?还请周兄赐教。”杨柯问道。 “要害处有二,轻者藩王拥兵自重,先帝在日,尚有节制,先帝去后,天下藩王哪个不是越矩行事,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cd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个个都是扩军整备,以武犯禁,已经平复的和未现端倪的,后患无穷。往重了说,养兵就得有财,有财就得有土,藩王大肆圈占民田,百姓流离失所,豪强乘机借势盘剥地方,长此以往,民无可耕之地,必将流民遍于野,古往今来都是乱世的先兆啊。” 杨柯淡淡的一笑:“周兄莫不是危言耸听了吗?小小流民,何至于此?” “敢问休烈兄,何为国之本?”周处反问了一句。 “当然是军队了。” “非也”周处摇摇头:“始皇帝兵峰所向,天下归于一统,无人可以抗衡,为何亡于二世?” 杨柯试探性的看着周处:“那就是门阀士族?治理天下还是要靠他们啊。” 周处哈哈笑道:“果真如此的话,何以四大士族只存其三。” 杨柯也大笑道:“不打哑谜了,在下诚心请教周兄的高论。” “民为国之本也。”周处神情坚毅,斩钉截铁的回答。 杨柯举起酒杯:“满朝文武,衮衮诸公,唯周兄你真知灼见,敢为民请命,周兄这句民为国之本比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圣人之言更来得透彻,当浮一大白。”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杨柯吩咐一旁的黑七道:“打开大门,请周兄看看吧。” 黑七推开了大门,只见大门之外,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地百姓,为首的就是秦九父女二人,举着一片诉状。 “周兄曾迁任御史中丞,纠劾对象不避权贵,以仗义执言,敢于公断著称,不避权贵,不惧王侯,方今天下,门阀豪强、各路藩王圈地成风,朝廷决意要刹住这股风,让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百姓不再沦为流民,就要拿这个梁王开刀,干成了青史留名,干不成我杨柯陪着周兄一起掉脑袋,周兄敢不敢接这个千金重担?”杨柯神情肃穆的看着周处。 周处一言不发,缓缓的步出了大厅,走到了跪伏余地的百姓面前,伸手拿起了秦九手中高举的诉状:“各位乡亲请起吧,你们的诉状我都受了,自明日起,我在府衙之中审理豪强圈地的案子,大家都可以前来,一定还大家伙一个公道。” 第一一九章 和好如初 大门洞开,杨柯看了一眼跪在院子当中的张昌,淡淡的说道:“起来吧,有什么话进屋里说。” 侍立在一旁的黑七和闷葫芦急忙上前搀扶张昌。此行闷葫芦扮作车夫,黑七扮作管家,一路陪着杨柯到徐州暗访,随行还带着二十名从战场上经过生死历练的亲兵精锐,杨柯本不愿意如此招摇,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杨柯已经步入朝堂为官,是真正的身居高位,他的安全事关整个朝局,虽然上次孤身入虎穴,让所有人都知道了杨柯原来身怀绝技,只是从来深藏不露,但小心行的万年船,所以,唐仲等人坚持要派精锐卫兵随行。 张昌在朝廷颁发旨意赦免从犯之后,也被从牢中放了出来,他才得知杨济已经去职回乡,临走之时,留下了一封书信给他,让他去找杨柯,虽然不明白杨济这封信背后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张昌是个江湖豪杰出身,平生最重情义,何况这次背叛了杨柯,尽管是因为杨济有大恩于前,是自己的旧主,但在张昌心目中,杨柯待自己兄弟情深,无论是什么原因,毕竟背叛杨柯已经是事实,所以他做好了以命相抵,也要给杨柯一个交代,给自己心安的准备。去了杨府之后,扑了个空,他又分别去了唐仲等人的府上,没想到都吃了闭门羹,想到了与自己素来交厚的唐彬,他径直去了唐府,唐彬倒是没有将他拒之门外,但见面之后也是沉默不语,临了抛出一句话:“公子去了徐州,你还是亲自去跟公子解释吧,我们都插不上手。” 张昌于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奔徐州,终于在城中的一处客栈内找到了杨柯,在杨柯等人独居的小院之中跪了一个时辰,杨柯依然闭门不见,黑七和闷葫芦都是张昌的心腹兄弟,在一边干着急却没办法帮忙,直到杨柯开了口让张昌进屋回话,大喜过望,急忙上前来搀扶张昌。 “慢着。。。。。”张昌一翻腕子,手中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抵在自己的胸口上。 黑七两人大惊,抢过来就要夺他的短刀,张昌也不见起身,双膝微屈,整个人往后平着就退后了丈余的距离,让黑七与闷葫芦扑了个空,张昌的短刀略一用力,血迹便渗透了胸前的衣襟:“别动,否则我当场自尽。” 黑七与闷葫芦知道张昌也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两人就算强行要夺他的刀,一起联手也未必有把握,登时愣在了当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劝道:“大哥,你这是干嘛,你这是干嘛。。。。。” 张昌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大声道:“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张昌背叛公子,死有余辜,江湖上讲究背友弃义,该当三刀六洞,我今日来就是当面给公子一个交代,这样,张昌死也瞑目了。” 杨柯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张昌不由一愣,随即说道:“张昌背信弃义。” “你出身绿林,绿林道上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忠义为先,这是绿林道得规矩,无可厚非,我不怪你背叛我,可你现在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是为朝廷效力,而不是对朋友的愚忠,这个道理我叔父没有对你说过吗?”杨柯依然没有现身,但话音清清楚楚传到了张昌的耳边。 张昌回想起杨济当时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言犹在耳,与杨柯此时的话如出一辙,不禁潸然泪下,叩头伏地大声道:“昌愚钝,杨大人和公子都对昌说过这句话。” 等到张昌抬起头来的时候,杨柯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伸出双手搀扶住自己的双臂,张昌不由自主的随之站起了身。 “子平兄,以后记住了,于公我们是朝廷命官,各有职司不同,于私我们是兄弟,当讲情义,但先公后私,有轻重缓急之分,公私不分混为一谈,则是大忌。”看着杨柯的神情和煦如春风拂面,张昌却觉得浑身大汗淋漓:“昌谨记公子教诲,今生必不重蹈覆辙。” 杨柯从袖中抽出了一张书笺,递给了张昌:“带着这封信去找张华张大人,立刻回洛阳,中枢院会责成吏部行文,让你官复原职,有一件大事需要子平兄你去办,我要所有藩王圈占民田的具体数字和证据,还有他们的兵力配备与部署情况,而且是密查,不能有丝毫惊动他们,这件事非同小可,只能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张昌接过了密函,一言不发,只是深施一礼,神情坚毅的看了杨柯一眼,转身便大踏步而去。 第一二零章 计盗账本 闷葫芦与黑七看着张昌远去的背影,喜形于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公子。” 杨柯淡淡道:“起来吧,这一路上,我知道你们心里憋得慌,一直想开口替子平兄求情,现在好了,雨过天晴,你们再无挂碍了。”说完,杨柯转身进了房间。 闷葫芦讪讪的站起身来,黑七还在发着呆,沉默半晌,方才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闷葫芦道:“葫芦,从这一刻起,我们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在公子面前称兄道弟的没规矩了。” “为什么?”闷葫芦瓮声瓮气的问道。 “以前我们是兄弟,现在公子是主子,这个称呼也得改改了,不能再叫公子了,得叫侯爷了。”黑七神情凝重。 “赵管家,周处的衙门里可是闹翻了天了,从今儿早起到现在,告状的一波接着一波,周处将所有的状纸全部接了下来。”听着手下的报告,赵管家冷笑了一声:“这个周处是铁了心要和王爷作对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道行。衙门里的兄弟带话出来没有?周处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仆从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衙门里的刘班头派人传话来了,周处只是受理了状纸,记录了供词,但下一步怎么办他可没交代,刘班头还说了,一有消息,立刻给您递消息过来。” “嗯,派人将这个月的份子给刘班头送过去,数额加一倍,喂饱了这些个狗腿子,他们才能尽心替咱们办事。还有,药铺里要看紧点,公私两本账可全放在那了,不能出任何纰漏。”赵官家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办。”仆从领命而去。 “素问堂”药铺位于徐州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四开间的大门脸,本是王府管家赵连的私产,因为地段好,再加上赵连利用王府的权势欺行霸市,将城中所有的药材供应的源头全部垄断了起来,因此,这个药铺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临街是门脸,后院则是仓库,堆积这如山的药材,和往常一样,人流熙来攘往,一直到华灯初上,药房的伙计才上好了门板,关门歇业。药铺对过的酒楼此时却少有的食客盈门,二十多人整整的占了十几桌,他们三三两两的进了店子,大多在一楼就坐,临街的二楼只坐了三个人,杨柯居中而坐,黑七与闷葫芦则侍立在两旁。正在此时,楼梯上脚步声响,周处匆忙上了楼梯。 杨柯摆摆手,示意周处不用多礼,赶紧就坐,并递上了一杯茶。周处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茶水,压低了声音道:“侯爷,下官今日将刘班头和几个他的心腹衙役都差遣到乡下办案去了,留在衙门里的都是可靠的手下。” 杨柯点点头:“衙门里就是如此,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官,做小吏的都是地头蛇,他们和徐州市面上的豪强劣绅一定是朋比为奸,要拿赵连开刀,必须要断了他的耳目来源才行。” “侯爷居庙堂之高,没想到对这些魑魅小人的伎俩也是了如指掌。府衙里的班头每个月都要从赵连手上拿到为数不少的银子,还美其名曰份例,当然要和赵连一个鼻孔出气。”周处说道。 “周大人不必心焦,纵然官清如水,也免不了吏滑如油,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件件办,我的亲兵今晚听从周大人调遣,只要拿到了证据,不愁那赵连不肯就范。”杨柯淡淡道。 众人这一席饭一直吃到了禁街鼓响起,街面上路断人无,杨柯看了看对过素问堂已经是一片漆黑,再无声息,杨柯对黑七点点头:“尽量不伤人命。” 黑七与闷葫芦领命下了楼,杨柯为周处斟了一杯茶:“周大人,咱们就隔窗看景,拭目以待。” 静夜无声中,突然火光冲天,留宿在素问堂店中的伙计本来只有三四个人,接到赵连的吩咐以后,人手增加到了十几个人,但后院中的大火来的太过突兀,火势也太过凶猛,片刻功夫,院中承水的十口大缸便空空如也,依旧浇不灭熊熊烈火,为首的一人情急之下,大声命令手下:“快、快去账房,将账本全部抢出来,你、你、还有你,快开店门,去找人来帮忙。。。。。” 众人手忙脚乱,抢账本的抢账本,开店门的开店门,现场一片混乱,大门方一打开,一二十人便嘴里叫着救火一拥而入,黑暗中也看不清面目,为首的那人只当是闻声而至来帮忙的街坊,还一个劲的道谢。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周边的街坊也闻声而起。 素问堂本来没什么好名声,但为了不让火势波及到隔壁四邻,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加入了救火的人群中,这样一来,渐渐控制住了火势,直到最后一点火苗被扑灭,药房里的伙计们才舒了一口气。随着救火的人群逐渐散去,快马声响彻了街道,赵连带着几个手下匆匆忙忙赶到了素问堂,人还没有下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一帮饭桶,老子养着你们有什么用,十几个人还看不住一个店。。。。。。”一边骂一边进了药房,前半边门脸尚还完整,可后院就损失惨重了,赵连突然回过神来,声音都变了:“账本呢?账本抢出来没有?” “赵爷放心,账本抢出来了,都放在前厅。。。。。”为首的人一脸谄媚的上前丑表功:“火势一起,小人就将账本从账房里全抢了出来。。。。。”话音未落,他的脸色也变了:“咦,账本呢?刚刚还在这里的,账本呢?” 第一二一章 小人之心 “恭喜周兄,大功可成矣。”看到周处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杨柯拱手相迎,对刚刚进门的周处调侃道。 周处摆摆手:“全赖侯爷妙计,处可不敢贪天之功,不出侯爷所料,赵连今日登门就是来递降表的。” “此等小人,既是司马彤的狗腿子,暗中浑水摸鱼也干了不少中饱私囊的背主之事,一个小小的王府管家竟然成了一方巨富,那本私账只要往司马彤那里一交,赵连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除了来抱周兄的大腿,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杨柯淡淡一笑:“只不过狗急了跳墙,对这赵连,周兄还要提防一二啊。” “一介小人,不足为虑,只是接下来要和司马彤打这个擂台,即便咱们拿着他私圈民田,违禁扩兵、走私铁器、囤积军资的铁证,如果他死扛到底,下官还真没想好这个脸该怎么个撕破法。”周处刚刚兴致很高,一念到此,不免又忧形于色。 “周兄的顾虑我知道,你是担心逼反了司马彤?” 周处点点头:“司马彤毕竟是藩王,下官虽有督查之责,但却无处置之权,除了将此案移交京都,也别无他法,如果他嗅到了风吹草动,明知必死,只怕会一条道走到黑,这也是下官最投鼠忌器的地方。” 杨柯淡淡一笑:“周兄尽管放心,只要他交出兵权,退还圈地,朝廷只会恩养他的天年,不会将他逼上绝路,你只需要稳住赵连,不出三日,我自有办法让司马彤乖乖就范。” “不知侯爷计将安出?”周处依然有些担心,毕竟司马彤麾下有几万兵马,如果真的反目,这个动静可小不了,搞不好他真会破罐子破摔。 “周兄请拭目以待,你只要稳住赵连即可。” “这个不是问题,我们如果不挑明,赵连也不可能自己主动向司马彤去请罪,而且,我已经收下了赵连的厚礼,就是为了以安其心。” 杨柯灵机一动,突然笑道:“周兄不妨今天再去敲敲那赵连的竹杠。” 周处不由一愣:“再去敲敲赵连的竹杠?”转念一想便会过意来,哈哈大笑道:“侯爷妙计,不错不错,这个时候竹杠敲得越狠,赵连只怕就越放心,越高兴。” “正是此意,所以这个条件嘛,不妨慢慢谈,谈他个十天半月也行,不着急,不着急。” “周处你个王八蛋,老子算是看透了,什么他娘的两袖清风,什么他娘的忠君爱国,全是扯淡,还不是个贪官污吏,落井下石的小人,老子一半的家产都给了他,这个王八蛋还得寸进尺,贪心不足。”赵连大发雷霆,指天画地的大骂周处,桌上的茶杯摔了一地,身边的下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老爷,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周处贪心不足找您索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赵连身边最亲信的管事小心翼翼的劝道。 “老子都快要倾家荡产了,还是什么他娘的好事?”赵连怒气冲冲。 管事陪着笑脸:“老爷您仔细想想,周处越是狮子大开口,不就越说明老爷您安全不是吗?收了老爷的礼,他自然会守口如瓶,老爷现在最应该担心的不是破财,而是怎么瞒得过王爷的耳目不是?只要过了这一关,无非是堤内损失堤外补,羊毛出在羊身上,老爷您王府管家的位置只要保住了,送给周处的钱自然能再赚回来?而且买通了周处,以后在徐州府,老爷您办起事来不就更能一手遮天了?” 赵连听完管事的这番话,细细一思量,不尽转怒为喜,拍着管事的肩头:“有道理,有道理,看来你小子还是有点见识。”说完转头对着伺候在门外的下人高声吩咐道:“来人啊,笔墨伺候,老子要备一份礼单。” 司马彤皱着眉头问道:“自先帝故去,朝廷久矣不兴狩猎之举,为何突然今岁要劳师动众搞什么狩猎?” “禀王爷,狩猎古已有之,夏商时以田猎和巡行诸侯的巡狩等方式训练军队。西周则形成常例,一年四季都有军队训练和校阅。依《周礼?大司马》所载,训练规制是按四季划分,每季又分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教练和检阅之礼,后半部分是田猎演习之礼。而仲春之际的狩猎名为振旅,朝廷的旨意中提出目的有二,一是练兵,二是震慑边关,后日就要经过徐州府,按照礼仪,王爷当率徐州府一干文武大员出城劳军。”周处恭恭敬敬的说道。 “可需要本王准备什么劳军之物么?”司马彤问道。 周处说道:“王爷不必担忧,先帝在日定下的成例,军队巡狩自备军资,不得惊扰地方和百姓,此次巡狩也是过徐州城而不入,一应迎接礼仪所需物品下官自会准备妥当,王爷只需要出城带队迎接即可。” 一听说不需要自己破财,司马彤的心先就放了一半,他沉思片刻问道:“此次巡狩的统兵大将军是何人?” “乃是文鸯文候。” 司马彤点点头:“文候也是先帝老臣了,德高望重,更是我朝的名将,小王也是仰慕已久,那就去迎一迎他吧。” “既然如此,下官现行告退,后日巳时下官前来恭迎王爷,一起出城劳军。”说完,周处便告辞而去。 看着周处远去的背影,司马彤若有所思,沉吟半晌之后问侍立在一旁的赵连道:“近日你可曾收到什么异常的消息没有?” 藩王在京都洛阳均安插有自己的人,或为商贾,或为官吏,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朝局中最新的动向,以便于藩王能及早了解到朝中的动态,而司马彤在洛阳安排的各路哨探均是由赵连在负责指挥调度,有什么消息也是由他第一时间报告给司马彤,所以才有此一问。 “王爷,京都今日一早送来来消息,和周处所说的一样,朝廷是为了操练军队,震慑边关,并无异常。”赵连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在司马彤面前,他永远是一副谨小慎微,忠心事主的表情。 “周处近来没什么异动吧?是不是还在处处和本王作对?”司马彤突然问道。 赵连在这一刻鬼使神差的灵机一动:“王爷放心,周处也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还不是贪官一个,近日他已经开出价钱来了,小人正要禀报王爷。” 司马彤听罢,得意的哈哈大笑:“这个事办得好,不怕他不开口,就怕他刀枪不入,软硬不吃,要多少钱都给,去账房支就是了,能将周处收罗为己用,你就是大功一件。” 赵连在这一刻恨不能跟自己作揖,行贿周处的钱这下立马有了着落,而且在主子面前还可以邀功,真正是一箭双雕,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自己的小算盘误导了司马彤的判断,更是将自己送进了鬼门关。 第一二二章 铁证如山 司马彤手搭凉棚,疑惑的问周处道:“大军怎么驻足不前了?这个文鸯,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周处心中也是猜不透究竟,只得安慰道:“王爷,稍安勿躁,大军原道行军,没准是要整顿一下队形再来参见王爷吧。” 一众徐州城中跟随司马彤和周处前来迎接的文武官吏也是侯在道旁,议论纷纷。按爵位品轶,文鸯是候,司马彤是王,理应他先来参拜,但不知为何,离迎候的队伍不过一里多的距离,大军竟然扎下了营寨,不再前行了,而且也没看到文鸯率众而来拜见司马彤,确实于理不合。正在众人疑惑不定的当口,前方军阵中越众而出了几个人,骑着马望迎接的队伍而来。周处道:“王爷,莫不是文候来拜见了?” 司马彤也看到有人出阵,但隔着远远的,看不清面目。一行人在城外已经苦候了一个多时辰,早就腰酸背痛,巴不得早早结束迎候的礼节,走完过场,回城了事,看到有人近前,都舒了一口气。 待到对面的人走到了跟前,众人才看清楚,来的三个人均是身穿宫服的黄门宦官,看这个架势,竟然是带着宫中旨意而来的,否则大军之中怎么会有宦官随行。 司马彤等人正在猜测不定的时候,三个黄门滚鞍下马,大礼参拜司马彤,司马彤也客气了几句,行过礼之后,为首的一人开口道:“万岁口谕,梁王司马彤忠君体国,劳苦功高,有一道密旨要恩赏梁王,着梁王入中军大帐接旨。”说完这句话,笑眯眯的看着司马彤:“恭喜梁王了,请随老奴来吧。” 司马彤沉声问道:“文候何在?” “文候在中军大帐亲自布置香案,迎候王爷。”黄门的话滴水不漏。 司马彤心中尽管有些猜疑,但众目睽睽之下,宦官宣读皇帝口谕,令自己入中军大帐接旨,就算他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也总不能当场抗旨不尊,也没有什么理由能推脱得了,略一思忖之后,他转头吩咐周处等人道:“众位大人稍安勿躁,本王接完圣旨再行迎候大军的典礼。” 说完这句话,翻身上了赵连牵过来的马匹,只带着赵连等几名心腹护卫,跟随者宣旨的黄门一道望对面的中军大营而去。 进了大营,按照营中军规,所有人都下了马,交给一旁迎候的军卒,司马彤抬眼一打量,两排亲军一路排开,刀枪如林,盔明甲亮,威风凛凛,肃立如山,司马彤也是带过兵的人,单看这份军容,就十分严整,明显是训练有素,不禁暗暗赞叹,到底是百战沙场的一代名将,自己的麾下何时能有这种人才,那就如虎添翼了。自己此次率众出城劳军一半是因为朝廷礼仪,另一半也是有心想好好笼络结交一下文鸯,看到文鸯出的队伍如此出色,更是自觉这一趟没有白白辛苦,于是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决意要好好和文鸯周旋应酬一番。 亲军队列的尽头,已经搭起了一座牛皮中军大帐,仓促之间,这大帐搭建得中规中矩,帐门大开,文鸯亲自迎候在大帐门口,远远的便迎了上来,连称恕罪:“梁王远迎,鸯奉旨意,不能拜见,还要劳动王爷大驾,还请王爷见谅。” 司马彤故作大度的哈哈笑道:“当年洛阳与文候匆匆一别,不觉数年,文候还是老当益壮,风采依旧啊。” 两人手牵着手,在黄门的带领之下一起步入了大帐,赵连等人则在大帐外等候。司马彤走进大帐一看,帐中果然供奉着香案,黄门手执圣旨,高声唱到:“梁王司马彤接旨。” 众人一起跪伏余地,等待旨意的宣读。 “梁王司马彤削去王爵,着即赐死。满门家小尽数收监,押送金镛城。”黄门宣读的旨意仅仅就是一句话,司马彤立刻愣在了当场,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司马彤醒悟过来,声嘶力竭,目恣欲裂:“不可能,不可能,万岁不会杀我,我要亲自去洛阳面见万岁,我要面见万岁。。。。。” 在场诸人无一人开口,这是静静的看着司马彤形若癫狂,不住的大吼大叫。看到四周无人应声,司马彤下意识的转身便要逃,帐门之外侍立的兵卒一拥而上,仗剑而立,将帐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司马彤撞到人墙之上,无论怎么推搡,卫兵纹丝不动。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救本王,快来救本王啊,赵连,你们死哪儿去了。。。。。。”司马彤没有叫来帮手,反而是帐外等候的赵连和几名护卫被虎贲绑了个结结实实,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司马彤吵闹叫骂,始终无人应声,直到他精力耗尽,才如同一滩泥一样的软倒在了地上。 “王爷勿惊,万岁还有一道旨意,不但能留住王爷和阖家老幼的命,还有大大的恩宠。”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双手也扶住了自己的臂膀,将自己搀了起来,司马彤抬起头一看,一名白衣公子,脸色平静,气度卓尔不凡,正看着自己,双眸灿若晨星,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司马彤在片刻间神智安定了下来,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司马彤临急抱佛脚,一叠声的问道:“本王要听另一道旨意,本王要听另一道旨意。” 那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先不忙听旨意,我给王爷看一样东西。”说完,挥手示意,早有人抬着一个大大的木箱子走过来,放在了司马彤的面前,打开了箱盖,里面厚厚的几十本账册和文轧。 白衣公子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文轧,不紧不慢的打开了扉页,从容说道:“王爷你按照先帝所定规制,府兵卫队核编满员不得超过两千,可自先帝驾崩,短短几年,你的军队已经违制扩到了四万之众,还在不断征兵,此其一;违禁走私铁器军马,私造武器盔甲和弓弩,这四万私募之兵个个都是装备齐全,此其二;我朝早有定例,官品第一至第九,各以贵贱占田。第一品占五十顷,第二品四十五顷,第三品四十顷,每低一品,少五顷,王爷私占民田,这徐州府辖地,十之六七都归于梁王,连你府中区区一个管事,名下良田都不下于一万顷,此其三。桩桩件件,有账可查,铁证如山,哪一条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何况三罪并罚,王爷觉得,万岁赐死这个旨意,你冤不冤?” 第一二三章 了无牵挂 (第一时间更新,支持麒麟可可的朋友欢迎来捧场,感谢老朋友天蓝晓,浸信会的鼎力支持)司马彤看着木箱之中的账册,面如死灰,听着那白衣公子轻描淡写,和声细气历数着这些数字,如同五雷轰顶,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一定是赵连,除了他,没人会知道得如此详尽,自己所有的账册和账目都是赵连一人负责,圈地还在其次,但扩军和私备武库那可是谋逆的大罪,这次被朝廷一锅烩,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赵连出卖了自己。此时的司马彤活剐了赵连的心都有了。但一切都悔之晚矣,数罪并罚,除了一死,再没有其他的路了,一想到这里,司马彤的心思反而平静了下来:“这是我一人的罪过,与我家小无关,只求上差为小王带句话给万岁,放过我的家小,小王情愿伏诛。” 那白衣公子淡淡一笑:“我有办法救王爷,只是不知道王爷肯听否?” 司马彤疑惑的看着白衣公子:“敢问上差是何人?” “临晋候杨柯。”白衣公子说道。 司马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久闻临晋候威名,小王言听计从,从此以后唯杨候马首是瞻。” “不敢,柯受不起王爷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吧。”杨柯伸手扶起了司马彤。 司马彤站起身来,期期艾艾的看着杨柯,他如何不知道杨柯的名头,自己京中的耳目近年来送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人的情报,如何在朝中合纵连横,翻云覆雨,一步步掌握朝局,手段和实力更甚于乃父杨骏,没想到他亲自来了徐州,而且将自己的底细摸了个底掉,现在自己除了对他俯首帖耳,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求得活命,也只有这个杨柯,才有这个能力救自己一命。他没猜到的是,从头到尾就是杨柯盯上了自己,所谓圣旨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很简单,王爷上一道奏章,以身染有恙为由,自请交出兵权和徐州府的管辖之权,让朝廷另外委派官吏管辖地方。至于私占民田的罪过,你的管家赵连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徐州府会治他一个背主败德,瞒着王爷私自强占和贱买民田的大罪,杀了他以平民愤,再归还百姓土地。如此一来,王爷内外都有了交代,朝廷会保留王爷爵位,定期发放藩王俸禄,从此以后在封地里你就能颐养天年了。” 司马彤面如死灰,垂头丧气,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这个局面,不过一天之内,所有的辛苦付诸东流,但现在自己身在对方的中军大帐,又有圣旨压在自己的头上,除了就范保一条活命和满门平安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是从今以后,雄图大志便成了过眼云烟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本王答应杨候。” 杨柯淡淡的一笑:“事不宜迟,加恩的另一道圣旨就在黄门手中,只要王爷立刻办好两件事,即可就可以回王府了,当着徐州文武的面,我们马上宣旨。” “哪两件事?” “第一,王爷手书一封,令你的府兵将领带着私兵兵符,速来我中军大帐听旨。我派人送去王爷的军营。第二,王爷立刻起草那封奏折吧。”说完,杨柯一挥手,又有人抬过来了桌案,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司马彤哆哆嗦嗦的跪坐在桌案前,拿起了笔,蘸好了墨,愁眉苦脸的开始动起笔来。 中军大帐中发生的一切徐州城门口迎候的文武官员全不知情,眼看着梁王一行进了军营之后便悄无声息,又看到梁王麾下的军中十数个将校匆匆赶到,进了军营之后,同样的悄无声息,巳时开始等候在此的官员抬头看看天,未时都过了,军营中仍然没有一个人出来,碍于礼仪,又不敢前去打探,大家就这样翘首以盼,远远的观望,也有熬不住的顾不得失仪,就这样坐在了光秃秃的泥地上了,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出来了,出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齐刷刷的看向了军营,文鸯搀扶着司马彤,紧跟着手捧圣旨的黄门侍郎,也没骑马,在卫队的护送之下,一步三摇的出了军营,望城门口而来,文鸯满面笑容,司马彤则形容沮丧。 待到黄门宣旨完毕,所有人愣怔了片刻,才开始例行公事,稀稀拉拉的山呼万岁。 就这么短短半天时间,风云突变,梁王竟然一反常态的事先上表主动要求交出封地兵权、治权、安心在家闭门养病,朝廷对他的这个举动褒奖有加,一一照准了,当然还免不了号召大家向不重权势和名利的梁王学习。一部分人觉得蹊跷,朝廷这次既然是专程下旨来褒奖梁王,为何要在营中耽搁了如此半天功夫才当众宣旨?一部分素知司马彤的野心和所作所为的官吏隐隐感到这次劳军之行不简单。只有周处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杨柯之所以胸有成竹,就是在劳军之时做了这一篇大文章,不经意之间,便让梁王苦心孤诣多年的准备在短短半天功夫灰飞烟灭。而且,整个布置环环相扣,先是利用赵连的疏忽抓到了司马彤的铁证,再以劳军之意让司马彤出城迎接,最后当众派出黄门宣读口谕令司马彤入中军大帐接密旨,让他一步步根本没有理由和借口来推搪,乖乖的进了口袋阵。等到收了兵符,又扣押了梁王麾下的心腹将领之后,再当着徐州官员的面表彰司马彤主动请辞兵权和治权的高风亮节,让司马彤吃了个足以懊悔终生的哑巴亏,既兵不血刃接管了司马彤的私兵,又在面子上做得毫无破绽,夺了徐州的政权,让司马彤成了光杆藩王,还显得朝廷厚待藩王,里外两面光。看来,所谓的巡狩练兵,以陈军威,震慑边关之举暗藏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杀招,即便事机不密,司马彤起了反心,有朝廷大军坐镇,他也不可能逃得过杨柯的手掌心,这份心机与权谋老辣之极,周处不禁心服口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待到众官员纷纷回城,周处迎着杨柯深施一礼:“杨候高明之至,实乃朝廷之福,天下之福,下官佩服、佩服。” 杨柯淡淡一笑:“没有周大人你这个金刚钻,我也揽不下这个瓷器活。” “杨候谬赞了,下一步杨候是不是该去东海王的封地了?” 杨柯问道:“周大人是如何猜到的?” “无他,顺路而已。”周处答道。 二人相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杨柯指了指徐州城道:“此次黄门还带来了周大人的调令,要辛苦大人随我千里奔波了,大人回府赶紧准备准备吧。” 周处施礼道:“下官没带家眷,又身无长物,没什么好准备的,就这七尺之躯,拔脚就可以走人,随时听从杨候号令。” 一旁的文鸯听完后笑道:“人都说周处少年时为三害之首,之后是浪子回头,依老夫看,周大人是豪杰胸襟不减当年,说走就走,了无牵挂,真正是洒脱之人啊,很对老夫的胃口。” “文候谬赞了,哪是什么洒脱,不过是个穷鬼,身无长物而已。”周处调侃道。 第一二四章 初战告捷 杨柯等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在亲兵的护卫之下出了徐州府,城门方开,初春时节的天刚破晓,官道之上行人稀少,杨柯对周处道:“周大人,昨日当众处决了赵连一干为祸徐州的豪强,今日只怕就有百姓来夹道挽留你这个青天大老爷了。” 周处道:“百姓都是好百姓,奈何这天下的官吏未必都是忧国忧民。耕者有其田,百姓安居乐业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我们只不过是从豪强手中替他们夺回了他们自己的田地,百姓这种感恩戴德我周处可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杨柯叹了口气:“好一个受之有愧,都说父母官父母官,其实百姓才是真正的国本,更是官吏的衣食父母啊,咱们的衣食俸禄,哪一样不是百姓的民脂民膏,如果再昧着良心与民争利,玩忽职守,甚至欺压百姓,天都不能容我们啊。” “听说侯爷在京都洛阳国子监兴办官员之学,新科士子在入仕之前都要经过窗课和考试,以后还会扩大到所有的官吏,可有此事?” 杨柯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全天下的读书人和门阀子弟读的都是诸家之书,却不事农桑,鄙薄商贾,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靠着书本上生搬硬套的圣人之言,高高在上的坐而论道,何谈勤政。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殊不知百业无贵贱,不体察民情,不敬百姓,何谈爱民。所以,国子监为天下官吏开窗课的目的就是要术业有专攻又能和百姓融为一体,德行兼备的好官啊。” 周处沉吟半晌,他虽然少年不读书,横行乡里,称霸一方,但迷途知返之后也潜心向学,苦读圣人之书,对于杨柯的这番言论,可以说闻所未闻,自古都说官为民之父母,但在杨柯的口中,民其实才是官之父母,至于百业无贵贱,官员要术业有专攻,不能仅凭圣人之言治理天下,和百姓融为一体等等观点,更是惊世骇俗,遍寻史册典籍,都找不到出处和依据。但从内心深处来说,杨柯的每一句话都是让人称道,人尽不敢言的真知灼见。 杨柯见周处沉吟不语,不禁微微一笑,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深深的明白父母官这个提法一直到后世依然在国人心目中流毒无穷,何况是近两千年前的晋代。所谓父母官本就是官本位思想所派生出来的一种说法,“官本位“是一种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的价值观,表面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说法,但深入探究却是导致“尊官而贬百业”、“惟官是从而不是唯实是从”等等一系列弊端的根本原因,如何破除这个痼疾,建立“民本位”思想,是杨柯一直在苦苦思索的问题,但他心中其实也很清楚,一两千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怎么可能在自己手中就能完成破与立,只能穷尽自己的心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像周处这样敢于为民请命的官员,就已经算得上当世的楷模了,一时接手不了自己太过前卫的思想也不奇怪。想到这里,不觉有筚路蓝缕,天道唯艰的萧瑟感,只有暗暗叹了口气,心道:“慢慢来吧。”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沉默不语的时候,黑七一指前方,大声道:“侯爷快看,百姓还是来了。” 众人放眼望去,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遍于官道两侧,只怕不下上万人之众,一眼望不到头,道中摆放着香案和酒水吃食,白发苍苍的十几个老者恭立在道旁,显然是百姓公推出来的相中宿老。远远的看到周处一行人,人群中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是周大人、是周大人。”这个声音先生几个人,后来变成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最后黑压压的人潮纷纷在宿老的带领之下拜服于地,“周大人。。。。。”的呼声此起彼伏,声震旷野。 周处恍惚之间,不禁眼含热泪,他似乎看到了从前被乡民称为三害之首的自己,那个时候少年意气,逞凶斗狠,为祸乡里,自己先是杀死了猛虎,继而在河中与蛟龙(估计是鳄鱼)恶斗,沉浮了几十里之远,上岸之后才听说乡人以为自己已死于河中,而万人空巷大肆庆贺的事情,才幡然悔悟。于是到吴郡去找当时的名士陆机,因陆机不在,只见到了陆云,于是畅诉衷肠,想改过自新,可又担心自己年岁太大,最终不会有什么成就。陆云对自己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并且人患不立志,只要能立志,又何必担忧结果如何呢?”周处至此发奋,立志、读书、修身,步入仕途之后,更是以忠义耿直,敢于请命闻名。这一路坎坷走到今天,当年陆云的一番话言犹在耳,百姓夹道相迎的盛况在眼前如幻如梦一般,怎不让自己心潮澎湃。 周处滚鞍下马,抢步上前,一个个拉起了长跪不起的宿老,不住的向乡民们拱手,连称:“不敢当、不敢当,各位乡亲父老快快请起吧。。。。。。。” 杨柯看着这番盛况,悄悄的勒住了马缰绳,对黑七道:“咱们下马吧,就在道旁等候,周大人这下有得忙了。” 一直走出了十几里地,周处频频回头,迎候的百姓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周处沉默不语,杨柯也不打断,并辔而行,只有马儿的銮铃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侯爷,依您之见,我们为什么要做官?”周处沉思许久,突然打破了沉寂,对杨柯问道。 杨柯略一思忖,说道:“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觉得很是喜欢,说与周大人听听。”他指了指官道两侧正在田间劳作的人,清了清嗓子,吟哦道:“苟利百姓生死也,岂因祸福避趋之。”清代名臣林则徐的话改动了“国家”两个字为“百姓”,国家太过抽象,而百姓更具体,杨柯觉得更加贴切眼前的情境和周处的心思。 第一二五章 通商大邑 “苟利百姓生死也,岂因祸福避趋之。。。。。。”周处反复品味着这句话,不禁眼前一亮,拱手道:“诚哉斯言,大哉斯言,处谨记侯爷的话,禁绝圈田,还地于民,乃是千秋功业,固我国本的大事,只要藩王带了这个头,不怕天下大族豪强不就范,从今以后,处甘当侯爷的马前卒,穷尽毕生之力也要干成这件事,矢志不渝,九死不悔。” 杨柯听到这里,驻马止步,双目炯炯的看着周处:“我等的就是周大人这句话,从今以后,咱们同心同志,矢志不渝,九死不悔。” 说到这里,两人莫逆于心,放声大笑,看着两旁郁郁葱葱,绽放着新绿的田野,杨柯觉得这一次徐州之行收获不小,不仅开了个好头,从司马彤这里打开了还田与民的突破口,还收服了周处这个能臣,他素以敢碰权贵,敢仗义执言闻名,触碰到藩王和天下豪强的根本利益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风险,有了这个铁脑袋的马前卒,就如虎添翼了。 但高兴归高兴,杨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历史上从来不乏在土地问题上面栽跟头的帝王名臣,土地从来都是利益争夺的根本,毕竟向整个权贵阶级宣战,轻者粉身碎骨,重则会动摇统治根基。司马炎在开国之初,挟立国新君之威,他的个人声望和权势又是巅峰之时,推行了田亩革新,刚刚看到成效,不过短短十年时间,又被打回了原形,甚至圈田之风愈演愈烈,成为燎原之势,这次亲眼所见徐州圈地为祸之烈,流民遍地,百姓无业,商贾凋敝,已经到了大乱在即,一触即发的地步了,根据周处的介绍,徐州周边有好几股流民啸聚山林,规模大的已经有上万人的规模了,其他地方估计也是半斤八两,再不下决心,一旦流民暴动就尾大不掉了。他此行本来只打算收归兵权与治权,等到亲眼见到权贵圈地带来的严重后果,随即幡然变计,毅然决然的启动了归田于民的大政,这样一来,自己此行将面临更多的艰难险阻。 “老七,子平兄那里可有消息传来?”杨柯问黑七道。 “还没有,昨天已经让徐州府发出了八百里加急,告知子平兄我们离开了徐州。估计很快就会有驿报传来了。” 杨柯点点头,他现在十分迫切的需要张昌递送过来的关于藩王的情报,这也是自己下一步动向的决策基础,再没有掌握大的形势之前,杨柯不想贸然行动,现在朝中有二十几个藩王,按照他原定的计划,跟着就是东海王了,但对于司马越的情况了解,显然还远远不够,虽然有文鸯的几万大军随行,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不会轻易动用军队围剿,毕竟兵不血刃收服藩王,收归兵权与治权才是最佳的处理办法,一旦一路藩王被围剿,就会逼得其余藩王抱团取暖,搞不好会像汉朝一样,藩王们联合起兵以清君侧之名来围攻中央,一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禁有点沉甸甸的感觉,更加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周大人,你听说过东海王司马越吗?” “略知一二。”周处答道。 “那好,咱们也不急于赶路,前方不远处有个镇子,午时之前应该可以赶到,今天咱们就留宿在镇中,我与周大人好好喝一盅,听你聊一聊东海王的事。”杨柯笑道。 周处满腹狐疑,徐州事一了,杨柯就火急火燎的催着众人启程,怎么刚出徐州府,却也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不过他知道杨柯韬略过人,机变百出,此举必有深意,所以也不细问,而是点点头道:“好,那就叨扰侯爷一杯水酒喝了。” 杨柯对身旁的众人道:“众位兄弟们一路风尘仆仆也辛苦了,咱们快马加鞭,到了前面镇子好好喝一顿。” 军旅出身的汉子个个都是马上杀敌,马下豪饮的汉子,一腔血气,杨柯对亲军虽然从来都是厚待有加,没有架子,兄弟相称,但军规也及其严格,行军打仗过程中,从来不许喝酒,现在杨柯开了口,众人一听到了前面镇子有酒喝,轰然叫好。一行人催动坐骑,二十多人扬起漫天尘土,遥遥的望着前方官道尽头若隐若现的一处大邑绝尘而去。 杨柯看了看镇口处高高立着的“柳家镇”三个大字的牌楼,问黑七道:“老七,你走南闯北,可来过此地?” 黑七摇摇头:“几年前曾经来过徐州府,但盘桓数日便离开了,未曾过境,只听说过这柳家镇是徐州府的第一处通商大邑。” 闷葫芦突然瓮声瓮气插话道:“我来过,柳家老号是镇子里最大的酒楼,前面喝酒,后面住店,是绿林中一对兄妹开得,后来做了商人,是故交。” 闷葫芦平日里从不多言多语,突然间开口插话,黑七不禁打趣道:“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莫不是葫芦你的老相好?” 闷葫芦黑脸涨得通红,粗声粗气道:“胡说什么,这对兄妹是好人,当年曾经救过我的命,别瞎说。” 杨柯看了看闷葫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好,就辛苦葫芦你打个前站,咱们随后便到。”说完这句话,翻身下马,众人也紧跟着杨柯纷纷下了马,紧紧勒住马缰绳,步行入镇,恐惊扰了行人。 闷葫芦答应一声,放慢马速,“得得”的打马朝着镇子东头小步快跑而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嘱咐黑七道:“门口有酒旗,一眼就能看到。” 一行人牵着马紧随其后,望着闷葫芦的方向走去,杨柯四处打量,这镇子里果然有几分通商大邑的气象,竟然比徐州城中的街市还要繁华几分似的。牛车马车充斥道旁,看来是一个货物交易的中心。 “周大人,这柳家镇也是徐州府的辖区吗?” 周处摇摇头:“处徐州城二十里地界便不再受徐州府管辖了,朝廷规定地方官吏不得越界理政,所以下官也是第一次来这柳家镇。” 众人一路穿行在人流之中,一路就看到了高高挑着的一面酒幌子,但酒幌子上面大书的四个大字却不是“柳家老店,而是“行商会馆”。正在诧异之间,杨柯走在最前面,突然听到有人群奔跑和呼喝之声,他定睛一看,立刻对黑七道:“不对,闷葫芦和人动上了手了,你们去看看,不要动兵刃,不要伤人。” 其他人这个时候也看到了,酒幌之下,闷葫芦和七八个人正扭打在一起,周围人群正纷纷躲避。黑七带头一个纵身便扑了过去,完全看不出体态臃肿的他跑起来竟然身轻如燕。其他的亲兵都是训练有素,互相对视了几眼,七八个人也跟了过去,四五个人则围在杨柯和周处的身边,剩下的人负责牵着马匹。 第一二六章 事出无因 闷葫芦陷在七八个人的重围之中但却全不落下风,也不动用兵刃,对方却都是拿着齐眉短棍,但看得出来,只是身强力壮,身手平平,打起架来毫无章法可言,如果不是闷葫芦手下留着情,不愿意伤人性命,他们早就大败亏输了。饶是如此,毕竟对方人多,又有武器,闷葫芦空手对敌,也缠斗了柱香的时刻。 看到杨柯等人已经赶到,闷葫芦希望快点结束缠斗,一边躲避棍棒拳脚,一边喝道:“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气了。”对方却丝毫不予理会。黑七等人见闷葫芦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也不上期相帮,黑七反而在一旁调侃道:“葫芦,行不行啊?要不要我们帮忙啊?” 闷葫芦也不答话,突然身形加速,手上发力,欺近迎面还未落下的两条短棍之下,转眼间就到了两个大汉的跟前。两名大汉去势已老,手举着棍子还停在半空中,门户大开,眼睁睁看着闷葫芦如鬼魅一般的身影到了自己跟前,竟然完全无法反应过来,闷葫芦的双手同时到了两人的咽喉处,两人登时感觉到喉头一阵剧痛,瞬间便倒了下去。闷葫芦一个侧身让过了身后紧随而至的一条棍影,右手划掌为刀,切在了偷袭之人的后颈处,那人一声不哼栽倒在地。与此同时,闷葫芦的身子前冲,看都不看倒在自己身后的三个人,右脚扣住了对方左脚的脚后跟,将一名愕立在当场的大汉撞得飞了出去,顺势将他手中的齐眉棍夺了过来,随即舞起一片棒花,用了个寸字诀,瞬间的爆发力着实惊人,剩下的几条大汉全无章法的乱挥乱打在高手眼中全是破绽,饶是闷葫芦仅仅用了两成力道,那些大汉要么是手臂中招,要么是肚腹中招,立刻痛不可当,纷纷软到在地。就在眨眼间,七八个人在闷葫芦的反击之下躺了一地,引来了围观人群的一片叫好声。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观者只看到了闷葫芦制敌干净利落,眼花缭乱,黑七等人却佩服的是他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收放自如,仅仅是制敌,却不伤人和取敌性命。 正在这当口,杨柯与黑七同时惊呼一声:“当心。。。。” 话音未落,闷葫芦头都没回,舞起一团棍幕,护住自己的后背,给自己留出了转身的时机,同时只听到砰的一声,一把雪亮的雁翎镖便被磕飞了出去,这飞镖势大力沉,余势不减,落在了数丈之外的杨柯的面前,杨柯的余光已经瞥见了镖头上漆黑的颜色,不禁脸色一变。 正在这时,酒店里又冲出来两条人影,扑向了闷葫芦,手中拿的不是齐眉棍,而是两把剑。 “是高手,当心兵器有毒,不要留余地。”杨柯对闷葫芦喝道。 闷葫芦听到这句话,如逢大赦一般。平日里杨柯对属下虽然宽厚,但从不纵容,更不许无辜伤人性命,正因为如此,那几个不懂武功的壮汉才得以和闷葫芦缠斗不休,现在杨柯这句话无疑是告诉自己,可以开杀戒了,立刻如同松开了缰绳的野马,首先扑向的对手就是打出飞镖的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 一交上手之后,杨柯的面色开始变得十分凝重。自己穿越而来所依附的这个主人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好勇斗狠,但自幼喜欢习武,而且两位叔父都是统兵大将,手下多有天下一等一的猛将,府中也不乏来自江湖中顶尖的高手作为教习和护卫,竟然让他年纪轻轻,别的一无是处,却练就了一身的绝技和江湖见识,只是平日里真正轮到自己亲自上阵动手的机会完全没有,所以才少有人知道自己会武功。直到上次独闯虎穴,救出张蕊,挟持藩王的时候,才让众人大吃了一惊。现在看到与闷葫芦对阵的两个人明显不简单,身形沉稳,互为犄角,并且还带着淬毒的暗器,出手就要取人性命,寻常酒店当中怎么会藏着这样的店伙,,显然不合乎常理。 看到闷葫芦与两人缠斗在一起之后,杨柯对黑七以目示意,黑七会意,兵刃出鞘,扔下了刀鞘,一个垫步也加入了战团,四个人战在了一起。黑七与闷葫芦联手对敌,情况便大不一样了,两人心中先自存了几分留后手的想法,只想磕飞对方兵刃,迫其投降,但这无疑留给了对方机会,看看大大落余下风,闷葫芦的对手在瞅准一个空挡的时候,手一抬,又是一枚雁翎镖出手,两人近在咫尺,镖来得又快,闷葫芦不敢托大去磕这记镖,只能侧身相让,间不容发之际,飞镖贴着闷葫芦的前襟过去,一头扎进了围观的人群中,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一名看热闹的闲汉倒在了地上,片刻功夫便开始四肢抽搐,面容扭曲,口吐白沫,明显是中毒的症状,眼看着是不活了,其余围观的人见此情景,哪还敢继续围观,轰的一声四散奔逃。 闷葫芦与黑七看到这个场景,不敢再留后手,纷纷用上了全力对敌,不给对手留出任何打出毒镖的机会。 杨柯对身旁的亲军头目低声吩咐道:“围住这家酒楼,不要放走一个人。” 众亲军答应一声,成扇面开始散开,扑向了酒楼,与此同时,战局之中高下已分,发毒镖之人右臂中棍,躺在地上不住翻滚,显见得这条胳膊是被闷葫芦给废掉了。另一个则稍好一点,兵器不见了,被黑七用刀架在了脖子上,不敢动弹。 杨柯抬步进了酒楼,一边走一边对手下吩咐道:“将他们押进来。” 杨柯大马金刀的居中而坐,门口留下了几名警戒的亲军,那两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酒楼中尚存的十几个受伤的打手、跑堂和店伙计则战战兢兢被执刀的亲军围成了一个圈,席地而坐,不敢抬头。 “葫芦,为什么动起手来了?”杨柯没有去审对方,而是先对闷葫芦问起了原有,他知道闷葫芦虽然武功高强,但从不仗势欺人,也更不会无缘无故和人动手,此中必然大有蹊跷。 “我只问了一句柳大当家的在吗?那七八个打手上来就要抓我,怎么劝都不停,所以才动手的,至于他们为什么抓我,我也不知道。”闷葫芦显然是余怒未消,气鼓鼓的盯着这些人。 第一二七章 以少胜多 杨柯听罢,吩咐黑七道:“老七,将他们分开问,这家店主什么来路,为何要对葫芦动手。” 黑七答应一声,他四顾一看,一楼全是通间,一览无余,没办法隔开审问,随即指挥亲兵一齐动手,将这些人分成了好几波,尽数带上了酒楼的二层,关进了各个雅间之中,开始讯问。 杨柯看了看周处:“咱们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时间也不短了,怎么地方的衙门里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露面?” 周处也觉得奇怪,皱着眉头道:“这里好歹也是个大邑,怎么这酒楼里的人就敢当街取人性命,而且闹市行凶,却一个官吏都看不到,真有点无法无天的架势。我去找个人打听打听,看此处的地方官是何人。”说罢,周处起身出了酒楼,往街市而去。 杨柯居中而坐,静静的等候了足有半个时辰,周处才匆匆走了进来:“侯爷,满街的百姓看到我竟然如避瘟疫一般,多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刚才中镖而亡的尸体到现在还停在那里,无人收敛。后来找了一家白事铺子,一听说是刚死在街头的人,竟然钱也不收,直接就将我绝之门外了。” “这个酒楼的主人不简单,应该是此地的一方豪强,街头的百姓是害怕沾上祸事。”杨柯思忖道。 他的话音未落,闷葫芦和黑七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黑七一边走一边气哼哼的说道:“这帮兔崽子,嚣张跋扈的厉害,不是动了刑还真问不出来。” “这家主人什么来路?”周处急忙问道。 “此地叫做朐县,隶属于东海郡的治下,县衙门离此不过两里地,就在街市的北头,店主姓常,排行第三,无人知道他的真名,瞎了一只眼,下属称他常三爷,把持着东海郡的商道,这个酒楼只是他的小产业,九牛一毛而已。这家酒楼原来是柳氏兄妹的产业,也是江湖中人,还是这东海郡内的大商贾,这个常三不知道是什么路数,竟然买凶杀了柳家的兄长,逼得其妹至今远遁,生死不明,柳家的产业便被常三全盘接手。常三的手下人数不少,光是打手护院就有数千人之多,很多都是犯有命案重罪的逃犯,在东海郡的商道和绿林之中无人敢惹。”黑七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审讯的结果如数报告。 “周大人,我看这个常三不简单,没有官府的庇护,怎么可能容得他如此胡作非为,还成了气候,此处又是东海郡治下,只怕和东海王司马越脱不了关系。”杨柯对周处说道。 周处点点头:“侯爷,这东海郡盛产水晶,全天下的水晶珍品八成以上都来自此处,靠着这一项,朝中就盛传东海王富可敌国,但藩王自然不会自己露面兴商贾之业,如果这个常三是东海郡首屈一指的大商贾,搞不好就是靠了东海王的关系,甚至还有可能,他本就是东海王的门下。” “言之有理,否则这个常三怎么可能在东海郡能如此有恃无恐。”杨柯的话音未落,突然亲军头目冲下了楼梯:“侯爷,足有一百多人的马队从镇东头杀过来了,都带着兵刃,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 “是兵丁吗?还有多远”杨柯言简意赅。 “不是,都是便装,不到两里地了。” “派一个人去官衙搬兵,其他人上弓弩,守住大门和窗户。”杨柯当机立断,放弃了冲出去的打算,平地之上和数倍于己的对手对攻,虽然自己的手下都是精兵,丝毫不惧,但近身之战没办法留余地,搞不好会多伤人命,凭险用弓弩防守才是伤亡最小的方式。 亲军头目立刻传达命令,一人从后窗翻出了酒楼,楼上只留下了两个人用绳索紧紧捆好没有上绑绳的店伙计等人,同时承担看守和临窗防御之责。其余的人纷纷动手将柜台等物堆积在门口,手持弓弩,看住了一楼的门窗,这些亲兵均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经历过生死的老卒,又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动作虽快,但并不忙乱,不过片刻功夫就准备停当,严阵以待。虽然听说对方有一百多人,但所有人却全无惧色。 马队的声音由远而近,不过片刻功夫便杀到了近前,俱是清一色的精壮汉子,杀气腾腾,滚鞍下马之后,竟然一言不发,提着兵刃就开始向酒楼冲了过来。 黑七和闷葫芦等人转头看着杨柯,杨柯略一沉吟,随即命令道:“放箭。” 他的话音未落,弓弩声响成一片,众人箭无虚发,片刻功夫,跑在最前面的七八个汉子纷纷中箭倒地,余下的人便停下了脚步,开始往后退到射程之外,被射倒在地的人也无人来搀扶,没有死的在地上翻滚哀嚎。这些弓弩是杨柯重金为亲军配备的,可以连发五箭,无论是材质和工艺都是精益求精,威力无穷,寻常军队之中根本装配不起,用来对付一伙游勇却是大材小用了。 杨柯对黑七说道:“老七,你到楼上喊话,让他们派个管事的人,咱们谈判。”黑七点点头,他心中明白杨柯不想再多伤人命,又不愿意暴露行踪,所以想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 一直在观察着门外动向的周处突然语气变得急切:“侯爷,不对,他们在取引火的物品,想要烧楼。。。。。。” 杨柯凑到门口,通过缝隙看去,果然这些人已经在开始从四面的街铺之中寻找引火之物,捆扎火把,显然是等到火把扎够了之后,直接投向酒楼,如此一来,这酒楼里可就待不住人了。 “这些王八蛋,心狠手辣,酒楼里还有他们自己人,他们也不管不顾了。”黑七咬牙切齿的骂道。 周处也脸色凝重的看着杨柯道:“侯爷,这帮人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放火,和盗匪何异啊?” 杨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色,斩钉截铁的说道:“冲出去,先射光所有弩箭,再结阵杀敌,一个都不要放跑了。” 一众人等一听之下大为兴奋,被对方逼得在酒楼里做缩头乌龟早就让他们心头憋屈的不行,听说可以冲出去放手一搏,都开始摩拳擦掌。 第一二八章 无迹可寻 众人七手八脚拆掉了门口的路障之后,同时兵分几路,从大门和窗户当中冲出了酒楼,好在当街的行人看到这种阵势,早就逃了个精光,也不用担心误伤,二十余人列成了两排扇形,徐徐推进,手中的弩箭声嗡嗡不绝,交替的互相掩护和射击,不过片刻功夫,对方已经躺下了几十个人,还未到近前结阵,便杀了对方一个落花流水,也有悍不畏死的躲在障碍物后面不肯退却。为首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高声叱骂道:“不要跑,他们的箭快射光了,在坚持一下,跟老子一起杀光这些王八蛋。。。。。。。”话音未落,亲军头领箭如闪电,一连三发强弩将那壮汉的胸**了个对穿,血如泉涌,栽倒在地,显然是不活了。余下的人大骇着惊叫道:“四爷死了,四爷死了,快,快,大家快去搬兵。。。。。。” 军心一乱,余者立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黑七看了看远遁的这群人,挥手示意众人停下了追击的脚步,杨柯与周处这时也跟了过来,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和尸首,周处脸色铁青:“这帮人太过猖狂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禀。。。。禀侯爷,衙门里。。。。四门、四门紧闭,怎么敲都没有人应声。”那名去衙门的亲兵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道。 “走,去县衙。”杨柯不动声色的吩咐道。早有人去店旁的马槽中牵马,一行人上了马背,在那名亲军的带领下奔着县衙疾驰而去。 看着紧闭的大门,杨柯干脆利落的吐出四个字:“撞开大门。” 闷葫芦和黑七等四五个人也不找工具,直接就抵在门上,齐齐的低吼一声,硬生生挤断了门栓,将大门撞开,大门一开,众人不由愣在了当地,府衙的院子里黑压压站着数十个衙役班头,还有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看品级服色应该就是本地县令不差。 那县令看到冲进来的这一群人,强自镇定,故作威严的喝道:“大胆,官府重地,你们是何人,敢撞坏府衙大门,强行进入,就不怕王法了吗?” 周处怒喝道:“你还知道有王法,闹市之中,强人横行,无辜伤及百姓性命,已经闹翻了天,你身为一地县令,竟然关着府衙大门,也不去制止,做缩头乌龟,我看你和他们分明是一伙的,这个官你也当到头了,报上你的名来。” 县令见自己虚张声势的恫吓没有任何作用,而且看对方的架势,敢和常三的人在街头短兵相接,丝毫不惧,来头一定不小,搞不好非富即贵,不禁先自气馁了几分,嗫嚅着强撑道:“你血口喷人,本官不知道什么闹市行凶的事,只是关起门在议公务,你们到底是何人?” 杨柯看了看色厉内荏的县令,淡淡道:“凭你还不配知道我们是谁,剥掉他的官服,让他跪下回话。” 话音未落,亲军一拥而上,众衙役刚想阻拦,十几把乌黑发亮的箭头便瞄准了他们,弓弩在古代绝对属于民间禁用的兵器,甚至一般的军队都没有能力配备,能带着弓弩的护卫在朝廷当中非统兵大将以上的级别是不可能堂而皇之的随身携带的,一众衙役看到这个阵势,纷纷让开了一条路,两名亲军三下五除二便扒下了县令的官服,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县令还在喝骂挣扎,膝弯之中被重重的踢了一脚,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跪在倒在地,有人已经麻利的在院中搬来了一个石凳,放到了杨柯的面前。 杨柯努嘴示意,黑七又带着亲军如同赶鸭子一样,将一种衙役全部轰进了大堂之中看管了起来。 “说吧,你姓甚名谁,什么官职?”周处喝道。 那县令见机极快,不肯吃眼前亏,嗫嚅着说道:“下官姓张名辉,是此地县令。” “那伙强人什么来路,为何你如此惧怕他们,听任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于市,杀人行凶却关起门来,不闻不问?”周处继续审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不是下官怕事,这伙人乃是东海王的手下,常三在东海郡内都横行无忌,郡治之内利城、赣榆、厚丘三县的县令都是死在他的手上,更别提我这百里小县了。”那县令张辉吐露了实情。 杨柯突然插话:“你派人速速清理尸体,安抚死伤的百姓,就当你是将功折罪了。”说完,对周处说道:“周大人,我们要速速离开此地。” 周处心下默然,藩王治下的官员任免都由藩王一言而决,就是国中之国,在东海郡内,司马越和皇帝没什么区别,一个小小的县令当然不敢和他抗衡,有此也可以确定这个常三无法无天就是仗了东海王的势利使然,他们之间绝非简单的利益纠葛,与眼前这个县令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何况还要让他收拾残局,整顿市面,安抚百姓。他俯下身子解开了张辉的绑绳,又重重的敲打了他一句话:“听清楚了没有,小心办好这件事,将功折罪,否则,定不轻饶。” 张辉还抱着一线希望,活动活动被捆得血脉不通又发凉的双臂,抱拳施礼道:“下官斗胆,还请教两位上差的尊姓大名。” 杨柯看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如刀,淡淡道:“修好大门,就当我们今天没来过,也别告诉任何人我们来过的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否则,取你的项上人头易如反掌,如果不信,你不妨试试”。说完挥了挥手,领着周处及亲军人等,出了府衙,上马扬长而去。 “侯爷,咱们为何要绕道而行?”周处与杨柯并辔而行,一边赶路一边问道。 杨柯沉吟片刻道:“那个柳家兄妹与常三有仇,闷葫芦找上门去,被对方误以为是柳家兄妹的同伙,起了冲突,这本来是偶然,但咱们接连两次杀得对方落花流水,对方不可能放过我们,在东海郡内,地方官府实际上都唯司马越马首是瞻,常三更加横行无忌,说不得真会调集大队人马,公然围捕我们,如果人数真来的太多,我们毕竟只有一二十人,不免要吃亏,就算我们能连战连胜,搞不好会惊动司马越,坏了大事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要开始隐藏行踪了。” 第一二九章 夜半水遁 关于如何隐藏行踪的办法,杨柯等人商量了半天。杨柯的意见是化整为零,兵分几路,齐头并进。理由是二十余人目标太大,而且清一色都是高头大马,兵刃虽然十分精良,但弊端就是根本难以隐藏,扮作行商都不像,稍微老于世故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但几乎遭到了一边倒的反对,理由很简单,兵力一旦分散,杨柯的安全更加无法确保。最后杨柯当机立断,坚持己见,分成两队,首尾间隔不超过二十里的脚程,自己和周处、黑七以及两名优中选优的亲军一队先行,改为坐船顺淮水而下,将不易携带的长兵刃装箱走水运。亲军头目与闷葫芦带着剩余的人扮作马贩子,带着所有的马匹殿后,沿着淮水岸走陆路,约定在东海郡城外汇合。万一有事,两队人马可以遥相呼应。同时,杨柯派出了一名亲军,回转徐州大营,一是向文鸯的大军告知自己的动向,二是催问张昌处关于藩王情报的收集,并火速送给杨柯,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杨柯等人连夜坐上了黑七找来的一艘客船,启程进发。 入夜的淮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浪涛拍岸的声音,虽然月朗星稀,但两岸的景致依然十分模糊,黑七雇来的船夫是父子三人,两代都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渔家子,闲时打鱼,忙时运货带客,俱是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老实本分人,但对于水道却是了如指掌,趁着夜色行船也如履平地,各处的暗礁险道竟如同亲眼所见一般,摸着黑也一路顺风顺水。杨柯等人弃马登舟之后兴致大好,没有丝毫睡意,都围坐在船舱之中,透着大开的舱门和窗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船行堪堪转了一个大弯,借着月色望去,航道突然变成狭长细窄的一条,两岸有隐隐的灯火闪烁,船夫一路行来都未点灯,此时突然挑起了一个灯笼,挂在了船头的桅杆之上,黑夜之中十分醒目,灯笼上大大的一个“常”字。黑七压低声音对杨柯道:“此处水道狭窄,正是水匪盘踞的绝佳地势,船夫挂的灯笼就是保平安的信号,没准这淮河之上的船都是预先交了买路钱的。看那灯笼上写的一个常字,没准此地的水匪也是常三一伙的。” 杨柯知道黑七走南闯北,江湖经验十分丰富,点点头道:“有道理,咱们将弓弩都准备好,有备无患。” 黑七等人灭了舱中的油灯,摸着黑打开一口大箱子,拿出了暗藏在里面的弓弩和自己的随身兵刃,警惕的盯着河岸。 正在这时,江中间突然灯火通明,原来是一艘快船隐匿在中央,如果不亮灯,根本看不见,船头影影绰绰有十几个人影晃动,有人高声喊道:“前方来船是谁?报上名来。” 掌舵的老汉高声应道:“我是庞幺狗,庞家营的庞幺狗,几位好汉,咱家的船交过钱了。这不,挂着平安灯呢。”说罢,他指了指桅杆上高悬的灯笼。 对面又有人搭腔道:“是你个老家伙啊,还没死啊,这几日大哥有令,所有过往船只一个个要查,有一伙子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朐县杀了我们常四爷,你船上都带了什么人啊?快靠过来,靠过来,我们要搜船。” 话音未落,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原来被亲军射死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来头不小,搞不好是常三的兄弟。对方一旦登船搜查,行迹肯定就会暴露,而船舱之中狭窄,无法打斗,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之后,黑七略一思忖,便与众人耳语了几句。 江湖上的这些勾当是黑七的长项,所以大家都按照他的吩咐各行其是,杨柯的亲军头领与黑七一起攥着短刀,反手藏在身后,贴近了舱门,杨柯与周处则举起了弓弩,架在了窗户上。按照黑七的考虑,杨柯二人负责用箭射,近前来的人就由自己带着亲军头领来对付,船舱之上地形狭窄,对方虽然人多,却无法展开,这样配合全歼对方是没有问题的,最难得是怎么能够瞅准时机出手,尽量不惊动他们的同伙,毕竟,这水寨之中还有多少人敌人,他们都是一无所知。 庞老汉不敢不从,只能低声咒骂着搬动了船舵,朝着对方的船靠了过去,眼看着两船越贴越紧,相距不过数丈的距离了,黑七侧着身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的船头,默数着人数,脑中飞快的转动,等待着时机,其他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的等着黑七的命令。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间,淮水岸边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一片密密麻麻的火把将夜色中沉沉的江岸照得通明,只见一艘快船正飞快的划离了岸边,后边已经有数条船只紧跟着解缆离岸,还有人大声冲着江中间呼喊:“截住他们、截住他们。”同时锣鼓声震天动地,显然是调兵遣将的信号。 正要靠帮上船的那一伙人听到信号,立刻调转了船头,弃杨柯等人不顾,向那艘快船迎头冲了过去。 杨柯睁大眼睛,极力想看清楚那艘快船上的情形,只是隔得距离太远,只是看到模糊的人影,不过灰暗之中,隐隐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伏在船头之上,其他人则拼命的滑着桨,斜刺里绕着一个大弧线,朝着自己身边的方向冲了过来,看意图似乎想逃出这片狭窄的水道。 杨柯当机立断,对黑七说道:“老七,指挥船夫掉头,水路走不了了,咱们也往回撤退,找着机会出手救他们一把。” “侯爷,这个时候正是趁乱闯过去的好机会,咱们应该继续向前,至于这些人也不知道什么来路,没准是水匪的窝里斗,咱们何必蹚这趟浑水,您的安全要紧啊。”黑七试图说服杨柯。 “这些水匪都是快船,就算咱们闯过去了,也未必躲得过他们的追击,何况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水上的关卡,咱们又都不习水性,在水上会吃大亏的。那伙人既然敢和常三为敌,一定有过人之处,而且一定人地两熟,咱们需要这样的帮手,免得两眼一抹黑,快让船夫掉头吧。”杨柯每到关键时刻,都一改平日的宽厚随和,发布的命令也往往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众人一来是觉得杨柯的考虑有道理,而来也习惯了在紧要关头听从杨柯的命令,事实也证明,每每在这种情况下,杨柯的决策总是正确的。于是黑七钻出了船舱,和掌舵的庞老汉低声吩咐着什么。片刻之后,船儿掉过了头,往来时的方向而去,那一艘逃跑的快船此刻离着他们也越来越近。 第一三零章 两军相逢 待到两船并头而行的时候,刚才在江中心设伏的那艘船离得最近,已经赶到了近前,死死咬住了急于逃离的船只。隔着窗户,就这迫近的灯火,杨柯此时已经真真切切看清了船上的情形。 船首地伏的红衣女子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皓腕如雪,白嫩的手臂上套着金光灿灿的一圈手镯,在火光中映射着耀眼的光芒,手中握着两把柳叶弯刀,寒光四射,一身红衣更衬托着风韵的身姿夺人心魄,娇艳无匹。那女子看着越来越迫近的敌船,竟然是毫不惊慌,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死死盯住来船的距离,待到两船将要相接的时候,她才四顾说了些什么,转眼之间,围在她左右的四五个彪形大汉便如暗夜中潜伏的豹子一般,蹑手蹑脚的匍匐到了船头。待到船舷快要相撞的那一瞬间,几个黑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竟然是凭空跃起,扑向了对手,只听到一片惊呼声过后,就有落水的动静传来,同时还夹杂着不停的惨呼之声,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红衣女子的手下打了个冷不防,吃了大亏。待到惨呼声消失,敌船之上已经有四五个大汉都被斩落于水中。 “尖斗厉害,是相家,青了她们,兄弟们上啊。。。。。。。”敌船上的人眼看不敌,大声的冲着后续紧跟的同伙呼叫道。 “侯爷,这是黑话,意思是那娘们厉害,带着的都是江湖好手,杀了她们不用留活口。”黑七一句句将江湖黑话解释给杨柯听,杨柯听罢,立刻吩咐道:“弓弩准备,听我的命令。” 众人一听之下,立刻张弓上弦,纷纷开始准备。眼看着有两条船同时左右包抄靠近了那红衣女子得船帮,已经有人挺着兵刃,在船帮靠拢的一瞬间蹦了上去,和对方战作一团,如果两条船同时形成包抄,敌人就会围出口袋两头堵,那红衣女子和手下兵分两路,一路和跳船的水匪厮杀在一处,另一路严阵以待戒备的时候,杨柯一声令下,弓弩之声大作,那女子和船上的人突然之间发现,另一边形成包围的对手在嗡嗡的声音里一个个如倒栽葱一般纷纷倒进了江水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敌船之上为之一空,竟然一个活口都没留,船上的人纷纷栽倒在水中,只留下空空如也的快船在水面上团团打晃。那红衣女子见机极快,厉声娇斥道:“杀啊。。。。。。。” 众人看到突然有人施以援手,两面夹击的压力暂时的为之一松,不禁士气大振,全都奋不顾身的扑向了另一边的敌船,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要么是毙敌于刀下,要么是敌人落于水中,满船的水匪竟无一幸免,只留下了两条空空如也的快船在水面上滴溜溜的打着转。这个时候,那女子才腾出了功夫,惊鸿一瞥的看了一眼出手相助的杨柯等人,黑暗之中,隐隐的看到船头站着的一个白衣公子,面目模糊,长身玉立,不知道为何,突然冒出来一句:“你们找死啊,快跟着我们跑。。。。。。。。。” 这一句跑之后,那条船上的壮汉更加奋力的双臂翻飞,桨声急促,加速飞驰,杨柯这条船上的三个船夫嗫呆呆如木偶泥塑一般,愣在了当场,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黑七只是说原路返回,没想到却在刚刚调转船头的时候竟然变戏法似的从装船的木箱子里变出了强弓硬弩和那么些兵刃,更要命的是还和水匪动起了手,导致对方伤亡惨重,胖老汉在急切之间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彻底完了,这些人突然动手伤亡了水匪这么多人,而且是在自家的船上,全家人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下一家老幼可就大祸临头了。。。。。。。。” “现在走还有活命的希望,现在不走就死定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响起,惊醒了被吓得愕立在当场的庞氏父子三人,周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精赤着上身,提着一口弯刀,站在船头,身上印记斑驳的伤痕在火光中异常醒目,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须眉皆张,神威凛凛。 庞老汉醒过神来:“是啊,管他娘的,先逃出去才是正理啊。”一念至此,大声招呼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道:“快,听老爷的吩咐,快划,快划啊。。。。。。。” 红衣女子和杨柯这两条船加速划行,虽然并尽了全力,但奈何对方的船只从斜刺里包抄,而且都是多人抄桨的快船, 片刻功夫,已经有十几条条船或尾追、或迎头形成了包抄之势力,在杨柯的指挥之下,众人手中的弓弩全部发射一空,虽然给敌予重创,奈何敌人却实是人多势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跳上船帮,展开了围攻,形势已经是万分危急。 杨柯默默的将长衣的下摆扎入了腰带,抽出了手中的兵刃,沉声道:“不要恋战,赶快突围。”一语未必,刀光起处,一名水匪哼都没哼一声,便倒在了甲板之上,头颅滚入了黑沉沉的江水之中,浪花都没起一个,随即身形暴起,一个健步便上了对面的船。 那红衣女子面对四五个大汉的包围,竟然全无惧色,刀光闪闪,迎面的两个悍匪中刀之后纷纷调入河中,不等身形用老,红衣女子一个干净利落的前滚翻,躲过了偷袭的一股阴风,毫不犹豫的抬起玉臂,势如闪电的两道光影扑向了另外两个敌人的面门,正在这个当口,一个浪头打来,那红衣女子立足未稳,竟然在船头上打了个跌,眼看着就要掉入水中,一双手凭空拉住了她,凭借着本能的反应,她在一瞬间用了一个鹞子翻身,借势翻回了船头,重新立住了脚跟,电光火石的一瞥间,方才看清了对方又有一条船靠近了船帮,激起的水花带动了船身的晃动,同时自己脱手的双刀并未射中对手,两名大汉去势不减依然冲向了自己,而那个拉自己一把的人,却是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人,在火光映照之中,只看到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直奔冲到跟前的两名大汉的面门,然后带着自己的身子,微一侧身,普通两声,除了溅起的水花之外,船头刚刚还张牙舞爪的那大汉踪迹全无。不等自己反应过来,一只臂膀揽住自己的肩头,身不由己便被送进了船舱,但力道用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依稀仿佛之间,那红衣女子鼻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男子气息和从未闻过的清香,倒在了船舱里。 第一三一章 施恩援手 杨柯在出手救下那红衣女子之后,心中也是叫苦不迭,眼看着对手越来越多,足足有十几条船形成包围夹击之势,心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无数念头,暗暗责怪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本以为仗着兵器犀利,兵精勇武,没想到在这水上,却全无用武之地,江水起伏,立足不稳,就算武功再高强,脚下无根也是空谈,何况这水上无处可逃,对方又人多船多,真要是源源不绝的人马坐船追了过来,自己这边未必能支撑得下去。看来水战和陆战完完全全是两码事,不可同日而语。但看到十几条船纷纷追了上来,也没有功夫再容许自己吃后悔药了,弓弩已经射光,在水上用火攻无异于自取灭亡,除了短兵相接,也实在没有投机取巧的锦囊妙计了,杨柯强打着精神,从摇摇晃晃的船舱中重新钻了出来,一步跨上了船头,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大家伙守住船,千万不要离开。。。。。。。。”船头前,周处喊完这句话,便口衔着着一柄短刀,突然一个鲤鱼翻身,跃入了黑沉沉的江水之中。众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由一阵惊呼,只有杨柯心念电闪之间,突然醒悟过来:“怎么忘了周处斗过蛟龙,三天三夜顺水漂流都死不了,最后还杀了蛟龙这回事了。。。。。。。”一念至此,杨柯命令道:“大家只要防守,不要进攻。。。。。。。。。” 众人虽然脑子没有转过弯来,但都是跟随杨柯百战余生的老部下,听从杨柯的命令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不假思索的不再恋战,纷纷逼退了各自身边的敌人,密密麻麻的严守住两边的船舷。就在这个当口,一条接着一条的敌船纷纷被倾覆了个底朝天,不断有落水的声音传来,片刻之间,敌船也发现了端倪,有人大声呵斥道:“船下面有人,快下去几个水性好的,杀了他。。。。。。。。” 话虽如此,但夜色深沉,虽然是初春时节,淮水之中依然是冰凉刺骨,一群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嗡嗡乱叫,却无一人下水,眼睁睁的看着片刻之间三四条船翻了个底朝天,水中有人惨嚎声不断,船上也有人举着火把想要照明的,但除了滚滚江涛和挣扎起伏的同伴之外,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一个。也有水性略强、举着兵刃在水中狂呼乱砍的人,只是叫得越响的,死的越快,放佛有水鬼缠身一般,这些人片刻间便无声无息的沉入水底,火光映照中偶有血光翻涌在江心,打着漩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那些人瞪大了眼睛,如同看见了鬼魅一般,不知道谁先嘶哑着嗓子吼道:“鬼呀,有水鬼呀,快。。。快跑啊。。。。。。。” 于是乎一条船、两条船,继而是所有的船亡命似的开始掉头朝着岸边划去,众人生怕速度慢了,划桨的划桨,用兵刃击打水花的击打水花,转眼间,一群人离着杨柯等人的座船渐行渐远,狼狈不堪的逃向了岸边。 “老人家,咱们赶快原路返回,到了渡口,这个船你先别跑了,先找个地方躲一段日子吧,避过了这段风头,再回来。”黑七将满满一袋子钱抛到了庞老汉的手中。 庞家父子三人刚才事出突然,吓得手足无措,在这条水道之上,惹了常家水寨的人,以后除了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不可能有活路。而这边的一群人看似彬彬有礼,但临敌对阵,却是凶悍无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两边都得罪不起,两边就都是死路一条。一念至此,父子三人暗自失悔,这哪是接的买卖,简直就是惹了一个天大的祸事,而且两边都不是善茬,都得罪不起。正在懊恼的功夫,黑七扔过来的整整一袋子钱无异于让这一家子人喜出望外,这些钱不要说船钱了,买个宅子,置上一二十亩地都够了,父子三人过着水上生涯,风里来浪里去的,辛辛苦苦十几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各位老爷,这么些个钱,老汉我说什么好啊。。。。。。。老大、老二,快来给老爷磕头。。。。。。。” 黑七一把拉住了庞老汉,脸上依然是笑嘻嘻的表情:“别介,你们磕一个头就减一千钱,说到做到。。。。。。” 这句话将父子三人唬了一跳,愣愣的看着黑七,心中暗道:“都说礼多人不怪,怎么这几位礼多要还要收钱?真是奇怪。。。。。。。” “少来那些没用的,别愣着了,快帮着我们捞人啊。。。。。。。”黑七催促道。 黑七的话音未落,水中哗啦一声响,贴着船帮,一个人从黑沉沉的水中跃起,干净利落的一个侧翻,撑着甲板,稳稳当当的立在了船头,众人定睛一看,不是周处又会是谁? 杨柯迎了上去,随手送上周处脱落在船头的一件长衫:“周兄可是斗过蛟龙的人,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周处接过长衫,草草的披在身上:“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杨柯听罢,转头看着身边的红衣女子和她随行的五六个壮汉:“你们的船太小,坐我们的船,赶快上来吧。” 几名壮汉愣愣的看了一眼那红衣女子,似乎都在等着她开口。 “带上兄弟们,换船,赶紧的。”红衣女子一句口气的话都没有,吩咐这些人道,随即率先从杨柯身边擦肩而过,大摇大摆的上了船,余下的人也鱼贯而入,杨柯最后一个上了客船,随着黑七一声令下,庞老汉掌舵,众人一起操桨的操桨,扯帆的扯帆,在沉沉的夜色中,望着来时的水路一路远遁而去,只留下人声鼎沸的水匪们在身后大呼小叫,喧闹声不绝于耳。 在船舱之中安定下来之后,红衣女子看着眼前的杨柯,一句“你们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水路上招惹常三的水寨?”让杨柯不禁一愣。 第一三二章 勇闯龙滩 杨柯淡淡的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刚才隔得远远的瞧不真切,近距离则看得清楚清楚,面容娇艳,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在红衣的衬托之下,雪白的肌肤更显得吹弹得破,秀眉如画,弯弯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自己,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月牙形,身姿风韵,风情万种,与张蕊的不食人间烟火不同,她的美娇艳欲滴:“我只是路过而已,要说胆大,比不上姑娘你直接从匪巢中杀了出来。” 那女子哼了一声:“多谢你们施以援手,只是江湖凶险,请问诸位是何方高人?真的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举手之劳、同船过渡而已,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彻底安全,姑娘该关心的首先应该是如何逃离这里,不是吗?”杨柯依然云淡风轻,说起话来慢慢悠悠。 那女子抬头看了看船舱外边,追击的水匪虽已被打退,但看架势并未完全死心,隐约看见岸边人影交替,不断看到一个个黑影在往停泊的船只上涌,明显是准备发起第二轮的攻击:“我路熟,让你的船夫听我命令,按照我的指令行事,保证你们能逃出去。。。。。。。” 杨柯沉吟片刻,突然说道:“我们的船交给你指挥。” 那红衣女子嫣然一笑:“你不是个绣花枕头,还算明白。”一语未毕,转头出了船舱,吩咐自己的手下人道:“看着船家,去龙王滩。” 她的手下一起应声,庞老汉父子三人却一脸惊骇之色,齐齐的叫道:“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各位好汉,龙王潭可是圣地,那个地方去不得啊。。。。。。” “少废话,快划。。。。。。。”那红衣女子的手下呵斥道。 因为有杨柯的命令在先,黑七等人也不去阻拦,默不作声的听从那些手下人的指挥。 庞家父子三人还在犹豫的功夫,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驾到了脖子上,当先一名消瘦的中年人冷冷的说道:“想保命的话听我们的命令,去龙王滩,否则,一个都别想活,快点划。。。。。。。” 庞家父子无奈之下,掌舵的掌舵,趟桨的趟桨,开始加快速度,但众人没有发觉的是,就在这犹犹豫豫的时候,敌人的几艘快船已经距离自己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了,而且并不是迎头赶上来,而是分成左右两路,也未升起灯笼火把,在沉沉暗夜之中竟然越过己方的船头,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先秦时期,以独木舟为主,舟分三种,一种是头尾方形,没有起翘,接近平底;一种是头尖尾方,舟头起翘,尾部平底;一种是尖头尖尾,都有起翘。后来的船型有方头方尾、尖头尖尾和尖头方尾之分,船底有平底和尖底之分。 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进步,人们在努力寻求着变革水上交通工具的办法。先祖们在实践过程中对独木舟断加以改进,开始在独木舟的四周加上木板以增大容量,原来的独木舟就变成船底了。在长期的演变过程中,圆底独木舟逐步变成了船底的中间部分,通连首尾的主要纵向的木材就变成“龙骨”了。这样就变成尖底或圆底的木板船,而原来平底的独木舟也就逐渐演变成平底木板船底中心线上的一块板了。在这过程中,人们对筏也进行了改造,在筏的四周安上木板,逐步演变成另一种木板船。这时事物起了质变,完全不同于独木舟和筏的新船——木板船就出现了。 在晋代,已经出现了多人划桨、上挂风帆的快船,号称可日行五六百里。今天追击杨柯等人的就是这样的木板快船,吃水浅、风帆大、桨数多,人也多、速度远远快过庞老汉家的民船,只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尽量隐藏在远离对手的阴影中,待到足足有四五艘快船超过了客船的时候,突然鼓声大作,在夜色中更是震耳欲聋。 黑七等人不明究竟,有人却贴近船舱,低声道:“红姑,咱们被抄了底了。” 红衣女子沉声道:“有多少人?” “不知道,看不清。。。。。。。” 他的话音未落,船身突然一个摇晃,有水声隐隐传来,杨柯与红衣女子不约而同的起身蹿出了船舱,忙乱之中,听到“扑通”一声,黑七大叫道:“周大人、周大人。。。。。。。。” 杨柯跃上了船头,船头上刚刚站立的周处已经不经踪影,空空如也,黑七看见杨柯,急切的说道:“周大人不见了。。。。。。。” 杨柯微微一愣,随即低声道:“无妨,弓弩准备,看清楚了再射。。。。。。” 庞家父子三人只是一味的划着桨,片刻都不敢停留,周遭的船只本来一直都是悄悄的形成包抄之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开始有了嘈杂之声,这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有人升起了灯火,还有人不断的开始跳入江水之中,这一片平静的水面像忽然开锅的沸水一般,漩涡翻滚,隐隐有血水冒出水面,过得片刻功夫,一个、两个、三个,继而是更多的尸体开始浮上了水面,敌船之上有人大喊道:“龙王滩、龙王滩,前面就是龙王滩,龙王显圣了,快跑啊,快跑啊。。。。。。。” 几条船率先开始调转船头往回拼命的划去,剩下的几条船孤零零的在江心打着转,船上空无一人,刚才跳入水中的人竟然是一个都没有能够上来,庞家父子三人惊得脸无血色,更是拼了命的向前划着。 “让他们停船,等一等。”杨柯对黑七斩钉截铁的说道。 黑七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健步跃到了船尾,刀尖架上了庞老汉的脖子,依然是满面堆笑的表情,不过语气如寒冰一般:“停船,我数到三。。。。。一、二。。。。。。。” 黑七的三还没有数到,水声哗啦,一个人搬住了船舷,凌空从水中侧身翻了上来,稳稳的落在了船头,口中叼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大声道:“我上来了,继续划。。。。。” 众人定睛一看,周处浑身**的,上身未着片缕,肌肉盘根错节,如同精铁铸就的一般,赤着双足,立定在起伏不定的船头,稳如山岳,仿佛整个人和船铸就在一起一般。 “不愧是水中斩蛟龙的英雄啊。”杨柯淡淡一笑,对黑七道:“把刀放下吧,继续赶路,去龙王滩。。。。。。” 第一三三章 世外桃源 “你们这位被称作周大人的难道是朝廷命官?他的水下功夫可真是了得,这些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水匪人多势众,在水底下加在一起都不是那位周大人的对手。听你刚才说他杀过蛟龙,真有此事吗?”红衣女子问道。 杨柯点点头:“确有其事。不过你们也不简单啊,就这么区区十几个人,就敢闯水匪的龙潭虎穴,还能全身而退。”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这些水匪抓了我们的兄弟,我们趁着夜色潜进去,本想救人,可没想到他们盘查得十分严,增加了很多暗哨,一不小心我们惊动了他们的暗哨,只能趁乱逃脱,人没救回来,还搭进去几个人。。。。。。” 两人正在说着话,船舱外边红衣女子得手下大声道:“大家伙抓稳了,马上要过险滩了。。。。。。。”一语未必,坐船陡然下降,如同从云端跌落一般,水声咆哮,瞬间似急雨骤风一般,看着舱外浪花奔腾,白茫茫一片,目不视物,杨柯突然感觉到好像前世的漂流一般。 掌舵的早就换成了红衣女子的手下,此时划桨已经没有必要了,最重要的是熟悉水道,避开险滩和暗礁,顺流而下即可。黑七和杨柯的亲军头领水性并不精熟,只能紧紧的抓住船头的桅杆,而周处则泰然若素,俯低了身子,单手扣住了缆绳生根的铁环,不论船身高低起伏,浪涛拍打,竟然纹丝不动,好似与船融为了一体。那些红衣女子的手下自小长在水边,吃的是水上饭,也是豪爽异常的江湖汉子,刚才亲眼目睹了周处神鬼莫测的水下功夫,以一敌众,一把短刀就杀得对手几条船十几个人偷袭不成,反而在水下全军覆没,剩下的人如同见了鬼一般望风而逃。此刻又看到他在船头稳如泰山一般的船上功夫,扪心自问,在这龙王滩的激流之中,自己这一帮人没有一个办得到,不禁大为钦佩。 周处此刻却不知道他们的想法,立于船头只是为了观察和看清水道,这一望之下,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庞氏父子三人生于斯,长于斯,却对龙王滩谈虎色变,这龙王滩九曲十八弯,乱石嶙峋,犬牙交错,最窄处堪堪只能一船行驶,并且间不容发之际,弯道处掌舵要恰到好处,快一分和慢一分都不行,不是船头撞石就是船尾会卡死,加上落差如同腾云驾雾一般,水流湍急,沿途还不知道有多少的暗礁藏在水下,真是滩如其名,就是个藏龙之处,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天地之威,竟至于此,饶是周处一身的水上功夫,也不禁暗暗咋舌。 杨柯在颠簸的船身之中起伏晃动,只能双手牢牢抓住舱中的桌子腿,好在船上的桌椅都是用卯榫之法和船身固定在一起,不至于左右高低的晃动。那红衣女子显然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一双妙目还有余暇抽空审视着杨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相貌俊美,看着温文儒雅,但在巨浪之中身形不动,随着船势起伏,稳如泰山,脸色平静,波澜不兴,不禁微微诧异,心道:“他的那些手下人个个身手不凡,身怀绝技,对这个年轻公子却是毕恭毕敬,看来绝非仅仅因为他身份尊贵,凭着他的这份定力和手上功夫,就不是凡人。”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水声渐小,速度减缓,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放亮,众人抬眼望去,船已经驶入了一片开阔的水域之中,沿途的山光水色在晨曦中越来越清晰,偶有竹排和茅舍点缀其间,竟如同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直到绕过一处树木丛生的山崖,从浓荫遮蔽的枝条之下穿了过去,并排的数十条小船密密的排列在一处渡口前,沿着渡口站着数十个人,正在翘首以盼,看到船头掌舵的大汉,纷纷开始欢呼起来:“红姑回来了,红姑回来了。。。。。。。” 一个白汤翻滚的铜锅,鱼香味四溢,旁边则摆着几样野菜时蔬,红绿相间,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一个大大的饭萝里是满满的橙黄小米饭。桌上还摆着一个粗瓷瓦罐盛放的姜汤水,姜香味扑鼻。 “先喝了姜汤,再吃饭。”被众人称作红姑的红衣女子舀了一大碗姜汤汁,递给了杨柯:“晚上行船受了夜露风寒的,不去去湿气,很容易生病的。” 杨柯接过她递过来的粗瓷大碗,感激的笑了笑,低头喝着滚烫的姜汁,入口辛辣,但一股暖意直到肺腑,喝下去之后通体舒泰。周处等人换过衣服之后,也纷纷就坐,一群人昨天又冷又饿,尤其是周处,厮杀了半夜,这一顿饭大家风卷残云,虽然是就地取材的一些粗茶淡饭,竟然感觉出是无上的美味珍馐一般,吃得痛快淋漓。 众人餐罢,有使女过来收拾干净了残羹剩饭,红姑这才对杨柯开口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来历了吧?” 杨柯也不隐瞒,将自己一行人途经镇子和酒楼打手起了冲突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不过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官职和身份,只说是从京都洛阳而来,巡视地方的朝廷官员。 红姑一直沉默不语的听着,也不插话,待到杨柯说完,她才问道:“你们去的那家酒楼叫什么名字?” 黑七插言道:“原来是叫什么柳家老店,现在换了名字,好像是行商会馆。” 红姑神色微微一变,话道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多谢姑娘搭救之恩,如果昨晚不是你们带路,这一路上我们和水匪还有的纠缠。”周处抱拳拱手称谢。 “谢倒不必了,昨天没有你们出手相助,我们也很难全身而退,你们且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将养几日,等到风声过后再说吧,水匪此刻肯定会沿着淮水两岸在搜捕我们。但这个地方十分隐秘,他们找不到的。”说完,红姑起身要走。 “姑娘且慢,我想打听一下,此处是什么地界?你们又是怎么和水匪结仇的?”杨柯突然插话问道。 红姑略一迟疑,秀眉微蹙:“这淮水两岸,东海郡内,和常家结仇的又何止我们。。。。。。”说完,再不开言,起身竟然扬长而去,只留下杨柯一众人等愣在当场。 第一三四章 人心莫测 “七爷,你看,四面全是围墙,周围还有不少监视我们的人,大门也被人守着了。”亲军头领对黑七低声道。 黑七伏在屋顶上,嘴里正叼着一个草根,拿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四周,突然冒出来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见你向别人提自己的名字,你的手下都喊你统领,连侯爷也叫你统领,这是为什么?难道你没名字吗?” 亲军统领五大三粗的汉子,听到黑七的这个问题,竟然露出了一丝忸怩的神情,黑七眼光何等老辣,不由得好奇心大起,更加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对,一定有问题,反正你不说也不要紧,我自己去问侯爷。” 亲军统领急忙拦阻说:“别、别,侯爷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黑七惊诧道:“拿到侯爷从来没问过你的名字吗?” “侯爷问过我一次,看到我犹犹豫豫的,他就说,既然你不愿意说,一定有你的理由。自那以后,侯爷就再没问过我的名字了,也一直叫我统领。” 黑七笑道:“我可不像侯爷那样沉得住气,而且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咱们哥俩同生共死这么久,算是患难兄弟了,如果有人问我,你的患难兄弟叫什么名字啊,我答不上来,那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亲军统领嗫嚅半晌,吞吞吐吐的说道:“七哥,我是很佩服你的,我的名字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能笑我,更不能到处说去。” “平日里看你也是个英雄豪杰的性子,怎么还有这种扭扭捏捏的时候,你说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我姓刘,其实,我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是因为我在家里排行老四,一共哥四个,爹娘想要个女儿,一直到生了我,娘觉得生闺女没什么指望了,就给我取了个刘四娘的名字。。。。。” 黑七强忍着笑意:“你就不会自己改个名字啊?” “这可不行,名字是爹娘给的,哪能随意更改。”刘四娘的脸涨得通红,很认真的说道。 黑七看了看逡巡在四周监视这个院子的人,突然转了话题:“老四啊,你看啊,你不愿意告诉别人你的名字,是因为你有苦衷,那个红姑不愿意告诉我们她的来历,一样是因为她有苦衷,侯爷是个很沉得住气得人,他心里像镜子似的,但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我就做不到,我现在心里百爪挠心,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为什么咱们救了她们,还不信任我们,要将我们监视在这里。” 刘四娘点点头:“我也是,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所以说啊,咱们只能提着十分的小心,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好造作打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黑七说完,吐掉了嘴里的含着的草根:“老四,你在这里盯着,我先下去,咱们两个时辰轮一次班。” “哎,我先守着。”刘四娘答应了一声。黑七矮着身子,塌下腰,顺着房檐溜了下来,一个纵身,看似臃肿的身材,落地的时候竟然悄无声息,矫健灵活。 黑七刚刚踏进房门,杨柯的声音响起:“老七,让统领下来吧,你也别去做暗哨了,既来之,则安之,这段日子你们奔波劳碌,十分辛苦,现在有人好吃好喝供着,什么事也不用干,正好咱们养养身体,乐得清闲,别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 黑七道:“侯爷不用担心我们,您的安危可不是小事,我们哥俩打熬惯了的,身子皮实,闲来无事,正好活动筋骨,您放心,累不着的。” 周处插话道:“七兄啊,你还是听公子的劝吧,何况这四面都是监视我们的人,你们就算埋伏在屋顶上,对别人来说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于事无补,还显得我们戒心太重。” 杨柯知道跟随自己出行,黑七和刘四娘事无巨细,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劝说不一定有什么效果,索性直言道:“咱们在明,人家在暗,还不如落得个坦坦荡荡。我估计,这个红姑对咱们没有恶意,只不过常三势力太大,她们不得不小心戒备。她们现在应该是在打探咱们的底细,我相信,用不了两天,她自然会登门。” 杨柯所料却是分毫不差,第二天的下午,红姑就派人登了门,请众人赴宴。众人跟随着带路的侍从出了院子门,四周的岗哨和暗桩已经撤得干干净净,很显然,所有的戒备和防卫都解除了。带路的侍从一身渔民打扮,粗布衣衫,赤着双脚,沿途不住的和人打着招呼。 那天弃舟登岸的时候天刚放亮,看不真着,这两天又大门不出,杨柯趁着现在的功夫,好好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此处也是典型的村落民居的风格,错落有致的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茅舍,阡陌纵横其间,偶有劳作的人正在田间挥汗如雨的侍弄着庄稼,完全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田园风光。唯一不搭的地方就是入口之处,建着高大的寨门,还有箭楼密布在寨墙之上,十数个壮汉逡巡其间,如同绿林盗匪的防御阵势一般,将这个进入村庄的要道把守得严严实实,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杨柯不禁心里暗自揣测:“这到底是水匪的山寨啊,还是普通的民居村落啊?” 正在狐疑不定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处十分僻静的院落,篱笆做的墙,柴门半开,红姑正迎门而立,依然是一身红衣,满头乌丝上如寻常农妇一般包着一方青帕,额前的刘海随风摆动,弯弯的妙目翦水秋瞳一般看着杨柯,全没有之前的如临大敌般的戒备,而是笑盈盈的脱口问道:“你们认识闷葫芦吧?” 杨柯点点头,却不发问。红姑接着说道:“我就是闷葫芦要找的那个朋友,柳红姑,你们再看看,这位是谁?” 红姑话音未落,从她身后闪过一个人来,一声不吭,抢步上前,扑通就拜倒在杨柯面前,众人定睛一看,这人不是闷葫芦还能是谁。 第一三五章 劫后重逢 杨柯伸手拽起了闷葫芦笑道:“葫芦,你这是怎么了,行此大礼干嘛?” 杨柯虽然威权日盛,手下人对他也是越来越敬佩有加,但毕竟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杨柯还是不太喜欢这种动辄下跪磕头的一套礼仪,如非正式场合,他从来不让手下对自己行礼,总感觉把自己变得像泥菩萨一样。 闷葫芦一声不吭的站起身来,却低着头不说话,众人突然发现,一向沉默寡言,冷血冷面的闷葫芦眼中竟然泛着泪光,大家愣了片刻之后,才醒悟过来,他们是走陆路的,与杨柯消息隔绝,一定是听说了走水路的这一波人几乎要全军覆没在水寨之中的消息,可以想见他们当时的心情该是何等的焦急,乍一见面,绝处逢生,闷葫芦当然欣喜若狂,他的嘴笨,不知道说什么,但也可以想见,他对杨柯的一片赤胆忠心,而且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彼此之间也有了很深得兄弟情谊了,所以才有此失态之举。江湖汉子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为免闷葫芦尴尬,都不点破,就连一向喜欢打趣他的黑七也默然不语。 杨柯拍了拍闷葫芦的肩头安慰道:“不用担心了,这次责任在我,我不该一意孤行分兵的,还冒险走了水路,实在是太小看常三了,如果不是周大人精熟水性,大家伙拼死力战,还有这位姑娘相助,真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以后我一定听大家伙的意见。” 这番话说完,让众人无不动容,自古以来位高权重者无不以树立自己的威权为第一要义,宁肯委过于人,甚至是让手下人背黑锅,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杨柯却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错误,此次走水路确实是大意轻敌了,一直以来他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料敌如神,未曾一败,不免有了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思,这次差点在阴沟里翻船,但众人都不愿意做逆鳞指摘他的事,没想到杨柯公然坦陈自己的过错,这让大家对他更加佩服有加。 红姑插话道:“闷葫芦听说了你们在水寨遇袭的事了,一路之上拔掉了他们七八处暗哨,如果不是我的手下及时赶到,他差点就要带着那一二十个人去攻打水寨了。” “有没有伤亡?”杨柯立刻问道。 闷葫芦摇了摇头。杨柯舒了口气,这些人可都是跟随自己千锤百炼的精兵,死伤一个都会让人心疼,听说没有伤亡,不禁放了心,转头对红姑道:“多谢你了,红姑,不是你阻拦及时,咱们又要伤亡惨重了。”那日和水寨交手,虽然是半夜时分,看不真切,但那漫山遍野的火把和声势,绝对不少于上千人的规模,闷葫芦他们虽然勇猛,但贸然突袭水寨,后果真的还很难预料。 “行了,别来这些虚礼了,酸不酸,大家伙快进屋说话吧。”红姑个性爽朗,口无遮拦,笑着将众人让进了小院,院子当中已经摆下了酒宴,这一群人围坐上来,立刻挤得满满当当。 “当年我在东海郡为一对孤儿寡母打抱不平,杀了当地的一个豪强,此人也是绿林道上有名的盗匪,手下门徒众多,一路追杀我,我身上又带着伤,逃到了此处,夜宿柳家老店,幸亏被柳家兄妹搭救,否则,早就死了,我欠他们兄妹一条命。”闷葫芦话不多,但也言简意赅,将自己与红姑的渊源对杨柯一句话解释得清清楚楚。 “敢问红姑兄长何在?这柳家老店为何变成了常三的产业了?”黑七老于江湖,心思灵动,听完闷葫芦的介绍,一句话便问到了关键处。 红姑叹了口气,不禁双目微红:“我兄长已经死在常三的手里了,不仅仅是这柳家老店,兄长平生在东海郡创下的基业都被霸占了,这东海郡的商道和珠宝生意曾经都是我兄长把持的,东海王司马越打起了这些生意的主意,还要收编兄长手下的绿林兄弟做他的爪牙,但兄长为人耿直,当面拒绝了奸王,所以他就派了常三出马。这个常三原来只是个不入流的街头地痞,有司马越撑腰之后,独霸商道、圈田、走私、杀人越货、设立税卡,连官府的人都敢杀,现在名义上是东海郡内最大的商贾,暗地里其实就是大土匪头子。他串通官府,将兄长下狱,在牢中毒死了我兄长。我为了避祸,等待时机,只能带着柳氏的族人和亡兄曾经的心腹弟兄在此地隐居。那天和你们在水寨相遇,是因为土匪在淮水之上截了我们的渔船,还抓了我们七八个人,所以,我们才趁夜偷袭,想救人,没想到因为你们大闹了柳家镇,又杀了常三的亲兄弟,所以整个东海郡内都在严加戒备,大肆搜捕你们,水寨也因此增派了很多暗哨,当时我们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动手,没想到人没救出来,还搭上了我们三四个兄弟。” 杨柯看了看红姑,突然问道:“你当时将我们软禁起来,就是先探查我们的底细,搞清楚我们的来路再定对策,以免遇到常三的奸细,泄露你们的藏身之所?” 红姑也不讳言,点头道:“万一是常三演的苦肉计怎么办?他一直在追杀我们,因为龙湾滩是天险,这郡内土生土长的渔民都不知道天险之后藏一个风水宝地,我们柳家的先祖就是隐居于此,三代之前纷纷迁移出去了,历代只有族长一人才能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而亡兄生前就是柳氏族长,我们才能找到这个地方,得以避祸,如果被常三知道了,他怎么会放过我们,我们全族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不谨慎小心怎么行?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也只知道你们确实动手杀了常三的人,那也只能说明你们和他不是一伙的,我问过闷葫芦了,可葫芦说一定要你点头,他才敢告诉我你的来历和目的,我将他逼急了,他就拿刀子要自杀。”这番话说出来,众人不禁莞尔。 第一三六章 乐而忘返 杨柯此刻思绪却开了小差,暗暗忖度:“这岂不是和唐仲老爷子祖居的葫芦谷是一个道理,古代战争频繁,土匪横行,为了族人的安宁,有远见的族老都会想尽办法给子孙寻找避祸之道,依靠地形地貌的险峻和隐秘不也是其中的一种手段吗?自己前世曾经听说和亲自游览过的一些风土民俗保留得非常完好的古村落无一不是偏远之地,与外界隔绝,不同音讯,连祖先历史都是依靠的口口相传,看来源头都是在这里啊。” 红姑看到杨柯沉吟不语,哪里知道他此刻的心思,还以为他心存疑虑,索性也不遮掩,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的来历和秘密都告诉你了,你也该对我们说实情了吧?你们到底是谁?去水寨何干?” 杨柯正在愣神的功夫,红姑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起了怒气,声调也高了几分:“怎么,难道你信不过我们?不肯将来意相告?” “我家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姑娘你千万别误会。”黑七见机很快,急忙打圆场。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江湖上讲究以心换心,这样疑神疑鬼,算什么男子汉。”红姑语锋犀利,一点都不转弯抹角。 杨柯被红姑的话惊醒过来,茫然的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红姑:“啊,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红姑俏脸涨得通红,负气之下,站起身来,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当场闹了个下不来台。 闷葫芦十分尴尬,站起身来,想要去劝解红姑,周处对杨柯道:“侯爷,红姑性格直爽,又是江湖中人,和她们这些人打交道,最重要是以诚相待,将心比心啊。” 杨柯有些挠头的问道:“我刚才走神了,只看到她有怨气的样子,我是真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闷葫芦站住脚,瓮声瓮气的说道:“红姑想知道我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能说吗?” “当然能说啊。”杨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闷葫芦一声不吭,拔脚就去追红姑去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杨柯不是故意打岔,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看着满桌的山珍和河鲜,周处率先拿起了筷子:“主人家盛情,怎好暴殄天物,来来来,我们开吃吧。。。。。” 大家一起应和,举起了筷子,大快朵颐。等到闷葫芦回来的时候,桌上的菜肴已经被吃了个底朝天。 “都告诉她了?”杨柯问道。 闷葫芦点点头。 “她说了什么没有?”杨柯继续问道。 闷葫芦涨红了脸,嗫嚅着不开口。 “真是个葫芦,有什么就说什么呗,你倒是卖什么关子啊。”黑七笑骂道。 闷葫芦犹豫了半晌,终于开了口:“她让我带话给侯爷,你要亲自给他去赔罪,否则、否则。。。。” 黑七急道:“否则什么?你倒是说啊。。。。。” “否则,从今天开始,她就不管饭了。”闷葫芦也是被逼急了,冲口而出。 “威胁,这就是威胁,**裸的威胁。。。。。”杨柯自言自语的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天底下还有这样来威胁别人的,不过真要是不管饭,问题还就严重了。 黑七呵呵笑道:“要么是侯爷去负荆请罪,要么就是周大人你得辛苦辛苦了。” 周处奇道:“我辛苦什么?” “如果侯爷不去赔罪,咱们就没饭吃,可不得麻烦周大人您,要下河给我们抓鱼吃了。”众人听罢黑七的调侃,不由哄堂大笑。 此后的一连两天,红姑和她的手下人真的再未露面,饭也是一顿没送,周处真的开始下河抓鱼去了,而其他人等则提着弓弩和兵器上山打猎,好在此地的野味是真的不缺,漫山遍野的野菜蘑菇更是随处可见。杨柯独自一人,每天优哉游哉的到处走走看看,碰到了人拉拉家常,聊聊这桃花源里的日子,难得的十分清闲。除了没人送饭,杨柯这一行人的行动倒是很自由,随处可去、可看,也没人干涉,村民对他们也不再加以防范,反而十分热心,有问必答。只是寨墙是出不去的,其他陆地之上也找不到出口。 这处柳氏的祖居之地细细看过之后,杨柯惊叹端的是天赐佳所,一面临水,三面环山,腹地平坦正宜耕作,鸟语花香,苍松翠柏密布其间,与世隔绝,靠山伴水而居的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浑然不知山外的天地。流连于风情如画的河畔,杨柯不由得迷醉其中,乐而忘返,不知不觉夜幕低垂,金乌西落,繁星当空,在夜色中,隐约可见一处篝火通明,朝着篝火行不到一里路,就见到了一老一少,似是祖孙二人,依火而坐,火上架着一口吊锅,边上放着一萝鲜鱼,正熬着鱼羹。 “老人家,在准备晚饭呢?”杨柯笑着给老翁打招呼。 “恩,客人来了,照我们渔家人的规矩,一起来吃一口吧。”老翁满面慈祥,呵呵的笑道。 杨柯也不客气,答应了一声,搬来一块石头,依着火坐了下来。一旁的少年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长得虎头虎脑,圆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杨柯,十分可爱。 “老人家,无功不受禄,我帮你做饭吧。”杨柯看着鲜鱼,突发奇想的说道。 “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可使不得啊。。。。”老翁笑眯眯的劝阻道。 “老人家客气了,您稍坐片刻,马上就好了。”杨柯卷起袖子,将长衫下摆扎进腰带里,走到鲜鱼的旁边,看着少年,笑嘻嘻道:“小弟弟,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少年歪着脑袋问道:“帮什么忙啊?” “帮我找一些咸盐和葱姜来,哥哥做烤鱼给你吃。” 少年点点头,一步三跳的朝停泊在岸边的渔船跑去,看来这祖孙二人是刚刚打鱼回来的,而且渔船之上应该常备着有起火做饭的作料。 老翁也不再客气,只是和颜悦色的看着杨柯折腾。杨柯从随身腰带上拔出了佩戴的匕首,蹲下身子,便开始剖起鱼来。 第一三七章 推心置腹 杨柯拿起箩筐中的鲜鱼,多是些肥厚多肉的鲤鱼,他熟练的去鳞、从背部开刀,在刮掉内脏和鱼鳃,再打上一字花刀。. 那少年十分卖力的端来了整整一篮子的佐餐调料,杨柯一边就着旁边桶装的清水洗净了鱼,一边和少年说着话:“这烤鱼啊,只能从背部开刀,烤起来才会完整而且受热均匀,如果从腹部开刀,鱼肚子糊了,鱼背还会是生的,那就不好吃了。” “我知道,我知道,因为鱼背厚,鱼肚子薄。”少年心性总是喜欢卖弄的。 杨柯笑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话,他将咸盐和切成末的葱姜均匀的抹在鱼身上,一条条平摊在用清水洗净过的石头上,腌渍起来,然后四顾看了看,周围堆着很多的树枝和柴火,杨柯走过去,俯身挑选了一些粗细均匀,适宜穿鱼的树枝,又找了几根粗大一些的,用刀削削砍砍。少年一双眼睛被杨柯手中锋利无匹的匕吸引住了。 这把匕乃是临晋侯府中的珍藏兵刃,最适合防身和贴身短打使用,犀牛皮为鞘,两边各镶嵌着一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四边金丝为饰,十分的精致。手柄之上更是华贵,护手顶端一圈密密的宝石在篝火映照之下闪着柔和的光晕,刀刃很薄,切割树枝如破败革,一丝声音都听不到,树皮便应手而下,锋利无匹。 鱼腌渍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杨柯已经搭好了烤架,再一条条穿上了腌渍好的鱼,放到了烤架之上,熊熊篝火之中,杨柯不停的翻转着鱼身,不一会,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杨柯将鱼身在盛有菜籽油的盘中蘸了蘸,待到半熟的鱼均匀的裹附了油汁之后,再放到了烤架之上。篝火燎着鱼身,出了滋滋的声音,一股更浓郁的鲜味让人食指大动。杨柯看看火候已到,递给了在一旁眼巴巴盯着的少年,笑道:“慢点吃,别烫着。” 少年也不客气,接过了烤鱼,急不可耐的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嘟囔着:“大哥哥做的烤鱼真好吃。比爷爷做的好吃。。。。。” 老翁笑道:“你倒是不讲客气,应该先敬客咧,傻小子。。。。。。” 老少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喝着老翁递过来的一葫芦自酿的酒,恍惚之间,杨柯仿佛回到了前世,吃着烧烤露营的场景,只是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野。 杨柯拿起了一串刚刚考好的鲜鱼,正要递给老翁,却被人一把抢了过去:“你倒是会想办法,不劳而获,跑这里骗吃骗喝来了。” 杨柯扭头一看,红姑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拿着那串鲜嫩的烤鱼。 “红姑姐姐。。。”那少年叫了一声。 红姑点点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对老翁道:“三爷爷,我也来蹭您的酒喝了。” 老翁笑嘻嘻的道:“你这个丫头,说起话来口没遮拦,哪有女孩子一天到晚馋酒喝的。客人可没有骗吃喝,我们还沾了客人的光呢,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烤鱼。” 红姑一口下去,不禁眼睛放光:“看不出来啊,你这个朝廷大官,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烤鱼。” 杨柯也不还嘴,淡淡的笑着,又拿起一条鱼放到了烤架之上,反动熏烤起来。 几个人一口酒,一口鱼的吃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慢慢一萝七八条鱼已经吃光,老翁的酒葫芦也见了底。老翁站起身,拍拍小孙子的头道:“酒足饭饱,咱们也该回家喽。” 小孙子摇摇头:“爷爷,我想和大哥哥还有红姑姐姐再玩会。” 老翁笑道:“大哥哥他们还有事要谈,别打扰他们了,听话,跟爷爷快回家,明儿你再找大哥哥玩。” 看着少年恋恋不舍的样子,杨柯从腰间连鞘解下了那把匕,递给少年道:“大哥哥将这个送给你,以后你用这个给爷爷做烤鱼吃。” 老翁不由一惊,连忙阻拦:“可使不得,可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能收。” 杨柯不由分说,拉住了少年,将匕插入了他的腰带之中:“不过是个玩物,老人家不要推辞了。” 红姑插话道:“三爷爷,收下吧,他们家有的是这些个东西,您不用替他心疼。” 少年抚摸着腰间的匕,喜形于色,爱不释手,大声道:“谢谢大哥哥。”说完,回转身撒腿便跑,生怕爷爷要他将礼物送还似的。老翁在后边一叠声的召唤,紧赶慢赶的跟在后边去追小孙子。祖孙二人渐行渐远,直到隐没在黑暗中。 杨柯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还挂着笑意,转过头来看着红姑,篝火映照,再加上酒劲上涌,她的脸色绯红,更添了几分妩媚:“吃了我烤的鱼,就不能再怪罪我们了吧?” “想得美,本姑娘的气还没消呢,今天不算,什么时候你给我赔礼了我再饶过你,否则还是不给你们饭吃。”红姑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白了杨柯一眼。 杨柯也不搭茬,岔开了话题说道:“没想到这里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啊,百姓淳朴,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你是怎么做到得?” “你怎么知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红姑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你这两天在村子里到处闲逛,莫不是刺探什么消息去了?” 杨柯笑道:“哪是什么刺探消息,只是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到陌生的地方,我都要去看看百姓的吃食,田里的庄稼,听听百姓们都说了些什么。这里的人都在夸你能干呢,比你哥哥还有本事。” “我哪有我哥的那个本事啊。”红姑叹了口气,幽幽的注视着漆黑的河水,只听到不绝的涛声拍岸:“我倒是忘记了,你是朝廷的大官,我们都是你治下的小民,平时你也看不到我们过什么样的日子,好不容易微服私访,当然要走走看看。” 第四十七章 阴阳殊途 “老师这里有一些数字,就以你的论文中描述的战争背景来举例,先说秦国,从公元前2o5到公元前195年西汉建国初,共历1o年。. .秦朝末年全国有2ooo多万人口,到汉初,原来的万户大邑都只剩下两三千户,消灭了原来人口的7o%。也就是说,大城市的人口剩下十分之二三。甚至出现了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的现象;后来是汉武帝在位5o多年,几度讨伐匈奴,海内虚耗,人口减半,5o口死亡;公元2年,全国人口5959万。经过西汉末年的军阀混战,到东汉初的公元57年,人口只剩下21oo万,损失率达65%;至于三国鼎立,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英雄辈出,可谁知道公元156年人口还有5ooo万,黄巾起义官渡之战,赤壁之战这一场场仗打下来,到公元265年人口下降到767万。“马前悬人头,车后载妇女”“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还有晋八王之乱,南北朝战争,好不容易恢复的人口,只要战争一起,非正常死亡率都在六七成以上;隋朝劳役流民起义远征高丽,全国人口由6o6年的46o2万人,减至618年的1665万人;隋末至唐初,公元611到628年18年间,兵变民变和宫廷政变共136次,有5o多位称帝称王者,均统兵15万人以上,各据一方,相互混战。全国户数由89o万减至29o万,人口由46o2万人,减到1235万人,损失7o;安史之乱黄巢起义五代十国混战,连主帅都控制不了军队的烧杀抢掠,又是尸横遍野;金元灭两宋,公元1122年全国人口9347万,到元初1274年,人口887万。损失率高达91%,蒙古人灭花剌子模,屠撒马尔罕城百万人口,灭西夏,屠八十余万。蒙古人数次西征,包括屠杀了巴格达的数十万人口,整个中亚一片废墟。仅仅是忽必烈就屠杀了18oo万人,中国北方9o平民惨遭种族灭绝,在蒙古人杀戮和统治下,中国丧失了7ooo多万人口;明末混战,从李自成起义到吴三桂灭亡,打了54年的仗。人口从1个亿,到顺治的时候只剩下14oo万人。死了8ooo多万人。那个所谓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崇祯十七年攻陷成都,下令屠城三日。逃离成都前,更是实行“四光政策”,四川几乎要绝户;太平天国爆的公元1851年,全国人口4.3亿,到1863年太平天国失败,12年的时间锐减了2亿人口,其中直接在战争中死亡的就有4ooo万人之多。。。。。。。。这些数字是很枯燥,但数字背后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老百姓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易子相食,甫的诗,那就是战乱带给百姓的真实写照。”匡教授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 齐阳彻底被震惊,第一次有人从这样的一个角度来给自己讲解战争,他突然透彻而又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不是调侃,不是形容,更不是为王侯将相歌功颂德的词句,那是老百姓不加修饰的在描述一个事实,仅此而已。 “尤其是我们的国家,几千年来经历过深重的战争灾难,和平的时间久了,也许很多人早已经忘记了战争的创伤,只知道崇拜战争中的英雄人物,只知道战争艺术的瑰丽辉煌,我们研究历史的人,有责任和有义务去告诫世人,不要轻言战争,尤其像我们这种多民族融合的国家,更应该珍惜和平,一旦战争的恶魔被释放出来,就会失去控制,真正身临其境再来悔悟就太迟太迟了。” 齐阳站了起来:“谢谢老师,我明白了,告诫世人战争的危害,是我们历史学人的责任和义务。” 匡教授满意的点点头:“硕士毕业,就意味着在专业领域你已经登堂入室,可以独立开展学术研究选择学术方向了,但依老师治学的经验,不解决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问题,是做不了真学问的。所以老师不建议你马上报考我的博士生,而是建议你好好的在哲学方面下下苦功夫,磨刀不误砍柴工,有了哲学的底子,再来做专业研究会事倍功半。” 齐阳深深的向匡教授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匡教授突然消失不见了,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光线变得格外刺眼,空间也开始变得扭曲:“匡老师匡老师。。。。。。。。。。” 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冰肌玉骨,杨柯陡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张蕊正怜惜的抚摸着自己的头,带着埋怨的口气:“趴在案头就睡着了,最容易着凉了,真要是累了,就躺下歇歇,公务虽然重要,身体更重要,总是这样操劳最伤身了。” 杨柯歉意的笑了:“你几时来的,等了半天了吧?” “你梦里一直在叫匡老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匡老师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先生吧,什么时候我能见见他老人家,当面请教学问?”张蕊很奇怪,这个匡老师应该是大大有名的人,怎么自己印象中的学问大家没有这号人物。(麒麟可可独家授权起点布“乱世太平王”,最快最全最新更新尽在起点,欢迎捧场) “家师已经不在了。”杨柯淡淡的说道。在自己前生的记忆中,匡教授是自己最敬重的老师,而前生自己的名字叫齐阳,也是匡教授最器重的学生。近来不知道怎么了,常常会带着很多不解的问题入睡,在睡梦中就会和匡老师聊天,聊人生聊历史聊学问,自己现在所碰到的问题很多都能和老师在梦中的对话里,获得很多的灵感和解答。而且这个次数也越来越频繁,杨柯暗暗摇摇头,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头厚厚的一摞公文,杨柯无奈的笑了笑,拿起其中的一本,是张昌和蒯钦草拟的驿馆实施的方略计划,翻到第一页的总纲,包括人员选拔方式编制及官制耗费钱粮分工定责情报收集流程等等,十分详细,来两人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的。杨柯拿起笔来,在钱粮一栏上画了个圈,搁下笔来,冥思苦想着什么,不觉入神。 第五十九章 诛心之言 在座的均是聪明人,听杨柯这么一分析,都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最要命的是,没有士族的把柄,他们也不能公开打击一大片,但敌暗我明,此时隐隐处在被动防御的态势中,竟然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而科举大考已经迫在眉睫,连对手出招的时机和方式都搞不清楚,除了默默等待别人亮底牌,似乎就没有其他办法来应对了。. ⒉3TT.而第一次的科举考试又不容许有任何闪失,一旦出了纰漏,必然是举国大哗,成为千夫所指,朝廷失去颜面事小,科举之策让举国读书人群起而攻之才是事大。 张蕊还是第一次看到杨柯的神情如此凝重,不禁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同时自己也是科举规制的编纂者,却未曾考虑过会面对这种情况,不禁有些自责。她倒了一杯水,递给了杨柯,眼含歉疚的看了他一眼。 杨柯似乎看出了张蕊的歉意,对着她微微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也不用担忧。于今之计有二,子平兄务必要查清这家书店老板与士族之间的关联。刘伶兄襄助科考,务必要盯紧谢衡,确保科考平安顺利结束,如果没有节外生枝,士族有再多预谋,也找不到兴风作浪的机会,自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众人细想了一下,为今之计,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才切实可行。 一群人散去,杨柯在回府的路上,依然心事重重,串儿将手中已经捂好的铜暖炉递给了杨柯:“公子,是不是遇到什么烦难的事了?” 杨柯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着身躯:“串儿,如果有一群人,憋着坏在暗处盯着你,你又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坏事,在什么时候干坏事,你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串儿脱口而出。 杨柯摇摇头:“不行啊,朝局之争不同于其他,师出无名,又怎么能够服人心呢?对于朝臣不教而诛、不依律行事,率先乱了法度,必将让天下人效仿,何况现在这乱世,更不能行此非常之举,搞不好会引起朝局动荡。” “串儿的意思不是让您去打打杀杀,坏人想作恶,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作恶前敲打敲打他,告诉他夹起尾巴做个好人,否则就有他好看。” “敲山震虎?”杨柯笑道:“只是坏人人多势众,该怎么办呢?” 串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就找他们的头呗,没有了带头的人,其余的还不是一盘散沙。” 杨柯突然笑道:“串儿,你真可以当我的军师了,每每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是要会会这个带头人了。” 王祥闭目不语,白眉低垂,盘膝坐于榻上,书房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打窗棂之声不绝于耳。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王祥微微睁开了昏花的老眼,看了一眼立于阶前杨柯。 杨柯一袭白衣,神光内敛,平静得如同一泓千年的深潭,站在台阶之下,执礼甚恭,一动不动。王祥苍老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沧桑得如来自于远古洪荒:“善守者动于九地之下,蛰伏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晚辈不想来,不止是今天不想来,这一辈子都不想来。本以为可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杨柯连头都没有抬,语气平和,神态依然恭敬。 王祥看着门外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帘,长长的叹了口气:“早年间先帝和我说,曹魏之所以江山不稳,就是因为家族中的父兄子侄都无权无兵,所以他想分封诸侯王,一旦朝廷有难,这些亲戚总比外姓人靠得住吧,有了兵马权势,就能帮天子一把,这样才能不重蹈曹魏的覆辙,保住大晋江山万年永固。我对先帝说,历朝历代,不论是分封同姓诸侯王还是权臣当道,都不是江山永固的根本,天子圣明、朝有贤臣、百姓安居乐业才是重中之重,就算有人想造反,也找不到人响应不是。可惜啊,先帝不听,不听啊。。。。。。。。” 杨柯淡淡道:“老爷子,您和我一样,都明白这个理,可先帝一手缔造了大晋,也一手埋下了分崩离析的祸根,我们都不愿收拾这个残局,但已经由不得我们了,您和我一样,既是朝局之争中的势力代表,也被各自的势力绑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王祥浑浊的老眼打量着杨柯,杨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既然知道我们都身不由己,你还来找我?”王祥问道。 杨柯没有直接回答王祥的问题,而是抬起头来,换了个话题:“老爷子虽是名门之后,但家道中落,自幼苦读诗书,学了一肚子济世救民的学问,却不肯出来做官。后来做了官,依然过着清苦的日子,勤以修身,简以养德,为万人敬仰。现在为了士族,您进退两难,敢问老爷子,是您的志向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王祥的眼神在倏忽之间闪烁了片刻:“世道变了,人心焉得不变?” 杨柯高高昂起头:“古来圣贤皆寂寞,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妨做千古第一独夫。”说到这里,杨柯深施一礼:“老爷子您是曹魏以来第一圣贤,士族荣辱不过是小道,天下大治才是天道。晚辈恳请老爷子,不是为了朝局之争和晚辈的祸福,是为了后世子孙、为了天下百姓,让我大晋平安渡过此劫,为后人留下千古一圣人。”说完这句话,杨柯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下堂而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王祥沉吟不语,良久一动不动,直到儿子走进书房,连声呼唤:“父亲、父亲。。。。。。。” 王祥从沉思中惊醒,喃喃自语:“诛心之言、诛心之言,此子年纪轻轻,怎么做到的?不可能、不可能。。。。。。。。” 王烈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魂不守舍,方寸大乱,不禁关切的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第七十二章 投其所好 唐彬继续给杨柯普及古代军队信号传递的知识:“先当然是传令兵传令,可城池被围,传令兵不一定出得去。. ⒉3TT.所以备选方案就是约定时日,骑兵赶到再根据旗号鼓声来定。再不行还有一个办法,离石城不同于中原,地势开阔平坦,登高可以望远,如果夜晚放起烽火,只怕数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 杨柯翻开自己的文札,一一开始给唐彬讲解:“离石地处吕梁腹地,地势东高宽有空间,西低窄难回旋,骑兵作战需要大纵深隐藏行迹,才能攻其不备,挥最大战力,所以基本可以排除西来的可能性。而东北高寒之地又是离石附近最大的草场,距离离石不过一百三十里之遥,一日夜时间足够赶到、休息、再投入战场,刘渊虽是汉官出身,但跟随他起事的匈奴部族均是常年游牧,亦兵亦民,没有我们汉人军队用辎重部队的习惯,这起码一两万的骑兵需要隐藏起来就得人吃马嚼,而且待机而动就得作好最长期的准备,人可以带干粮充饥,但马儿日食草料总不能一人一骑还拖着一大堆干草打仗吧,所以我断定刘渊的骑兵一定藏在东北方向,靠近草场,就地解决马吃草料的问题。这样一来,我们搜索半径就缩小了起码七成以上。” “对啊。”唐彬恍然大悟:“战场纵深是骑兵最佳的机动之地,马料来源是骑兵最大的死穴,二者有其一就值得冒险,何况二者兼得,公子虽不是军伍出身,但一眼就看到了敌军的要害和命门。” 杨柯笑道:“先别忙着给我戴高帽子,即便我们猜到了这些,但我们的骑兵绝对不是刘渊骑兵的对手,何况东北方向有纵深,我们压上全部兵力寻机与骑兵决战当然没问题,但他的骑兵如果和我们捉迷藏,那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步兵是不可能追上骑兵的,仅有的哪一点骑兵单独出击,搞不好还会被对方逐个击破,所以,还是个纸上谈兵。” 唐彬点点头:“这一点恐怕刘渊也想到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让骑兵孤悬城外。如此一来我们倒两难了,腹背受敌是求败之道,那就只剩下了各个击破,但问题是骑兵打不得,攻城一旦陷入胶着,我们就陷入刘渊设下的陷阱了。” 杨柯思索良久,方才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围城打援。” 唐彬不由一愣:“公子,这个援军可是机动力极强、战力凶悍的匈奴骑兵,如果围城围不住,援也打不下,不就陷入我们刚才推测的危局了吗?” 杨柯淡淡笑道:“谁说要围离石城了。。。。。。。” 唐彬头脑中灵光一现:“反其道而行之?” 杨柯深深的点了点头:“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办。” 唐彬会意的说道:“办好这件事,非公子亲自出马不可。”两人相视一笑。 马隆刚刚扎下营寨,传令兵报到:“禀大人,监军大人已进了营门,正向中军大帐而来。”马隆不由满腹狐疑,此刻杨柯应该是在唐彬军中,未到汇合地点,他怎么会突然登门?但疑虑归疑虑,他知道杨柯身份尊贵,还是迎接了出来。 远远的看到,杨柯和十几名亲军步行而来。营盘扎下之后,军中是不能骑马的,原因是营中策马万一惊了马群或者军卒,尤其在黑夜之中,很容易引起炸营,军中炸营的后果从来都是非常严重的,所以,杨柯在营门处下马,步行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马隆心中就起了好感,你明白杨柯不一定是懂得军中不能骑马的原因,而是不在军中自持身份,遵守军规,仅仅这一点,就将以往朝廷派往军前的监军之流甩出了几条街都不止。 两人见面之后照例寒暄,互相谦让,就差手挽手了,一直进了大帐。 “修烈,什么事要你亲自来?派个亲兵通传一声不就行了。”马隆打着哈哈,旁敲侧击打探杨柯的来意。 杨柯微微一笑:“大将军有所不知,小弟是个棋痴,昨日偶然听大将军部将说你是国手,小弟心痒难耐,一刻都等不得,军前日子枯燥无味,离前敌尚有几日路程,小弟想和大将军手谈一局,不知可否拨冗赐教?” 马隆眼睛都大了,数十里风尘仆仆奔波而来,就是为了找自己下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杨柯,或者说杨柯的纨绔和寻常皇亲贵戚的纨绔本质一样,形式各异?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杨柯这个年纪,不一样喜欢飞扬走狗,萝卜腌菜,各有所爱而已。杨柯专程而来,自己也不好泼他的面子,反正目下营盘已定,聚将议事已结束,就应酬一下也无妨,于是笑道:“赐教不敢当,就下一盘无妨,只是这军中不曾带着棋具啊。” 杨柯一招手,亲兵奉上了一个随身的包袱,杨柯接过来在帅案上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副云子围棋:“这副棋具权当小弟的拜师礼如何?” 马隆近前一看,光是棋盒就精工细致,价值不菲,打开棋盒一看,黑白子质地细腻玉润,色泽晶莹柔和,入手把玩,坚而不脆,沉而不滑,温润如玉,柔而不透,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更难得棋子周边有一种宝蓝色光晕,饶是马隆平生见多识广,竟然不认得这种棋子的材质“修烈,此棋子是何物所造?” 杨柯看到马隆眼中流露的神情就知道,张昌的情报工作做得非常到家,对于马隆的个人档案精准有效,他确实是个爱棋的人,为此特地搜求好的棋具以备攻心只用。张昌为他重金求购来这套棋具之后,杨柯惊奇的现,竟然是云子。前生自己业余爱好此道,棋力在业余三段的级别,也很喜欢研究棋具,那是自己买不起,但看过不少名贵的围棋,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云子,但历史可考的最早的云子大概产生于唐代,没有想到晋代已经有了云子,这是意外之喜了。 “这副围棋也叫云子,产于滇国,乃是用当地特产的玛瑙、琥珀等原料烧制而成。”杨柯说道。 “那为什么叫云子呢?”马隆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一三八章 承兄之志 “朝廷将铁器列为禁品, 八_零_电_子_书_w_ w_w_._t_x_t_8_0_8_0_. c_o_m 这两天我看到庄子里家家户户用的都是铁质的农具,你是怎么弄到铁器,又打造出农具的?”杨柯问道。在他的理解中,中国自秦朝以后,至民国建立,基本上可算“家天下”,整个国家是属于一家一姓之私产,因此,这种产权属性,必然导致如后世黄宗羲所言:“既以产业视之,人之欲得产业,谁不如我?摄缄縢,固扃鐍。”通俗来讲就是将自家房屋的门锁做得更牢固。历代朝廷一直沿用而又重要的锁门方式之一就是对武器和金属的管制。 如秦代贾谊在《过秦论》里说的那样:“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汉承秦制,对武器的控制依然比较严格。汉代将军绛侯周勃入狱后,尝尽了狱卒对他的凌辱,感慨道:“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也!”这周大将军被人构陷入狱的罪名是什么呢?是“私藏阴兵”。唐代是我国历史上经济、军事、文化都很辉煌的朝代,其兵器制造技术也有了长足的发展。皇朝对武器的控制依然十分严格,《唐律》就规定“甲弩、矛矟”不许私家拥有。 对武器控制较为宽松的宋代,亦在开宝五年公布禁令:“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这一禁令在后来多次被朝廷重申。 中国对武器管制最为变态的朝代便是元朝。汉人、南人只能十户共有一把菜刀,元律甚至细致到连祭祀仪仗的器具要用土木彩纸代替铁器都规定出来了。明、清两代对民间武器的管制政策,基本上承袭前朝,无非程度宽严有所差别而已。 一直到了现代,对于管制刀具和枪械国家依然是采用的禁止民间私人拥有的律法。 而铁质农具出现始于春秋战国,小规模配备使用在秦汉两代,如果真正做到全面普及,则要在隋唐两代了。在晋代,除了少数贵族之家拥有铁质农具之外,普通百姓人家是连想都不敢想的,而在庄子里,杨柯看到的景象是家家户户都使用得铁农具,这就让他啧啧称奇了。这个现象看似简单,但在当时,既要解决金属禁运的问题,又要解决冶铁和制造的问题,可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 红姑听到杨柯的疑问,不禁笑道:“你们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达官老爷,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门道。朝廷虽然禁止铁器禁运,但天下这么大,官府哪里管得过来,顶多能在城邑里查一查,其他地方都是族老自治,官家除了收税,平日里连个影子都看不到。再者说了,那些个地方官心里清楚着呢,衙役和兵丁都是保着州府,地方上的百姓如果没有武器,碰上盗匪啥的,谁来管?所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还有那些个管着缉私和商道的小吏,全指着从私运的买卖里发财,真管死了,他们全得喝西北风。” 杨柯不住的一边点头,一边接着问道:“我还看到村子里有铁器作坊、木器作坊、榨油作坊什么的,一应俱全,你是怎么想到要建这些作坊?这些作坊又是怎么建起来的?” 这一问显然问到了红姑的得意之处,她侃侃而谈:“庄子依山傍水,温饱可以自足,但人口总会增加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有吃光用尽的一天。还有粮食蔬菜可以自己种,肉可以靠上山打猎,下河抓鱼解决,但咸盐、农具、铁器等等总不能从地里长出来吧。况且人心都是不知足的,总不能只求温饱吧,要过上更好的日子,就只能在渔猎之外去想办法。起先我骗这些工匠来村子里,还只是想解决自己族人的用度之需,后来做的器具多了,村里用不完,我就销到山外去,用来换其他的村民必需之物,慢慢的,这些作坊就发展起来了。” “销往山外?那岂不是还要组织商队?” 红姑似乎被触动了往事:“商队本来就是我们柳氏族人的老本行,我哥在的时候,别说东海郡了,整个徐州府我们商队的规模都是首屈一指,哥原来常说,士农工商,商人虽然排在最后,有钱没地位,但货通天下其实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杨柯击掌而叹道:“你哥哥一定不是凡人,能明白货通天下利国利民这个道理的人,全天下只怕没有几个人。” “不是凡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斗不过官府。到现在还沉冤不得昭雪。。。。。” 杨柯目光闪烁,这两日他一直不急于不向红姑登门赔罪,就是因为想好好探查一下这个引发了他浓厚兴趣的世外桃源。初时只知道柳家曾是徐州府首屈一指的大商队,接触红姑之后看到虽然兄长被害身亡,但手下人对她的忠心和敬服是发自肺腑,而非因为她的亡兄之故。来到庄子里以后,看到的是一片繁荣景象,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俨然就是后世的南街村。足以见得红姑的过人之处,他心中隐隐下了个决心:“如果能为你兄长报仇,还能完成它未竟的心愿,真的做到货通天下,你愿不愿意?” “想当然是想,可哪有那么容易。”红姑摇摇头说道。兄长亡故已经有几年时间,她在报仇的路上显然已经走得心力交瘁,看得出来,是经历了不少挫折的。 “我来帮你。”杨柯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常三的靠山是东海王,那是朝廷的藩王,你也是朝廷里的大官,你们不应该是一伙的吗?”红姑问道。 “司马越想造反,朝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我这次来就是要收拾这帮人的。” “那也只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和你帮我的原因也扯不上关系啊?” 杨柯笑了笑:“第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第二,明天开始你要管我们的饭了,饿死了我们,就没人帮你了。” 红姑扑哧一声也笑了:“想得美,你还没给我赔罪呢。” 第一三九章 天下大势 杨柯放下手中的密信,良久沉吟不语。 “侯爷,是不是司马越已经做好了起兵的准备了?”周处问道。 杨柯没有回答,将两封密函一起递给了周处。周处接过来,一目十行。这两封密函一封来自张昌,一封来自唐仲。形势果然十分严峻。张昌的密函中详细介绍了司马越近几年来盘踞东海郡,一直在大肆敛财和囤积粮草、招兵买马,其手下有两套重要的班子,一套是以常三为首的敛财班子,打着商贾的名义大肆垄断商道、圈占民利、走私,相当于司马越的钱袋子。另一套班子则是以琅琊王氏为核心的幕僚和心腹体系。张昌的情报非常详细,上面记录着西晋司马越幕佐九十多人,竟然分布在15州近50郡,绝大多数为士族和低等士族,沾染玄风之士约比儒学之士多出一半以上。其中琅琊王氏占据了重要地位,成为司马越幕府的中坚力量。 唐仲的来信则要简单得多,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司马越和幽州刺史王浚形成同盟。 周处看罢密函,心中疑窦丛生,他因为官阶不高的原因,没有进入核心的中央决策集团,缺乏必要的情报来源和大势研判的历练,但周处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他隐隐意识到东海郡这个地方比司马彤的徐州府情形要复杂险恶得多,如果说司马彤是盘踞地方的一霸,只求偏安一隅,司马越却是厉害得多,扶持地方豪强、重用门阀士族、连接权臣,这分明是谋天下的布局,更重要的是这个布局错综复杂,如缩成一团的刺猬,竟让人有无从下手的感觉。 杨柯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风雷激荡。他太清楚司马越与琅琊王氏达成利益联盟的重要意义了,这一举动实际上拉开了东晋“司马共天下”的序幕。琅琊王氏也就此从门阀豪强一跃而迈上了左右天下的这个台阶。至于王浚,他虽然和琅琊王氏一个姓,但却不是同宗,而是来自于山西王氏一族,但也是大族世家,只不过他本人是一个私生子,不太受族人待见。有一天天降大饼,其父王沈去世,因王沈无子,这个非嫡非正统的黑户儿子才得以继承父亲博陵公爵位,由此走上了仕途,最后还成为手握雄兵,坐镇一方的诸侯,甚至谋划着想当天子。此人人品概括而言,就一句话,叫做无节操无下限。为了个人目的,勾结异族,引狼入室,是当之无愧的大汉奸。这一群人凑到一起,让杨柯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历史的惯性已经开始加速,自己奔想争取时间,评定八王内乱,各个击破,再腾出手来评定边患的战略目标明显已经是无法达成了。整个局势就好比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一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后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堂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周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好的方略可供参详。黑七等人则是完全使不上力,他们很少看到杨柯如此严峻的表情,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倒是红姑见机很快:“别皱着个眉头了,堂下已经布下酒宴了,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杨柯这才从沉思中醒悟过来,早已经到了用膳的时间了,看了看众人陪着自己一起压抑的表情,他淡淡的笑了笑:‘你们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周处还待想劝,黑七却了解杨柯的习惯,暗地里扯了扯周处的袖子:“我们先退下吧,让侯爷一个人待会儿。” 众人默默不语的纷纷退出了大堂,红姑看了看杨柯,欲言又止,眼光中满是关切之色,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显得太过操切,跟着众人一起,也退了下去,大堂中只留下杨柯一个人,孤零零的陷入更深的思考中。 夜色渐深,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红姑手捧着一个托盘,莲步轻摇,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一直到进了大堂,才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愣住了。堂中灯火通明,巨烛高照,烛火映照之下,杨柯一身白衣如雪,神情专注,正蹲在一个巨大的由一张张写满了人名、地名和自己看不懂意思的句子的纸片堆里,纸片布满了整个厅堂,他手中还拿着一盏油灯,右手执笔,在纸片之中画着一根根的线条。浑然忘我,完全不知道红姑已经走了进来。红姑呆立了半晌,杨柯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圈圈如虚如幻的光晕,不禁看得痴了。杨柯的线一直划到了红姑的脚下,他才醒悟过来,抬头看了看红姑,淡淡的笑了笑:“辛苦你了,先放地上吧。” 红姑俏脸绯红,急忙掩饰的转过身,小心翼翼的踩着纸片的空隙,将装着饭菜的托盘放到了桌子上,待到脸色平复片刻之后,才温言道:“先吃点东西吧。” 杨柯头都没抬,只“嗯”了一声,继续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不吃拉倒。。。。。”红姑看着心不在焉的杨柯,不禁又动了气,拿起桌子上的托盘就要往外走,杨柯突然叹了口气:“你看你,老是这么急脾气,好好好,我吃,我马上吃。。。。。。” 红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转怒为喜:“这是我专门下厨给你做的,刚刚出锅就给你端来了,饭菜凉了还怎么进口,天大的事也要吃饭不是。” 杨柯起身看了看大厅之中,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四顾一打量,随即有了主意:“饭菜放到地上吧,我就坐在门槛上吃。” 两人面对大厅坐在门槛上,面前摆放着托盘,一眼望去就是那一堆密密麻麻蜘蛛网一般用墨线连起来的纸片阵,红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这么吃饭的,就你鬼点子多,亏你想得出来。” 杨柯一边扒拉着饭粒,一边说道:“没办法,整理了半天,现在不理清楚,又要从头再来了。只能边吃边看着这个八卦阵了。” “你是要学诸葛亮摆八阵图吗?”红姑好奇的问道。 “这个可比八阵图要厉害多了,你眼前看到的,就是天下大势。”杨柯说道。 第一四零章 苦思冥想 第一四零章 苦思冥想 “吹吧你就,这一堆密密麻麻的破纸片就是天下大势?“红姑调侃道。 “你也说了,这是一堆破纸片,纸片上是蠢蠢欲动的藩王和割据的势力,还有虎视眈眈看着我们的异族,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要解决的问题更是一团乱麻,你看着都晕,如果解决起来是不是更头晕?”杨柯问道。 红姑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你把这些东西都写在纸上,又画上线条是不是要要分出个先后和轻重缓急来?” 杨柯不由赞叹道:“一点就透,正是如此。天下大势现在已经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要解决的问题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步都不能走错,所以,一定要将各种形势通盘看清楚,看清楚了才能想清楚,这一堆破纸片和画的线就是各种势力的情报以及他们之间的关联,有了这些东西,整个天下就不是停在我脑子里的东西,而是活生生的就在我的面前,你说这个东西的作用大不大?” 红姑隐隐听懂了一些,只是她怎么看,也就是一堆纸片和线条,没办法让眼前的场景如杨柯说的一样,变成立体的活生生的天下大势。而杨柯心病一去,吃起饭来格外香甜。 他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司马越将是天下大变的一根导火索,而这个导火索一旦点燃,可以引发的关联、产生的变化竟然是千变万化的,他苦思冥想的想要抽出主要的思考的脉络,抓到其中最关键的决定性因素,来进行判断和决策,但如此大的信息量,让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无法驾驭自己的大脑了。正在陷入困境中的时候,杨柯灵光乍现:“为什么不用后世的思维导图的办法呢?那可是总结了前人无数心血和结晶,才产生出来的思维工具啊。”想到这里,他说干就干,将张昌报告的各种情报罗列出来,再将自己平日里随身记录的一些重要的随笔和心得也翻了出来,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这些东西都抄录到一张张的纸片上,又根据各自的关联性画出一条条的连接线,渐渐的,他仿佛看到了一副巨大的思维地图站在自己的面前,各种势力一目了然,各种关联一目了然,各种变化也不再是如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一个清晰的构想渐渐呼之欲出。 杨柯感觉到一众压抑不住的兴奋,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依靠先知先觉的历史知识来战无不胜,而是真正依靠自己的智慧来谋划这天下了,在杨柯看来,这是一个质的飞越和转变,从作弊到靠本事赢别人,无疑是凤凰涅槃,脱胎换骨的蜕变。 红姑的考虑没有那么复杂,直接问到自己和族人们最关心的问题:“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对付司马越?” “天下势力纷乱之时,无非是剿、抚之策,但把握时机、尺度,决定剿谁、抚谁就千变万化了,我现在只是将这天下大势看清楚了,不过还没有想好策略,这个策略一旦定了就好办了,该怎么对付司马越心中有数了。”杨柯皱着眉头说道。 “这种盘剥百姓,危害一方的坏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还犹豫什么?”红姑恨恨的道。 杨柯看了看愤愤不平的红姑,耐心的劝解道:“我知道你和司马越一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何尝不想为天下人除了这个祸害,但越是这样,越不能逞一时之快,除恶不尽,反遭其噬,到头来,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这种损己利人的事,你愿意干吗?” “那你倒是说说你的办法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红姑嘟起了嘴。 杨柯不由淡淡的一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大哥当年是一方豪杰,敢于和司马越硬碰硬,气节让人赞叹,可结果却让人扼腕,对付司马越靠的不是蛮干,一定要用这个。。。。。。”说到这里,杨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红姑心中明白杨柯的话有道理,但面上不愿意承认,出言抢白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人,一肚子的弯弯肠子。最坏的就是你。。。。。”说罢,气冲冲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小院。 杨柯站起身,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回到大堂之中,去参详着他的大地图去了。 第二天,杨柯起了个绝早,召集周处、黑七等一干手下,在前厅议事。 看着杨柯面色憔悴的样子,黑七道:“侯爷,您昨天房里的灯一夜未熄,只怕熬了个通宵吧?” 杨柯摇摇头:“无妨,现在又几个紧迫的大事,立马就要办,接下来,有得咱们忙活了。” 众人一听说要干大事,立刻兴奋起来,这些日子在庄子里虽然太平无事,逍遥自在,但无所事事久了,正憋得难受,尤其是被司马越的手下常三逼得东躲西藏,众人何尝受过这种窝囊气,都巴不得能立刻出了这口恶气,全都眼巴巴的瞅着杨柯。 黑七更是摩拳擦掌:“是不是要灭掉东海王,侯爷您就下命令吧。” 杨柯摇摇头:“司马越此刻还动不得。” 众人惊诧的看着杨柯,杨柯也不解释,接着吩咐道:“葫芦,你拿着我的手书,连夜赶回洛阳,务必送到太后手中,刻不容缓。等到你的回信送到,其他人跟我一起,去东海郡。” 第一四五章 连夜奔袭 “大哥哥,大哥哥,不好了,爷爷。。。。爷爷让我来告诉你,红姑姐姐。。。。带着人,带着人又去水寨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一头冲进了院子里,急的满头大汗。 众人一起回过头来,看着这个小家伙。杨柯一眼认出正是陪着自己一起吃烤鱼,最后送随身匕首给他的那个少年。 “小兄弟,别急,喝口水,慢慢说。”黑七递给那少年一杯水,少年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一边抹着嘴角,一边喘匀了气说道:“红姑姐姐一大早就召集了全庄的人手,要去攻打常三的水寨救人,爷爷拦不住他,爷爷让我赶紧来告诉你,说你能拦住他。” “他们走得水路还是旱路?”杨柯问道。 “走得旱路,从后山的小道传过去的。” “走了多久?” “刚刚出发。” “你认识路吗?” “认识。” 杨柯与那少年一问一答,立即当机立断,吩咐手下道:“所有人带上兵器弓弩,立刻出发。”众人轰然应命,纷纷回房,各自加紧准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杨柯摸了摸少年的头,问道。 少年说道:“我叫山狗。” 杨柯不禁笑了笑:“好,山狗,你给我们带路,行吗?” 少年兴奋的不住点头:“好啊,好啊。。。。。。” 杨柯一行二十多人在山狗的带领下紧赶慢赶,片刻不敢停息,从后山的盘肠小道上一路攀援急进,山狗虽然年纪小,但显然是打熬惯了的农家孩子,速度一点也不慢,一边带路,一边还给杨柯介绍出庄子的路:“咱们庄子有两条路可以出去,一条是走水路,顺流而下。还有就是这条山路,除了商队的人,红姑姐姐不许庄子里的人出去,一般也没人知道怎么走。爷爷是商队的人,所以他才知道这两条路。” “那你怎么认识路的呢?”杨柯问道。 山狗呵呵笑道:“我也没走过水路。有此我生病了,庄子里看不好,爷爷为了给我治病,专门带着我从旱稻上走过,去山外治病,所以我才知道这条路的。” “山狗,我们再加把劲,一定要拦住红姑姐姐,你还挺得住吧?” 山狗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大哥哥,我能行,放心吧。” 当一群人连奔带跑,紧赶慢赶从遮天蔽日、杳无人烟的丛山峻岭中穿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远远的只望见稀稀拉拉的几家灯火,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虫鸣兽啼之外,再无声息,还是没能追到红姑一行,黑七用火把仔细的照了照四周,对杨柯说道:“侯爷,看地上的痕迹,红姑他们往东面去了。” 杨柯极目远望,朝东的方向是一片开阔地,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不禁心悬了起来:“红姑他们路熟,又走惯了这条路的,咱们还是赶不上她们,而且,前面一点火把的光亮都没有,赶夜路不可能不点火把,所以,我估计她们至少比我们早半个时辰的脚程就出山了。” “那怎么办啊,大哥哥,出了山以后,去水寨的路我就不认识了。”山狗焦急的说道。 杨柯低声对刘四娘耳语了几句,刘四娘看着山狗,频频点头,然后对山狗道:“小兄弟,我们赶了半夜的路,肚子都饿了,我派一个哥哥和你一起去前面的庄子里弄点吃的来,你敢不敢?” 山狗挺起胸,生怕被人瞧不起似得,摸了摸腰间片刻不离身的匕首,大声道:“当然敢了。” 刘四娘点点头:“好,你跟这个哥哥一起去。”说罢,对着身边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什么,那亲兵面色微微一变,继而无奈的点点头,招呼山狗道:“走,小兄弟,我们一起去前面的庄子。” 山狗紧跟着那名亲兵出了山口,为领受了新的任务而兴奋不已,实则杨柯是派一名亲军想要支开山狗,等一行人离开之后再返回庄子。继续带着他前往水寨恐有危险,让他一人返回去,一是怕山狗不干,二是夜色中的山岭怕有野兽出没,不安全,所以才留下一名亲军负责护送他,只是那亲军不能跟随杨柯等人,心有不甘。不过亲军向来都是令出如山,所以虽然不愿意,还是毫不犹豫的领受了命令。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杨柯一声令下,众人举着火把,一头扎向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侯爷,我听到厮杀的声音了。离此不过两三里路。”闷葫芦俯身贴着地面静静的听了片刻,站起身很肯定的对杨柯道。他与黑七同时绿林出身,走惯了夜道,自有一套丰富的追踪的本事,也亏了他们这一路上摸着黑,还能循着红姑等人的踪迹,没有跟丢。 “熄了火把再赶路,没有我的命令,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杨柯命令一下,所有人将火把在泥地上戳熄之后,加快了速度,在闷葫芦的带领下一路加速飞奔。 远远的之间依水而建的寨门大开,四处都是火光冲天,兵刃撞击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只看到密密麻麻的身影往来奔走,却分不清敌我,杨柯低声道:“调匀呼吸,恢复体力。” 众人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众人虽然都是习武之人,体力充沛,但大半夜的一路急行军,体力明显透支过甚,虽然心中十分焦急,但就这样加入战团,无异于自寻死路,纷纷停下了脚步,各自调匀气息,做着准备。 杨柯极目远望,这水寨上次自己虽然来过,但都是在江中眺望,此刻近距离观察,才发现水寨竟然如铁桶一般,被高大的寨墙围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条路通向临江的码头,码头上停靠着只怕不下上百条船。而寨门大开,寨墙之上连个守卫的人都没有,心中暗暗埋怨:“水寨抓了红姑的族人,一定是外松内紧,等着她再次上钩,布下了陷阱,否则,寨门怎么会疏于防范,连防守的人都没有?” “侯爷,怎么办?”众人一起紧张的看着杨柯,水寨之中人多势众,红姑她们即便倾巢而出,也不过百十条汉子,又是陷入了对方的包围圈,自然危急万分,再延迟一会,搞不好会全军覆没,心中焦急,全都眼巴巴的看着杨柯,等他发号施令。 杨柯大脑飞快的转动着,他看了看黑沉沉的码头和混战中的寨子,咬咬牙说道:“此战必须全胜,否则咱们不可能带着伤兵全身而退。”众人心下默然,这一次没有带马匹,在旱路上跑不远也跑不快,水路上更加不是精熟水战的敌人的对手,正如杨柯所说,除了全胜,逃跑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对方毕竟是上千人之众,虽然都是在战场上刀头舔血过来的汉子,心中也不禁有点紧张。 “兄弟们,大家听我的指挥,只要出奇制胜,剿灭这干乌合之众还是有把握的。”杨柯目光炯炯的看着手下,黑暗之中,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杨柯无比坚定的语气中,大家感觉到了热血开始沸腾。 第一四六章 横扫千军 红姑被一干族人紧紧的护住,已经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刀口被砍出了斑驳的缺口,有的地方已经卷了刃,心中暗暗后悔,和杨柯斗气之后,带着族人当中所有的青壮,连夜奔袭水寨,一是想救出族人,另一个想法其实也是为了和杨柯赌气,要证明给他看,没有你的援手,靠自己的力量还是可以救人。没有想到的是,人一旦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就会无视眼前一切的危险,寨门大开,明明是个巨大的陷阱,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里,一头撞了进来。连夜奔袭,一场剧斗,又被敌人以逸待劳,设下了埋伏,众人的体力都消耗到了极点,现在陷入冲冲包围之中,看着四周围得铁桶一样的水匪,红姑几乎要丧失信心了。 “兄弟们,那个美人给老子抓活的,不要死的,千万别伤了她,不许放箭。”一名满脸胡茬子,看起来是匪首模样的中年大汉站在战团外边大声命令道。看到对方只剩下了四五十人,被压缩到靠近寨墙的一片狭小的角落里,很多人还带着伤,明显是胜券在握了,就开始得意的动起了心思:“娘的,早听说柳家的妹子是个大美人,果不其然,今晚抓着了她,死多少人都值了。”于是当即下令不许放箭,只许围攻。 这个命令一下,红姑等人才没有立即崩溃。“红姑,咱们护着你,冲到码头边,你赶紧的抢一条船逃走。”其中一名族人对红姑悄悄的说。 “放屁,姑奶奶今天跟这些王八蛋拼了,宁死也不独自偷生。”红姑银牙咬碎,一双星眸之中满是杀气,恶狠狠地盯着水匪。 “官军来了,官军来了。。。。。。”一阵惨叫声和惊恐万状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一排排的弩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水匪头子闻声看去,寨门之下,排的整整齐齐,身着统一军服的几排人正步步逼近了寨子的中心,黑暗之中也看不清多少人,这些军兵虽然没有穿盔甲,但人人佩刀,军容整肃,步调划一,手中都是乌黑锃亮的弓弩,破空之声“嗡嗡”响处,必有七八个手下哀嚎着倒下,更可怖的是他们竟然交替连发,一排射完后立刻蹲下上弦,另一排则上前继续发射,身前十丈之内,竟然无一漏网,无一可以近前。这一下打得众匪徒晕头转向,开始抱头鼠窜。加上不知道是谁在大叫着“官军来了”,军心大动,黑暗之中,许多水匪已经开始在脚底抹油了。 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水匪已经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弓弩之势停止,众官军一起弃掉将弓弩上肩,水匪大喜过望:“兄弟们,他们没有箭了,哪有什么官军,此处是王爷的地盘,官军都得听我们的,这些人一定是假冒的,给我上,快给我上啊,杀一个赏万钱。。。。。。”这句话无疑给行将崩溃的匪徒打了一针鸡血,一听到有赏钱,许多人开始转过身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结阵,目标正前方。”随着杨柯一声令下,众人一声大吼,拔出了腰间雪亮的佩刀,列成一个方阵,不疾不徐的向着正前方匪首的方向而去。虽然只有一二十人,但竟然如同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交相掩护,巨大的石碾子一样,所过之处,无一漏网,片刻功夫不到,倒在方阵之下的匪徒已经有十几人之多,没人能撑到一个回合以上。 水匪被惊得目瞪口呆,这些匪徒虽然杀人越货,偶尔也会遇到被劫掠的村庄和地方宗族联合起来抵抗的,但何曾见过这种打法的,尽管对方人数不多,但列成方阵,就是简简单单的竖砍、横砍、收刀,这三个动作,而且每两人之间砍杀的角度不一样,正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无死角的攻防圈,不论对手从哪里下手,如何的花样百出,这些官军竟然不闪不避,整齐划一,一排刀影之中,还不等自己的兵刃击中敌人,就首先被敌人的刀砍倒在地,连躲闪腾挪的余地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这群官军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沉默如山,既不喊也不叫,速度就是这么厚重如山一般,看着不快,但倏忽之间,就已经快逼近到匪首的身前。匪首浑身都透着一股凉意,这哪里像人,简直就是一群杀人的机器。 “起火了,码头起火了,水上也有官军来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团团的火球在码头上如同惊雷滚过,码头停靠的船只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众水匪被惊得更加目瞪口呆,他们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只当是天上打雷了,降下了天火。已经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道:“快逃啊,官军包围我们了,快跑啊。。。。。。” “杨公子,是杨公子,咱们有救了,咱们有救了。。。。。”红姑远远的看着杨柯,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和踏实,四周的杀伐之声似乎都变得充耳不闻,不再那样恐怖了。 “跟在我们后面,向码头靠拢。。。。。”杨柯对着红姑大声命令道。 “水匪已经败了,我们还逃什么?抓住这个机会杀光他们啊。”红姑信心十足。 杨柯一把?住了红姑:“水匪人多势众,只是被我们打蒙了,趁这功夫,赶紧撤退,等他们立住阵脚,我们就走不了了。” “可咱们的族人还没救出来呢?”红姑一脸期盼的看着杨柯,眼神中满是恳求的神情,再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大小姐风格了。 杨柯略一沉吟,沉声道:“葫芦,你带队,还有你、你、你、你、你。。。。。。”他也不分说和解释,逐一用手指着红姑的族人中看起来体格强健,没有受伤的七八个大汉,干脆利落的下达命令:“抓个活口,逼问被抓的人的下落,救他们出来,我们掩护你们,记住,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不论救不救的了,都要过来和我们汇合。” 被他点到的人竟然不吭一声,带着兵器跟着闷葫芦就蹿了出去。杨柯领着方阵打头,收拢了红姑等人,又紧跟在闷葫芦等人的身后,一路尾随着杀了过去。 第一四七章 擒贼擒王 杨柯等人结阵杀过来的时候,匪首如惊弓之鸟,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一路狂奔,沿着进入山寨主厅的道路爬到了山坡之上,四周一片黑暗,人影憧憧,根本分不清敌我和形势,匪首打得如意算盘是进入主厅的要道只有一条,沿途还有防守的人,万一官军追来,还可以暂缓敌人的攻势,就算实在打不赢,后山还有一条小路是用来逃命的,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待到匪首一行爬上了半山坡,没有发现追兵,而居高临下,整个态势一目了然,匪首这才发现,攻进来的官军竟然只有一二十人,靠近他们的匪众虽然四散奔逃,死伤累累,但毕竟水寨之中有上千人之多,只是因为被奇兵突袭,乱了阵脚,其实实力尚存。看到这个景象,不由信心大增,那匪首恶狠狠的骂道:“给老子擂鼓,围住他们,只要天一亮,这帮王八蛋插翅难飞。” 随着鼓声惊天动地,群龙无首的水匪们渐渐开始回过神来,依着鼓声的命令,各自向自己的头领靠拢,而且不再四散奔逃,开始稳住了阵脚,收拢残兵。 杨柯焦急的看着闷葫芦等人隐去的方向,他敏锐的发现了战场态势的变化,水匪显然从混乱的状态中开始回过神来,此时的形势开始变得万分危急,一旦敌人稳住了阵脚,就算不进攻,只要死死的守住寨门和码头,一旦天亮,敌我的态势便会一目了然,连制造混乱的机会都没有了,搞不好会被对手困死在这里。水寨的匪徒毕竟在人数上几十倍于自己,有着绝对的优势兵力。 “侯爷,不能再等了,我们护着你往码头上冲。。。。。”黑七江湖经验十分老道,已经看出了形势不妙,按照预定的部署,刘四娘带着几名亲军在混乱中趁着敌人乱作他们一团,摸到了码头旁边,杨柯将所有人随身携带的炸药都集中给了他们,命令他们只保留几条船,其余的尽数炸毁和烧掉,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同时死死守住渡口,等到大队人马汇合,一起乘船逃走,刚才连珠炮一般震天的巨响和火光冲天,他们显然已经得手了,所以黑七才想到,护着杨柯拼死冲到渡口,只要他上了船,水匪没有船只追踪,自然能确保他的安全。 杨柯没有应声,他四顾观察着战场的态势,循着鼓声发现,半山腰上正是鼓声传来的方向,两军混战之中,最是考验主将临危不乱,头脑冷静,随机应变能力的时候。杨柯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得出了一个结论:“山腰之上的鼓声想起之处,就是敌人的指挥中枢,如同敌军司令部一般。此刻手下的拼死护卫之下,自己全身而退的把握还是有的,但其余人就难说了,闷葫芦他们去救人再带着伤员,脱身的难度显然更大。”想到此,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杨柯略一思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命令:“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往半山腰上冲过去,注意防着冷箭。” 众人虽然心存疑惑,此时冲向寨门或者码头应该才是最佳的撤退路线,而攻击山顶,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吗?但疑惑归疑惑,却没有一人迟疑,亲军打头,红姑等伤兵随后,一行人转而向敌军层层防御的山顶杀了过去。 沿着山道把守的水匪最先开始节节败退,坚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干脆就一哄而散,正在步步紧逼,离着山顶越来越近的当口,突然箭如雨下,打头的两名亲军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埋伏的敌军显然开始用弓箭躲在暗处射击。 “不要停,冲过去,杀啊。。。。。。。”杨柯一刀磕飞了破空而至的一只箭,大吼一声,脚下发力,突然加速,在他的鼓舞之下,所有人紧跟其后,杀声震天,朝着山顶一边用兵刃挥舞着护住身体,一边狂扑猛进。这些亲军经验丰富,都明白此处地形狭窄,唯一的办法是快速冲过去,否则就会变成一团活靶子,敌人只要弓箭密集一点,连闪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这一招果然奏效,众人杀伤了山顶才发现,敌军的大队人马都被甩到了山下,而在山顶之上,竟然形成了局部的优势战力和兵力。 “活捉那个匪首。。。。。。。”周处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到了正欲逃窜的那名中年大汉,他早已经杀得兴起,上衣被脱下,斜缠在腋窝之下,精赤着半边身子,右手挥舞着一把大砍刀,浑身血迹斑斑,如同天神临凡一般,一声大吼,巨雷般炸响,惊得一伙水匪面无人色,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周处如矫健的豹子一般蹿了过去,一片刀影之中,四五个匪兵连招教的念头都来不及想起,已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匪首只觉得一股凌冽的刀锋迎面到了跟前,那一瞬间,整个脑子里一片空白,恐惧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全身,除了呆若木鸡,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地方听自己的使唤,心中下意识的叫道:“完了完了。。。。。。。” “击鼓,命令他们投降,快。”待到从惊慌中醒悟过来,匪首才看到那个凶神一般恶煞的汉子扣住自己的脖领子,像只铁钩子一般,寒彻骨的雪亮刀刃正抵着自己的胸口,才知道自己还没死,不由脚下一软,裤裆中一热,嘴里连声叫饶:“是。。。。是。。。。。。。” 看着一排排放下武器,鱼贯退后的水匪,杨柯定了定神,四顾打量着什么。黑七会意:“侯爷,要不我去找找葫芦他们?” “侯爷,他们来了。”周处沉声道。杨柯放眼望去,闷葫芦打头,后边紧跟着的正是被救出来的红姑的族人,明显身上都带着伤,互相搀扶着一路汇聚过来,杨柯心头一松,如同卸去了千金重担一般,陡然间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耳边只听到众人的惊呼声和红姑带着哭腔的叫声。 第一四八章 不处危地 杨柯从无意识的状态中惊醒过来,疼痛感让他整个身子蜷缩在了一起,触手之处,确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手。他忍住疼痛,略略侧过身子,床前一灯如豆,红姑合衣趴在床头,显然是困到了极点。杨柯的上衣已经褪去,胸口缠着密密的布带,隐隐还有血迹浸染出来。在水匪山寨鏖战之中,杨柯虽然挥刀拦挡着不时偷袭自己的弓箭,但还是未能幸免,被一只侧面飞来的箭射中了右胸,危急之中,因为担心军心浮动,杨柯抓住箭杆,忍住疼痛,一刀将箭砍为两截,也不及包扎伤口,继续冲向了匪首。 经过一路厮杀,失血过多,加上看到匪首就擒,闷葫芦等人也救出了红姑的族人,大局被己方牢牢控制住了,杨柯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此后的事情他就全不知情了,看看四周的环境,已经回到了自己在柳家庄的小院之中。他轻轻的摇了摇红姑的肩头,红姑在沉睡之中陡然像上了弓弦一般,弹了起来,看到睁着眼睛,侧着身子,看着自己的杨柯,心中一酸,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 “不要哭,我不是好好的吗?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杨柯温言安慰道。 “都怪我,我不该和你赌气,不听你的劝,莽撞行事,差点害死你。。。。。。” 杨柯当时受伤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第一时间是找他的伤口,黑七一眼就看到他胸口上裸露在胸口外寸把长的箭杆,不及细想,厉声喝道:“此地不能久留,葫芦,问问他山寨中有没有太常?” 闷葫芦双目如欲喷出火来,将腰刀架在了匪首的脖子上,略一用力,刀刃抵出了一条血痕:“找个太常过来,我数到三,一。。。。。。。。。” 匪首看着面目狰狞的闷葫芦,大惊失色,忍住脖子上的疼痛,也不敢挣扎,大声对一旁已经放弃抵抗的手下叫道:“快,快,快去找孙先生过来,找些伤药来,快啊。。。。。。” 水寨之中有好几位医病的太常,药物也是常备得有的,匪首这一声令下,十分管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名背着藤条药箱的太常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看到杨柯胸口中箭,那名太常俯下身子,仔细的观察着箭头的深度和角度,又看了看杨柯并无咳嗽的症状,而且口鼻之中没有渗血的症状,只是脸色和嘴唇苍白,立刻说道:“没有伤到肺和心口,只是流血多了,晕过去而已,山寨里的箭没有淬毒,放心吧,命保得住。” 周处在一旁冷眼旁观,见这名太常一身儒服,神情镇定,在众人磨刀霍霍的环绕之下,依然镇定自若,不禁略微有些诧异。他四顾看了一眼,寨子里很多水匪按照鼓声的命令,停止了攻击,但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半山腰,只是因为头领被他们控制住了,暂时不敢轻举妄动而已。随即当机立断道:“带上匪首和太常,我打头,七兄断后,其余人走中间,找把椅子来抬着侯爷,赶紧去码头。”一叠声的命令下达之后,众人依计而行,红姑紧紧的抓住杨柯的手,直到有人抬来的一把太师椅,将昏迷中的杨柯扶着坐了上去,他的胸口已经被紧紧的缠上了布条,暂时止住了血,一行人压着匪首,在一众水匪的环伺之下,缓缓的退向了码头,直到众人分别上了仅剩下的几条船,红姑的族人之中开始纷纷操桨掌舵,船儿离开了码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水匪,众人这才重新围拢在杨柯的身边,一叠声的催促那名太常赶紧给杨柯治伤。红姑此时心中五内俱焚,又悔有怕,后悔的是不该不听杨柯的劝告,冲动行事。怕的是杨柯万一有什么意外,接下来的后果,她连想都不敢想。船行水中,起伏不定,红姑一手握着杨柯的手,另一只手则扶住他的肩头,将身子靠在杨柯的侧面,让他的头贴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不至于滑落。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肌肤相近,红姑的心中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杨柯昏睡过去之后,红姑执意留下来看护他,突然被惊醒之后,看到杨柯依然是若无其事的表情,连一句责怪自己的话都没有,再也忍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紧紧的抓住了杨柯的手,哭得更加厉害了。 屋子里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屋子外边人,周处等人一拥而入,看着这个场景,不禁愣住了。红姑听到众人的脚步声,俏脸绯红,马上止住了哭声,缩回了抓住杨柯的手,背着身子擦拭着泪痕,一边故作掩饰的站起身来,自说自话道:“你们先聊,我去倒杯水给你。”说完,低着头匆匆出了屋子。看到一向豪爽的红姑竟然有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姿态,众人不禁莞尔。 “侯爷,我们保护不力,害你受伤,真是该死,请侯爷责罚我们。”刘四娘身为亲军统领,没有尽到保护得责任,内心一直万分自责,看到杨柯清醒,稍稍才松了口气,立即上前请罪。 杨柯挥了挥手,示意刘四娘不用自责,强自支撑着虚弱的身体问道:“我们回来多久了?” “昨天中午才赶回山庄,您已经整整昏睡了十几个时辰了。”黑七回答道。 “此地不宜久留,水匪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我们的身份很可能已经暴露了,不出意料的话,司马越此刻已经收到了消息了,要防着他们派兵围剿,咱们马上要转移。” “如果司马越知道了咱们的身份,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来围剿我们吗?”黑七问道。 杨柯淡淡的说道:“朝廷此刻并未发明诏知会我们的身份,而且和他们结下了这么大的仇,司马越如果万一铤而走险,一定会灭咱们的口,再将罪责推给手下,说是剿匪误伤,顶多用部下的人头交差,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朝廷就算要和他算账,也是师出无名,如果强行派兵和他开战,又怎么向众多的朝臣和藩王解释?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再暗访下去没有意义了,所以,立刻离开柳家庄,不能再耽搁了。” “这几百口人,能撤到哪里去呢?”周处问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 杨柯略一思忖:“你们先分头去准备吧,将红姑叫进来,我和她商量一下,事关她们全族人的大事,必须要征得她们的同意。” 第一四九章 灯下红颜 杨柯看着灯光下的红姑,面容略带憔悴,未施粉黛,但难掩艳丽之色,弯弯的星眸满含着歉意,没有那一身惯穿的红衣,仅仅着了中衣,衣袖高高挽起,一对玉臂肤若凝脂,春葱似的纤纤十指,指尖丹蔻殷红,轻柔的为自己擦拭着肩背,一股幽香袭来,杨柯不禁心中一荡。红姑的美与张蕊各擅胜场,张蕊如同天山雪莲,不食人间烟火,红姑则如同千丈红尘里怒放的牡丹,夺人心魄。想到这里,杨柯暗暗的苦笑了一下,收敛住自己的心神,开口道:“辛苦你了,找你来是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的。” “你说呗,我听着呢。”红姑毫不在意的回答道,手下却不停,依然认真的为他擦拭着身子:“太常说你的伤口不能沾水,再不经常擦一擦,身上就臭了。” “这些事让我的亲兵来干就行了,怎么好劳烦你呢。”杨柯劝阻道。 红姑闻言心中一凉,按照从前性子,她又要发起脾气来了,可看了看带伤的杨柯,胸口还缠着密密的绷带,不禁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你总是这样,客客气气,拒人千里的样子,我是担心那些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太常再三说你的伤口不能沾水,但伤口周围也不能沾到汗渍什么的脏东西,不然伤情要起变化的,要不然,我才懒得管你。回去舒舒服服睡觉不好吗,非要在这里日夜守着你。” 想到红姑衣不解带,睡不安寝连日辛劳的照顾自己,杨柯心中一阵感动,往日里看到红姑性格豪爽,杀伐果决,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十足十就是个自小在江湖里滚打出来的女张飞性子,今日灯下红颜,肌肤相亲,才看到了红姑柔情似水的另一面。他淡淡的笑了笑:“我是想让你歇一歇,好好坐下来,咱们聊会天。”说罢,拍了拍自己近前的,示意红姑坐下来。 看到不是要拒自己于千里,而且还让自己紧挨着杨柯坐下,红姑心中一阵乱撞,但还是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绢帕,相向而坐,半边身子侧对着杨柯。 “这个地方你们不能再住了,连夜得撤走。不然会有大麻烦的。”杨柯说道。 红姑一听要将族人撤走,立刻反对道:“为什么?那些人找了我们这么久都没有找到,现在就能找到我们不成?” “你们隐居于此,真正保平安的不是这地形隐秘,而是因为水旱两路都是易守难攻之地,敌人犯不着费那么大精力来和你们纠缠,但现在不一样了,司马越一定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一定是在等。。。。。。” “等什么?” “等司马越。” 红姑一惊:“你是说,司马越会来?” 杨柯点点头:“司马越不仅会来,而且会带着兵来,东海郡距此不过三日行程,带着军队至多不过五日,现在已经过了一昼夜了,最多还有四天,水旱两路,司马越的大军就会包围柳家庄,这里的男女老少,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就算他们要包围我们,也总得找得到我们吧?”红姑依然有点怀疑。 “你们中了水寨的埋伏,对方显然是有所准备的。我如果是常三,知道您们要来劫寨救人,一定会事先安排,放长线钓大鱼。。。。。。。” “怎么个放长线钓大鱼?”红姑依然有点疑惑。 “第一,你想想,你被抓取的族人虽然受了点伤,但明显都没有用过刑,你猜是为什么?第二,如果你是常三,设下了埋伏之后会有什么打算?” 红姑默然良久,她的心机虽然不够深沉,只是因为缺乏历练,但天资聪慧,自小跟着兄长在江湖中历练,也是个干才,绝非蠢笨。经杨柯这么一点破,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陡然惊醒过来:“我上当了,常三如果设下埋伏当然是为了抓住我,万一失了手,他定然已经安排了人手跟着我们,摸清我们的行踪,柳家庄虽然隐秘,但水旱两路都只有一条,只要把守住要道,我们就插翅难飞,再用探子搜寻我们的踪迹,这么多人一路行来,定然留下了很多踪迹,找到我们只是个时间问题。所以,他们才没有为难被抓的那些族人。” 杨柯眼中露出赞许的表情:“那常三能在东海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不是个简单的匪首,此次我们偷袭水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你不觉得奇怪吗,所以我敢断定他一定是暗中在幕后盯着我们。” “可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常三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呢?” “就是我所说的,他在等司马越,你现在派人悄悄潜出庄子打探一下,不过千万不要惊动他们,我想进出庄子的要道上现在一定已经布满了常三的手下。” “司马越和你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竟然如此兴师动众来对付你,你们不是都是朝廷的人吗?”红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杨柯。 杨柯淡淡的道:“岂止是司马越,这天下的藩王和拥兵自重的豪强,哪一个不是将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我和他们面上一团和气,可暗地里心里都像镜子似得清楚明白,最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有的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有的还在观望,都在看着谁做那个出头鸟,这个司马越现在就要当这个出头鸟了。” 红姑听闷葫芦介绍过杨柯的背景和经历,但在她的想象中,杨柯只是个含着金钥匙,出身高门大家的贵公子而已,凭着血统和门第,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杨柯完全不是个绣花枕头,谋略、心机、勇武都是自己始料未及的,哪里是个纨袴膏粱子弟,分明就是文武兼备,随着了解的深入,终于让自己刮目相看。其次,他在朝中的地位和作用看来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能被天下藩王视为死敌的人,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的时候,通过对手也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地位和作用。 红姑略一思索,恢复了冷静,又变成了那个干练的女头领:“你安心养伤,我去安排一下就来陪你。。。。” 杨柯问道:“你准备怎么安排?” “第一,我让族人立刻准备,只带随身必用之物,随时准备撤出柳家庄。第二,我派出暗哨立刻去监视常三的动向,一有消息随时来报。第三,立刻搜索庄子四周,看看有无奸细潜入。” “第四,你安排几名死士,我要唱一出戏给司马越看。”杨柯不动声色的补充了一句。 第一五零章 步入陷阱 “什么?杨柯中箭之后,伤重不治而亡?”司马越看了看跪在面前的常三,怀疑自己听错了。 常三五短身材,精瘦无须,从面相上看毫不起眼,只有一双三角眼开阖之间,透着凶光,才能看出一点不同常人的端倪:“还请王爷恕罪,属下确实不清楚他的身份,只当他是柳家兄妹的同党,再说他们偷袭山寨,黑夜之中挟持了水寨头领,才被乱箭所伤的,这也怪不得水寨的兄弟们啊。”常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司马越的脸色。他本来是个街头的混混,走投无路才投效到司马越的府中做了奴仆,很是帮着司马越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受到司马越赏识之后,便放他出府,表面上自立山头,暗地里却是司马越敛财的工具,所有司马越不便出面、不好伸手、排除异己、在东海郡与朝廷官吏争权夺利的差事,都是常三代劳,可以说,是司马越一手扶持起来的地方黑恶势力,他虽然只是个帮凶,但借此也赚了个盆满钵满。常三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有主子这个大靠山,所以,收到杨柯死讯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来向司马越请罪,杨柯是当今朝廷里的实际掌权者,死在东海王的地盘,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他也害怕司马越没有做好造反的准备之前,不敢和朝廷翻脸,那就很有可能将自己作为替罪羊交出去。 司马越不动声色,沉吟良久,常三看不出司马越的心思,只能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禀报王爷,朝廷有加急的公文。。。。。”门外的亲兵恭声报告。 “进来吧。”司马越吩咐道,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常三,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常三如逢大赦一般站起身来,偷偷活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双腿。 司马越接过密封的公函,验看了封印是完好无损的,便动手拆开封袋,取出了里面薄薄的一张函件,一目十行,匆匆看罢,对身边的亲军吩咐道:“去请先生过来一趟。”亲军应诺之后出了大堂。 “本王和随从的住宿之地安排好了吗?”司马越问道。 常三低头恭声道:“王爷还是住在老地方吧?小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司马越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常三恭顺的倒退着出了大堂。 “王爷,不知有何吩咐?”话音未落,一个面貌清秀,神态清矍的中年文士迈步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山东琅琊王氏子弟,名叫王衍。 王衍字夷甫,出身于魏晋高门琅邪王氏,幼年时,曾去拜访山涛,等到王衍离开的时候,山涛目送他走出很远,又感慨地对别人说:“不知道是哪位老妇人,竟然生出了这样的儿子!然而误尽天下老百姓的,未必就不是这个人。“ 其父王乂曾任平北将军,当时经常有公文事务需要派使者呈送,但常常无法按时得到答复。王衍十四岁的时候,就常到尚书仆射羊祜那里申报陈述公文的内容,言辞非常清晰明白。羊祜在当时很有名望,德高望重,但王衍在他面前却没有自卑屈节的神色,大家都觉得十分惊异,称他是一个奇士。 王衍步入仕途,先担任太子舍人,又入朝任尚书郎,后出京补任元城(今河北大名东)县令。他整天还是清谈,但县里的大小事务也还算理顺。之后,他又回到京城,任太子中庶子、黄门侍郎。王衍才华横溢,容貌俊雅,聪明敏锐有如神人,常把自己比作子贡,再加上他的声誉名气很大,为世人所倾慕。他精通擅长玄理,专门谈论《老子》、《庄子》。无论朝廷高官,还是在野人士,都很仰慕他,称他为“一世龙门“。王衍接连担任显要职务,很多年轻求仕的人,没有不仿效他的。凡被朝廷进用的官员,都认为他应该做士族的首领。但他崇尚浮华放诞,又被许多人赞同,因此成为了世间风气。 惠帝的长子司马遹还娶了王衍的女儿王氏为太子妃,贾后掌权时因为构陷太子的缘故,故而将王衍罢官,却被司马越搜罗来,视为心腹谋士,并封为军司。军司即军师,晋为避司马师讳,改军师为军司。这位老兄的一辈子简直就是典型的人格分裂症患者的典范,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十分严重,而他干的事也是严重的无节操无底线。比如太子被贾后猜忌的时候,他竟然逼着自己的女儿与太子离婚,并划清界限。就是这么个人,被司马越捧上了天,厚币卑词,可以交接拉拢,不仅仅是因为有几分才具,更因为他背后是整个琅琊王氏这个大门阀士族,正是因为他的帮助,司马越才能偏居一隅,在东海郡却能将关系网编制到了整个官僚集团,王衍可谓是居功至伟。 “朝廷的公文到了,通传杨柯奉旨巡阅地方,身上还带着密诏,着令地方官妥善接待。”司马越将公文递给了王衍,王衍接过来也是匆匆阅罢,略一思忖说道:“这是杨柯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住了,索性来个告知天下。” “可惜啊,这封公文还是来晚了,他们和柳大的妹妹一起偷袭水寨,中箭之后伤重不治,逃走后不过一个晚上就身亡了。”司马越故作叹息状。 “不是当场身亡,而是被他们逃出去了?”王衍问道。司马越点点头。 “我有两策,可供王爷参详。”王衍眯缝着眼睛,一脸的高深莫测。 司马越急道:“快快请将。” “用常三和水寨这些人的人头向朝廷交差。此其一。事后向朝廷上道奏疏,就说钦差被水寨土匪挟持和袭击,王爷得知后派兵剿灭了水匪。” “愿闻其二?” “这其二么?”王衍笑了笑:“一不做,二不休,追上他的余党,全部灭口。来个死不认账,就说从来没有见到钦差。” 看着司马越举棋不定,犹犹豫豫的当口,王衍又补了一刀:“关键是可以看到钦差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圣旨,对王爷是利还是弊。” “来人,来人啊,叫常三来一趟”司马越立刻变了脸。 “王爷,事关重大,常三毕竟只是个草莽,下官建议王爷您亲自跑一趟。”王衍补充了一句。 “对、对、对,本王亲自跑一趟。” 第一五一章 伏兵围困 看着跪在面前的斥候,司马越面色阴沉,王衍和常三一言不发,看着司马越。良久,司马越才开口说话:“他们走了多久了?” “禀王爷,昨天晚上找到的密道,我们连夜抹黑进了柳家庄,庄子里有的人家灶还是热的,桌子上摆着没动筷子的菜,走得很匆忙,除了随身物品,很多东西都留了下来,连灵堂都没有撤掉,到现在应该不超过七八个时辰。” “有没有搜查遗漏的地方,比如说密道暗阁之类的?”司马越紧跟着问道。 “属下派人仔细搜查过了,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而且柳家庄几百口人,小小的柳家庄不可能藏得住,再通往外面的密道上,也发现了大量的脚印和迁移的痕迹,我们提前埋伏在密道口的斥候已经一路追踪过去了,还留下了暗记,所以,属下肯定他们是顺着这条出山的路逃往徐州了。” 王衍插嘴道:“王爷,他们拖家带口,还带着杨柯的灵柩,一定走不快,我们事不宜迟,要抓紧一路追下去。” 司马越听罢,大声命令道:“传令,点齐随行的一千骑兵,随我一起快马加鞭追上去,其余步卒随后跟来。”命令很快被传递下去,亲军簇拥着司马越、王衍和常三,紧跟其后的是一千骑兵,拨转马头,从密道入口处掉头,直扑徐州城方向而去,马头卷起漫天的烟尘,蹄声如雷,銮铃叮当汇成一片,声势惊人,在迎风招展的大纛旗的引领之下,如一条滚滚的长龙。 一路急行军着的队伍策马狂奔,人马不歇的狂奔了大半个时辰,依然看不到前方的逃走之人的人影,只是间或欧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看到大队人马,为空避之不及。远远的看到一座山口,司马越一边打马一边问常三:“前方是什么所在?” “王爷,那是圭峰山,穿过这条山谷,前面就是徐州境内了。”常三早年间常年在商道上跑,近些年虽然不用再身体力行,亲自奔波吃苦了,但这些故道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王爷,这个山道看着有点邪乎,要不要暂时停一停,让斥候去打探一下,再作决定。”王衍劝道。 司马越却根本没往心里去:“这是东海郡内,地势再险要,难道还会有伏兵不成?杨柯虽然带着尾随的大军,但距离他们最少在两天的行程,真要让这些人逃回了徐州府,那才是大麻烦了,赶紧加速,一定要在徐州境外截住他们。按照他们的脚程计算,应该就在前面了。”司马越斩钉截铁的下达了死命令,众人得令之后,强催着被汗水浸透的战马,如飓风一般刮向了山谷。 蜿蜒的山谷并不是很深,但道路十分狭窄,仅仅能容纳两骑并行,山谷两边是并不陡峭的山坡,在东海郡内,算是比较高大的峡谷了。一千多骑兵变成了一条绵延不绝的长龙,司马越在亲军的护卫下走在最前头,他依然嫌马走得太慢,不停的扬鞭催动坐骑,心始终七上八下,司马越最为担心的就是一群人逃进徐州城,和杨柯随行的大军一旦汇合,自己就不可能再灭他们的口了,也看不到朝廷的圣旨究竟对自己是一种什么态度。越是心急,就越是加快速度,一众的亲军只得紧紧跟着他和王衍、常三等人,渐渐的,他们脱离了后队,将大部分的骑兵撂在了身后,看着谷口在望,司马越一个急冲锋,率先冲出了谷口,在几十名随身亲军的护卫下,刚刚拐过一个弯,上了大路,司马越兴奋的大喊道:“追上了,追上他们了,快,快冲过去,杀光他们。”他话音未落,随行的人已经看到了远远的一群人扶老携幼,足足有数百人之多,看着就是一路劳顿,走了原路的样子,正在一处空地之上团团围坐。众人不由精神一振,心道:“终于追上了,没有白辛苦一趟。” 正在众人更加起劲的鞭打坐骑,榨取着最后一点马力的时候,王衍突然大喊道:“王爷,不对,咱们中计了。。。。。” 话音未落,司马越已经看到了,那一群围坐在地上的柳家庄的男女老幼看到他们,不仅仅没有惊慌和恐惧,反而是冲着自己的队伍指指点点,谈笑风生。更让他惊讶的是,一排排盔明甲亮,严阵以待的士兵正成半圆状一步步越过了那些人的身后,向自己的方向包围过来,层层叠叠的军队足有上万人之多,将自己的前路封了个密密实实。 司马越也算是见机极快的人,立刻大吼道:“撤回去,撤回去。。。。。。” 他话音未落,谷口之上轰隆声大作,滚木礌石如山崩地裂一般,凭空降落,刚才还望上去空空入也得山头,冒出了数不清的士兵,张弓搭箭,瞄准了谷中的骑兵,一起高喊着:“万岁有旨,投降不杀,万岁有旨,投降不杀。。。。。” 司马越绝望的看到,谷口被滚木礌石封了个严严实实,外边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不禁一双眼瞪得血红,大骂道:“中计了,中计了,杨柯你个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王爷,背后骂人没什么意思,要不请进我的大营,当面让你好好骂骂我杨柯,好出口恶气?”一个声音想起,司马越转头看去,对方军阵之中策马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须发皆白,但老而弥坚,威风凛凛,正是文鸯。另一个人没见过,也没有穿盔甲,一袭白衣,乘坐着一皮高大的白马,衣袂当风,目若朗星,姿容俊雅,气度雍容淡定。此时此刻,傻子也能猜得到,他必定就是那个诈死的杨柯无疑了。:appxsyd 第一五二章 一败涂地 虎贲环视的军帐之中,司马越强自镇定着对杨柯怒目而视,常三瑟缩着站在司马越的身后,目光偷偷打量着四周,几乎站立不住,浑身抖得像筛糠一般,他已经看见了大帐的一角,一名一身红衣,艳若桃李的女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正是自己的死敌柳红姑。王衍的脑子则在飞快的转动,苦思着脱身之计。 军帐之中气氛异常沉闷,双方都是一言不发,一名老者越众而出,打破了沉寂,却是唐仲。 “东海王司马越接旨。。。。。。”唐仲拉长了声调,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册黄绫写就的煌煌天语,司马越迟疑了片刻,习惯性的依然跪了下来,常三和王衍看到司马越跪倒在地,也犹豫着一起匍匐在地。 唐仲洋洋洒洒的宣读了圣旨,内容很简单,历数了司马越的几大罪状,私蓄府兵,僭越规制,意图谋反;擅杀朝廷委派的地方官吏,把持地方治权;私设税卡、走私朝廷管制的盐与铁器、大肆侵吞民田民财、劫掠商旅,筹集军费以蓄私兵和匪寇,意图不轨;私造天子服饰与印玺,谋逆之心铁证如山。。。。。。。唐仲念一段,司马越的汗就多一层,不一刻的功夫便汗透重衣。每一条每一款均是数字清楚,参与人员无一漏掉,记录在案,不禁触目惊醒,自己以为山高皇帝远,多年苦心经营的东海郡应该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没想到朝廷对自己的动向竟然是了如指掌。 “大意了,太大意了,看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都是掩耳盗铃,自作聪明罢了。”司马越在惨败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显然已经为时过晚了,这道圣旨已经将他的心里防线彻底击溃,甚至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了,及至听到最后一条说自己私造天子服饰与印玺,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大声抗辩道:“这是诬陷,本王从来没有干过私造天子服饰与印玺的摇头事。。。。”此言一出,立刻醒悟过来,王衍在一旁不住。司马越这一解释,其实就等于变相承认了其他事都是自己干的了,登时面如死灰。 “王爷,债多不愁,虱多不痒,你没干过不要紧,我帮你干了,摆明了就是天子想要你的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当体恤上意,别给皇帝添麻烦。”杨柯淡淡的插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司马越心里有种想吐血的感觉:“别给皇帝添麻烦,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可是关系到我全家人的性命啊。” “杨大人,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要置本王于死地?”司马越脸色惨白,刚才的嚣张气焰早已经不复存在,话锋已经露出了乞怜的意思。 杨柯微微一笑,走到近前,搀起了司马越:“王爷请起,本侯与王爷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王爷,恰恰相反,本侯是来救王爷的。” “怎么救?”司马越此刻已经防线洞开,再没有一丝讨价还价的筹码和心情了,只能任人宰割。 杨柯脸色微微一变,低声吩咐道:“将这个常三推出去斩了。。。。” 他的话音未落,如狼似虎的两名亲军一拥而上,一把反剪了常三的双臂,常三拼命的挣扎哭叫,奈何那两名亲军的手如铁钳一般,自己根本就动惮不得,只有胡乱的叫喊着:‘钦差饶命啊,钦差饶命啊,王爷,王爷,救救我啊,小人有钱,小人有很多钱,都给你们,饶了我吧。。。。。。。。’说道后来,常三的声音因为恐惧已经变了调,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哀嚎。 不过片刻功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被送进了军帐,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常三的人头,杨柯哼了一声:“一条狗而已,拿出去吧。传令下去,即可出兵剿灭水寨,一个活口都不留。”亲军领命而去,杨柯转过头,看了一眼司马越,目光依然是平和安详,但司马越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头一直凉到了脚。中计之后,他奔想仗着自己东海王的身份,顽抗到底,实在不行就耍赖,他认为对方就算是钦差也能对付过去,起码总要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交锋几个回合,可没有想到,杨柯根本就不和他废话,不到一个回合,对方甚至没出招,派了一个人读了一份圣旨,又轻描淡写的杀了一个手下,自己就已经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而且最致命的是,心理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斗志了。这位东海王再一次总结出人生的深刻感悟:‘大意了,太大意了,杨柯能崛起于朝堂,岂会是凭着出身运气那么简单,看他今日的雷霆手段,分明是举重若轻,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叹自己一直关起门来自封为天下第一。轻视对手就是自取灭亡啊。’ 杨柯却容不得他多发感慨,伸出手来对司马越说道:“王爷,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杀了常三这条狗,就是给你找了一个替罪羊,免了你一条大罪,不过要用你的兵符来换。本侯不着急,有得是时间,我们慢慢来聊一聊,看王爷还有什么能抵罪的筹码,如果谈得好,那些罪状都能找到法子给天子解释清楚,兴许王爷还能阖家平安,长命百岁呢。。。。。。” 司马越不加思索,很识时务的撩起了锦衣的下摆,一个锦囊从扎得紧紧的腰带上被司马越手忙脚乱的解了下来,一句废话没有的递给了杨柯。杨柯打开看了看,正是司马越的调兵虎符,转手便递给了周处,又对王衍笑笑道:“有劳王司户了,陪周大人带兵走一趟吧,你们后边还跟着军队呢,此刻只怕已经到了圭峰山了。” 周处带着调侃的看了一眼王衍:“请把,司户大人。” 第一五三章 攻心为上 有了司马越的调兵虎符,杨柯让随行的数万大军连夜倾巢而出,加上王衍的随行,有文鸯这个天下闻名的虎将坐镇,周处又是对东海郡的情况熟门熟路,了如指掌,毫无悬念的便将尾随而来的上万人的司马越私兵解除了武装。文鸯老于军伍,对于军队中的指挥系统的运作可以说烂熟于胸,司马越的军队在指定地点缴械和扎营之后,文鸯紧跟着就下令所有的军官通通到自己的中军大帐来报道,逐一遴选和甄别之后,扣留了军阶较高的人,放军阶较低的军官逐队逐队的带着自己的兵卒到本部大营的军中接受整编,一个晚上的忙碌之后,司马越苦心经营多年的上万私军的指挥建制便被完全摧毁,军队也被完全打散分入各个营中,文鸯又严令部下带兵的将领不得打骂和歧视混编进来的基层士兵,彻底杜绝了兵变得可能。 刚刚分派完毕,饶是文鸯经验丰富,老当益壮,也有了一丝倦意,周处适时的进言道:“文候,司马越的东海郡本部还盘踞着不下两万的私兵,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收编他们的绝佳时机,我们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进军东海郡啊。” 文鸯听后眼前一亮,他看了看在一旁故作镇定的王衍,对周处道:“周大人,此时东海郡群龙无首,又有大军盘踞,恐生动荡啊,要不我们派人辛苦一趟,派兵立刻赶去王大人的府上,将他的家人保护起来,后顾无忧,王大人也好安心办事,你看如何?” 周处立刻心领神会的点头道:‘是、是、是,侯爷真是体恤王大人,我这就派兵去王大人府上,一定保护好王大人的家眷。’ 王衍此刻除了一脸的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鸯此举其实已经是摆明了将自己的家人作为人质了,自己如果不尽心帮助他们顺利收编司马越的私兵,等待着自己的后果就不言而喻了。 “王大人,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剩下的这些军队编制情况如何?驻扎在何地?带兵的将领是谁?有没有不安分的人,还请王大人不吝赐教啊。”文鸯笑眯眯的看着王衍,一脸的人畜无害。 文鸯和周处连夜商量对策,准备奔袭东海郡,收编司马越的残余兵力不提,此刻的中军大营已经人去营空,只有杨柯随身的一千精锐亲军担任着护卫之责,大帐之中灯火通明,杨柯和司马越猫捉老鼠的游戏依然在继续。 “军队交给你了,东海郡也交给朝廷了,本王的家财也尽数给了你,还要本王这么样?除了这一百多斤肉,如果上差看的中,只管拿去就是。”司马越做梦也没有想到,堂堂的一方诸侯,晋宣帝司马懿四弟司马馗之孙,高密文献王司马泰长子。西晋除天子一脉之外血统最纯正的宗室,从任骑都尉、历任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车都尉,一直熬到了东海王。在此刻竟然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而是还是得寸进尺式的钝刀子来割。 此刻与自己斗智斗勇的杨柯实在是让司马越大跌眼镜,完全不像刚才威风八面的权臣之像,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拿着圣旨上罗列出来的一条条罪状,逼着自己交出一张张底牌,底牌不够还不行, “王爷别急,既然要救王爷,我当然得从根子上来救你,所谓治病要治本就是这个道理。王爷交出军队和家财都只是治标,真正要让天子放心,保王爷一劳永逸的再无性命之忧,还有一个法子,王爷可一定要听啊。”杨柯依然是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煎熬了一个晚上的司马越身心此刻都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快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强撑着肿胀的眼皮,喃喃自语的说道:“本王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和上差交换了,要不上差吩咐吧,本王照办。。。。。。” 唐仲在一旁不失时机的递过来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奏疏:“王爷,只要你主动上这道奏疏,就能保住阖家的性命,还能做个安乐王爷,终身富贵。” 司马越一听,能保住阖家性命,还能安享富贵,昏昏沉沉之中如同在暗夜里发现了一丝曙光,不由眼神发亮,一把夺过了奏疏,起头第一句话就是:“臣司马越,乞入朝随侍天子。。。。。” 司马越如同被烙铁烫了一般,一把将奏疏扔到了地上,用哀求的声音道:“不、不,本王不去洛阳,本王不去金镛城,本王不去金镛城,宁肯死,本王也不去金镛城。。。。。。” 杨柯心下了然,晋武帝司马炎在世的时候修建的金镛城就是一座专门关押皇室宗亲的高级监狱,进去过的人除了当年的皇后贾南风和太子得以幸免之外,还没有一个人能或者走出来。贾南风是靠自己本事逃出升天的,太子则是因为有政治利益被自己救出来的,其他人则未必有这种被大饼砸中的幸运了。而且在皇室宗亲的眼睛里,那个地方不啻于是人间地狱,落架的凤凰绝大多数都是不如鸡的,因为鸡虽然卑微,起码不遭嫉恨、没有人落井下石,而凤凰就不一样了,一旦失势,得罪过的人自然就会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就算完全没一毛钱关系的人,也不妨碍他们过来踩你一脚,然后幸灾乐祸的补上一句:“你不是很牛的吗?怎么也有今天?我呸。。。。。” 杨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司马越歇斯底里的发泄之后,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王爷还记得赵王司马伦吗?他在京都当太平王爷,可是惬意的很啊。。。。。。” 第一五四章 司马越又一次从地狱看到了天堂的楼梯,一脸的兴奋:“你是说,本王不用去金镛城,而是像赵王那样?”他的情报系统当然了解到了赵王司马伦的处理办法,就是给你吃,给你喝,只要你不闹事,就让你太太平平过富贵日子,有了司马伦这个榜样,司马越的信心大增,当一个人面临绝境的时候,期望值自然会降得非常低,幸福感自然也会特别强。 “王爷只要签了这个奏疏,用上您的官印,就能像赵王一样,过您的富家翁的安生日子去了。” “我签,我签。。。。。。。”司马越已经变得迫不及待了。 情况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不再是杨柯逼着他交出权利,去京都做人质,而是司马越争着抢着要去京都当人质了。 “真的要谢谢你了,替我哥和柳家庄的族人报了大仇,我起先还怀疑过你,不肯为了我得罪赵王。。。。”红姑巧笑倩兮,举着酒杯。都说灯下看美人近晚霞,红姑的片晚霞一定是最绚烂多姿的,她的美柔中带刚,艳丽不可方物,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弯如新月,波光流盼,朱唇皓齿,吐气如兰,带着三分酒兴,面颊绯红,夺人心魄。 杨柯却如温吞水一般,依然是不急不躁的样子,淡淡的说道:“其实一半也是为了我自己和朝廷,正好遇到了机会,如果不能擒住赵王,先动常三只会打草惊蛇,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红姑举着酒杯的纤纤玉指突然凝固了一般,停在了半空中:“你是不是存心要气死我,连哄我开心的话都不肯说一句吗?” “我说的是实话。”杨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红姑秀眉渐渐立起,眼睛开始睁圆,但不过转瞬之间,展颜一笑,恢复了平静:“我偏不上你的当,今儿个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 这一下倒轮到杨柯脸上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了,不过也是一闪而过,迅即恢复了平静。但这个动作当然没逃过红姑的眼睛,不禁暗自得意,心里暗暗道:“都说老夫子足智多谋,与杨柯不相伯仲,果不其然,他的办法确实管用。” 原来,红姑是请教过高人了。她虽然出身草莽,但自小得到兄长和族人的庇护,眼高于顶,寻常人家的女儿到她这个年纪,早就嫁做人妇,孩子都有了,但凭着她们兄妹在江湖上的赫赫声名,以及红姑这种杀伐果敢,更胜须眉的豪爽个性,寻常的江湖子弟谁敢动她的心思,要么是避之唯恐不及,要么是敬为天人,所以在柳大生前,她的婚姻大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成了兄长的一块心病。柳大遇害故去之后,红姑更是一心一意要为兄长雪耻,这么一来二去,饶是红姑美若天仙,艳若桃李,却蹉跎了岁月,始终是云英待嫁之身。 红姑自己也从来没有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过,她眼高于顶,和族人手下及江湖豪杰平素里兄弟一样,没心没肺的日子倒也过得波澜不兴,但从第一眼看到杨柯起,红姑就知道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冤孽来了。情之一事男女都一样,管你睿智也罢,愚笨也罢,都逃不脱一个劫难,那就是遇到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这个人如果对还好说,如果不对,那就是沉沦苦海,不折腾个七死八活脱几层皮,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你的,甚至很多人一生都在这个阴影里郁郁寡欢。这世上那个男女不伤人,哪个男女又不被人伤过?情场之中一个混蛋的背后必定遇到过另一个混蛋。在红姑的心目中,杨柯虽然不是个混蛋,但起码也离混蛋不远了。她是江湖出身,所以没有小家碧玉、大家闺秀的那种忸怩作态,自从对杨柯上了心,又始终被拒之于千里之外,就开始旁敲侧击就和杨柯的部下套关系,想打包围战,即使没作用,起码也可以套出杨柯的情形和喜好,能对症下药。 谁成想,杨柯的部下虽然对红姑印象都不错,一见投缘,但刘四娘和闷葫芦都是忠心耿耿,呆板少语的人,更不善于出谋划策。黑七倒是比他们强,脑子灵,可也只是灵在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上,对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那是束手无策,被红姑逼急了,只能扯淡道:“要不你也学学绿林里的做法,老子当年看中一个小娘皮,先是礼敬在先,用足了水磨功夫,可她实在不上道,最后你七哥我就用了一招。。。。。” 红姑眼睛一亮:“什么招?” 黑七讪讪的笑道:“说起来不合规矩,用了个霸王硬上弓,不过七哥不是采花,是明媒正娶抢了她,用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后来还不是死心塌地跟着我了。” 红姑柳眉倒树,只说了一个字:“滚。。。。。。” 倒是闷葫芦看她茶饭不思,情绪忽起忽落,心中实在不忍,柳家兄妹于他又大恩,他肚子里做了几个晚上的文章,终于憋出来一个不是点子的点子:“有一个人能对付侯爷,他要是帮你出主意,没准能成。” “谁?快说。”红姑问道。 “他叫唐仲,论起来侯爷也要敬他为长辈,我们都尊称他为老夫子,是侯爷的军师,像诸葛亮一样的人,侯爷对他言听计从,听侯爷说老夫子马上要带着圣旨赶来和我们汇合了,你去求求他呗。”闷葫芦说道。 红姑眼前一亮,随即又悻悻道:“可他和我素不相识,凭什么帮我,再说了,他和你家侯爷是一条心,更不可能帮我了。” 闷葫芦四顾无人,极其神秘的小声道:“实话实说,侯爷虽然没成亲,可他有了意中人了,只不过所与人都反对,包括这个唐老夫子,只是老夫子在表面上从来不说而已,你去和老夫子套套近乎,我再拉着七哥跟你先做做铺垫,我嘴笨,不会说,七哥能行,老夫子没准真的能帮你出个好点子。” 红姑听了,心中一半失望,一半希望,失望的是依杨柯的情况,怎么可能没有美人惦记,希望的是毕竟还有能对付的了杨柯的人,她心中有自知自明,虽然自己有几分本事,但论心机智谋,拍马也追不上杨柯。于是乎和闷葫芦与黑七又密谋了一番,等到唐仲一到,便开始了策反工作。 第一五五章 殷殷惜别 唐仲是千年的老狐狸,怎能可能看不透她们唱的这出聊斋,但正如闷葫芦猜的一样,为了不授人以柄和杨柯的名望,他也是赞成棒打鸳鸯的众多人中的一个,甚至连太后杨芷都亲自出面私下和自己密谈过此事,只是唐仲对外只字未提而已。另一层原因,唐仲也希望有人来搅搅局,转移一下杨柯的注意力。而柳红姑虽然出身草莽,起码没有污名,也确实具备和张蕊一较高下的实力。所以,正中下怀的唐仲在表现出万般无奈,三缄其口的情况下,终于吐出了四个字:“水滴石穿。”说完便飘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红姑今日小试牛刀,立见奇效,不禁信心倍增,竟然真的收起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爆脾气,使出了太极神功,耐着性子玩起了划圈子的游戏。 杨柯看到红姑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毕竟作为从前世穿越而来的人,对于一夫一妻制的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说对红姑不动心那是假的,但对张蕊那确实是念兹在兹,先入为主了。所以对待红姑的态度,他一直都是异常的谨慎小心,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句话,两个字:纠结。 杨柯还在纠结中的时候,红姑放下了酒杯,继续问道:“现在赵王和常三一党的问题解决了,我还真想好好请教请教你,接下来,我们柳氏族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对于柳氏族人的未来,杨柯心中早有腹稿,但这种大事,显然不能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解决的,关键要看红姑有没有这个愿望和决心。毕竟杨柯规划的这条路前途一片光明,道路也是异常曲折的。他沉思片刻,感觉和红姑打交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单刀直入,不用去绕弯子。主意打定之后,杨柯说道:“办法我可以帮你想,但主意还得你自己来拿,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事关你们阖族老幼的将来,这副担子你挑的动吗?” 红姑缓缓的放下了一直俱在空中的酒杯,难得的有些动容,杨柯的这句话显然击中了她的要害:“原来哥哥在的时候,我还总是和他使小性子,现在轮到自己挑这副担子了,才真觉得那时少不更事,对不起哥哥。我们自小父母双亡,是吃着族人的百家饭长大的,哥哥为了报恩,整日里过着刀头舔血,血雨腥风的日子,带着族人们在这东海郡和徐州府的商道上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站住了脚跟,好不容易带着族人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却又被人算计和眼红。哥哥只有我这一个亲人,这其中的艰难他都吞进肚子里,对我也不说,怕我担心。临死的时候,哥哥还拉着我的手说,妹子,哥对不起你,以后,谁来给你遮风挡雨,谁来做你的受气包啊。。。。。。。”说到这里,红姑眼圈微红,声音哽咽。 杨柯听罢,也不禁动容,想到红姑自小坎坷的身世,又是一介弱女,挑着家仇和族人兴衰这两个千金重担,不得不外表强悍,其实内心终归还是个女人,在这乱世之中,确实是无比的艰难。随即叹了口气:“以后我来帮你,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助你完成心愿。” 红姑柔弱只在一瞬间,便习惯性的恢复到了常态:“我得接着做哥哥没做完的事,这样才能让他泉下心安,所以,我要带着族人离开柳家庄,重振我柳家商号的雄风。”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条路就算艰难险阻,你都百折不回?”杨柯目光炯炯的看着红姑。 “我心意已决,百折不回。”红姑的回答斩钉截铁。 杨柯紧跟着问了一句:“好,我来帮你,以后,你柳家商号不仅仅要恢复曾经的盛况,还要百倍、千倍的发展壮大,终有一天,将柳家商号做到货通天下,商界翘楚的地步,你敢不敢?” 红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道:“有什么不敢。” “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这次将老夫子、周大人、还有刘统领留在东海郡和徐州府手收拾残局,从官面上鼎力支持你,你要全盘接手常三的商铺和产业,下一步,你要以此地为基业之根本,将生意做到京都、做到全天下。”杨柯的话让红姑历时产生了无限的憧憬:“我如果在京都开了柳家的分号,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敢不敢和我赌一把?” “什么条件?” “我现在没想好,到时候再告诉你。”红姑妙目直视杨柯,一眨不眨。 杨柯一口老血几乎要喷了出来,仿佛看到金大侠在红姑身上灵魂附体,他略一沉吟,为红姑斟满了杯中酒,举起酒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红姑也举起酒杯,与杨柯的酒杯碰在一起,一饮而尽,笑魇如花,心中已经将唐老夫子佩服得五体投:“水滴石穿,果然是一计定乾坤,我就不信耗不死你。” 杨柯看到红姑小狐狸般的笑容,半是喜悦半是担忧,总之心头沉甸甸的,百感交集,一言难尽。 看着军容整肃的刘四娘和他身后如标枪一般笔直的五百亲军,杨柯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也没有说,回过头来,对着唐仲、周处、王衍和柳红姑,还有扶老携幼一起来相送的柳氏族人,长长得一揖,翻身上了马背。 文鸯缓缓对传令官下大了命令:“大军开拔,回京都。”传令官一叠声的将命令传递下去,随着号角呜咽,金鼓齐鸣,军容整肃的大军缓缓的转身,后队变前队,望着徐州府的方向启程而去。 众人在唐仲的带领之下,久久的矗立在道旁,一直到杨柯和大军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最终只剩下天地交接的尽头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唐仲才回过身对众人道:“咱们也回去吧。” 红姑依然踟蹰着看着杨柯消失的方向,目光中隐隐透着不舍与期盼,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五六章 时有反复 杨芷看着黑瘦了许多的杨柯,心中一阵酸楚,但因为有皇帝和朝臣在场,不便聊一些体己话,只是问道:“怎么不先去见见两位高堂?” “钦差巡阅,理当先行入宫交旨,臣不敢因私废公。”杨柯执礼甚恭,回答也是中规中矩。 司马衷呵呵笑着看着杨柯:“爱卿平身吧,你让人带回来的礼物朕收到了,很喜欢。”如同弥勒佛一样端坐在龙椅之上的痴呆皇帝第一个问的不是差事办得如何,而是谢谢杨柯送给他的礼物,站在阶下的张华不禁莞尔。 在历史上的司马衷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从太傅杨骏专权开始,到贾南风、各路藩王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无一不是将司马衷挟持为傀儡,司马衷唯一对杨柯很有好感,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杨柯与其他擅专者不一样,始终对司马衷恭敬有加,不断有新奇的玩艺敬献给皇帝,刻意结纳他。收得人心本来就是杨柯的看家本事,对付这个长在深宫,心智不全的皇帝,更加是手到擒来。 “此次臣到东海郡巡阅,又给万岁带了些礼物回来,已经送入后宫了。” “哦,又有礼物?是什么好东西?”司马衷一听,喜不自胜,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 “万岁不妨亲自回宫看看就知道了,臣要事告诉了陛下,就没意思了。” 司马衷哈哈笑道:“有趣有趣,那朕就亲自去看看。”说罢,起身便匆匆忙忙的下了大殿,直奔后宫而去了。 杨芷和张华看到杨柯三言两语就糊弄着司马衷高高兴兴下了大殿,心中暗笑,不过三人也正好开始议论国事。张华首先开口:“杨候,此次东海王来朝,又去一朝廷的肘腋之患,自齐王去职之后,陆续又有一些藩王上奏,请求交出封地军权与治权,入京都伴驾,事关重大,下官与太后一直等着你回来,要拿个主意,看看如何拟诏。” 杨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先生的意思是准备如何处置?” 张华字斟酌句的缓缓说道:“下官只是参详一二,大主意还得要杨候与太后来定。”说到这里,张华停了一停,看到杨芷冲着自己微微点头,显然是让自己将他们共同商定的结果告诉杨柯,随即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藩王成年之后,要去藩就职,以免藩王在京都滞留生出事端,故而,下官的意思是藩王久在洛阳,也不是长久之计。。。。。” 杨柯将杨芷与张华的眼神都看在眼中,但依然不动声色,沉吟片刻之后,杨柯用商量的口气说道:“确如张大人所说,此事事关重大,留在朝中恐生事端,去藩就职又尾大不掉,容我几日,细细推敲之后再和先生与太后商量如何?” 杨芷接过了话头:“也对,不急在现在一时,你在琢磨琢磨吧,总之要那个妥帖的办法出来。这段日子你也鞍马劳顿了,早些回去见见爹娘吧。张大人也送送临晋候吧。” 两人依言告退,出了大殿,杨柯一路默默无语,张华也紧随其后,不发一言,远远的下了御阶,杨柯突然停住了脚步,看了张华一眼,语气诚恳的问道:“张大人,事先我们不是商量好了的藩王应对之策,怎么太后这里起了变故?” 张华半晌无语,仿佛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似的。 杨柯心念电闪,隐隐猜出了一丝端倪:“先生是诚实君子,从不妄言,柯是真心求教,藩王的安置问题在历朝历代都事关国本,在我朝更是如此,我们同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收了藩王的权柄,如果再能收归洛阳就近安置,起码可无反复之忧,将藩王放回藩地,无异于纵虎归山啊。。。。。” 张华看着杨柯的脸庞,多了许多奔波劳碌的风霜印迹,在鬓边竟然隐隐有了一丝白发,不由心中感动,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别怪太后,她的压力实在不小,自你出京以后,朝臣中确实起了动荡,氏族与文臣连番上奏,走马灯似的围着太后谏言,太后也真的是不堪其扰,不过,太后还是坚持要等你回来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杨柯停罢,心中已经像镜子似的,一片雪亮,他张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可终于欲言又止,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的转过身,望着漫长的宫道,一步步跋涉似的禹禹独行而去,看着他的背影,张华心中陡然升起无边的萧瑟之感。 看着父母在庭前的花架下正专心致志的弈棋,杨柯伸手制止了伺候在一边的丫鬟,意思是不要惊动二老。父亲的身体已经略略发福,再不复往昔的颓唐之色,反而是有了红光浸润,显然走出了失意的阴影,习惯了这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平淡岁月。母亲则悠然自得的满脸带着笑意,间或看看父亲的眼神带着满足于专注。看到父母到老了,终于修成正果,举案齐眉,得以颐养天年,杨柯心中满是欣慰。他悄悄了绕开了花厅,轻轻的走出了父母居住的小院,不想,迎面就碰到了一个人,正恭敬的侍立在面前:“侯爷,属下收到您回京都的消息,立刻就赶来了。” 杨柯微微点了点头:“子平兄,辛苦你了,我们去书房吧。” 第一五七章 其门不入 “老王祥亲自进宫见的太后?”杨柯听到张昌的汇报,心中陡然一惊。 张昌点点头:“是的,自那以后,朝臣中的氏族大家便纷纷请见太后,走马灯似的不停,后来,太后应付不过来了,他们便改用上奏折的方式,再后来,不仅是氏族,连朝中的文臣也开始加入进来了。” 杨柯问道:“请见太后和上的奏折都是要劝谏什么事呢?” “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藩王安置问题、科举问题、中枢院理政问题,军权问题,不一而足,看起来杂乱无章,毫无头绪,不过属下将他们梳理和归类之后,无一例外的发现,其中抽丝剥茧迈着一根主线。。。。。。” “什么主线?” “都是和侯爷当政以后下达的政令有关,凡是大人赞成的,他们就反对,凡是大人反对的,他们就赞成。”张昌语出惊人。 杨柯陷入了沉思当中,细细的咂摸着张昌说的话。 “依属下看,他们是约好了,合起伙来在太后那给侯爷上眼药,您对氏族和文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正好就着这股子邪风,侯爷应当杀一儆百。。。。。。” 杨柯摆摆手:“哪有那么简单,而且,干这些个事,他们其实根本就没有密谋和串联,只是不约而同,各怀心机罢了。” 张昌惊讶的问道:“不可能吧,如果没有密谋,怎么会如此集中的跳出来反对侯爷?” “氏族、文臣,他们虽然有些交集,但那些出身寒门的文臣和氏族出身的文臣从来就面和心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而且,依王老爷子素来的风格和他的心机,更不可能和这些后生晚辈掺和,只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什么想法?” 杨柯叹了口气:“他们担心我走上我爹的老路。。。。。。。” “您是说,他们担心侯爷会专权?” 杨柯点点头:“其实不要说他们了,就连张华张大人也有这个想法。” 张昌惊愕不已:“侯爷是不是将情况想得太严重了?张大人对侯爷您可是钦佩有加,忠心不二的啊?” “这和忠不忠心没有关系,千古之下,士大夫唯忠于一人耳。。。。。。”杨柯话说到一半,便没有再接续下去了,他心中十分清楚,张昌出身草莽,不可能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他真的能听懂,杨柯也就不会和他聊这个话题了。随即他话锋一转:“你查到她的下落了吗?” 张昌点点头。杨柯沉思半晌,终于开口说道:“明日一早你带我去一趟吧。” “明早我过来接侯爷。”说完这句话,张昌便告退出了书房,杨柯抬头看着书房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幅风雨归舟图,陷入了无边的沉思。 出洛阳城东十里,依山傍水点缀着星星落落的村户人家,隐隐出没在林木掩映之间,一行十几人穿过村庄旁的道路,不紧不慢的催动着坐骑,穿过了一片树林,沿着盘肠小道,蜿蜒而上一座并不陡峭的山坡,远远的便看到了数十级的青石台阶尽头,现出了一座道观,道观灰墙青瓦,山门半开,气势并不恢弘,牌匾也是斑驳一片,仔细辨认才看清楚上书着“无名观”三个大字,门前一名道姑正执着扫帚有一下,每一下,心不在焉的打扫着青石台阶。 一行十几人勒住了马缰,纷纷下马。为首的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不凡,近前对道姑施礼道:“洛阳杨柯,前来礼敬道尊,不知观中当家的师傅可在?”原来,这一行人正是杨柯与亲军,还有张昌。 道姑抬起头看了看这十几人,均是穿着华贵,且英气勃勃,显见得不是寻常人,但她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既然是来礼敬道尊,当家师傅在与不在又有何妨?” 杨柯微微一笑:“师傅教训的是,小子无礼了,还要麻烦师傅,带我们入观进香。” 道姑依旧是不带烟火气的语调:“本观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贵客,既然是敬香,心诚则灵,观里观外都一样。” 张昌是个火爆性子,平日里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见那道姑无礼,忍不住上前要理论,杨柯却摆摆手制止了他,转而对道姑依旧是不急不躁,恭恭敬敬的说道:“那就请容在下一人入内敬香如何?还请师傅行个方便。” 那道姑沉吟片刻,停下扫帚:“你先等等,我进去禀报师傅。”说完,转身上了台阶,临近山门的时候,突然转过头来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洛阳什么来着?” 杨柯微笑着回答:“洛阳杨柯。” “行,等着吧。”说完,道姑进了山门,随即大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了,道观之中便再无声息。 杨柯负手而立,静静的等候在观前,随行人等便四顾打量着四周的山景,打发时间。这一等,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山门依然紧闭,连那个道姑也不再出来了,张昌终于耐不住性子,走上前低声道:“侯爷,要不我们再去敲门?” 杨柯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将我们带来的道观应用之物都卸下来放在山门前吧,明日我们再来。” 众人虽然大惑不解,已经到了山门前了,为什么不再次求见?但既然杨柯已经下达了命令,大家都默默的遵照执行,将随行带了的七八口悬挂在马鞍上的箱子都卸了下来,轻轻的摆放在山门前,再悄悄的退下青石台阶,纷纷上了马,跟随者杨柯打马下山而去。马队消失在盘肠小道的尽头的时候,山门欸乃一声,敞开了一条缝隙,那名扫地的道姑隔着门缝,悄悄的打量着一行人的背影。 一连几日,杨柯一行人都是早早的赶来,在山门前静静的等候一两个时辰,然后卸下随身带来的物品,再悄然远去,一直到第四天,杨柯等人还未到山门,便看到了那名道姑早早候在门前,看着杨柯说道:“师傅有命,可以让你进观,但那个人如果还是不肯见你,你就从哪来回哪儿去。” 杨柯点点头:“多谢师傅了。” 第一五七章 实非无名 杨柯拾级而上,跟随着那名道姑进了无名庵,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道观,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道教奉老子为教祖,尊称“太上老君”,始于东汉中期,在中国古代宗教信仰的基础上,沿袭了方士、黄老学说等宗教观念和修持方法而逐渐形成的。道教是一川多神教,就是道教信徒常常供奉许多神灵。在杨柯的记忆中,道教主要有两大派别,以张道陵创立的天师道正一派,重符箓经忏,不忌饮食,正一派道士分为出家道士和在家道士,在家道士可以成家,故有人称之为“火居道士”。而王重阳所创立的全真派,比较注重修持和讲经。全真派道士,也必须住庙、食素和独身,不过全真教派产生于金元时期,所以,此时的道派只有正一派。 据传汉巴蜀一带,原有巴人信奉原始巫教,大规模的淫祀而害民。而这些祀奉鬼妖的法教巫师聚众敛财,无恶不作。张天师携王长、赵升二位弟子和黄帝九鼎丹经,来到北邙山修行,平定了那些祸害百姓的巫妖之教。川渝一带流传的张天师以太上老君剑印符箓大破鬼兵的故事就是以此为原型的。自此,道教开始兴盛传播,当时加入的信众,须出五斗米,故而又有人称五斗米道。张道陵之孙张鲁在东汉末年的三国混战时期,于汉中建立了****的割据政权,推行正一道的一些社会和宗派主张,比如,对犯有罪过的人,不是用严刑惩罚,而是原谅三次后再加以刑罚,刑罚也比较轻,一般是让他去修路。同时在路上设义舍,里面放米肉,路人可以量腹而食。这些措施对于天下大乱形势下的民众,营造了比较宽松的统治环境,因此得到了当地汉族和少数民族群众的拥护。三国归魏之后,割据政权不复存在,道教却得以保留并传播到了整个中国。 道教的建筑规制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按中轴线前后递进、左右均衡对称展开的布局,也是正一派所专有的格局。第二种是五行八卦式布局,雷神庙、天一水池、龙虎殿、涵星池、王佑墓、詹碧云墓、演教殿、飞仙台围绕着中间丹井和丹炉,周边按八卦方位一一对应排列。而它的南北中轴线特别长,所有其他建筑都在这条中轴线的两端一一展开,这是由道教内丹学派取人体小宇宙对应于自然大宇宙,同步协调修炼“精气神”思想在建筑上的反映。则是全真教派的典型格局。 而这无名庵当然就是第一种布局结构,正面为主殿,两傍分别是灵官、文昌殿,沿主道而上上,玉皇殿、三清殿、四御殿竟然一个都不少,苍松翠柏掩映其间,香炉之中雾气缭绕,端的是洞天福地,内有乾坤,往来不少女弟子穿梭忙碌,井井有条。杨柯一连来了好几日,未见此观香火旺盛,正好相反的是,信众绝迹,但观此处鼎盛气象,又是靠什么供养才能有此规模呢?略一沉思之后,杨柯才恍然大悟,晋代的玄学鼎盛,就是和道教一脉相承,氏族大家之中如琅邪王氏、兰陵萧氏、高平郗氏、清河崔氏、京兆韦氏无一不是道学世家,所以,这个没有信众的无名庵搞不好是大氏族的家观都有可能。 迎客的道姑将杨柯领到了主殿门口,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杨柯这几日都领教过她的特立独行,也不以为意,抬腿跨进了主殿,殿中虽然是白天,光线也不明亮,借着明暗不定的烛火,杨柯的眼睛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道尊的神像之侧,站着一个白发道姑,高挽着道髻,一身道袍纤尘不染,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做工显然十分考究。那道姑也是面无表情,竟然看不出年纪,正在一旁冷冷的打量着杨柯。 杨柯心念电闪,心中明白这可能就是自己要过的第一关,他掸了掸自己的衣襟,冲着神像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施礼已毕,杨柯刚刚站起身,那道姑不待他开口,一个软钉子便碰了过来:“无名庵虽为无名,却不受无名之礼,杨候的供奉贫道心领了,请原物带回吧。” 杨柯却从她冷冰冰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第一层就是这个道姑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何以一语道破了自己的爵位身份。第二层一语双关,既是在拒绝自己的礼物,又好像是在说自己是不信神道的人,不论是那一种意思,寺观之中靠香火供奉,难得看到有不收供奉的道人,那么这个主持就有点不寻常了。 “在下姓杨名柯,不过一信众而,岂敢以爵禄的俗称污了大师这方外之地的清净。”杨柯对着道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左手抱右手,负阴抱阳、蕴含五行,内掐子午诀,外呈太极图。那道姑看到杨柯行礼的姿势不禁略带诧异,如果不是信众,显然不会有如此标准的道家礼节,但这个神情一掠而过:“你自称信众,但据贫道所知,去玄学,抑道派,杨侯的所作所为却是背道而驰的啊。” 杨柯依然不动声色,也不去辩解,反而是客客气气的请教了一个问题:“敢问师傅尊号?” 那道姑虽然神情倨傲,但对杨柯至始至终的彬彬有礼也有点无计可施,只是回答依然冷冰冰:“魏华存。” 杨柯表面上不动声色,那时他本来个性沉稳,加上自穿越以来,韬光养晦,矫情镇物更是修炼到了一个更高的层级,对于上位者而言,喜怒形于色很容易被人识破好恶,更会被宵小之徒趁机利用。所以,他也不得不勤加练习装逼的本事。听到道姑自报名号之后,杨柯的心中划过一道闪电,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天雷滚滚”。 看到杨柯面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自己,却一言不发,道姑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杨柯才回过神来,但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第一五八章 语带机锋 正如杨柯所料的那样,这个名叫魏华存的道姑不仅仅是官宦氏族,而且还是道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紫虚元君、南岳夫人,上清派第一代太师,在民间俗称她为“二仙奶奶”,道教尊奉的四大女神之一。今天亲眼见到了后世顶礼膜拜的神仙,杨柯更是感觉到兴奋与压力。兴奋是因为今天见到活人了,压力是因为眼前这第一关更加如履薄冰,遇到这个神仙级别的对手,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立即被扫地出门,再没有说服她的机会了。 “久闻魏夫人大名,据柯所知,自张天师以降,道家以符箓禁咒和烧炼金丹为修持之法,为何魏夫人要一反前人之法,改为内修?”杨柯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又在对方看似无关的回应中捕获到了有价值的情报,继而开始去掌握主动权。杨柯这句话反客为主,带着太多的信息量滚滚而来,魏华存不禁面带诧异之色。 魏夫人生于曹魏嘉平四年,其父魏舒,官至司徒,居于洛阳,幼时便喜读《老子》、《庄子》、三传五经及诸子百家。幼年时,就接受天师道,羡慕神仙,静默养炼。及年长,信道修炼,行的是道教养生丹法,服食胡麻散、茯苓丸一类药物外修。并时刻想要入道观清修,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 到二十四岁的时候,魏夫人被父母强迫嫁给了修武县令刘文刘幼彦。夫妇二人育有二子,长子名璞,幼子名瑕。随着两个儿子日渐长大,魏夫人向道之心愈诚,终于和丈夫分居,斋戒别室,过起了职业道士的生涯。 之后魏夫人梦见清虚真人王褒和一众真人降临斋室,并授真言说道:“你专注三清,勤苦到如此境地,我等受扶桑大帝君之命,特授你神真之道。我昔潜心学道,遇南极夫人,西城王君,授我宝经三十一卷,诵经习行,以成真人。”随后,将上清真经和黄庭内景经授予魏夫人。 魏夫人得到经书后,勤奋诵习,宣讲教化,正式形成了以士族知识分子为主体的道教上清派。上清派在炼养方法上,改变了过去从符箓禁咒和烧炼金丹,而为专炼人体的精、气、神以求长生久视之道,成为以炼神为主的存想静功。同时她还将黄庭内景经草本加以修订、整、理注述,撰为定本,传抄问世。晋兴宁三年,魏夫人传法于琅玡王司徒公府舍人杨羲宅,杨再传丹阳许谧、许翙父子,许翙之子许黄民携上清经避乱浙东,从此浙东盛传上清派。上清派后传南朝齐、梁道士陶弘景,陶隐居茅山四十余年,建道观、收弟子,著书传道,弘扬上清道法,使茅山成为上清派传教中心。茅山、龙虎山、阁皂山合称江南道教“三山符箓”,传于后世。 而魏夫人的二子一为安城太守,一为中郎将,这无名庵就是魏夫人的家观扩建而来,加上她在氏族之中的大名,自然不愁供奉。所以对杨柯送来的礼品不屑一顾,但突然听见这个年轻人一语道破自己修行之道的天机,魏夫人心中当然震撼无比,这也是她最大的软肋,兴教传道,责无旁贷。 “三丹田之道,脑为上丹田、心为中丹田、脐为下丹田,乃是是运气存气的始点和归宿。存养丹田,保气炼精,求之于内,是得道的不二法门。与外丹之法相比较,高下立判,道宗本意从来是一以贯之的,不过修行之法却是推陈出新,所以,贫道不是改前人之法,而是革新前人之术而已。”魏夫人侃侃而谈,脸上的冰冷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孺子可教,循循善诱的长者心态了。 杨柯突然深施一礼道:“魏夫人此言真乃柯平生之知音,柯从来没有蔑视道尊,不尊教化的念头,恰恰相反,去玄学正是为了护法革术也。” “哦?”魏夫人脸上进一步的多云转晴,恢复到了那个没有成见,耐心传道的本来面目:“愿闻其详。” “道陵祖师(即为民间俗称的张天师)七岁便读通《道德经》,天文地理、河洛谶纬之书无不通晓,为太学书生时,博通《五经》,后来叹息于毕生所学无法窥破生死法门,于是弃儒改学长生之道,要义无非是度己度人而已。而天下万法,林林总总,不论度己还是度人,都是从一个善字上下功夫。当年祖师天师登青城山,会八部鬼帅,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弘扬道法,现在魏夫人乐善好施,救济贫饥,俭以修身养德,教化信徒,无一不是以于己为善,劝人向善作为渡人之舟,殊途同归,终趋大道。可玄学以道家之理为借口,大兴奢靡之风,纵情享乐,崇尚空谈,置万民沦于水火而不顾,如夫人这样的世外高人有慧眼如炬,可这天下的信众只能随波逐流,但天道有常,终能拨云见月,到那时,玄学被弃如敝履不可惜,可惜的是祖师之大道被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斗胆请问夫人,柯今日弃玄学到底是为了破法还是护法?如果说将那些披着道家外衣,为个人穷奢极欲做借口的无耻之徒打入十八层地狱也是错了的话,在下无话可说。”杨柯的这一番话让魏夫人如服下了一剂猛药,通透全身,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天道有常,终能拨云见月。。。。。”她默默的在心中品味着这句话。 杨柯说了一大篇半文半白的道理,其实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潮水退去,自然知道谁在裸泳。从表面上来看,玄学之风兴盛,对于道教在短期内有好处,因为可以拥有大批信众,而且是氏族权贵中的信众,但从根子上来讲,这些氏族醉生梦死,穷奢无度的做法最终必然要给他们借以遮羞的道宗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个道理魏夫人不是没有想过,但她从来没有站在久远的未来去考虑过这个问题,人一旦超越了思维的局限,同样的一个事物,得出的结论必然大相径庭。作为一个虔诚的道宗门人,度己和度人可以说是魏夫人的精神支柱和全部生存意义,否则她也不会抛家舍业,一心修行了,在她的眼中,道宗的利益自然要高于一起,更不能允许别人去破坏她一直维护的信念和理想。杨柯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从这个利害关系的角度展开游说,从而消除掉魏夫人对他打击氏族,罢黜玄学,殃及道宗这个池鱼的坏印象。从魏夫人的神情可以看出,千古之下,人同此理,心同此理,这一记剑走偏锋又奏效了。 魏夫人难得的露出了笑容:“难怪她对你推崇有加,贫道这一关你就算过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 第一五九章 恍若隔世 看到张蕊的时候,杨柯几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居于道观的张蕊洗尽铅华,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蓝布衣裳,乌黑亮丽的长发插着一根木簪,如雪的肌肤透着一丝苍白,清丽得像云中仙子一般,荷着一只花锄,正耐心细致的侍弄着院中一韭绿蔬,从背后看去,纤腰盈盈一握,清减了不少。杨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就这样看着张蕊,一动不动。从前那个文采斐然,温润如玉的丽人就这样在古庙清灯之中,磨去了红尘俗世里的烟火气息,洁净如雨后莲花一般。 张蕊仿佛有感应似的,缓缓的放下花锄,转过身来,怔怔的看着杨柯,也是半晌无语。 相顾无言,千言万语却都堆积在心头,只有彼此的双目才能看出内心的波涛汹涌。良久之后,张蕊幽幽的叹了口气:“魏夫人到底没能拦住你。” 杨柯没有答话,看了看嫩绿非常的新叶,微微一笑:“你种的菜真好看。” “好看又有什么用,它们终归还是菜。”张蕊的语气中透着无限的萧索和意兴阑珊。 “我倒宁愿做一颗菜,春播秋收,顺天应命,没有那么复杂,简简单单。” 张蕊展颜一笑:“你生来注定过不了顺天应命、简简单单的日子,想要做一颗菜,下辈子吧。” 杨柯也淡淡的笑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他卷起了袖子,撩起了长衫的下摆,掖进了腰带之中:“还有锄头吗?我来帮你,你教我怎么种菜。” 张蕊也不言语,将手中的花锄递给了杨柯,自己又从靠近山房的棚架之下,拿了一把锄头。两个人既不互诉衷肠,也不畅聊别离,就这样你教我学,一点点的打理着菜圃,不知不觉,时间默默流淌,红日西沉,天近黄昏,杨柯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慢慢的直起身,轻轻的说道:“明天我还来陪你种菜。” 张蕊身子微微一震,低着头,强忍着泪水,不敢转身:“你黑瘦了不少,鬓边都能看到白发了,如此操劳,何苦还要为我分心。” 杨柯依然面带微笑:“你也早点歇着吧。”说完,缓缓的转过身,轻轻的退出了小院。 张蕊默默的听着杨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至始至终没有回头,手上的花锄漫无目的的拨弄着土块,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汹涌而出。 “幼芳,心中与苦,与其闷着,不如大哭一场。”魏夫人不知何时进了小院,一脸的慈祥,与白天见杨柯时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 张蕊回过头来,看到魏夫人,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娘,哽咽着说道:“师傅,您教我的法子我都试过了,但是不行,真的是生不如死。” 魏夫人轻轻为张蕊擦拭着泪水:“傻孩子,师傅原本以为是他有负于你,现在看来不是,你是自己在折磨自己,自古以来,情深不寿,不是你放不下,根本就是你不想放下。与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害了你,也害了他。” 这一席话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张蕊的心坎上,她一边竭力止住哭声,一边摇着头:“师傅,我不想他为了我众叛亲离,冒天下之大不韪。。。。。。。” 魏夫人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转身默默的出了小院,张蕊静静的立在园中,一任泪水无声无息的流淌。 回城的路上,杨柯一路沉默不语,张昌沉吟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侯爷,张小姐愿意回去吗?” 杨柯摇摇头:“我没有跟他提。” 张昌不由一愣,整整一天的功夫,两人待在一起,难道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干坐着不成?他强忍着没有打听细节,最后只能默默的嘟哝了一句:“张小姐如果不肯回去,张大人对侯爷的成见只怕会更深了。” 杨柯看了一眼张昌:“子平兄,即便张大人对我有成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世上做父母的永远都是将儿女放在第一位的,我不怪他。只是我不想让幼芳夹在我和他父亲之间,左右为难,所以,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那侯爷今天和张小姐都聊了些什么呢?”张昌实在是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脱口问道。 杨柯笑了笑:“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学种菜。” “学种菜?”张昌睁大了眼睛。 杨柯点点头:“子平兄,回头我开一些书单,麻烦你让手下给我置办齐全,明日一早送到这无名庵来,明天我还来,你就不用再陪着我了。”说完,挥鞭打马,催动坐骑,扬起了一路的烟尘。张昌等人急忙跟了上去,一行人迎着夕阳,纵马狂奔,终于抢在洛阳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关。 第一六零章 临阵练兵 “你要到国子监授课?”张蕊看着慢慢两大箱子书,再看看一本正经的杨柯,不由惊讶的问道。 杨柯点点头:‘是啊,所以要借你一方清净宝地,好好温习温习功课,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 张蕊满腹狐疑,依她对杨柯的了解,杨柯行事的风格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于不经意间落下几颗闲子,但在关键时刻,别人才能看出,看似闲子,其实是大局的胜负手。如果单单只是为了来陪自己,杨柯没有必要想出这么个理由。她思虑良久,突然问道:“是不是朝局之中有什么波动?” 杨柯淡淡一笑:“一切都好,你不用猜测,只是有些话到了该和朝里的大臣们点破的时候了。你这里隐秘,在洛阳城中,我是片刻不得闲,心根本静不下来。还有,有些事我还能和你商量商量,请你帮我拿些主意,一举两得。” “师傅一向不爱喧闹,不会有人为了找你寻到这里来吧?我怕耽误师傅清修。”张蕊心中虽然一万个愿意,但隐隐还是有些担忧,毕竟她作为弟子暂居于此,不像在自己家中那样方便,可以一言而决。 杨柯摆摆手:“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我每天早点来,再早点走,尽量不打扰魏夫人和观中的师傅们。” 张蕊听他得如此有把握,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默默的清理着院中的石桌石凳。 而魏夫人此刻正坐于自己清修的山房之中,听着山房之外杂沓的脚步声和刻意压抑的笑声,不禁叹了口气,微笑着摇摇头,她知道这是杨柯派人送来了簇新的道袍鞋履和一应用度之物,而且是观中所有的弟子人手一份,短短的几天工夫,杨柯就将这无名庵上上下下几十个弟子的人心尽收了。 “皇权其实名不符实,历来都有皇权的实际统治和象征统治这两面性,才组成了皇权这个概念。”杨柯语出惊人。在晋代那个历史背景之下,这番言论甚至可以是大不敬,张蕊道:‘你老是出这些奇谈怪论。’ 杨柯放下了手中的帛书,侃侃而谈:“我不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诌,这些都是有史可考,有据可查的。两者都强的如汉武帝,前强后弱的如隋炀帝、武则天,两者都弱的如三国时期的汉献帝。” 张蕊也是精于史书,家学渊源,细思之下,杨柯的确实如此,而且桩桩件件都是见诸于正史的。 杨柯继续道:“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根源又在哪里?这可不是个事,自尧舜以来,国家动荡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皇权更迭,权臣异心。二是百姓造反。前者是自上而下,后者是自下而上,我大晋现在的状况就是处于前者,如果不能统一人心,紧跟着就会有破国殃民之灾。” 张蕊秀眉微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亡臣,天子受命于天,治理万民,这是千古至理,难道还需要争辩吗?” “理虽如此,事却不尽然,天子受命于天,这正是我的象征统治。而普天之下,率土之滨,万千黎民,纷繁诸事,靠天子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所以,只能分权共治,这就是实际统治。” “你是,皇帝一方面是整个国家的神袛,供万民参拜敬仰,有了天子,就可以万众归心。另一方面,天子毕竟没有三头六臂,还是要依靠大臣们分权,帮他去治理整个国家,君权与相权之间相安无事,自然就可以国泰民安,一旦他们之间有了矛盾,必然会导致整个国家的动荡?”张蕊顺着杨柯的思路推敲下去,给出了结论。 杨柯十分欣慰:“正是如此,可叹朝中衮衮诸公,比起你的见识来,差得太远了。” 张蕊被杨柯一夸奖,刚有点自得,随即会过意来:“不对,我你怎么突奇想要去国子监授课,是不是在朝中遇到什么问题了?” 杨柯淡淡一笑:“朝臣们都担心我成为第二个曹孟德,已经群情汹汹了。” “所以你想在国子监讲学,将你的学公之于众?”张蕊问道。 “我苦思良久,非此不足以稳定朝局。”杨柯点点头:“秦、汉两代以来,均是采取了皇权与相权分治的方式来管理整个国家,秦亡于暴政和不恤民力,并不代表两权并存的方式是败笔。而东西两汉均是亡于外戚和宦官之手,到底非两权并存之过,恰恰是两权分离的均衡之道被打破才招致了亡国之祸。” 张蕊的问题一针见血:“何以见得两权分治不会重蹈外戚专权与宦官之祸?” 杨柯的回答也是词锋犀利,入骨三分:“外戚专权与宦官之祸,还有藩王割据正是两权分治的平衡被打破之后的结果,如果君权与相权能相得益彰,帝王又何须用外戚、宦官、甚至藩王来拱卫皇权,对抗相权,防患未然?” “那么君权与相权的平衡之道又是什么?” “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杨柯的回答毫不迟疑。其实从他的内心深处来,这种君君臣臣之道非所愿也,只是因为人力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越整个时代,去提出在后世看来不足为奇的社会结构。聊到这个地方,就已经达到古人神经承受力的极限了。 张蕊突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拿我来练手,再准备去舌战群臣是吧?” 杨柯见他看破了自己的用心,也不禁有一丝惭愧:“有这个想法,不过主要还是要向你请教一二。” 张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然后愣愣的看着杨柯:“我今天要回去看望父亲,待会让你的车队捎我一程吧。” 杨柯点点头:“串儿今天也来了,等下你就和她同坐一车吧。” 第一六一章 父女交心 回洛阳的路上,车轮粼粼,啼声得得,串儿看着好久不见的张蕊,十分亲热:“小姐,少爷常常一个人在园子里枯坐,郁郁寡欢的样子看得奴婢心里都酸酸的,你这次是要回园子里去住吧?” 张蕊并不答话,她撩起车帘,杨柯的背影在前方颠簸起伏,看得她眼眶微热,随即放下了车帘:“不是,这次我要回家一趟,你这段日子要辛苦一下,更加要关心一下柯儿。他从来不怕外面的人和他勾心斗角,但身边人如果和他打擂台,他就无法释怀了。其实,柯儿是个心肠很软的人。” 串儿听着张蕊又像在嘱咐自己,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不明就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小姐都知道了?” 张蕊点点头:“他这个人,什么话都藏在心里,我是自己猜出来的。” “少爷这次回来,心事很重的样子,从前天大的难处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消沉过,总还有些可以商量的人,可现在,少爷整天待在园子里,谁也不见,吃得也很少,奴婢也不敢问,这几天听说少爷找到小姐你了,奴婢真高兴,起码有一个人可以陪着他聊聊天,不至于闷出病来。” 张蕊看到串儿一脸的焦急,不禁十分感动:“难得有你这么贴心的人照顾柯儿,我也能放心了。” 张华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短短的一句话:“回来了。”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张华的感情十分复杂,首先是心疼,世上的父母哪有不怜惜儿女的。其次是愧疚,他心中很清楚,正是因为自己获罪流放殃及家人,张蕊才被录为官妓,一辈子都洗刷不掉这个污名,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儿与杨柯两情相悦,又何至于有这么多的是非和坎坷。最后还有的就是埋怨和责怪,明明知道杨柯身后的家族、包括太后都不赞成这门亲事,至于杨柯的那些幕僚和忠心的下属,都不希望杨柯娶一个曾经做过官妓的女子为妻,张蕊的坚持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从整个国家和派系的利益出发,杨柯更应该走上政治联姻的道路,比如皇族、氏族、再不济也还有异族联姻,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连他的婚姻都不再是个人的小事,而是应该为整个利益集团来服务的。这个观点唐仲等人、太后与杨柯的父母都是积极参与谋划并反复劝诫过杨柯的,与皇族或者大氏族的通婚可以带来更多的盟友加入从而稳定朝局和国家,与异族的通婚可以带来边境的安宁和外交上的盟友。而这些利益,都是张蕊不能带给杨柯的,更何况大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际掌权者、国家的侯爵如果娶一个官妓做正妻,是祖法和爵禄的规制绝对不允许的,而礼法是什么?礼法是统治的根基,礼法的破坏是整个官僚集团绝对不能妥协的。所以,看到这个无解的命题,张华一方面无能为力,一方面又希望女儿回心转意,不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想到的是,这个一向温婉的女儿,做出的选择竟然是出家修道,也就意味着张华很有可能会后继无人,这让他怎么可能不在心里埋怨和责怪女儿,只是张华将这一切都深深的埋在了心底,不愿意去触及女儿已经伤痕累累的心而已。 “爹,您和杨候之间,是不是有了设么分歧了?”张蕊小心翼翼的问道。 张华脸上不动声色:“他对你说的吗?” 张蕊摇摇头:“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几天他到无名庵来找女儿了,和女儿说起他想在国子监开讲坛,让朝中的大臣们来讨论朝中格局和的事。” 张华脸色稍微松动了一下:“那也只是和你闲聊国事而已,你放心,我们没什么分歧。” 张蕊幽幽的叹了口气:“爹,这些事情,他应该和您以及贴身的幕僚,还有太后去商议,可他要么在京都整日闭门不出,要么巴巴的跑到无名庵和一个不干朝局的人聊国事,连女儿都猜出来了,您觉得朝中那些大臣会看不透吗?” 张华听完之后,如醍醐灌顶,脸色立刻严峻了起来,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指了指院子里的青石桌椅道:“坐下说吧。” 父女二人默默的坐了下来,张蕊却不再开口,而是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张华忖度许久,率先打破了沉寂:“为父不是为了个人成见,历代史书昭昭,权臣的权柄到了极限,必然会危及社稷和天下,当年的王莽、曹魏,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连先帝,哪一个不是由权臣而登临天子之位,但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有无数的人头滚滚,哀鸿遍野,所以先帝才定下了藩王拱卫天子的国策,当初为父支持削藩,是因为藩王坐大,危及社稷,现在朝中真正实力强大,握有军权的藩王已被降服,如果再往前走一步,朝局当中的平衡就会被彻底打破了,谁能担保杨候不会成为第二个杨骏,甚至是曹操。就算他自己不肯,他的部下和幕僚会答应吗?那个宝座实在是太诱人了,天底下有几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 张蕊听完父亲的这一番言论,方才明白,为什么氏族和文臣在这一次都站到了杨柯的对立面,并非是他们密谋联手的结果,而是他们都看到了杨柯的权势越来越大,担心他有一天无人能够制衡,所以,才以藩王的问题作为突破口,提前布局,扶持藩王,壮大氏族和文臣的势力,重新恢复朝局权利的平衡,当然这次闻风而动的人当中,也不乏鱼龙混杂,浑水摸鱼,想要借机在权利分配的关键时刻分一杯羹的人。但她转念一想,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太后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她毕竟是朝廷的最高决策者。于是,张蕊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声的问道:“太后也是和爹一样的意思吗?” 第一六二章 风雨如磐 张华听罢,默然无语,许久许久,才说了一句话:“太后虽然是杨候的亲姐姐,归根结底,她还是司马家的媳妇啊。” 张蕊听罢,缓缓的站起身来,躬身对父亲福了一福:“爹,不管你信不信,女儿都要说,杨候不是曹操,他是被这些藩王和朝臣逼上做权臣的路,现在你们又要逼着他不要做权臣,包括太后、他的亲姐姐也站到了他的对面,女儿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这么伤心。。。。。。” “如果杨候不想做曹操,为什么不顺应朝臣所请,分权而治?”张华看着女儿转过去的背影,还是没有忍住压抑已久的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张蕊闻言,身子微微一怔,停留了片刻之后,她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父亲这个问题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杨候?”说罢,飘然而去。 此时此刻的杨柯府上,也不太平,文鸯、唐彬、马隆、裴瓒等一干武将坐在客厅内,盘桓了一个多时辰了,裴瓒和杨柯本是少时好友,说话最是无所顾忌,对着恭候的杨府管家道:“你再派人去寻你家侯爷,都火烧眉毛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今天要是见不到,我们就睡在这客厅里,反正你们得管饭。” 那管家是杨府的两任总管了,杨骏当权之时便是总管,杨柯继任侯爵之后也接着做了总管,为人谨慎,但也十分老到,十分忠心。闻言之后笑嘻嘻的说道:“各位大人都是贵客,也是我家侯爷的至交,平时请都请不到,今日登门,别说管饭,连客房都已经给各位大人预备得妥妥的了,只要各位大人赏脸,住多久都没关系。小人已经派出了好几拨人去找侯爷,可侯爷出门没交代具体去哪,这洛阳城又这么大,还请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小人再想想办法,尽力多安排些人去找。” 文鸯与杨府过从甚密,对那管家十分熟悉,笑着打趣道:“少来了,你个老家伙惯会花言巧语,现在真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事关朝局变动的大事,要不然这风大雨大的天,朝廷上下都睁大眼睛盯得紧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聚齐了找你家侯爷,打这个眼,你就告诉你家侯爷,来的都有谁,他自然就明白了。” 文鸯的话音未落,客厅门口脚步声响,一个人走了进来,蓑衣斗笠,脚下蹬着防雨的木屐,身上犹自湿淋淋的淌着雨水。他摘去斗笠,去掉蓑衣,露出里面的一身粗布打扮,不是长衫,而是一身短打,再一细看,竟然是杨柯,众人不禁惊讶万分。裴瓒第一个开口问道:“你怎么这身打扮?” 杨柯笑道:“外边这大风大雨的,将你们都刮过来了,既来之,则安之,管他风雨如磐,正是三五好友聚会的好日子,管家,速速备一桌酒席,还有,将珍藏的那几坛羊羔美酒取出来,我与各位大人一醉方休。” 众人均是武将出身,自古以来,武将不好酒的是少之又少,在座诸人更是好饮和擅饮之人,一听杨柯说道羊羔美酒,都是闻所未闻,不禁心痒难耐,文鸯忍不住问道:“从没听说过羊羔美酒,此酒是什么来历?” 杨柯细细解说,如数家珍:“这羊羔美酒可是大有来历,产于冀州,历经选、洗、烫、浸、煮、铲、焖、晾、落缸、发酵、加料、陈酿、压榨、澄清这十几道工序,非三五年的功夫不可,方能出得一坛好酒。必选用当年生产的黍子为主料,嫩羊肉、鲜水果及名贵药材为辅,在春至初夏时节,将酿造之料淘洗至水清、滚水烫至半熟,浸泡十二个时辰,再用文火翻炒蒸煮,之后晾晒数日,要用烧热的酒缸盛装,加以陈年小麦发酵,陈酿至少一年以上,最后再用木榨之法提取酒液澄清,澄清之后的酒方能窖藏,这一藏少说两年以上,多则三五年,相传当年的诸葛孔明先生曾用此酒犒赏三军。” 杨柯的这一番解说声情并茂,活灵活现,众人没开始喝,就已经心向往之,待到老管家派人呈上这几坛酒,拍开泥封,只见酒色清亮、透明,但迎着不同的光线和角度一看,竟然有黑、红、黄三色并存,晶莹透亮极为诱人,众人正在啧啧称奇,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坛中酒用酒勺捞起一勺,一口便吞了下去,而后咂摸着嘴道:“好酒,好酒,这几坛酒窖藏不少于十年,那可是羊羔美酒中的珍品。”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刘伶。杨柯笑嘻嘻的问道:“何以见得有十年以上窖藏之期?” 刘伶满脸自得之色:“谈到酒,我老刘自认是此道的行家,这羊羔美酒三五年的窖藏只能算是半成品,微带涩味,只有窖藏七八年以上,才会不易察觉,我老刘的舌头比较厉害,曾经喝过一坛九年窖藏的羊羔美酒,依然能品出涩味,而侯爷的这一坛酒,连一丝涩味也无,所以我敢断定,此酒最少十年以上。” 杨柯笑道:“不愧是酒中仙,这几坛正好是十年窖藏。” 待到酒席摆上,管家又用上好的黄酒勾兑了这几坛羊羔美酒,众人便在客厅之众围聚一堂,窗外风雨交加,室内觥筹交错,端的是一室融融,豪气纵横。 裴瓒在众多武将中最是心直口快,加上他和刘伶也熟,带着三分酒劲,打趣刘伶道:“我们都是一帮军中的粗汉,你老刘虽然是个酒鬼,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人吧,今天不请自来,和我们这帮武夫混在一起,就不怕那些文官鄙视你?”这一番话也道出了在座诸位武将的心声,都纷纷看着刘伶。 刘伶脸色如常,笑嘻嘻的看着裴瓒:“我老刘虽是文官,但也是杨候的部下,杨候的属官什么时候开始要分文武了吗?” 文鸯插嘴道:“我们到是不想分,可架不住满朝的那些个腐儒文臣,对侯爷群起而攻之,诛灭后党、平定朝局、剪除藩王之乱的时候,这些个鸟人都当了缩头乌龟,现在太平无事了,就一个个都蹦跶出来了,打着忠君的旗号,对侯爷乱喷口水,都他娘的什么东西。” 第一六三章 计将安出 “文候此言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马隆虽与杨柯相处不久,但对杨柯的谋略胆识佩服得五体投地,早已成为文臣眼中的杨党,作为武官,自然与文臣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文鸯这句话可说是道尽了他的心声,不禁拍手称快。 杨柯此时却如闷嘴葫芦一般,只是不停的劝酒劝菜,不置一词。刘伶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动声色。 这一席酒一直喝到风停雨住,天近黄昏,众人心中都是各怀心事,美酒当前,都不禁面色微醺,胸中如憋着一团火一般。文鸯与马隆一起看着唐彬,唐彬心中明白他们是让自己开口探探杨柯的虚实。 唐彬与杨柯相识于患难,他个性沉稳,颇有大将之风,深得杨柯的器重与信任,而且,他要么不开口,一旦开口,每每进言,杨柯都会采纳,所以文鸯和马隆不约而同的希望唐彬开口。 唐彬沉吟良久,看着杨柯始终不露一丝口风的样子,终于很艰难的说了一句话:“侯爷,将士们跟着您出生入死,早就将您当成了主心骨,朝仪这次来势汹汹,如果您再不做决定,恐怕会寒了弟兄们的心啊。” 唐彬这句话出口,满座俱寂,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这句话是道尽了他们的心声,只是谁也不愿意开口点破而已,否则就形同逼宫了。在他们心目中,杨柯虽然御下宽厚,待人和善,深得众望,但实际上是属于绵里藏针的个性,随着他威权日重,已经隐隐有不怒自威的风范,包括如文鸯这样的老臣在他面前看似无所顾忌,实则也对杨柯敬重有加,所以,谁也不敢轻易放出这样的狠话,唐彬要么不说,一旦说出来的无疑就是诛心之语了。所有人虽感同身受,但都为唐彬暗暗捏了把汗,暗暗观察这杨柯的脸色。 杨柯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但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这一刻在他的心中,突然想到了史书中宋代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典故。被部下所拥戴是个好事,但反过来说,部下将生死祸福都寄托在了这个宋太祖的身上,即便赵匡胤不想黄袍加身,只怕也身不由己了。此时此刻自己身处的环境与宋太祖又是何其相似。只有杨柯步步高升,权柄一统,跟随着他的这些心腹和武将才能高官厚禄,一旦他失势,这些人心中都很清楚,那就不是寒心这么简单了,历来的朝局之争很难有全身而退的,搞不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晋武帝之后,贾后一党、藩王当政,都是败者死无葬身之地的结果,那是血淋淋的教训,殷鉴不远,文鸯等人当然不愿坐视不理,这也是今天他们一齐登门的真实意图,一定要逼着杨柯下定决心,稳固自己的权利。杨柯能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也才能化险为夷。 “放心,天塌不下来。”杨柯淡淡一笑,看着刘伶:“伯伦兄以为如何?” 刘伶一直冷艳旁观,旁若无人的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听到杨柯有此一问,也呵呵笑道:“朝局如战场,无他,以正合,以奇胜而已。” “原闻高论。”杨柯为刘伶斟满了杯中酒,继续问道。 “朝议汹汹,从面上看是矫侯爷之政,从底下看其实是想分权,第一步是扳倒侯爷的政令,紧跟着御史们就该上弹劾的奏疏了,如果政令有误,总得有人担责吧?太后与皇上是不可能承担这个责任的,那么除了侯爷和您创立的中枢院自然就成为罪魁祸首了,如此一来,中枢院自然就得撤销,侯爷您虽不至于被扫地出局,起码也是个分权的结果,那些虎视眈眈的氏族和大人们自然而然就能上位了,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一旦上了这个路数,侯爷可就回不了头了。” 马隆是典型的武夫,虽然在战场之上奇计百出,但对政治可说是一窍不通,听到这里不禁大怒道:“做他娘的清秋大梦,惹恼了我们,一股脑全给他们抓起来,看这帮一肚子坏水,背后放冷箭的王八蛋还敢不敢算计侯爷。” 刘伶微微一笑:“大将军可以抓了这帮文臣,甚至可以杀了他们,但请问这全天下的读书人你杀得尽吗?还有这满朝文臣遍天下的门生故吏、盘踞一方的豪强氏族你杀得尽吗?跟何况你将置皇上、太后于何地?” 这一番话让马隆登时如炮仗哑火一般,重重的哼了一声,气呼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杨柯继续问道:“明知是个连环局,伯伦兄有何良策可破这个阵呢?” “既然是以正合,当然是要不避锋芒,争锋相对,不过这个争锋相对不是如大将军所言的用拳头,而是用嘴巴。听说侯爷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在国子监开坛论政,和这些个文臣打擂台?” 文鸯插言道:“那些个文臣成日里就是靠卖嘴皮子混日子的,咱们这帮大老粗动手没问题,要事动口,哪有胜算?” 刘伶哈哈大笑道:“谈到动口,侯爷一人能挡百万雄兵,何况区区一帮尸位素餐的腐儒耳。” 杨柯沉吟片刻,看着刘伶,意味深长的说道:“伯伦兄太高看我了,我可没有力战群雄的本事。” 刘伶面带神秘的问道:“侯爷今日一早去拜会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侯爷的帮手了吧?” 杨柯微微一笑:“难逃伯伦兄洞鉴也,不过还有一事,这个出奇制胜么,伯伦兄又计将安出?” 刘伶一口干掉了面前慢慢一大杯酒,才慢悠悠的说道:“侯爷养士千日,今日我刘伶不才,毛遂自荐做这一路奇兵,敢不为侯爷分忧,必报侯爷大恩。” 杨柯拍了拍刘伶的肩头,一字一句的说道:“等的就是伯伦兄这句话,柯重重拜托了。” 杨柯与刘伶二人心照不宣,都不再深谈,一旁的文鸯等人却一头雾水,不明究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第一六四章 千钧之势 西周时期国家的最高学府称为“太学“,汉武帝沿用了太学一名,永安元年(公元258年)东吴景帝孙休创建国学,设太学博士制度,诏立五经博士,为建业太学之滥觞。晋武帝咸宁四年(278)初立国子学。“咸宁四年(278),武帝初立国子学,定置国子祭酒、博士各一人,助教十五人以教生徒。博士皆取履行清淳,通明典义者,若散骑常侍、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以上,乃得召试。“因为国子一说,来源有二,东汉经学家郑玄注:“国子,公卿大夫之子弟。“《汉书·礼乐志》:“国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所以,国子监就是专门为贵族子弟开设的,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方可入学。但自杨柯开科取士之后,有史以来的第一批寒门子弟被送进了这个国家的最高学府。 国子监与太学古已有之,很多人并不清楚太学与国子监最大的区别在哪里,虽然同为儒学研究和人才培养的机构,但国子监更多了一个功能,就是教育管理的功能,有点类似于现代的教育部。国子监内设祭酒一人,专门管理教育事业,属下有主簿、录事各一人,统领各官学,如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等等。 国子监的规制和体系本来完善与隋朝,杨柯为了更好的建立人才体系,同时兼具教育管理、干部培训的功能,所以在原来晋武帝建立的国子学的基础之上,加快了国子监的创立进程,并将刘伶放到了这个核心的位置上来担任祭酒,也就是教育部长兼国子监大学校长。 国子监一大早便忙碌了起来,学子们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按照杨柯定下的规矩,国子监入学的学生不许带仆役,穿着统一的朝廷配发的服装,共同承担国子监内的杂役,一是为了避免培养出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二也是为了在学内不搞三六九等,学术面前人人平等,倡导包容的学术氛围。初始也有贵族子弟抵触,但久而久之便也习惯成自然了。 国子监的门口戒备森严,一大早便净街垫道,羽林军直接接手了防务,验明身份的才会放行。洛阳城的衙门官差全都撒到了外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车马粼粼全部被挡在了国子监当街之外,文武官员们安步当车,络绎不绝的往国子监而来,分明是小朝会的架势,有经验的一看便知道,今日不光是朝臣来,这个阵势分明是迎接皇帝和太后的规格。 杨柯早早的坐在刘伶专门为他安排的静室之中,晨曦之中一股微风透窗而来,杨柯依旧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衣袂当风,眼观鼻,鼻观心,只听到户外的修竹随风起舞的声音,这一刻,他的心绪并不平静。因为他今天要面对的是以陆机为首的一群劲敌。 首先陆机出身名门,为孙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第四子,与其弟陆云合称“二陆“。其次是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被誉为“太康之英“,也是金谷二十四友之一,被誉为“陆才如海”。存诗一百零五首,存赋二十七篇。同时还是一位书法家,所写的《平复帖》是存世最早的书法真迹。最重要的是他也是分封制坚定的支持者,所著的《五等论》就是专门为分封制摇旗呐喊的理论依据和舆论喉舌。但和晋代大多数文人集团的成员一样,他也是典型的人格分裂,无节操无下限,曾经为了荣华富贵,拼命靠拢贾后一党,甚至不惜沦为狗腿子的狗腿子,为贾谧鞍前马后的歌功颂德。贾后一党覆灭之时,杨柯为了不搞安定人心,尽快稳定朝局,就没有大兴株连,这陆机因此逃过了一劫,但从此也被边缘化了。 从万众瞩目的地步一下跌落云端,心中的失落和对杨柯的痛恨让陆机无时无刻不遭受煎熬,这次被文臣公推为论政的领袖,也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胜了,既可以进一步名扬天下,又可以重新回到核心的权利圈子里来,可谓一举两得。 杨柯心里十分清楚,作为穿越者,在引经据典,考证论典上,古人皓首穷经完成的积累占据有绝对的优势,自己没有取胜的可能,要想赢得这场辩论,除了另辟蹊径,别无他途可循。 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房门轻轻被推开,刘伶迈步走了进来,轻轻的对杨柯点了点头,这也意味着两军对垒的时刻到来了。杨柯在这一刻反而心地空明,多次的生死对决让他的心理变得越来越强大,每到大事临头,反而有了静气,与其五心不定,不如心无杂念,放手一搏,时时担忧胜负反而会分散注意力。杨柯站起身来,对刘伶也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平和安详。 太后杨芷与皇帝司马衷居于首座,杨柯与陆机分列两旁的辨席,他们身后则是满满当当的朝中文武和国子监师生,在国子监的大院之内,黑压压的足有五六百人之多,人数虽众,但却鸦雀无声,场中杨柯与陆机的辩论已经持续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俨然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生死交锋,一决胜负的时刻。 陆机滔滔不绝,挥洒意气,评古论今,妙语连珠,才思泉涌,不断的博得满场的欢声雷动,而且看起来余势不衰,大有一鼓作气,攻城克敌的气势。 杨柯则面色凝重,左支右绌,已呈败相,他事先所料果然不差,陆机对古往今来关于分封起源、礼制规仪、前人学说、历史掌故如数家珍,信手拈来,眼看着自己就要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和杨柯亲近的臣属均为他偷偷捏了一把汗,连太后杨芷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依臣之见,前人遗珠,史鉴不远,为天子权柄归于一统,海内臣服计,为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计,敢请太后废中枢院、行先帝藩王拱卫天子制,则我大晋必绵延万世,千秋永继。”陆机在紧要关头的这一番话铿锵有力,势如千军,顿时博来又一阵轰然叫好声。 “彩。。。。。。。”这一次的呼应经久不息,将杨柯淹没在一片惊涛骇浪之中。 第一六五章 穷追猛打 “远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览董卓擅权之际,亿兆悼心,愚智同痛。然周以之存,汉以之亡,夫何故哉?岂世乏曩时之臣,士无匡合之志欤?盖远绩屈于时异,雄心挫于卑势耳。”待到场中欢呼声平息之后,杨柯突然开口吟诵了一篇策论,有识货的已经听出来了,这正是陆机所作的“诸侯五等论”。 陆机在这一刻不由一愣,杨柯被打得节节失利的情况下,突然抛出了自己的旧作,让他有种莫名的惊诧和担忧。 杨柯继续说道:“敢问陆大人,周存而汉亡,在大人看来是因为远绩屈于时异,雄心不敌强权,不知柯说得可对?” 虽然不清楚杨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自己著述在前,言之凿凿,辩无可辩,陆机只能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杨柯慢条斯理的继续问道:“那么大人的解决之法就是分封以拱卫天子,则可保皇权无近忧,强权不复存,天下归于一统,百姓无生计之忧,不知柯对大人学说的理解有无偏颇?” 陆机只能继续点头道:“杨候理解的并无偏颇,正是下臣的浅见。” 杨柯突然话锋一转:‘敢问大人,分封制得以存续的基础是什么?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合抱之木起于毫末,御国之道,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不论合家学说,总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吧?’ “当然是井田制与宗法制,此乃诸侯与藩王分封的根本。”陆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杨柯冷笑一声,喝道:“来人啊,抬国库的田亩总册来。。。。。。。” 他这一生令下,早有两个胥吏吭哧吭哧的抬着一口大木箱子走进了人群,将箱子哐当一声卸了下来,之间箱盖大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大堆账册,杨柯缓缓走了过去,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了扉页,对着场外的人四顾亮开:“井田制自周以来,名存实亡,先帝在日,曾颁布禁绝圈田的国策,先后施行了占田制、户调制和品官占田荫客制,令行之初,仅仅是长安蓝田一个不入流的杂官庞宗,就占良田几百顷,豪强大族就不论了。令行之后,天下百姓丁男一人占田七十亩,缴税四斛,丁女占田三十亩。缴税一斛半。而贵族官吏一品占田五十顷,二品四十五顷,三品四十顷,每低一品,少五顷。品第六以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品二人,第九品一人。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无过十五户,第三品十户,第四品七户,第五品五户,第六品三户,第七品二户,第八品第九品一户。庇荫户的佃客,为私家人口,归主人役使,不再负担国家徭役。经此推行,平吴三年不到,举国新增一百三十万户,百姓与贵族官员各得其所,国库充盈。”说到这里,杨柯打量着满场鸦雀无声的大臣们,放下了手中的册子,拿起了箱中另外一本册子:“我手里还有一本账册,不知在座的各位想不想知道,先帝所立之国策,不过短短十几年时间,到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陆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手显然事前早有准备,就在是井田制这个地方等着自己,否则,怎么可能转眼间就抬上来了国家的田亩账册。还有自己鼓吹的宗法制,瞬间冷汗就留下来了,田亩制不过是经济国策,而宗法制那可是事关国本,可以无限上纲的大是大非的问题啊。 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杨柯乘胜追击:“时至今日,晋户三百七十七万,口一千六百一十六万,而举国在册缴纳赋税的百姓不到区区两成,我想问问陆大人,剩下的七成税赋去了哪里?按照你的说法,分封之制应该是拱卫天子,国库充盈的根本啊,怎么却变成了挖天子的墙角了?这到底是拱卫天子还是损公肥私呢?” 陆机不禁脸色微变,空谈是他的长项,但论及到具体的政务,他充其量就是个小学生的水平,何况杨柯的数据清清楚楚,铁证如山,登时让他哑口无言。 一众国子监的监生和一些心存良知或者素来清廉的官员已经开始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了。司马衷在这当口,突然击节而叹:“说得好,说的痛快,这些人及时损公肥私,害得朕宫中用度越来越少。”这个二百五天子的一句话不禁让在场的人哑然失笑,却又不敢君前失仪,只能强忍着不出声,登时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杨柯看了看陆机,又补上了而关键性的一刀:“至于陆大人所说的宗法制,我有一问,请问是宗族大还是皇权大,如果分封的根本是宗法,请问陆大人,您将皇权置于何地啊?” 这一个诛心之语如天雷滚滚,震得陆机脸色惨白,他再一次发挥了自己无节操无下限的本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不敢,臣才疏学浅,妄议国政,实乃无心之过,绝非臣决心叵测,请万岁明察。恳请万岁,恳请太后,容臣再回去闭门思过,多读几本书。” 杨芷面如止水,淡淡的说道:“罢了,平身吧,不过是个议政,陆大人何至于此。” 正在此时,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你们这帮腐儒,空谈误国,空谈误国啊,还不向太后、万岁还有杨候请罪。。。。。。”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在场所与人都看向了场外,人群涌动,分开了一条道,两名子弟搀扶着老态龙钟的王祥步入了会场,这样一来,连太后和皇帝司马衷也不得不起身搀扶和赐坐了。 王祥看着杨柯,拱拱手道:“分封之制断不可取,而今天下藩王已经十去其八,余者也不足为虑了,多亏了杨候你殚精竭力,未雨绸缪啊,别听这帮子糊涂官员狂犬吠日,如果不是杨候当机立断收其兵权,平定刘渊,此时此刻,我大晋只怕已经是战乱频仍,动荡一片了。。。。。。” 这一番话让在场各自心怀鬼胎的文臣默然不语,他们可以藐视杨柯,更可以腹诽皇权,但在王祥这个氏族领袖,天下读书人的精神偶像面前,还没有人敢直斥其非,那可是他们自己的代表人物,神一般的存在,否定了王祥,就等于将自己清理出队伍,成为无帮无派的流浪儿了。 文鸯等人看到这里,哑然失笑,看来那天杨柯一身斗笠蓑衣打扮,冒着风雨搬来的援兵就是这位王老大人了,可是有一点比较奇怪,这次倒杨的风潮,那可是从王祥亲自面见太后才拉开的序幕啊,这里面究竟有何玄机,所有人都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了。 第一六六章 事出意料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国子监论证之前,杨柯一身短打打扮,趁着连天的风雨,悄无声息的造访了老王祥的府邸。 王祥睁着昏花的老眼,并没有讳言自己亲自拜见太后的事,杨柯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王老,我知道您是忠君侍主之人,即便您见太后,也完全是一片公心,是为了平衡朝局,不让我杨柯成为第二个曹操。’ 王祥沉默许久,才艰难的开口说道:“既然知道老夫的用意,杨候今日登门是为了妥协还是为了兴师问罪?” 杨柯淡淡的笑道:“晚辈只想问王老一个问题。” “愿闻其详。” “王老是一片公心,可您能确保满朝氏族文臣、还有藩王,都是一片公心吗?” 王祥昏花的老眼突然之间精光爆现,但一闪即逝,他依然慢悠悠的说道:“杨候是担心这些人会借着老夫这把刀,以平衡为名,大兴风浪?” “何止是王老这把刀,万岁和太后这一次都被会被他们拖下水,夺权事小,好不容易平定的藩王之乱又会绝处逢生,死灰复燃,如果晚辈没有料错,群臣的弹章只是个开始,紧跟着他们会裹挟王老、太后,还有万岁,一起来下一盘大棋,只是王老猜不到的是,真正站在幕后操作的,其实是各路藩王。” 王祥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天下藩王十去七八,余者已经不足为论,杨候这样说,可有证据?” 杨柯看着王祥,目光炯炯,眼神中满是庄重和肃穆:“晚辈如果要拿到他们的证据,可以说易如反掌,但如此一来,必将兴起大狱,而且,一旦铁证如山,他们除了被治罪,可就再没有退路了。张昌的情报自晚辈离开京都洛阳之日起,就从来没有停歇过,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即便是真要构陷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晚辈何必要登王老的门?” 王祥突然想起杨柯手下由张昌执掌的驿站,那可是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朝局掀起这么大的风波,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可能毫无蛛丝马迹可寻,杨柯更不可能是聋子和瞎子,也许他现在手上正捏着一份名单。 “老夫老了,这一生见多了风风雨雨,起起伏伏,对功名利禄,结党营私早就绝了念想了。杨候今日和我这个糟老头子说了这么话,是想说服老夫去趟这趟浑水吗?” 杨柯心中雪亮,王祥这句话其实有两层意思,一是婉转的流出了一条路,不彻底翻脸。二是在试杨柯的底牌,看他到底准备是用硬还是用软的办法来解决这次朝局即将到来的纷争。 “软硬都不用,恰好相反,晚辈可以分权,但绝对不能在屈服的情况下分权,而是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分权。而且,绝对不能启用那些为藩王张目的人。” 王祥何等老辣,一听之下立刻明白了杨柯的意思,一句话,四个字“先抑后扬。”如果不抑制住那些藩王党羽的反扑,这些人名正言顺就可以作为平衡朝局的功臣,入主朝政,那时候,朝局当中只怕为数不少的臣子都将是藩王的提线木偶。而平复了这一波藩王反扑的浪潮,才能将真正秉持公心的朝臣扶上位置。 “权利你真是个好东西啊,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草莽英雄都如飞蛾扑火一般,虽九死其尤未悔,杨候乃一代英杰,磐磐大才,胸中自有豪情壮志,真舍得放弃这些到手的权利吗?”王祥睁着老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杨柯,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杨柯淡淡道:“权利是什么?国之重器,如果不能造福社稷,造福百姓,仅仅当做自己的玩物,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王老放心,晚辈没那么虚荣。也不会将王老推进火坑,这天下是天下人的,晚辈总不能一辈子跟这些氏族和文臣对着干吧。时至今日,我们真的该坐下来好好找到一个平衡点了。朝局不宁,社稷动荡,这天下可就危如累卵了。” 王祥叹了口气:“国之重器,非个人玩物,老夫活了一辈子,第一次听到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是啊,杨候也该好好和太后、天子、满朝大臣们好好解决这个问题了。” 当王祥突然出现在国子监的时候,不论是满朝文武,包括太后和皇帝都吃了一惊,刚刚还没有来得及从陆机战败的阴霾中走出来,王祥的这一记重拳不亚于釜底抽薪,将众人统统打蒙了,好比两军对阵,突然之间发现主帅倒戈,群龙无首一般。 杨柯紧跟着又亮出了一招谁都意向不到的举动,当几口大大的箱子被张昌的手下吭哧吭哧抬上场的时候,杨柯下令当场打开了箱子:“这满满几大箱的书信,不用本侯说,相信很多人都清楚是什么?我现在呈给天子,至于如何处置,自有天子与国家法度裁决,本侯不敢擅专。还有一言。。。。。。” 杨柯转过头来,对着皇帝和太后深深一躬:“启禀太后、启禀万岁,自今日起,臣请辞所有政务,愿归乡奉养双亲,还请恩准。” 现场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杨芷眼神中透露着无比的震惊和一丝歉疚。白痴皇帝司马衷则着急的说道:“杨候是功臣,怎么能请辞呢?” 满场的文武同僚则如开了锅似得窃窃私语,有惊讶的,有得意的,有庆幸的,有惋惜的,有后悔的,不一而足。杨柯再次对太后与皇帝深施一礼:“臣请告退,请太后、万岁恕罪。” 这一场满朝瞩目,热闹开场好戏,却在无比诡异的结局中落下了帷幕,太后杨芷看着面前摆着满满几大箱的书信,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别有用心的朝臣之间串联藩王的证据,如此烫手的一个大山芋就砸在了自己的手里,还有满座离心离德的文武大臣,她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自己的亲弟弟其实是用这种方式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了。 第一六七章 长亭送别 “爹、娘,咱们一起回弘农华阴老家,孩儿陪着二老颐养天年。”杨柯的一句话让杨骏和杨氏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要回老家?”杨氏迟疑的问道。杨柯现在权倾天下,日理万机,突然提出要奉双亲归乡,当然令她大感意外,虽然杨氏从不参与朝政,但毕竟一门权贵,多少总有些政治的敏感性。 “孩儿辞官了,从今以后再不理朝政,这么些年都没有好好的尽尽孝道,爹娘年事渐高,理当承欢膝前。”杨柯的回答滴水不漏。 杨骏沉吟半晌,突然问道:‘太后会允准吗?’ 杨柯摇摇头:“太后至今没有旨意,但孩儿心意已决。” 杨骏缓缓的站起身来:“你长大了,这个家早该交给你了来管了,从今以后,咱杨家就由你来当家,我和你娘听你的安排。” 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杨氏心中沉甸甸的,欲言又止,却不知从何说起。杨柯仿佛看出了母亲的心事,拍这杨氏的手,温言道:“娘,您不用担心,我和姐姐都好,不论发生什么事,您都是我们的娘,我们永远是您的孩儿。” 无名庵内,满树的姹紫嫣红,正是桃花漫地的时节,张蕊如往常一般,黎明即起,推开院门,花树之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粗布短褂,带着一顶斗笠,低头用木勺正为满院青绿的菜地印着水,一勺接着一勺,看着十分笨拙,却又一丝不苟,极其认真。红日初升,他满身都是初沾的露珠,湿漉漉的。张蕊手中的华锄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那男子站直了身子,缓缓转过身来,摘掉了头上的斗笠,看着张蕊展颜一笑,眼神亮如晨星:“我现在是一介平民,想回老家去做个田舍翁,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高攀得上张大小姐,做一对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农夫农妇?” 张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一大清早来装神弄鬼。”笑声未落,转而两行清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夺眶而出:“我等了你三天了,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 杨柯笑嘻嘻的问道:‘你还以为我忘了无名庵中的你了,自己回老家去了,是吗?’ 张蕊不住的点头,声音哽咽:“你连天下第一权臣的位置都可以舍弃,何况是我这个苦命的女子。” 杨柯走到近前,伸出手将张蕊紧紧的搂进怀中,鼻端嗅到她发髻的幽香,无限满足的说道:“你这个苦命的女子在我心中比江山重要千万倍,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对你,我杨柯今生都不离不弃。” 这句话在一瞬间将张蕊的心完全融化,千言万语,许久以来的担忧、压抑、焦虑、煎熬为之一空,泪水止不住的肆意流淌。 杨柯轻轻的为她擦拭着脸庞上的泪水,柔声道:‘记得那天晚上,咱们对着月亮说过的话吗?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现在你信了吧?’ 张蕊不住的点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得严严实实,紧紧的抱住杨柯,一刻也不敢松手,仿佛生怕松开以后,就再也抓不住他一般。 杨柯突然轻声说道:‘不对,有什么味道?’ 张蕊不由一愣,无意识的止住了眼泪,松开紧紧抱住杨柯的双手:“什么味道?” 杨柯收回给张蕊擦拭眼泪的手,苦笑道:“对不住,我忘了刚刚给菜地施肥浇水,没洗手,你脸上。。。。。。。” 原本是一场感天动地的场面,瞬间变成了张蕊娇嗔的追打和杨柯的四处奔逃的情形。 远远的站在院门之外的众多道姑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无限的神往和满心的祝福。 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驾蜿蜒摆出去足有数里地那么远,洛阳城外的凉亭之侧,文鸯等一行人送了一程又一程,杨柯笑道:“再送就出了洛阳境了,咱们在这接送庭中饮罢离别酒便就此别过吧。” 众人依言进了凉亭,早有仆从摆上了带来的食盒,布好了酒菜。让众位仆从退下之后,庭中只剩下了文鸯、马隆、唐彬、裴瓒、张昌等心腹武将。文鸯看看四顾没有外人,低声问道:“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请教侯爷。。。。。” 杨柯淡淡一笑:“诸位是担心,一旦朝廷下了明旨,让各位交出兵权,或者是调动该怎么办?” 众人一起点头。杨柯缓缓道:“我的亲军都在儒宗兄手里,将这些亲军尽快安插到禁军和卫戍京都的大军之中,只要有他们在,任何人都夺不了你们的兵权,就算是交出兵符,朝廷任命的官员也号令不了全军。” 唐彬眉头微蹙:“侯爷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时间不能拖得太久,一旦朝廷任命了新人掌军,假以时日,他还是可以慢慢往军队里掺沙子,逐步调换亲军的统兵权啊。” “所以还有第二步,唐老夫子在东海郡,必要的时候,让他想办法闹出点动静来,朝廷自然不敢轻易走马换将了。” 裴瓒恍然大悟似的说:“明白了,侯爷的意思是让唐老夫子起东海郡之兵,威胁京都洛阳,朝廷就不敢妄动老帅了?” 杨柯笑道:‘明白个屁,那不成了让唐老夫子公然造反了。’ 裴瓒不禁灿灿道:“唐老夫子不能动,那还怎么威胁朝廷?” 文鸯确已经听明白了,横了裴瓒一眼:“你就不会多动动脑子,这天下的流寇土匪多了,谁说一定是官军才能威胁京畿了。” 送走了这些心腹武将,杨柯抬头看了看天将近午,手下过来收拾杯盘,一边问道:‘少爷,咱们是现在启程吗?’ 杨柯摇摇头:‘再等等。’ 他的话音未落,远远的就看到两人两骑打马而来,正是蒯钦和刘伶二人。一口气跑到凉亭边,滚鞍下马,两人喘着气便进了凉亭。刘伶不待和杨柯答话,一伸手拦住了收拾食盒的仆役,从他手中劈手夺下了一壶酒,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几大口,喝了个精光。这才咂摸这嘴说道:“侯、、、侯爷,已经安排停当了,您就放心归乡吧。” 第一六八章 衣锦还乡 弘农华阴位于关中平原东部,东起潼关,西邻华县,南依秦岭,北临渭水。自古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是中原与西北的咽喉之地。华阴除了是战略要冲之外,真正名扬天下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境内的华山,二是因为弘农华阴的杨氏。 东汉时期,世居弘农郡的杨氏家族从杨震起,四世连任宰相,成为了当地望族。杨震为官清廉,德高望重,在他由荆州刺史调任东莱太守赴任途中,昌邑(今山东巨野县)县令王密感念其“察举”(汉代的选官制度)之恩,特备黄金十斤欲趁夜赠予杨震。此后,便有了杨震的那句“天知、神知,我知、你知”的名言,杨震也因此被后人称为“四知先生”。弘农杨氏,从此也将杨震奉为开基之祖,并取堂号“四知堂”。自此,弘农华阴成为天下杨姓的第一望族的策源地而蜚声天下。杨柯的父亲和叔父这一支便是出自于此。 远远的看到在官道两旁肃立迎接的大队人马黑压压一大片,杨柯不禁暗自苦笑了一笑,看来衣锦还乡是不可能也行的了。他自小从未回过家乡,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和繁文缛节自然一窍不通,所以悄悄的勒住了马缰绳,落后了几步。车驾在管家的指挥下,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迎接的队伍紧跟着鼓乐喧天之声大作,鞭炮齐鸣,烟雾缭绕之中,打头的地方官员满面堆笑,后边紧跟着的是杨氏的族老和士绅。杨骏被仆人搀扶着下车一一回礼。杨柯则远远的躲到队伍的角落,他身边的一辆马车撩起了车帘,露出来一张巧笑倩兮的笑脸,不是张蕊又会是谁,正打趣着杨柯:“都说富贵还乡是人生一大乐事,你怎么像吞了个苍蝇似得。” 杨柯苦笑道:‘我怎么觉得像在戏台上唱戏似得,一群人围着你看,不自在。’ 张蕊白了他一眼:‘你就是个怪人,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做这个梦,你却像吃苦受罪似得。快去吧,以后要长居乡里,不能一来就给人留下个倨傲的印象,否则以后还怎么相处啊。’在这个方面,张蕊是诗礼传家,反而比杨柯来得更老道一些,于是循循善诱,温言劝慰。 他话音未落,为首的一名官员已经开始说话了:“老侯爷,不知少侯爷何在啊?请容我等拜见。”说话的这人正是华阴地方的县令,三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却敦厚壮实,短短的两撇鼠须,看起来不像个读书人,到像个商人似得。他一边说,一边四目打量,一眼就看到了下马之后,施施然走过来的杨柯,急忙三步并作两步,驱前单膝跪地,大声道:“华阴县令、学生陶侃参见杨候。” 杨柯眼神一亮,盯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胖子看了足足有一刻钟,才缓缓问道:“陶县尊见过我吗?” 陶侃抬起头来:‘少侯爷开科取士,下官正是首科录取的,在国子监曾有幸蒙少侯爷聆训窗课,应执弟子之礼,听说您要来,学生欣喜之至。’ 杨柯这才明白,陶侃为什么一眼就在众多的人群中认出了自己,原来竟是第一批录取的士子。他微微笑着扶起了陶侃,问道:“执弟子之礼不敢当,我现在是赋闲在野之人,咱们就以平辈兄弟论交吧,敢问县尊台甫,仙乡何处啊?” 陶侃连称不敢:‘一日为师,终生当以师长事之,以后学生不叫少侯爷,称呼您为老师,您也不要叫我县尊,学生草字士衡,鄱阳郡枭阳县人,后徙居庐江寻阳。’ 杨柯心念电闪,暗暗道:‘是了,就是这个人了,没想到真如史书所载,他此时仅仅还是个微末小官。’容不得杨柯多想,众多的亲族此刻一股脑都已经围了上来,寒暄的寒暄,介绍的介绍,乱作了一团。 归乡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回家,当然是参拜祠堂和祖宗。 中国古代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最能体现这种等级差距的是对祖先的祭祀。宗祠是宗家血脉所系,也是宗家盛衰的标志。因此历代帝王将相都将宗祠看作国家权利的象征,统治人民的支柱。所以建造宗祠是统治者的特权。祠堂的建造在《周礼》中规定,一直到士大夫,都有建造的资格,但普通庶民是不能建的,只能路祭。这个规矩直到明清两代才被打破。汉代以降,那时的祠堂还远没有发展到明清两代的规制与功能,都是修建在祖坟附近,供祭祀所用。不像后世的祠堂,不仅仅可以祭祀先祖,陈列牌位,还兼具了唱戏娱乐、蒙童书院、族中公议等诸多功能,总之,官府治理是不出县的,真正民间的自治都是来自于宗族,在宗族的势力范围以内,族规比国法要管用,族长和宿老就是宗族里的皇帝。 杨柯抬头看着四周石刻的族谱,细细端详,杨氏渊源历历在目,一世祖杨敞,汉昭帝时为丞相,封安平侯。二世祖杨忠,生子谭。三世祖杨谭,生子宝、并。四世祖杨宝,生子震、衡。五世祖杨震,字伯起,“关西堂”“四知堂”“清白堂”誉称得于杨震。生子牧、里(失考)、秉、让(失考)、奉。杨秉,东汉宰相,自杨震起至杨秉后裔杨彪均为太尉,后世称为“四世三公”。。。。到第九世祖杨超,生子柄、骏、珧、济。骏、珧、济,其中有三个就是号称三杨的,当然就是自己的父亲和两位叔父了。接下来,杨柯赫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爵位官职十分醒目。穿越而来的杨柯亲眼见证了自己被提前供上了神坛,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繁文缛节一大堆的祭拜之礼过后,才是互相之间的见礼和寒暄,面对着族中老少们的阿谀如潮,杨骏显然十分受用,杨柯却如坐针毡,他悄悄的走近陶侃的身边,低声问道:“你的县治在什么地方?距此有多远?” 陶侃不明就里,恭恭敬敬的答道:‘回老师的话,学生的县治距此地二十余里。’ “那好,今日你就不要回治所了,我们秉烛夜谈。” 第一六九章 一团乱麻 (感谢喧癫空隧打赏,感谢天蓝晓始终支持,谢谢,谢谢,谢谢。) “春秋晋置阴晋邑,周贞定王十六年,韩、赵、魏三分晋室。今华阴地以魏长城为界,东属魏,西属秦,阴晋邑属魏。秦惠文王六年魏纳阴晋于秦。秦置于宁秦县(包括今华阴、潼关二县),取“宁靖秦疆”之意。西汉高帝二年,属渭南郡。西汉高帝八年以地处华山之北更名华阴县,仍属渭南郡。西汉高帝九年属内史。西汉建元六年,分内史为左右。华阴县属右内史。西汉太初元年,改右内史为京兆尹,华阴县属之。新莽始建国元年,属于冯翊郡。新莽天凤二年更名华坛县,仍属于冯翊郡。更始元年,复名华阴县,属京兆尹。建武十五年华阴县改属弘农郡。三国魏黄初元年属恒农郡。西晋泰始元年恒农郡复为弘农郡,华阴县属之。”陶侃谈起华阴的建制和渊源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杨柯突然插话道:‘士衡啊,你来这华阴做县令有多久了?’ 陶侃一愣,不明白杨柯为何有此一问,但依然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学生到此任职刚刚满四个月。’ “此处田亩人丁,百姓以何为业可有详查?” 陶侃脸色微微一红:“学生接收至今,和上任县令办理交接便花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至今还未曾下过治下一次,民情更是不熟。” 杨柯点点头:“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可这个造福不是空谈就能办到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言万策不如一行。而要行得好,行得对,就离不开对症下药这四个字了,华阴是我的老家,这次回来,我想要在华阴办一些大事,但能不能办得成,一是离不开你这个父母官的支持,二是要看有没有这个条件。” 陶侃深施一礼:“老师教诲,学生终生铭记,学生明日一早就下县治,一定将民情搞个水落石出再来和老师共商大计。” 杨柯点点头,看着陶侃告辞而去,一股深深的倦意涌上心头,连日来的车马劳顿,加上今天整整一天的迎来送往,确实有点支撑不住的感觉。突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贴身的家仆悄悄的送进来一封密信,扫了一眼密信的封套和火漆印记,杨柯便知道是张昌派人送来的急件,按照杨柯的吩咐,凡是张昌的急件,任何时候都要即刻送给他。所以,仆从不敢耽搁,深夜时分也照送不误。 杨柯拆开封套,拿出密信,一目十行看完,略微思忖片刻问道:“信使走了没有?” 仆从摇摇头:“还没有,准备明早返程。” 杨柯起身从案头拿起了笔墨,沉吟许久,终于还是搁置了下来,挥挥手,示意仆从退下了。 此时此刻的京都洛阳早已经是闹翻了天,刘伶一日三催张昌,散朝之后,刚刚过午时,刘伶与蒯钦联袂而来,又将张昌堵了个正着:“子平兄,侯爷那边有消息没有了?我们可都是火烧眉毛了。” 张昌两手一摊:“信我是送到了,信使也回来了,可侯爷片言只句的回信都没有。” “有没有口信呢?”蒯钦紧跟着问了一句。 张昌摇摇头:“口信也没有。” 刘伶大叫道:“怎么可能,侯爷这是打的什么算盘。”那封信正是刘伶亲自执笔写的,自从杨柯离京之后,洛阳的文臣之间便乱成了一锅粥,矛盾首先是从中枢院开始爆发的。 按照杨柯当时的构想和设计,中枢院只是相当于秘书和顾问机构,以张华等人为首的中枢院官员品级并不高,也是为了避免过度激起朝臣们的反弹。但因为天下奏疏归于此院,且批复审核下旨又出于此院,所以说,中枢院实际上就成了决策机构。而原有的各部和衙门也就沦为了执行机构。当杨柯离京去职之后,权利争夺的焦点立刻便在中枢院集中爆发了。 中枢院虽然是杨柯创设的制度,但有利于皇权的集中,换句话来说,谁掌握了中枢院,谁就是整个大晋朝的发号施令者,所以,以太后为首的皇族当然不想放弃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而中枢院内部实际上也分为了两派,张华是坚定的站在了太后这一边,可其他如王祥等顾问之流则置身事外,隔岸观火。至于朝臣之中,无论是藩王的党羽还是氏族门阀、以及寒门出身的官员则各擅胜场,你反对的我就赞成,你赞成的我就反对,斗了个不亦乐乎。每天的朝议就成了吵架和辩论大会,无一刻能得以消停。至于杨柯塞给太后的那一大箱子文臣与藩王勾连的书信,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被搁置到那个角落里,束之高阁,反而变得不再重要了。 按照刘伶和杨柯商议的办法,其实不外乎“以退为进,渔翁得利”两策而已。按照他们的预想,群臣一旦失去了杨柯这个公敌,为了谋夺权利,切分蛋糕,必然会激起一场内讧,一旦朝局乱成了一锅粥,朝政无以为继的时候,刘伶便会联络杨柯的一些心腹上奏劝进,要求杨柯继续回朝主政,稳定朝局。眼看着一天天的时间过去,朝局的矛盾爆发已经渐渐逼近顶点,几乎处于失控的边缘了,各部衙门以及中枢院基本陷于瘫痪和停滞的状态,国家的政务堆积如山,各派各系几乎要上演全武行了,刘伶当然心急如焚,一天一封信,催着杨柯下达命令,但杨柯那儿却仿佛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一般,一概沉默以对,稳如磐石。这一下,连刘伶和蒯钦也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其实此时此刻,还有两个人如坐针毡的,当然是太后和张华。面对朝局的纷争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她们终于发现,尽管她们掌握着最高决策权,但皇帝形同虚设,一旦进入白刃战的时候,没有了杨柯和他的部下的支持,满朝文武放眼望去,竟然都是各自有各自的帮派,唯独她们才是孤家寡人。 真正是潮水退去,就知道谁在裸泳。 第一七零章 人尽其才 看着陶侃又黑又瘦的脸庞,杨柯不禁笑道:“这一个月时间没见你登门,都干嘛去了,怎么黑瘦了许多?” 陶侃深深一揖,毕恭毕敬的说道:“老师的教诲学生铭感五内,这一个月的收获胜读十年书,多谢恩师的点拨。” 杨柯也不谦虚,静静的受了他的大礼,才淡淡的道:“踏遍了治下的山山水水,士衡有何高见啊?” “学生有一肚子的话要向老师请教,能否容学生先歇口气再聊?” 杨柯莞尔道:“肚子也还饿着得吧?” 陶侃不住点头。 “行,先去客厅用点膳吧,吃完了我们再聊。” 陶侃依言随着仆从出了书房,去客厅用饭去了。 张蕊悄无声息的从内间走了出来:“这位是谁啊?我看比你还要老,你何时收了他做弟子的?” 杨柯哈哈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个陶侃可是个人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蕊看着杨柯一脸神秘的样子,不禁嗔怪道:“老是装神弄鬼的,就你花样多。” 杨柯看着张蕊不过月余的光景,再不似从前那样弱不禁风,满腹心事的样子,而是精神倍增,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的喜气,铅华不染,略呈富态,已经俨然是一派大户主妇的风度了,不由满心的感慨,伸手将张蕊揽进怀中:“好,不装神弄鬼了,说点正事,下月的初六是黄道吉日,我已经发下了帖子,要好好操办操办咱们的事了。” 张蕊欲语还休,红霞满面,眼波如欲滴出水来一般,故作不解:“咱们的什么事啊?” “当然是婚事了,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堂堂正正进我杨家的门,做我杨家的媳妇。” 张蕊的心欢喜得如要炸开一般,但随即眉头微蹙,担忧的问道:“你们杨家是大户,又是在你的家乡成婚,族中的族老和你爹娘会同意吗?” 杨柯淡淡的笑道:“我是一家之主,我自己的婚姻大事自然我说了算,至于那些族老,坐着喝喜酒就行了,哪轮到到他们来说三道四。” 张蕊不禁一愣,在古代的宗族之中,族老的权威可是大过天的,不论你是高官显贵,一旦回到家乡见到族老,那都得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的,像杨柯这样对族老的权威嗤之以鼻的,她还是闻所未闻,更觉得匪夷所思。何况她一直在担心自己曾经的身份不能为族中长辈接收,所以婉转的劝道:“我是担心你为难,你跟族老们好好说说,别跟他们顶着来。。。。。。” 杨柯霸气的一挥手:“行,回头我跟他们客气客气,再敲打一下他们,先礼后兵,保证他们服服帖帖。” 张蕊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这种事也可以先礼后兵?” 杨柯点点头,板起面孔道:“你们这些老头子都听好了,我夫人心眼好,让我对你们客气点,你们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不留情面。” 张蕊扑哧一声,笑得花枝乱颤,满室皆春。 杨柯跟随者陶侃一路走,一路看,陶侃不住的给杨柯解说着:“我华阴真正是人多地少,仅仅靠着土里刨食,百姓们糊口都成问题,老师请看,这满城的百姓十之六七都是凭借着手艺在度日,而且都是世代相传,技艺精湛,仅仅是华阴城内,冶炼、木器、窑陶、造纸作坊就不下数十家之多,学生这次细细核对了在册的工匠户籍,整整有六七千人,九百余户之多。。。。。。。。” 杨柯一边听一边看,小小的华阴城不过数万人的规模,街道不过四五条,但靠近县衙的主街之上鳞次栉比,户户相连的作坊竟然热闹非凡,冶炼的锻打之声、锛凿斧锯的敲击之声,行商与座商的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常,不禁连连点头:“士衡啊,这些个匠户都是各自为战,各做各的生意,官府可有什么集中管理他们的办法没有?” 陶侃不由一愣:“集中管理?这倒是没有,官府需要采办一些器物,直接向他们买就是了,收税的自然有吏员,也没必要进行集中管理。” 杨柯摇摇头:“如果有大额的采办,一家家的去谈价费时费力、定样也麻烦,同时货物品质无法保证,这些小户分散购买原料都是问题,所以,要集中管理。” 陶侃面有难色:“只是官府之中人手有限,也没有内行做得了这个事啊。” 杨柯淡淡一笑:‘谁说让官府来管了,官府只是出个面,让各个行业里推举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成立个半商半官的行会不就行了,一来他们是内行,二来聚沙成塔,合兵一处,这些分散的小作坊也可以得到更多的买卖和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陶侃不禁眼神一亮:‘着啊,这样一来,各家都有好处,自然愿意,买卖的量自然也就大了,官府也省了很多心,真是一举三得啊,老师这一计真是神来之笔啊。’ 杨柯没有理会陶侃的马屁,接着说道:‘我看就从冶炼作坊起个头吧,不过千万要记住了,防止那些大户把持行会,从中渔利,这个行会办不办得成,办不办得久,关键就在这里。冶铁作坊成立之日,我先给他们送上一笔大大的买卖。’ 陶侃忙不迭的应声:“学生这就去操办,一个月之内,一定办成,请老师静候佳音。” 杨柯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憧憬,眼前的五行八作、小打小闹的华阴城在他眼中其实蕴藏了无限的可能,行会的成立只是他的第一步棋,首先将分散的小作坊联合在一起,集中解决原料采购,产品标准化和订单规模化的问题,同时能更好的解决工艺改进的问题。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想将华阴变成一个自己的军事工业基地和技术研发基地。而陶侃就是他心目中完成这一使命的不二人选。只是陶侃自己没有预见到,杨柯的这个安排会改变他未来的命运。 第一七一章 洞房花烛 杨柯终于明白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真难,此时此刻,他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但张蕊却好像乐此不疲,喜笑颜开,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后世拍婚纱照的新人百态。男的愁眉苦脸,如上刑场,还不得不强颜欢笑,虚与委蛇。女的则只恨服装太少,姿势不美,角度值得继续推敲。 大婚之前一个月,杨柯便进入了提线木偶的状态,只能任人摆布。堂堂杨氏望族年轻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权倾天下的侯爷,虽然是辞官归隐,但毕竟是显赫一时。何况从迎来送往的礼单以及提前登门的如云贺客来看,尽是朝中权贵,哪有一点点人走茶凉的萧瑟感。太后与皇帝还亲自指派了赐婚时,早早便到杨家庄住了下来。杨氏家族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婚礼筹备中心,一门心思想把这次杨柯的大婚操办出杨氏家族史无前例的新新高度和新水平。 古人的婚礼是从“六礼”演化而来,所谓六礼分为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首先是提亲,要经媒人撮合,双方家长认为门当户对,则互换“庚贴”,也就是交换年龄、生辰八字,还得压在灶君神像前以测神意。如三日内家中无碗盏敲碎、饭菜馊气、家人吵嘴、猫狗不安等“异常”情况,则由算命先生登场来“排八字”,看年庚是否相配、生肖有无相尅。张华虽然远在洛阳,但礼不可废,依旧要走完全套流程,这一来二去,就花了半个月辰光。 紧跟着是定亲,定亲前先要议亲,所为议亲实际上就是男女双方讨价还价。一般“四洋红”或“六洋红”,无非就是金银首饰,果品酒酥之类的。定亲后,男方将上述礼品用杠箱抬到女方,并下达定亲凭证,俗称过书。女方回礼则多为金团、油包及闺女自做的绣品,并返还回帖作为凭证。俗称“文定”。杨家的礼物丰厚自是不必说了,但过场依然走了个十足。这一来又去了小半月。到这里,才算是真正能进入婚礼的主旋律了。 至于看嫁资、坐花轿、开面、上轿、拜堂、贺郎酒这道道关口,更是将杨柯折磨得不成人形,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只来一次,绝不再跳这个火坑。 杨家庄如同过节一样,流水席一直开出足足数里地去,杨柯的二位叔父也悉数到场,整个庄子如同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连台的大戏整整八天不带重样的,鞭炮烟花在庄前的空场上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引得周围十里八乡的人赶集一般都聚集到了杨家庄,反正开着流水席,来者不拒,坐下就开吃,吃完就去听戏,也不问你是谁,按照杨母的说法:“来的都是客,就算空手也是给儿子添喜气,哪有拒客的道理。”由此拉开的狂欢序幕一时盛况空前,风头无两,庄子里老辈子的人说:“当年皇帝大婚的时候只怕也没这么热闹和排场过。” 躲开了如云的贺客,杨柯带着八成酒意,踉跄着一头撞进了自己的小院,后边尾随而来的老部属心怀鬼胎的跟在后边,想听听墙根,怎奈杨柯早有防备,婚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着面无表情的亲军,杨柯对着鬼鬼祟祟的部下笑骂道:“今晚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有胆敢硬闯的立即拿下,军法从事。”亲军都是一个个铁面人,除了杨柯的命令,谁的话也不会听,立即齐声应诺,一个个站得笔直,将妄图偷偷溜进来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杨柯这才放心的推开房门,进了婚房,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房中红烛高照,映得满室皆春,帘帐高挑,张蕊头戴着大红的盖头,身穿着大红的吉服,稳稳的坐在檀木床沿上,一动不动。杨柯轻轻的走近张蕊的身边,伸手揭去了红盖头,张蕊低着头,乌黑的秀发高挽着发髻,满头珠翠映得她一身的珠光宝气,白嫩的肌肤如层林浸染的霜叶一般,红得娇艳欲滴,秀眉弯弯入鬓,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羞得不敢睁开,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纤纤玉足。心中又羞又怕,半天没有等到杨柯下一步的动静,不禁忍不住抬起头来,这一看不由莞尔笑了,杨柯斜靠着檀木床的架子,竟然呼呼大睡起来。 好不容易将死沉死沉的杨柯搬到床上躺下,杨柯一个翻身,半边身子侧压在张蕊的身上,闻着浓重的酒气,第一次近距离和杨柯肌肤相亲得密不可分,张蕊起初还想挣扎一下,挣脱了几下挣不动之后,便不再白费力气了。借着红红的烛光,睡熟中的杨柯脸色竟然如此安详,高高的鼻梁,脸部的轮廓格外分明,再不似那个带着淡淡的坏笑,从骨子里透着一种俯瞰一切的通透和倨傲。此时此刻,他睡得像一个婴儿一样。张蕊伸出柔嫩的纤手,轻轻抚摸着杨柯的脸庞,这一刻,她的心几乎完全要被融化掉了,沉迷的看着杨柯,轻轻说道:“夫君、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此刻在饮宴开席的地方却完全是另一幅光景,酒到酣畅处,划拳行令,高谈阔论之声传的远远的,在静夜之中更显得喧嚣。唯独在僻静的偏厅之中,有一桌喝得却是文文静静。这一桌坐的满满当当,唐仲、周处、文鸯、唐彬、马隆、裴瓒、刘伶、蒯钦、张昌、黑七、刘四娘、闷葫芦等人一个不少。 刘伶破天荒的不是牛饮,而是微微啜了一口酒,然后看着满座的人说道:“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可现在已经是暴雨倾盆了,侯爷还在这里稳如泰山,大家伙都帮着拿个主意吧,明日一早,我还得要赶回洛阳,总不能就这么空跑一趟,回去了连个章程都没有吧?” 唐仲淡淡一笑:“你这酒中仙也有醉里看花的时候?呵呵,侯爷什么时候犯过糊涂,不给章程本身就是章程。。。。。。” 第一七二章 谋事当密 从宿醉中醒来的杨柯感觉到头疼欲裂,最里面发苦,但慵懒得不想睁眼,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在床头摸索着找水。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响起:“要喝水吗?” 杨柯不经意的“嗯”了一声,随即一个勺子凑到了嘴边,不冷不热的一勺冰糖莲子羹便顺着嘴角喂进了自己的口中,入口甘甜,顺喉而下,让他火烧火燎的胸口瞬间便清凉了不少,喝了几口,杨柯突然从无意识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张开了眼睛,面前站着的正是张蕊,一袭罗衫,幽香袭人,眉目如画,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杨柯这才回想起来,原来昨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之夜,不由歉意的说道:“我昨天喝多了吧,真是抱歉,冷落了你了。” 张蕊本来是有些许委屈的,新婚之夜,新郎却呼呼大睡,但被杨柯这一句话将心中的疙瘩化于无形:“昨天被人灌酒了吧,我早起炖的冰糖莲子羹,解宿醉最好的,快点喝了吧。” 杨柯点点头,三下两下将一碗莲子羹喝得干干净净,片刻功夫,胃里面舒服了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掀开了被子,赤足下了地。张蕊细心的为他披上了外衣,一边劝道:“地上凉,你坐着,我帮你穿衣。” 杨柯舒舒服服的坐到了床沿上,张蕊为他拿过来鞋袜,坚持着要帮他穿上,杨柯叹了口气道:“有老婆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以后我都不用自己穿衣服了。” “别耍贫嘴了,洗漱完了再吃点东西,外面还有一群人在等着你呢。” “是唐老夫子他们吗?” 张蕊点点头:“他们一大早就来了,听说你宿醉未醒,等了好一会了。” 杨柯歉意的笑笑:‘本想今天好好陪陪你的,可你看。。。。。。’ 张蕊笑道:“你就会甜言蜜语哄我高兴,赶紧的吧,让客人等久了就不好了。” “要不,我让他们改天再来?”杨柯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想让他们笑话我不懂事啊,少来了,忙正事要紧。”张蕊薄嗔道。 杨柯一跃而起:“还是娘子好,顾大体,我早早谈完了事就回来陪你,下午我们踏青去啊。” 唐仲哈哈大笑道:“真是没办法的事,一大早就将侯爷从洞房里请出来了,得罪得罪。” 看着这群人带着调侃的笑意,杨柯摆摆手道:“老夫子也学着说风凉话了,别来虚的了,咱们开始议事吧,谈完了事我也不留你们了,你们早早打道回府吧,我得陪夫人去了。” 众人不禁哄堂大笑,唐仲笑道:“新婚燕尔,侯爷这么急着就要下逐客令了,咱们也识趣点吧,不过你总得管饭吧,中午就在侯爷府上再叨扰一顿,吃完就走,绝不食言。” 谈笑之后,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开始细细的商量起事情来。首先是唐仲与周处将东海郡的情况作了详细的介绍,经过一系列大大阔斧的整顿之后,无论是政权还是军权都牢牢的被掌控住了,紧接着就是肃清了常家在各地盘踞的爪牙和帮派,商道则由红姑通盘接手,短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恢复到了柳氏兄妹曾经的水平和规模。市井百姓和各行百业在废除了东海王的一些列苛政与盘剥之后,开始渐渐有了生气。杨柯听完二人的介绍之后,由衷的赞叹道:“东海郡本是一盘残局,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扳过来,两位功不可没,着实辛苦了。” 周处自谦了两句,话锋一转:“侯爷,来之前咱们已经接到了中枢院的廷寄,让咱们将驻军人数和岁入做一个详细的账册报上去,我和唐大人拿不定主意,该怎么个报法,还得侯爷您定个章程出来。” 杨柯沉吟片刻:“这是朝廷在投石问路,想看看东海郡是不是铁板一块,你们据实上报,而且报得越快越好,不要给中枢院留下口实就行。当务之急,最急的还不是东海郡,所以要辛苦你和老夫子多挑挑担子了,有什么事二位商量着办即可,不用通传我。还有一件事,这个柳氏商号我是有大用处的,估摸着合适的机会和时间,我再去和她们当家的好好聊聊。” 周处点点头,便不再言语。接着是文鸯和马隆、裴瓒、唐彬等人,将各自统兵的的情形一一介绍给杨柯听,杨柯很认真的听,偶尔还会问一些具体的情形,听完之后,他基本得出了一个判断,京中的禁军、驻防的主力也是渐渐变成了牢不可破的子弟兵,尤其是自己随身的那些亲军被打散到了各个军旅之中,担任着基层的军官之后,控制力进一步被加强。 “儒宗兄,还有一事需要抓紧来办了,我想将葫芦谷办成讲武堂,专门用于军官的轮训,这个讲武堂的山长可非你莫属啊。要多多的练出一些能带兵,能打仗的人才出来。” 唐仲突然插话道:“侯爷,儒宗可以办这个事,但山长一职还是非杨候莫属啊。” 唐彬也立刻回应道:“是啊,山长一直还是由侯爷你代劳吧。” 杨柯目光闪烁,心中其实很明白,军权从来都是非常敏感的问题,而掌控军权靠的就是军中的各级军官,训练军官的学校是军官的摇篮,这个山长当然应该由军权的最高掌控者来担任,唐仲和唐彬的态度其实也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但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杨柯也就没有故作谦虚了,当仁不让的回答道:“可以,儒宗兄就做个总教习吧。” 接下来就轮到刘伶了,他的话言简意赅:“侯爷,朝局动荡,下官可是心急如焚,现在时机火候已到,侯爷也该重新出山了吧?” 杨柯摇摇头说道:“不瞒刘兄,我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这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谋主没有现身之前,咱们依然是在明处,既然乱作一团,不妨让他烂透了再说,真神不现,咱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刘伶问道:“侯爷这句话似有所指?” 张昌接过话头:“这次朝局动荡,一路是藩王在背后,一路是氏族在背后,还有一路是太后在背后,错综复杂,但我隐隐觉察到有一些蛛丝马迹,一定还有人没有跳出来,而且这个人似乎是合纵两横,能量不小啊。” 刘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过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略一思忖,突然问道:“可有证据?” 张昌摇摇头:“这又不是开堂审案子,要证据何用?” 杨柯面色凝重:“当年贾后一党被废,功不在我,而是因为贾后办了一件事,实在是太不得人心,所以才墙倒众人推,否则,咱们废掉贾后,也不可能那么四平八稳,满朝公卿大臣和藩王,没有一个有异议,足见朝局之争,取大势为首要,宁肯藏拙,也绝不逆势而为,这个人如果不跳出来,咱们还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在场的人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但无人去点破而已。杨柯看看时间已经临近午时了,站起身来说道:“各位留下吃个便饭吧,我就不陪你们了,大家以后的书信往来,保险起见,都交由子平兄的驿路传递。” 众人也不谦让,各自分手,吃饭的吃饭,回内院的回内院,这次难得一聚的高层会议也就此结束。 第一七三章 登门求教 (第一天上架,感谢天蓝晓、求真97,喧癫空隧的支持,感谢收藏朋友们的支持。麒麟可可会继续努力。) “睿作大筏数十,方百余步,缚草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铁锥,锥辄著筏而去。又做大炬,长十余仗,大数十围,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锁,然炬烧之,须臾,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翻着工匠名册,读到穆九一名,在下面有这样一行记叙,杨柯问陶侃道:“这个穆九就是当年为先帝献策,大破东吴铁链和铁锥阵的工匠吗?” 陶侃点点头:“当年先帝命大将王睿率水师南下。东吴在长江天险的要道处不下了层层铁链,又在水底沉下了大铁锥,苦无破解之法,大军不得前进。那时的穆九是随军征用的民夫,献出了奇计,并带人制作了一些筏子,方圆百来步,上面用稻草人冒充披甲执武器的士兵,一方面吸引东吴军队的注意,另一方面,木筏会勾住水下的铁锥,可顺着江流将铁锥带走,破了水底的铁锥阵。继而又特别打造了巨大的火炬,上面淋满麻油,然后点火烧铁链。铁被烧成铁水后,铁链阵也随之被破掉,才有了后来的船队沿江而下,灭掉吴国的战果。这个穆九世代就是铁匠出身,更难得是,他竟然还识文断字,在华阴县的匠户中很有些威望。正是侯爷需要的人才啊。” 杨柯听罢,心中暗暗称奇,在古代,工匠的地位其实是很低的,能识文断字的工匠更是凤毛麟角,而这个穆九能破了铁锥和铁索阵,不单单是本身的技艺高超就能胜任的,更重要是靠他动脑子的能力。这种人有实际动手的能力和世代相传的技艺,又能创新思考,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人才吗。他按捺住兴奋,又问了一句:“这个穆九参加过平吴之战,年纪只怕不小了吧,身体怎么样?” 陶侃笑眯眯道:“这穆九已经年过六旬了,不过铁匠出身,自小打熬惯了筋骨的,身体好着呢。” 杨柯迫不及待的问道:“我想见见他,他在哪里?” “老师稍等片刻,我这就派人去传他来。” 杨柯略一思索,当机立断道:“不必了,我们跑一趟,我亲自去拜会他。” 陶侃不禁瞪大了眼睛,一位国候亲自登门去拜会一位匠户,岂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但他知道杨柯必然有自己的打算,所以也不劝阻:“好,学生带路,陪老师一起去。” “不要摆轿,我们安步当车走着去,别惊扰了百姓。”杨柯临出门看到已经有陶侃的衙役备好了轿子,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杨柯一行几人轻车简从,仅仅是让一个当地的地保带路,但还是惊动了整条街的匠户。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街不过数百米的长度,却密密麻麻住着不下几十户人家,五六百口子人,世代都是以打铁为生,当地人就称此地为铁户营。沿街的房屋都是破败不堪,甚至有的连门板都没有,门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一而足,黑压压的两长条挤在街道两盘,都在用惊讶和敬畏的眼神看着杨柯等人。这也不奇怪,这条小街平时来得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地保和税吏了,在他们眼中,衙门里的差役就已经是高不可攀了,听说今天来得不仅有县大老爷,还有一个竟然是侯爷,在他们眼中,对侯爷究竟是多大的官没有概念,只是在猜测着那是天天跟皇帝见面的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在一行人当中,很容易就可以认出哪位是国候,因为他走在最中间的位置,其他人都谦让着他走在前面,可这个国候也太年轻了,而且风度翩翩,十分和气,看着自己都笑眯眯的,他的眼神扫过,没有一点盛气凌人,反而让每个人都觉得如沐春风一般。 地保正要示意两边的百姓对杨柯行礼,杨柯急忙止住了:“不要惊扰他们,你带我们去穆九家吧。” 话音未落,之见远远的当街迎候的一大家子人纷纷跪倒在地,为首的一个老者白须白眉,但精神矍铄,身材硬朗,身边站着个中年汉子和一老一少两个民妇,再就是两个总角孩童,一看就是三代同堂的一家子。那老者领头,家人紧随其后,普通就跪在了当街,老者高声道:“草民穆九恭迎侯爷、恭迎老父母。”在古代县令也叫父母官,所以有一别称为老父母,穆九指的就是陶侃。显然地保是事先告诉他今日到访的人是谁,什么官爵和身份。 杨柯见这老者声音洪亮,气度沉稳,虽然恭敬但不诚惶诚恐,心中先有了几分好感,抢上几步亲手扶起了穆九:“快起来,冒昧登门,打扰了,咱们别拘礼了。” 地保看起来就是个人精,急忙帮腔道:“老九啊,侯爷叫你起你就起吧。” 穆九等人这才起身肃立。杨柯淡淡的笑道:“老人家,我们一起到你家里去看看,坐着聊怎么样啊?” 穆九面露为难之色:“那可是小人的福分了,只是家里破瓦寒窑的,怕怠慢了贵客啊。” “不打紧,不打紧,你头前带路吧。”陶侃插话道。 众人在穆九的带领下,继续朝着街道尽头的一家小院走去。这家小院独门独户,比其他的民居看起来要强得多,显见得这穆九在当地算是稍微富裕点的人家,推开院门进去,中庭不大,但打扫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套待客的长几和胡椅倒是簇新的,杨柯看了看陶侃,心知这定然是他派人提前安排好的,不过也亏了如此布置,否则这一大群人只怕都要站着说话,连个座的地方都没有。忙乱了一阵之后,杨柯居中而坐,穆九、穆九的儿子与陶侃则分座左右,穆九的家人则捧上了粗瓷大碗,碗里盛的是去火的凉茶。 “老人家,家里都是靠什么为生啊?日子过得紧不紧啊?”杨柯和颜悦色的问道。 穆九叹了口气说道:‘一大家子别的也不会,就是点祖传的手艺,靠打铁度日,家里没有地,吃穿用度都要去集市上买,过得有点紧吧,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能糊得了口。’ “老人家,我今天登门是专门来求教的,想和你老商量件大事,这个事要是办好了,不仅仅是你们一大家子,连着这条街上所有的乡亲父老,都能过上好日子了。”杨柯笑吟吟的说道。 第一七四章 出谋划策 (在此郑重、正式、以及发自肺腑的感谢天蓝晓,说实话,最惨的时候几乎坚持不下去了,是你一直一来持续的支持,麒麟可可才坚持到了今天,当时麒麟可可说过,给对的人写这本书,只要有一个人还在看,麒麟可可就会坚持完本。到现在,五个月时间,4367点击,1083推荐票,粉丝8,打赏2-宣癫空隧,月票2-天蓝晓出手就是两张,这是麒麟可可的第一个月票,虽然成绩很惨,但没关系,为了天蓝晓,为了宣癫空隧,为了一直在关注和支持麒麟可可的兄弟们,也为了自己,这辈子总算风雨无阻坚持干一件事整整五个月,还会继续风雨无阻坚持下去,麒麟可可一定死磕到底。 诚心诚意的道个歉,很想坚持每天更新翻一倍,可试了试,实在做不到。历史小说不好写,太费脑经,单纯堆字数不要质量就对不起大家了。每天还要上班赚钱养家,毕竟现在靠码字连西北风都喝不着,所以写作时间又没法保证,目前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但每天2000字不断更一定做到,谢谢朋友们。刨开这段话,正文过两千,不偷奸耍滑。) 谈起了本行,穆九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与刚才的沉稳寡言判若两人:“打造农具和兵器的材料无非三种,生铁、熟铁和钢,但生铁脆,熟铁软,打出来的物件用不得,只有钢才是最好的材料,做农具经久耐用,打兵器锋利无比。” 杨柯点点头,他明白这三种材质最主要的区别在于含碳量,含碳量超过2%的叫生铁,含碳量低于0.05%的叫熟铁;含碳量在0.05%-2%当中的铁,称为钢。生铁只能作为原材料,虽然坚硬,但一碰就断,熟铁倒是不会断,但是软,容易弯曲,只有钢才是合格的原材料:“老人家,这个炼钢有没有好的法子既能省力,又能量大呢?” 穆九说道:“老辈子最早是采用木炭作燃料,在炉中将铁矿石炼化,待炉子冷后取出来,叫块炼铁。块炼铁质地软,杂质多,这就是熟铁了。再用块炼铁作原料,在碳火中加热,然后锻打,除掉杂质后再用碳火加热,这样反反复复的打,一直锻打到没有杂质为止,这个时候才能打出来百炼钢的物件。不过这个办法一是耗时,二是靠师傅的经验和眼力,没办法省力,没有个三五年的苦练,也掌不了炉,所以如侯爷说的,要大量做出来百炼钢的物件,可不是个容易的事。”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穆九沉思片刻道:“古书上说,使工师击冶石,求其铁烧冶之,使成水,乃后使良工万锻之,乃成莫邪耶。其实这个万锻说的就是一种好办法,只是具体的法子没有记录而已。听小老儿的爷爷说,前朝年间出过一种办法,不用锻打,而用炒制的办法是可以练出上好的钢的,只是这个法子也失传了而已。” 杨柯知道,穆九说的其实就是炒钢之法,难得他一个工匠,竟然背得出古书,看来陶侃说他识文断字所言不虚。这个办法不再是仅仅依靠锻打,而是将冶炼的炉子、材质、工艺进行了改进,烧制出了尽可能纯净些的材质,大大节约了锻打的时间,让量产也具备了可能性。要知道在晋代的军队配备,远远不像唐代以后的时代,主力精锐和统兵将军才能有精良的兵器,一般的兵卒很多甚至是拿着木质的武器上阵杀敌的。原来杨柯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国当中的那些猛将都是拿着个兵器就能在百万军中杀进杀出,身临其境以后方才明白,一个拿着钢制兵器的人和一群拿着棍棒的人对峙,那当然能以一当百了。只是这钢制兵器的制造殊为不易,不可能作为标配人手一把而已。 “老人家,我说的大事之一就是能否将这个法子摸索出来?您可否试试看。” “试试倒是成,不过能不能行,小老儿心里也没底,还有就是,这种试法要建炉子,得要很多人。。。。。。” 穆九的话音未落,杨柯立刻道:‘老人家,建造炉子,采购铁矿石,需要购置什么器物,您尽管开单子采办,所有费用都由我来出,来的人全凭自愿,发给工钱,一天一结,发多少工钱您说了算,但起码得是现在这些工匠营生收入的几倍,重赏之下才会有勇夫,您只管选最趁手的人。至于老人家您,按照县太爷的俸禄给,您全家都可以到工地上来,干什么活由您安排。干不成不要紧,慢慢来,什么时候找到办法了什么时候算完。您看可好?’ 穆九一听此言,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别的先不说,拿着县太爷的俸禄,这可是他这个升斗小民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何况一家老小的生计问题都解决了,还能惠及乡里,他立刻站起身来,脸色涨的通红:“有侯爷这番话,小老儿就算把命搭进去,也把这件事给干成了。” 杨柯笑吟吟的摆摆手,示意穆九坐下说话:“老人家,言重了。另外我还有个建议,在临水之处建这个作坊比较好,用水车来做动力比人力岂不是要省力得多,而且工期也短,产量也高许多。” “好法子,这个是个好法子,侯爷真是个行家,只是这样一来,花的钱可就像流水一样了。。。。。”穆九听到这个建议,不禁心花怒放,工匠一道,虽然隔行,但有时候万法归宗,所以他一点就通,如果用水车驱动水锤锻打,节约出来的人工和提高的产量与纯粹的人工制作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建水车可不是个小投入,那个时候能建得起一部水车就能开得起磨坊和油坊,算得上是财主了,有的甚至集合全村之力才能修得起,而打铁的水车显然不是一两部能解决问题的,在穆九眼中,需要花的钱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所以才有此担忧。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老人家不妨看远一点,这个作坊办好了,花出去的钱都能百倍千倍的赚回来。到那个时候,这铁户营的乡亲们家家都能过上富贵人家的日子了。”说到这里,杨柯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穆九。穆九接过来一看,画的是一些图形和文字的注释,有一些奇形怪状,见所未见的器物,不禁面露疑惑。 杨柯解释道:‘您老认识字就好办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是我琢磨的一些器具,专门用来做加工和制作的工具,您老参详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用处。’这本册子上其实是杨柯根据前世的一些记忆画出来的诸如钳台、锉刀、改锥、螺钉等之类的图形,他一一给穆九讲解这些东西的作用,穆九是行家,越听越是心惊。器具的制造无非是原材料、工艺、设计和工具。有了这些工具,自己原来在工艺上很多无法实现的设计就变得易如反掌,不禁对这个学究天人的年轻侯爷佩服得五体投地:‘侯爷莫不是神仙托生的,竟然想得出这些好办法,只是小老儿有一事不解,您身份何等尊贵,怎么对匠户人家不入流的营生也了如指掌?’ 杨柯淡淡的笑道:“谁说匠户人家不入流了,我这次来铁户营亲自拜访老人家,就是要告诉华阴城的匠人们,做工匠一样可以衣食无忧,一样可以扬眉吐气。您办成了这件事,我还要为您请朝廷的封爵呢。” 穆九眼睛飞快的眨动着,呆呆的看着杨柯,匠人还可以得到朝廷的爵禄,这可是自己祖祖辈辈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 第一七五章 翁婿重逢 自从请得穆九出山相助之日起,杨柯也陪着一头扎入了工坊的兴建和劳作之中,整日里陪着一干工匠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整整一个多月,风雨无阻。看到杨柯完全没有天潢贵胄的架子,而是整日里和匠户们混在一起,从穆九而下,所有人都群情振奋,群策群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之间都开始熟不拘礼,匠户营的工匠们是真心的敬仰这个年轻的侯爷。这一天,看着依水而建,拔地而起的一座座水车,落成已毕的一溜工坊,杨柯大大的舒了口气。 穆九看了看身边挤眉弄眼的匠户们,转过头对杨柯说道:“侯爷,这些日子你可是辛苦了,晚上别走了,小老儿沽了些酒,那些个工头早嚷嚷着要请侯爷吃顿饭,好好谢谢侯爷,解决了这一条街的乡亲们的生计,现在好不容易工坊盖起来了,就在小老儿的家里请侯爷吃饭,大家伙热闹热闹,也松快松快,只是侯爷别嫌穷家小户的简慢。” “就是就是,侯爷也给咱们个机会,哥几个代表乡亲们好好谢谢侯爷,您就屈尊降贵,赏个脸吧。”一众匠户工头听到穆九开了口,胆子也大了,纷纷附和着劝说杨柯。 杨柯淡淡的笑道:“我也早想和乡亲们一起吃顿饭了,只是这段日子早出晚归的,今天好不容易得点空,我想早点回家陪夫人吃个饭,明天,就明天,在匠户营,我请客,开流水席,请乡亲们都来,咱们好好热闹热闹,行吗?” 众人本来有点惋惜,一听说杨柯明日请所有人吃饭,立刻笑逐颜开,穆九忙插言道:“我们倒是忘了,侯爷刚刚才新婚大喜,没得冷落了侯爷夫人,是咱们虑事不周了,那你赶快回去吧,明日也别请什么乡亲们了,好好在家歇歇,工坊有小老儿盯着呢,您尽管放心。” 杨柯笑了笑,也不插言,和众人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工坊。看着杨柯远去的背影,几个匠户头贼眉鼠眼的对穆九道:“老叔,您说明儿个侯爷请咱们吃饭的事还算数吗?” 穆九眼睛一瞪:“美的你们,一帮不知足的小兔崽子,侯爷是厚道人,自古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官,花着大价钱请你们干活,捎带着连你们的婆娘娃儿都有了工钱,还不知足,还想着占侯爷的便宜,滚滚滚,都滚回去,明天早点上工,不许偷懒。” 众人立时起哄架秧子,高声调笑着作了鸟兽散。 晚归的杨柯一身短衣打扮,进了小院的门,连着好多天,每次自己一回来一定是张蕊第一个翘首以盼,在门口等着自己,也一定会第一时间送上净面和净手的木盆毛巾,捎带着会掸干净杨柯满身的灰尘,每每这个时候,都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最其乐融融的、无比温馨的时刻。但今天,张蕊没有在门前盼郎归,只是串儿来服侍自己洗脸洗手。 “串儿,夫人是去老太太那边了吗?”杨柯奇怪的问道。杨氏的祖居占地甚广,自己的小家和父母的居所虽然同在一个院墙内,但进了围墙,却是分着院子住的,张蕊依着大户人家的规矩,早晚都会去公婆俩的住处请安,而且还甘之若饴,乐此不疲,杨柯调笑她是拍马屁,张蕊却振振有词:“这么大个家,没点规矩怎么行,主人家怎么做,下人才会跟着学,家才像个家,你是治国平天下的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再说了,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我这是一个人尽两份孝心,还得了便宜卖乖。” 杨柯心说真正是当了人妇,立刻就彻头彻尾的面貌一新了,从前那个吟诗作对,琴书相伴的小资女青年也开始过起了敬老相夫的凡间的日子了,看来婚姻真是锻炼人,尤其是锻炼女人。故而只能一笑置之。 他本以为今天张蕊是去了父母那边请安去了,谁成想,串儿摇摇头,低声道:“夫人在家,没出去,您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杨柯看着串儿神秘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他的个性素来沉得住气,别人不说的事,他也能忍得住不问,点点头道:“你去忙吧,我进去了。”说完,迈步穿过庭院,进了二门,朝后面走去。 绕过了迎门的照壁,九曲回廊环绕着的正是内院的中庭,庭中的青石桌椅之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罗裙漫地,眉目如画,正低声细语的张蕊,另一个人却是个男子的背影。听到脚步声响,两人站起身来,那男子缓缓转过身,相貌清矍,颌下三缕长髯,竟然是岳父张华。 张蕊微微一愣,脸色微微带窘,她知道此次朝局之争,父亲是站到了杨柯的对立面的,虽然杨柯当着自己的面只字未提,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连一丝怨气都不带,但依她的聪慧,其实早就洞若观火,父亲风尘仆仆从京都洛阳来造访,她一方面高兴,父女得以重逢,另一方面还是担心杨柯会不会心存芥蒂,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没等张蕊和张华反应过来,杨柯驱前几步,恭恭敬敬的就要大礼参拜,口称:“岳父大人。。。。。” 张华一把拦住了杨柯,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欣慰,甚至隐隐有感激之情,看得出来,女儿自嫁入杨家,气色红润,竟然有心宽体胖的趋势,再不复从前多愁善感的样子,这说明夫妻二人确实是过得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可以说这是了了张华最大的心病,女儿终于有了好归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就再无挂碍了,双目不由微微发潮:“修烈,幼芳在这里一起安好,多亏了你了,我这个当爹的有负女儿和你这个好佳婿,真正是惭愧啊。。。。。。。” 杨柯微微一笑:“岳父大人言重了,您养育幼芳成人,就是天大的恩德,以后小婿和幼芳应该一起孝敬您,只是京都路遥,您孤身一人在朝中,应当是我们亏欠您才对啊。” 张蕊听到这里,心中一阵感激,无言的看着丈夫,心中一阵阵暖流激荡,几乎要流下泪来,她掩饰的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去厨下置办些酒饭,你们爷俩好好喝一盅。” 第一七六章 欺之以方 张蕊亲自烹饪的几个小菜红绿相间,鱼鲜肉醇,菜蔬青翠欲滴,看着就赏心悦目,杨柯一直殷勤相陪,张华一路风尘,早就饥肠辘辘,酒喝得陶陶然,菜品得美滋滋,其乐融融。杨柯在席间只谈此地民情掌故,却决口不提朝中的事,更是不问张华何以突然造访的原因。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华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缓缓的叹了口气道:“修烈,太后让我来请你的,诚心给你陪个不是,她现在遇到麻烦了。” 听到父亲这句话,张蕊不由脸色微变,伸出去拈菜的手中途缩了回来,筷子一失手掉落在地上,她急忙掩饰的低头捡起了筷子。杨柯微微沉吟片刻,方才郑重的摇摇头:“岳父大人,不是我驳太后和您的面子,时机未到。” 张华愣了半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惭愧啊,看来你一直都是洞若观火,可叹太后与我还自以为得计,真正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杨柯微笑着为张华斟满了酒杯:“岳父大人过于自责了,您是君子,治国之道当用阳谋,非您这样的磐磐大才不可。可对付那些魑魅魍魉的小人,就非君子所长了,何必求全苛责呢。” “藩王和朝臣们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整日里斗来斗去,太后的政令几乎要不出宫门了,更有甚者,有些藩王和朝臣都已经吵到了万岁的寝宫了,太后不想用强,可朝局乱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整治就要出大事了,太后想请你回去,尽量的不杀人,不抓人,让这些个闹事的人知难而退。”张华眉头紧锁,表情凝重,满眼都是期许和恳求。 杨柯看着张华肃穆的表情,突然问道:“岳父大人说的这些闹事的人,带头的都是谁?可曾看清了吗?” “还能有谁?”张华愤愤的说道:‘朝臣之中氏族与藩王勾连一气,互为朋党,大有重建藩镇,重夺朝权,问罪中枢院的架势,这写蝇营狗苟之辈,眼中只有一己私利,哪管什么朝廷的大局。’ 杨柯继续问道:‘万岁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张华道:“万岁成日里歌舞升平,再不就是喝得酩酊大醉,还不是糊里糊涂的那副老样子。” 杨柯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瞬间即逝:“我们这个万岁啊,小事糊涂,大事也糊涂,可糊涂了一辈子,他就算不糊涂的时候,也没人能看得透啊。” “修烈,你此话事何意?”张华诧异的问道。 杨柯慢条斯理的说道:“成都王司马颖作乱之时,曾经有溃兵狗急跳墙,夜闯禁宫,当时万岁在乱兵中受伤,侍从纷纷溃逃,只有内侍嵇绍挺身而出,挡在万岁身前,护卫天子,作了肉盾牌,为乱军所杀,鲜血碱到了龙袍之上。待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这个糊涂天子却突然清醒了,开了御口说:这是嵇侍中的血,乃是忠臣之血,不要洗去。这句话一语双关,半是责备侍从未尽护卫之职,半是彰显天子念及臣下护驾之功,让在场的人都羞愧无地,可见万岁是难得糊涂啊。” 张华勃然变色道:“竟有这等欺君悖逆的狂徒,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司马颖就应该满门抄斩,株其族。” 杨柯淡淡道:“岳父大人也说了,司马颖论罪当诛族,杀个小小的司马颖容易,可事情一旦传出去,开作乱之先河,有了前车,就有后辙,如果其他藩王也仿效司马颖该怎么办?春秋周幽王因为褒姒废掉太子,太子的祖父申候起兵攻打镐京,自此天下诸侯纷纷仿效,开讨伐天子的先后,由此引来了周室迁都,东周数百年动荡,战国争霸不休,直至周亡。所以说当今天子并不是一无是处,也是能看得透大局,分得清轻重的。所以此事一直被秘而不宣,那是皇帝在忍字上下了功夫的。现在,谁敢说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 “所以你才对藩王从轻发落,对藩王作乱也都是圈而不杀,不下明诏问罪?” 杨柯点点头:“岳父大人明鉴。” 张华叹气道:“修烈啊,你这才是老成谋国之举,我才是真正老而不朽的糊涂蛋。” 杨柯着张华一脸的自责和懊恼,沉吟半晌,一字一顿的说:“岳父大人烦劳你带句话给太后,但事关重大,除了太后,对旁人只字都不能提,否则,就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断除病根子的机会了。” 张华见杨柯一脸的庄重,话又说得如此重,不由自主的绷紧了每根神经:“你说,惟太后,绝不让第三人与闻。” 杨柯压低声音:“岳父大人带句话给太后,我没有一丝一毫对他的埋怨,让她一定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这次朝局动荡的背后还有真正的幕后推手,他如果不现身,咱们就不能动。” “还有幕后推手?”张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如果藩王都不能算幕后的主使,还有谁能大过他们的?陡然间,他灵光乍现,眼神中透着幽幽的光:“不会是当今万岁吧?” 杨柯淡淡的一笑:“岳父大人不用猜,也什么都不要做,不是小婿故弄玄虚,只是为今之计,万言不如一默,此战胜败的关键就看谁能稳到最后。” 张华满脸的疑惑和忧思:“如果真的幕后还有神鬼不曾现身,太后现在岂不是被蒙在鼓里,又是在明处,万一京都有变,如之奈何?” 杨柯冷笑了一声:“现在最怕的不是他变,而是怕他不变,只要他浮出水面,就是我们收网的时机。太后虽然在明,那就是个钓饵,别忘了,小婿是在暗。” “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早点现身呢?” 杨柯无奈的点点头,被这个岳父的好奇心弄得心力交瘁,他略一思忖:“只要岳父大人回京都后放出风去,对小婿略有微词即可。不过话不能说过,说过了,就会被人看出端倪。” 张华更加如坠云雾,满头黑线。在一旁半天没有插话的张蕊实在忍不住了,插言道:“岳父和女儿女婿闹翻,就算再恨他们,嘴巴上也只会发发牢骚而已,要不然,家丑不就外扬了?爹,您真是读书都读迂了,这点人情世故还想不通透?” 张华这才恍然大悟,是啊,就算当爹的再痛恨儿女,也不可能满世界去嚷嚷,丢的还不是自己的脸,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对外人能发发牢骚就已经是极限了,再说多了,自然就透着做作了。他毕竟是端方君子,心中只有家国天下,何曾有过这些细腻的心思,不禁暗暗惭愧:“我明白了,你是让我盘马弯弓,让外人更确信太后、还有为父与你们有嫌隙,这样才能更快的引蛇出洞。” 这句话一出口,张蕊和杨柯不禁相视而笑,默然无语。 张华打听不出来幕后黑手姓甚名谁,满心的郁闷和不甘,也不好再穷追猛打下去,临了,又憋不住埋了很久的一个疑问:“为父再问一个问题,你当时乔装私访了王祥,是怎么做到让他临阵倒戈的?” 杨柯忍俊不住,但又不好太露出笑意,只能憋到内伤似得吐出一句话:“王老和岳父大人一样,都是忧国忧民的忠臣,小婿只是和王老聊了聊治国之道,说服了他而已。” 第一七七章 永结同心 看着张蕊斜靠着窗前,就着一轮明月读书的样子,杨柯放轻了脚步,没有惊动妻子。月光如水,铺满了半间屋子,窗棂和张蕊窈窕的影子投映在地面上,融为一体,在静谧的夜色中,隐隐漂浮着初夏的味道。张蕊的脸庞皎白无瑕,眉如远山,眼含秋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看得十分入神。一身青萝纱衣无风而动,飘然除尘,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脚下也没有穿鞋,一双赤足晶莹白嫩,点着丹蔻殷红,说不出的妩媚,俨然就是一幅绝美的仕女图,杨柯不禁痴痴的看入了神。 张蕊还是被惊动了,抬起头来看着杨柯,愣愣的问道:“你怎么了?” 杨柯回过神来,嘿嘿笑道:“我在流口水。。。。。” 张蕊卟哧一下笑出声来:“说什么疯话呢,你是妖怪,要吃人啊?”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夫人是秀色可餐啊。”杨柯脱口而出。 张蕊放下了书,站起身来,为杨柯倒了一杯清茶:“晚上喝了酒的,一定渴了吧,多喝点茶。” 杨柯接过茶一看,茶汤之中漂浮着几片嫩绿的茶叶,茶香幽幽,不禁心中十分感动。晋代喝茶的方法不同于后世的冲泡之法,那时候的人们喝的茶都是煮出来的,有九雅之说。一是造,要在雨后未干或是阴天采摘,隔夜才能蒸焙。二是别,遴选和甄别挑拣出茶叶的好坏。三是选器,制茶、煮茶、饮茶的器具都有讲究。四是火,有油烟的薪柴和沾染了油腥的炭都不能用。五是取水,激流与死水都不能选用。六是炙,炙茶的火候要内外均匀。七是末,茶叶必须碾成茶末,状如粉尘才算达标。八就是煮茶了,而不是冲泡。九就是饮茶了。后世的日本承袭的唐代传播过去的茶道其实就是这种喝茶的方式。杨柯喜欢喝茶,但实在不喜欢煮成一塌糊涂的喝茶的方法,何况这种喝茶的方式一直是士大夫和权贵阶层才能享受到的,也就是有钱又有闲还愿意装逼的人的最爱,仪式繁杂,以奢靡为荣。类似这样的茶会,杨柯一概不参加。他只是依稀记得后世做茶的基本工序,但从来没有动过手,有一次偶然告诉了张蕊,没想到,张蕊一直偷偷的实验和研究,采摘、晒青、静置、摇青、揉捻,一点点尝试,竟然真被她鼓捣出了制茶的方法,与后世的味道相差无几。杨柯自此才开始喝上了自己喜欢的现代茶,而且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张蕊制作的茶叶杨柯视若珍宝,万金不换,其余的金银宝器杨柯可以随手送人,唯独张蕊亲手制作的茶叶,从不外赠,在洛阳城有谁能在侯府之中喝上一杯清茶,都被传为美谈。权贵阶层都想效仿这种喝茶的办法,怎奈不会制作而已。 品着张蕊亲手做出来的茶叶,杨柯感动的说道:“做茶十分辛苦吧,你也不必自己动手,让下人们按你的法子代劳就行了。” 张蕊嫣然一笑:“这个法子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不传之密,连太后我都没讲,以后咱们还指着这个独家秘方传世的,就算杨家不做官,靠着这个制茶的法子,一样衣食无忧。” 杨柯哈哈大笑道:“那咱们得赶紧多生些孩子,要不然怎么传世啊。” 张蕊不禁羞红了脸,娇嗔道:“说不到三句话就开始没正形了。” 夫妻二人调笑了一阵,杨柯突然歉疚的说道:“刚才我服侍爹睡下了,他心里藏着心事,你不会怪我吧。” 提起了老父,张蕊不禁微微一愣,随即缓缓的摇摇头:“我爹是个读书人,性子迂腐执拗,要不然,从前也不会受人排挤,遭那么大的罪了。谈到尔虞我诈,他哪里是朝中那些小人的对手。你别怪他,爹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不懂得权谋,所以对你是无心之过,你不计较他和太后联手反对你,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傻丫头,我已经说过了,我一点都没有怪他,这是肺腑之言,并不是安慰你的话。” 张蕊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杨柯,满脸的诧异:“你这次被逼得辞官归隐,真的一点都不埋怨爹吗?” 杨柯认真的点点头,满脸的坦诚:“我若不想辞官,谁能逼迫得了我?” 张蕊细细一想,确实也是如此,杨柯手握兵权,即使现在他辞官归隐,朝中几十万的精锐部队依然掌控在杨柯手中,而且大部分都是卫戍京师的禁军,加上中枢院对政权的把控,如果杨柯不是主动提出,任谁也动不了他。“那你为何还要辞官?难道是和太后、我爹她们赌气?” “执掌国之重器,怎么能使小性子,即便再大的怨气,也不能因为赌气就辞官吧。” “既然不是为了赌气,又是你自愿的,总得有个原因吧,这世上哪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杨柯嘿嘿笑道:“辞了官,山高皇帝远,我就可以顺顺当当娶了你,生米做成熟饭,那些个御史言官,还有反对的人就管不了我了,我一个平头老百姓,爱娶谁就娶谁,关他们鸟事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蕊看着杨柯半晌,一动不动,杨柯不禁心中略有忐忑,怔怔的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 张蕊缓缓的走到杨柯身边,依着他的臂膀,靠进了丈夫的怀中,幽幽的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家伙,满脑袋的鬼心思,我知道这是你哄我高兴的话,不过我还是一样很感激,这辈子我就守着你,任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杨柯抱着妻子,心头也升起了一阵暖意,轻轻的抚摸着张蕊光洁白嫩的脸庞,缓缓的说道:“对,我们永远不分开,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修烈,你还记得当年我给你念过的诗经吗?”张蕊躺在丈夫的怀中,感受着丈夫的气息和雄健的肌体,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痴迷的呓语道。 “当然记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其实就算真到了那天,我们也不分开。” 第一七八章 满心期待 沿河的工地上,铁户营的工匠们正干得热火朝天,一片欢腾,今天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实验整个的作业线,看看有没有问题,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调整。 整个工坊已经初具雏形,虽然简陋和粗糙,但很显然已经是按照流水线和自动化作业的思想来设计的,这个概念当然是杨柯提出来的。虽然没有后世的传送带、机械臂、自动化机器,但仅仅是按照水力代替人力,用简单的工程机械替代部分人工,就已经比当时的手工作坊先进了不知多少倍了,甚至可以好不夸张的说,放眼天下,这个工坊绝对是最顶级的炼钢厂了。 杨柯与穆九等几个核心的匠户承担的就是设计和技术攻坚的工作。杨柯有两个优势,一是有可借鉴的工业设计理念,二是明白后世很多先进的工程机械原理。而穆九等人最大的优势就是熟悉整个炼钢的工艺和流程,同时又是心灵手巧的匠人,根据杨柯讲述的原理和大致的工作方式,他们就能用自己的双手将这些东西造出来。第一个工坊的建造时间是最长的,足足用了半个月之久。不断的建,又不断的拆掉重来,仅仅是炉子就反反复复盖了四次。 按照穆九描述的炼钢的工艺和工序,杨柯提出了将尽可能大的工作量和工具能操作的工序交给机械完成,节省人力,而将最精细化暂时又无法用机械替换的工作尽可能减少,交给大匠去完成。 这个想法启发了穆九,他将整个工序做了一些调整,尽可能将烧铸和锻打的工量加大,由水车带动的冲压铁锤来完成,杂质打得越彻底,越少,则人工成型的速度越快,效率越高,产量也才最大。这些工序如果纯粹由人工来完成的话,调整的意义不大,而且冲压铁锤锻打虽然省力,但成型之后的快铁太大,搬运不了则下面的工序就无法进行了。 这种小技术攻坚在后世有很成熟的解决思路,自然难不倒杨柯。在杨柯的指导下,穆九等人又做出了杠杆吊车,能用半自动的方式轻松搬运铸件和块铁,还做出了木制的滑车,在钢件冷却后可以用来搬运,只是因为材质不过关,否则杨柯很想一步到位将水力的自动传送带都给设计出来。即使是这样,也让穆九等干了一辈子铁匠营生的人咂舌不已,心里对杨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为了更好的提高效率,杨柯建议凡是能自动化或者半自动化的工序都添加进去,尽可能减少和替代人工,所以钢水的槽子一直延伸到炉子跟前,钢水顺着槽子直接就到了锻台的模具上,稍微凝固就用冲压锤开始锻打、淬火,大匠只是负责最后的成形。经过反复的改进和尝试之后,第一个工坊大功告成,接下来的效率就高多了,半个月的功夫,一口气将剩余的九间工坊依葫芦画瓢通通建好了。 按照穆九的预测,每一个工坊配备十个大匠,四十个小匠,十个工坊两百多人就可以同时启动和开工,一天每个炉子可以练出四到五炉钢,十个工坊就是四五十炉钢,一炉钢如果是五百斤,那可是两万多斤钢,完全靠人工,人数再翻十倍也做不到,关键是时间大大节约了,所谓的百炼钢百炼钢,就是要靠人工一锤子一锤子的打出来,人力毕竟有限,锻打的重量也有限,有了水车带动的冲压锤,这个最窝人力和工时的问题就解决了,产量自然能打着滚的往上翻。 想到这里,穆九不禁喜滋滋的开始盘算起来,这样一来,铁户营的男人们都得进工坊,还不一定够。女人和半大小子们是不能进工坊的,钢水四溅,毕竟是有危险的,但做饭和给工坊上料就没有问题了。。。。。。正在这么盘算着的时候,突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匠户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还不住的和来的一行几人打着招呼。 穆九远远的就看见了有三个人望着工坊而来,一个是杨柯,另一个是县令陶侃,还有一名人过中年的男子,气度不凡,但不认识。 那个人正是张华,多年的苦学生涯养成了他黎明即起的习惯,早早的在自己居住的客院里读起书来,杨柯和张蕊带着仆从给他送来了早饭,带到吃罢早饭,杨柯突然提出要带岳父去看看刚刚竣工的炼钢坊,张华微微一愣。杨柯的跳跃性思维和做事的风格他是早已领教过了,但这个旧时的上司,现在的新姑爷从来都是不走闲棋的人,做的每一件事看似漫不经心,让人捉摸不透,却往往都是意味深长,临到关键时刻,就开始显现出决定性的作用来了。张华虽然不清楚杨柯为何突然开始鼓捣起炼钢作坊来了,但没准又是他的神来之笔,所以怀着好奇心,立刻就答应了。 两人只带了几个随从,骑着马就出了杨家庄,正好迎面碰上了陶侃,他也知道昨天了工坊完工的事,所以今日推掉了一些政务,也是想找到杨柯,一起看看究竟,结果就与杨柯等人不期而遇了。 远远的看到沿着河边一字排开的巨大的水车,张华虽然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彻底震撼了,工坊是比寻常房屋足足要高出一倍多的房子,四面没有围墙,巨木为柱,一种从未见过的炉子就在工坊中一字排开,显然就是特制的炼钢炉了。张华不仅仅是读书人,还是中国第一本博物学《博物志》的作者,当时被称为杂家,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对于炼钢之法也有所涉猎。他一看就明白这工坊搭建得十分高大,又四面不设围墙,其实是为了通风和防火,而这种炉子与他之前见过的炉子却是完全不同,再看到工坊内很多奇形怪状的工具和设备,他更是兴趣高涨。 “侯爷,小老儿还以为您今天会在家歇着,怎么还是来了?”穆九迎了上去。 “我是一夜都没睡踏实,就等着今天出这第一炉钢,在家里怎么能坐得住?老人家,我们赶紧开始吧。。。。。”杨柯笑吟吟的说道。 第一七九章 利吾神兵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第一个工坊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留出了操作的空间,杨柯等人居中而坐,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穆九等人。随着穆九一声令下,首先是两个赤膊大汉登场,推着慢慢一车铁矿石,顺着槽斗倾泻而下,倒进了一个翻车当中,连着倒进四五车矿石,才将翻车装满。 穆九一边看着他们操作,一边给张华和陶侃等人讲解:“原来炼炉送料完全靠人工,装满一炉料需要四五个壮劳力、半个时辰才能装满,炼完之后清楚炉渣要等到炉子放凉了,再用人工去掏废料,炉子放凉需要整整一天,掏废料又得半个多时辰,废料清不干净就会越积越多,久而久之,这个炉子就不能再用了,现在装料和清料不再需要人工了,上料的时候只需要倒进翻车,再用绞盘将翻车搅上去,一次性就可以装完,清料的时候不用冷,只需要打开下料口,废料就能自己掉下来,稍微冷一会,就可以打开水槽的门,水进入水槽,自然就把废料冲洗得干干净净。比原来的土办法最少节省了七八个人工,一个炉子一天最多可以炼四五次,时间比原来少了五六倍还不止。” 众人一边听穆九讲解,一边看着一个壮汉已经开始轻轻转动绞盘,这个绞盘是按照杨柯设计的滑轮原理安装的,看到这名壮汉很轻松的就搬动了绞盘,足足装了七八百斤铁矿石的翻车稳稳的便顺着石槽被送上了足有数丈高的炉顶,一直滑到了尽头,翻车的轮子被一个防滑墩挡住,连接翻车把手的绳索继续被太高,翻车便倒转过来,铁矿石倾泻而下,果然是轻松又省力的瞬间便装满了炼炉。 “点火。。。。。”随着穆九的第二个命令下达,工匠点燃了炉膛中的引火之物,随即摇炳被扣上了连接到水车的曲轴,风箱在瞬间便传动起来,炉膛立刻燃气了熊熊烈火,几丈开外的人已经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熊熊热浪。 “原来的风箱都是靠人力,现在用了水力,不仅仅节约了人工,而且火力起来的又快又猛,一个时辰就能将铁料化成水。”穆九继续解释道。 随着一道道工序走下来,张华与陶侃不禁啧啧称奇,从头到尾的半自动化操作让他们眼界大开,一个风车,通过各种曲轴、连杆、榫头、机关竟然将各种需要大量人工的工序变得轻而易举,只需要两三个人在传动装置上进行控制就行,整个设计端的是巧夺天工。 一直到最后一个环节,需要人工来锻打成型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穆九亲自提着小锤上场,另一个大匠则挥舞着大锤准备就绪,一个负责淬炼杂质,另一个则负责整形,穆九用铁夹从模具中取出了烧的通红的一把弯刀的毛坯,叮叮当当开始敲打起来,随着锻打、淬火,再锻打,再淬火,最后穆九将完全成型的弯刀沉入了水槽之中,一炷香之后,重新夹起了弯刀搁置在钳台之上,此刻的穆九老眼中透着四射的精光,死死的盯了一眼刀身泛起的光晕和波浪一般细细密密,层层叠叠的花纹,突然间,穆九操起手中的铁锤,用尽力气,大喊一声,猛地对着刀身的中间最容易受力的部分狠狠砸了下去,在场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甚至有人已经闭上了眼睛,随着当啷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铁锤被稳稳的弹开,再看刀身,纹丝不动,被震动得嗡嗡作响。穆九猛地翻过了刀身,刀刃朝上,早有人手执钢刀站到了弯刀旁边,他手中的那把钢刀泛着蓝光,也是层层叠叠的细密的波纹布满了刀身,一望而知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宝刀,随着那人一声大吼,钢刀狠狠的看向了穆九手中的弯刀,随着一片惊呼,两刃相交,弯刀的刀口连白印都没有一个。人群中不禁同时爆发出了一片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穆九高高的举起弯刀,面朝杨柯,突然双膝跪地,泪流满面:“侯爷真乃神人也,大功告成,从此以后,我大晋朝的军队人人都可以配上这种神兵了。。。。。。。。。” 杨柯满脸庄重的走上起来,一把扶起了穆九:“老人家,这是大家伙的功劳,怎能算在我一个人头上。您说得好啊,从今往后,我打晋的军队人人都可以用上这种神兵了,不仅如此,以后全天下的百姓人人都能用得起好农具,好的铁器了。。。。。。” 张华置身于人群之中,如同沉浸在了欢乐的海洋中,不禁也变得热血沸腾,他看着杨柯,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年轻人,同时也是自己的女婿。在他的印象中,杨柯是个足智多谋,权变心机深沉,近乎于妖的人物,放眼朝局变迁,就是这个年青人,将一个个看似高不可攀、大权在握的神一样的对手纷纷挑落马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先机,让对手一步步陷于被动,直到最后发现落尽下风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造势与掌握主动的布局功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临阵对敌,千变万化,劳师远征竟然能逼着刘渊签署了城下之盟,将一场惊天的边患危急消于无形。手下网罗了一批才智高绝的人才,就连文鸯、马隆这样的宿将也甘心对他俯首帖耳,忠心不二。所有这些才能集中在杨柯一个人身上,说他是天子骄子也不为过,所以张华才认定,杨柯已经完全具备了做第二个曹孟德的天时地利人和,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和太后联手站到了杨柯的对立面。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杨柯竟然在占据绝对主动权的情况下,果断放弃了到手的把控朝政的权利,干净利落的淡出了京都洛阳,让所有反对他的人长舒了一口气,也有一拳打空的感觉。临到朝局动荡,张华和太后才发现,曹操当年说过的话事真理,没有一个权臣把持朝政,真不知天下几人称霸,几人称王。他和太后同时开始反省的是,当前到底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夺回大权还是支持杨柯。杨柯让出朝局他们才发现自己接不住,甚至有可能引发新的动荡。所以才毅然决然的向杨柯低头,希望他回洛阳********结果看到淡出庙堂的杨柯并没有怨恨自己和太后,也没有过上隐士生活,而是自己掏钱,搞起了炼钢的工坊,张华深深的明白这个实验成功对于朝廷意味着什么,冷兵器时代,能有着武器装备上的绝对优势,就是致胜的一大法宝,杨柯的这个举动影响的将是整个朝廷未来的命运。 第一八零章 因人成事 狂欢的人群蹦跳雀跃,短短几个时辰就锻造出了一把百炼精钢的宝刀,这是铁户营世代手艺传家的工匠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营生可是个苦哈哈的活计,三年出师的两个壮年工匠,没有成百上千次的锻打,不经历十好几天一直重复着的单调的敲击动作,是打不出一把好刀的。而且,锻打和淬火的过程中,稍一不慎,火候过了或者不到,都有可能前功尽弃。今天看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从进料到成型,一把宝刀便练成了,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过那种出大力,流大汗的熬人的日子了,操纵几个机关就把活给干了,不知道要轻省多少倍。所以,他们是因为即将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能得以解脱而高兴,也是因为效率一旦提高,能赚到更多的收入,能过上好日子而高兴。时代往往如此,很多在后世看来惊天动地的大变革在当时很有可能只是一些平凡的人,为了很平凡的目的而干成的,只是被后人罩上了光环,才变得模糊不清的。 正在这时,流水介的锅灶被抬了过来,香气扑鼻,胖胖的厨娘高门大嗓,威风凛凛,一嗓子震得所有欢呼的人们鸦雀无声:“开饭了,开饭了,侯爷今天给咱们开席,杀了几头肥猪,还有牛羊肉,做的大锅烩,饭菜管饱,酒管够,都别抢,人人有份。” 安静了片刻的人群重新爆发出了欢呼声:“谢侯爷。。。。。谢侯爷。。。。。。”人们再度沉浸在欢乐中。 穆九带领着几个工头,将杨柯、张华、陶侃一行人让到了特意留出的一口大锅边,大锅热气腾腾,搁置在临时搭建好的砖石架起的炉子上,四周摆放着几个胡椅,大尊的酒瓮便摆放在地上,酒碗满满当当装着清冽的烈酒,众人就在这天作穹顶,地作毡席的空旷之处,喝着大碗的烈酒,嚼着大快的醇肉,流水似的人们一个个排着队来敬杨柯等人,而杨柯等人也是来者不拒,有敬必饮。 “张大人啊,草民活了五六十岁,从兵荒马乱的年景一直到今天,土埋了半截子了,能遇到侯爷这么好的官,是莫大的福分啊,侯爷是活在天上的人物,可从来不嫌弃咱们这些小民,跟咱们一起干活,拉家常,给乡亲们找活路,听人说您也是朝廷的大官,能跟万岁爷说得上话的人,要不您给万岁爷说说,就让侯爷留在家乡做官,要真能那样,乡亲们就得念大人您一辈子的好了。”穆九一边给张华敬着酒,一边笑呵呵的说道。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聪明和算盘,作为铁户营的领头人,他还是看得要远一些的,只要杨柯在,众人的生计就有了着落,大家伙就有了奔头,如果朝廷换一个官吏来管理这些作坊,还不知道这些匠户们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 看了一眼被匠户们众星捧月一般围在当中的杨柯,张华也笑嘻嘻的对穆九说道:“老人家,告诉你个秘密,这侯爷啊,官比我大,我们都做不了他的主,您别看他年轻,可这天底下,只有他自己才当得了自己的家,谁的话都不好使。。。。。。。” 穆九睁圆了眼睛:“连万岁爷的话他也不听?” “嗯。。。。。。”张华一本正经的连连点头:“别说万岁爷了,天王老子的话他不听。” 穆九倒抽一口凉气,在他们这些升斗小民的眼中,能够连皇帝的话都不听的人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入夜的杨府静谧无声,张华看了看里间的珠帘,房中鸦雀无声,张蕊悄悄从房中退了出来,摒退了服侍的丫鬟之后,张蕊带着埋怨:“爹,您也不拦着点他,从来没见他喝得这么不省人事。” 张华笑而不答:“幼芳,明日一早为父向两位亲家辞行之后,就该启程了,你在这里要多多孝敬公婆,保重身体啊。” “您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起码多住些日子,将养一下身体再回洛阳也不迟啊。”张蕊劝道。 张华缓缓地饿摇摇头:“不行啊,太后整日里只怕如坐针毡,就在等着我的回信啊,只是这次我回去,要让太后失望了。” “爹,您别怪休烈,他并不是记仇,只是他有苦衷,说不出口而已。”张蕊用歉疚的眼神看着父亲。 张华呵呵笑道:“女生外向啊,诚哉斯言。” 张蕊面带羞赧:“爹,您怎么也拿女儿打趣。”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看到你们相敬如宾,爹高兴还来不及,不会怪你们的。休烈是个干大事的人,主意拿得稳,拿得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公是公,私是私,爹分得出轻重的,你不要有夹在我们当中不好做人的担忧。就算休烈,也断断不会有这种想法,如果你自己执拗,那就是杞人忧天了。”张华劝慰道。 张蕊幽幽的叹了口气:“休烈曾经跟我说过,当年太后对公爹言道,一颗心剖成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娘家,现在女儿才明白太后的苦。道理女儿都明白,可哪有那么容易就置身事外,关心不乱的,您和休烈都是女儿这辈子最亲的人了,女儿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张华沉吟良久,方才用凝重的口气说道:“幼芳,你要有个准备,休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和太后现在都猜不透,但又一点是肯定的,他现在选择归隐一定是以退为进,位置越是坐得高,就越是凶险,咱们现在都卷进了这场惊涛骇浪的朝局之争当中,不见个输赢,不死一些人,谁都罢不了手,这是身不由己的事,你得空要劝劝休烈。” “劝休烈什么?”张蕊问道。 张华缓缓道:“我和太后哪能看不清休烈的本性,他其实是个恬淡的性子,只是为了活命,不得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今天看到他和那些工匠们在一起,笑得如此坦荡,爹更加笃信休烈没有当曹操的念头。” “那您和太后为什么还要针对他?” “有些事,你还是不懂。”张华缓缓的站起身:“当年先帝自己也未必真想取曹魏而代之,可先帝的那些部下却未必这么想,我和太后担心的不是休烈,而是他的那些部下啊。古来人杰君王都是因人成事,但反过来,何尝不是被人绑架,休烈如果位极人臣,甚至君临天下,他的部下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而利益永固啊。” 父亲轻易不对人言的这番话,让张蕊惊得脸色煞白。 第一八一章 酒钓刘伶 孤灯枯坐的张蕊怔怔的看着在床上酒醉不醒的丈夫,依然是清秀的脸庞,但不知何时,鬓角边已经爬上了几丝白发。杨柯在睡梦中突然翻了个身,梦呓的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依稀是在叫着自己的小名,父亲的那番话言犹在耳,张蕊轻轻的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喃喃自语:“我不要你权倾天下,也不要你做什么盖世豪杰,我只想要一个日夜厮守的丈夫,咱们布衣素食,平淡终老,求上苍眷顾我可怜的柯儿,别让他吃那些苦,受那些罪,小女子愿意折寿,换来我夫君一生的平平安安.......” 张华一路风尘的赶回京都洛阳,一刻也不肯耽搁,当他终于心力交瘁的进了京都城门的时候,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直奔皇宫而来,张华知道,太后杨芷这些日子一定是天天望眼欲穿盼着自己带回来好消息。 宫中的杨芷一听到张华求见的消息,立即一叠声的对小黄门吩咐道:“快请,请张大人进殿。” 看着张华一身白衫已经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满头满脸也是灰尘,一望而知是车马劳顿,进城之后连家都没回,不禁心中感动,满怀期许的看着张华:“辛苦了,张大人。” 张华淡淡的叹了口气:“太后,微臣无能,没有办好差事,还请太后责罚。” 杨芷听罢,眉梢眼角掩饰不住的流露出了失望和焦虑之色,沉默半晌,方才摇摇头道:“其实哀家已经猜到了,我这个弟弟面上看起来随和近人,其实执拗得很,他一定还在怪我这个做姐姐的.......” “太后多虑了,微臣还带回来了侯爷的一句话,是他嘱托微臣只能讲给太后一个人听得。” 杨芷正在沮丧的时候,闻听此言,不禁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什么话,你快说。” 张华四顾看了看杨芷身边侍立的黄门的宫女,杨芷会意,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无令不得入殿。”四周的太监和宫女们依言纷纷退出了大殿。 看了看四周再无他人,张华压低了声音道:“侯爷让微臣原话带给太后,我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埋怨,让她一定沉住气,不要轻举妄动,这次朝局动荡的背后还有真正的幕后推手,他如果不现身,咱们就不能动。” 杨芷沉吟了半晌,展颜一笑:“论到心机和静气,我真的是远远不如柯儿,咱们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柯儿却能因势利导,故意露出破绽,竟然将我们都给瞒住了。怪不得哀家一直猜不透他为什么突然主动的提出辞官。” 张华点点头:“只是侯爷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他心中认定的那个幕后推手到底是谁。微臣至今也是猜不透。” 杨芷突然笑了笑:“有一个人一定能猜到。” 张华看着杨芷莫测高深的笑容,突然会过意来:“太后的意思是那位五斗解程兄?” 杨芷点点头:“不过我担心他也未必会吐露真言,不过你去试探试探他也未必不可。” “试探这位老兄可得要好酒做钓饵。”张华笑道。 听到张华这句打趣的话,杨芷联想到了这位老兄狂放不羁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这有何难,我让黄门选两坛御窖中的藏酒送到你府上。” 这两人口中说的这个人正是国子监的山长,人称酒侯的刘伶。朝中纷传过他的一个笑话,说刘伶因饮酒过度而导致身体不适,感到异常口渴,就向妻子讨酒来解渴。妻子见他用酒当做茶水,一怒之下就把酒给泼了,将家里的酒器也给砸了,还哭着劝道:“你喝酒过量,这不是养生的办法,必须要把酒戒掉!”刘伶回答道:“好。但我没办法自制,需要借助神佛的力量来帮我,我要在神灵面前发下毒誓戒酒,断掉自己的退路。不过祷告神仙,总得要准备点酒肉吧,否则神佛会怪罪的。”妻子一听丈夫要戒酒,喜出望外,一叠声的答应:“行,这就给你准备好一切,让你在神灵面前立誓。”于是喜滋滋的去准备酒肉,再将酒肉一样样的供在神牌前面,最后请刘伶粉墨登场,等着他赌咒发誓,祷告上苍。 跪在神牌前说了六句话:“天生我刘伶,酒是我的命。一次喝一斛,五斗消酒病。妇人之言辞,千万不能听。”说完拿起酒肉就吃喝起来,须臾之间就颓然醉倒了。为了喝酒,连神仙都被他当做幌子来骗老婆,这位老兄的放浪形骸和嗜酒如命也可称得上是千古奇葩了。 辞别了太后杨芷,张华也立刻动身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在仆人的伺候下洗漱已毕,脱掉了那身赶了远路的儒衫,换上了干净的一套拜客的衣物和行头,此时,杨芷派遣的宫中的黄门已经将整整两大坛酒送到了府中,张华看了看这两个大坛子,泥封未除,封口上打着的封印正是皇宫的印鉴,整个坛子显得年深月久,一望而知是有年头的老窖了。 送酒来的黄门很是乖觉,不等张华询问,主动介绍道:“这是先帝立国之日,川中贡来的一批好酒,当时窖藏了起来,到现在已经整整几十年了,是宫里窖藏时间最久的好酒。” 张华点点头,送走了黄门之后,张华吩咐手下道:“来人啊,备车,带上这两坛好酒,咱们去访客。” 刘伶的府邸隔着张华的府邸不远,乃是国子监的山长专门居住的地方,兼做办公之用,门禁不深,不过是个两进的院子,不过在居不易的京都,能有这样的院子也很不错了。门房看到没有穿官服的张华,也不知道职位的高低,但来者显然不是一般人,气度不凡,于是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去了。片刻功夫便回转过来,低头致歉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家老爷不在府中,夫人又不便见客,还请张老爷见谅........” 门子的话音未落,张华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我今日带了两坛好酒想送给你家老爷,不过大人不在夫人在,据老夫所知,夫人一向不愿你家老爷饮酒,所以,这两坛好酒老夫就只能带回去了,以免你家夫人埋怨。”说完,对着抬酒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两名侍从会意,狠狠的一咬牙,忍者心疼哐当一声,故作失足的样子,酒瓮撞碎在台阶之上,微微泛黄的酒水喷溅而出,立时间,酒香四溢,醇厚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空气当中。 “此酒窖藏少说四十年往上,川中的极品,快、快、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客人的酒坛子接过来啊,别又给撒了........”从照壁后风风火火的冲出来一个人,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不是刘伶又会是谁? 张华迎门而立,面带微笑:“刘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第一八二章 引蛇出洞 张华虽不擅饮,但魏晋名士风度,对于这杯中物都还能来得几下,当然谈到酒量,那就远远不是这位酒中仙的对手了。所以,张华每次敬酒都是浅尝则止,刘伶也不计较,饮则必干,仿佛比赛似的,生怕自己喝得慢了,一边喝一边还沉浸在刚才的惋惜之中,不住的叹气:“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好好的两坛酒,偏偏就打碎了一坛,张大人真是.......” 张华说道:“若非打翻这坛酒,刘大人只怕不会闻香而来,今日华也进不了大人的门喽。” 刘伶哼了一声:“张大人只需要将两坛酒先送进来,伶敢不开中门迎候,何劳您在门前久等啊。” 张华不禁被逗得哈哈大笑:“你啊,真不愧为酒侯,看来我张某人的面子在你这个酒侯的心中,还比不上两坛酒管用。” 刘伶灿灿的说道:“大人见谅,大人见谅,下官生平只此一好,没办法的事。” 看着刘伶喝酒的速度,顷刻间连干了好几大杯,张华担心他很快会醉倒,谈不了正事,那今天可就是白赔上两坛御酒了,连忙劝阻道:“你倒是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刘伶呵呵笑道:“我知道没人跟我抢,但大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吃人的嘴软,所以下官赶紧喝醉,就不用和大人打擂台了。” 被一语道破心事,张华不禁面色微微一变:“说实话,这两坛酒我只是借花献佛,真正送礼的乃是太后啊。” “太后?太后为什么要巴巴的送礼给我,一道旨意下来,伶自当见驾,你在诓我。” 张华是坦诚君子,当下急道:“我怎会诓骗你,实在是太后不便出面,故而派我来问计于老兄,还请老兄你不吝赐教。” 刘伶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脸的为难之色:“真正是怕什么来什么,罢罢罢,谁让我老刘好这一口呢,赐教不敢当,张大人有话请讲吧。” “老兄可否见告,依你之见,此次朝局动荡,根子到底在哪?太后现在都有点看不清局势了。” 刘伶压低声音:“这事情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藩王、士族、文臣,各自为战,又盘根错节。” 张华摇摇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兄应当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人人都能看到的一层,而是人人都看不到的那一层。” 刘伶缓缓的说道:“不瞒张大人,我也是委实看不透。” “依大人之见,有什么办法能让看不见的那一层浮出水面呢?”张华步步紧逼的追问道。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刘伶笑嘻嘻的岔开了话题,仰着脖子,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张华突然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华愚钝,腆列中枢一职,奈何尸位素餐,不能为朝廷分忧,实在是心急如焚,但华此来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而是看到朝局纷乱,云波诡谲,恐长此以往,有不测之祸啊,先生乃才智高绝之士,否则杨候也不会依为臂膀,将你这颗孤子留在乱成一锅粥的朝堂之上,恳请先生教我,华愿做这个破局之人,为平定朝局,甘当马前卒。” 刘伶昏花的醉眼在不经意间精光四射,但仅仅瞬间即逝,他低下头沉吟不语,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落针可闻。许久之后,刘伶才抬起头来,双目直视张华,炯炯的目光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似的,哪还有一丝一毫的醉态。张华也不避不闪,四目争锋相对。 刘伶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开了口,音量虽小,但语气却如斩钉截铁一般坚定:“茂先公,你可要想好了,自古以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圣训言犹在耳,一旦迈出这一步,可就回不了头了,到那时,搞不好会成为出头的椽子.......” 张华神色平静,但一脸的坚毅:“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华百死不悔。” 刘伶一脸的凝重,再不复嬉皮笑脸的表情:“朝局不明,就只有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自然能图穷匕见。” “我也想让他们山穷水尽,图穷匕见,但奈何这些人稳如泰山,只是躲在暗处搅局,弄得朝局混乱,政令不出宫门,却又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如之奈何??” 刘伶并不答话,却挪开面前的碗碟,用手指蘸着酒水写着什么,张华侧目观瞧,赫然在目的是四个大字:“引蛇出洞。”不禁心中灵光一闪,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但随即疑惑的问道:“敢问先生,怎么个引蛇出洞法?” “张大人乃饱学大儒,应该记得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夏至之日,就到了天子祭地的日子了,诏令各地藩王进京参加祭祀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三山五岳的各路豪杰汇聚洛阳,应该是有场好戏看了。”刘伶冷冷道:“如果没有异心,还则罢了,如果有异心,张大人猜猜看,风云际会洛阳城的盛况可是难得一遇的机会啊,他们里面真正藏得很深得那个人会不会忍得住,白白放过这次大好的时机?” 张华点点头:“是啊,小人从来都是喜欢浑水摸鱼的,可是刘大人,这么多藩王齐聚京都,万一彼此声气相通,可别惹出大乱子来?” 刘伶举杯又是一大口酒下到肚子里:“张大人怎么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你别忘了,坐镇京都,掌管天子禁卫,拱卫洛阳门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华突然想明白了,文鸯,马隆,裴瓒,唐彬等人,以及他们手下的那些来自于杨柯亲军的校官和尉官,这些重要的军事力量可都是自己姑爷的心腹啊,但细细一想,不禁踌躇道:“可是临晋候也不在京都啊?” 刘伶嗤之以鼻:“谁让你去找临晋候了,这种事情当然是堂堂正正上书天子啊,自有万岁与太后裁决,茂先公只要一封三尺奏疏即可,所有藩王来朝、天子祭祀期间,禁军严加戒备,稳住了禁军,那些藩王党羽即便想出一些幺蛾子,又能怎么样?” 张华对着刘伶一揖到地:“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先生高才,可否见告先生心目中那个藏得很深的人到底是谁?” 刘伶摇摇头:“下官不知,所以才出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如果下官真的知道这个人是谁,献上的计策就该是瓮中捉鳖了。” 张华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刘伶一眼,拱拱手,转身告辞而去。看着张华远去的背影,刘伶笑眯眯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冷酷的笑意,低声自言自语道:“茂先公,引蛇出洞也得有饵才行啊..........” 第一八三章 反常为妖 随着朝廷的旨意下达,洛阳京都便陷入了忙乱之中,各路的传旨使马踏轻尘,早早的便穿过了刚刚洞开的四方城门,疾驰而去。看着同时派出、奔赴各地的多路天子使臣,一些资历老、有经验的城门官已经隐隐猜到了,必然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即将发生,像这样同时派出多路宣诏使臣的情况并不多见,仅仅只是在武帝驾崩,昭告天下的时候见过一次。 互市的钟声敲响,负责采办的宫使也纷纷来到了市集,只是今日采办的黄门人数以及采办的规模可以说是空前的,于是街头巷尾的百姓们也知道了,朝中要在夏至日举办祭祀活动,天子亲临,同时所有的藩王都将奉诏入京。藩王汇聚一堂,可是国朝从来没有过的盛况,就连武帝国丧期间,朝廷都没有让他们回来,而且规定服丧的藩王只能遥祭,弄得老百姓们议论纷纷,什么他娘的天家骨肉,老子死了连奔个丧都不许,还不如寻常百姓人家,更有好事者纷纷猜测,这是怕藩王带兵进京出乱子,毕竟这些藩王手中可都是握着兵权的。 皇家的这些秘闻让京都的百姓很是津津乐道了一阵子,聊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话说千遍就成了闲言,新鲜劲过去之后,再也无人提起,没想到时隔几年,朝廷反其道而行之,又让所有的王子王孙们入京都洛阳了,再一次掀起了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此时此刻,老王祥的府邸一如往常一般的平静,老头秉持着儒家黎明即起的圣训,在老仆的搀扶下,出了房门,照例在自己独居的小院中颤巍巍的活动着腿脚,最后,对着院中那一池刚刚露出蓓蕾的荷花发话发起了呆,老仆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劝阻,而是默默的抬过来一把藤条编成的椅子,放在了王祥的身边。 “父亲,孩儿给您请安来了。” 王祥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自己的儿子王烈照例给自己请晨安来了,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的坐到了藤椅之上。 “大郎啊,洛阳城又要开始不太平了,你怎么看此次天子诏令所有藩王入京的事?” 王烈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孩儿愚钝,只是觉得一切都透着反常。” “何以见得反常?” “天子好嘻戏,从不理国事,为什么突然想到要重开祭祀,冬至祭天,夏至祭地虽是帝王擅专,但勤勉如先帝,也没有形成惯例,所以这祭祀之礼在我朝名存实亡,万岁突然要恢复这周礼,不太符合常理,事有反常即为妖,此其一也。张茂先本是临晋候的嫡系,帮太后争权才与旧主分道扬镳,听说前不久去了趟杨家庄,灰头土脸的回朝了,隔不了几天就上了道奏疏请复天子祭天地的古礼,怪就怪在这道奏疏并非是通过中枢院递交到太后手中的,而是直接送到了万岁的手中,因此还得了个总筹备官的差事,这个张茂先夹在临晋候与太后之间本就复杂得很,现在又多了个万岁,更是看不透了,此其二也。”王烈侃侃而谈。 在古代祭祀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事,并且祭祀的等级和对象是有着严格的限制的,按照礼记的规定,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大夫祭五祀。 也就是说天地祭祀为天子专有,诸侯只能祭山川,至于士大夫,则只能祭户神、灶神、土神、门神、行神这些神仙了,也就是五祀。所以说祭祀自周代以来,早就超越了封建迷信的范畴,而是具备了约定俗成的政治符号的意义,那就是向诸侯、朝臣、乃至全天下的百姓宣示主权与君王的正统,凡是来参加的人,就代表着承认了领土完整,也代表着承认了对君王正统的认可、以及绝对臣服的意思。 王祥带着欣慰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见微而知著,窥一斑而见全豹,有了入木三分的功力了,这几年读书养性,大郎有长进了。” 王祥个性深沉,从不轻易赞许后生晚辈,能得到严父的夸奖,王烈不禁暗自高兴。 “不过还有一点你没看到啊,你所思所想仅仅是皮毛,真正的要害不在这里,而是另有深意。”王祥不待王烈的得意劲过去,兜头就是一盆凉水泼了下来。 王烈恭恭敬敬的说道:“孩儿愚钝,还请父亲教诲。” 王祥习惯性的眯缝起昏花的老眼,用饱经沧桑的声音缓缓说道:“为父侍奉过两朝君王,当年魏王不敢称帝,不是不想,是不敢耳,魏王依靠世族豪强支持,施行九品中正制,以图谶、星相平息民意,满朝劝进之声不绝,唯独魏王洞若观火,知道时机未到,终其一生只是加九锡、剑履上殿,得了个有实无名,是千古难得的聪明人啊。先帝昔日为魏臣,破了异性不封诸侯的例,给满朝权贵留了个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尽收豪强之心,但如果仅仅是凭着这一点,他也不敢称帝,真正给先帝谋夺曹魏江山胆量的根子其实是在民心啊。承继了父兄两代人励精图治、轻徭薄赋、取信于民收获的天下人心,先帝才终于迈出了跨越人臣的关键一步。只要有了民心,即便诸侯造反、豪强作乱,也动不了晋朝的根基,因为民心所向,就有了源源不绝的兵源、钱粮和土地,些许的胜败已改变不了大势所趋,天下自然能传檄而定。”说到这里,王祥收回了空灵的眼神,仿佛从遥远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看着自己的儿子:“你可知道,当年先帝是用什么办法,最后定鼎江山,改朝换代的?” 王烈摇摇头:“听父亲这番话,孩儿才自知才疏学浅,乃是井底之蛙,平日里自视过高了,诚心向父亲认错,日后孩儿一定自省多思。” 王祥点点头:“知耻近乎勇,看到了自己的短处,就找到了长进的路了。记住为父的话,不能传于第三人知道,当年先帝就是让心腹在朝会之上进言,由先帝主持祭祀大典,试探群臣和天下人,看到绝大多数人都附议,先帝才终于下了决心,在祭祀古礼上又加了一个禅让大典,从那以后,曹魏几代人苦心经营,流血流汗打下的铁桶江山尽入司马氏彀中矣。这个祭祀不简单,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先帝揣摩大势人心的本事,真是神鬼莫测啊。” 听完老父的这番话,王烈才有茅塞顿开之感,诸多的不解在一瞬间豁然开朗,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样子,他从内心深处深深的敬服,五体投地,姜毕竟还是老的辣,旁人看到的是热闹,而父亲看到的是门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接下来我等氏族该如何应对啊?”王烈这一问才是事关阖族人的切身利益的点睛之语,王氏家族、甚至是氏族派系的祸福荣辱都与王祥即将做出的选择密不可分,也变得迫在眉睫、生死攸关了。 第一八四章 疑窦丛生 王祥盯着波澜不兴的池塘,语气如冰锋一般凛冽:“朝廷这一摊浑水,实在是深不可测啊,但有一点要记住了,我们王家千万不要和那些藩王掺和,否则,一定会招来灭顶之灾。” 看着老父一字一顿的说出... 。 第一八五章 扬汤止沸 杨柯看了看风尘仆仆的张昌,淡淡的说道:“先喝口水,不着急,气喘匀了再说话。” 张昌被杨柯的气场所感染,不禁为自己形之于外的神情而略带点懊悔。曾经和杨柯共过患难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对面前这个年轻的侯爷从兄弟间的亲密无间开始变得敬佩有加,直至到现在的开始带着敬畏。随着杨柯日渐的位高权重,他的喜怒也越来越不再外露,仿佛永远都是那种淡淡的表情,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往深了琢磨,却又高深莫测。 “侯爷,茂先公去拜会了刘大人之后,变直接上书给皇帝,提出重启祭祀大典,还让所有藩王都来京都洛阳参加,现在诏书已经发出去了,朝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杨柯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这道奏疏你知道是什么内容吗?” 张昌从袖中抽出了奏疏的摹本递了过去,杨柯接过来,打开之后一目十行,匆匆览罢,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了。他将奏疏轻轻的放下,对张昌说道:“子平兄,你这一路辛苦了,今天就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用过早饭之后,我们再详谈京都的情况。” 安顿了张昌之后,杨柯怀揣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卧房,看着在灯下作画的张蕊,不禁笑道:“夫人近来笔下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昨天那幅空山钓叟的画作意境深远,大巧若拙,又上了一层境界了。今天又有什么新作啊?” 张蕊正巧勾完最后一笔,听着丈夫的夸奖,十分受用,笑嘻嘻的道:“正要写题款呢,凑巧你来了,帮我想想呗......” 杨柯走到画案跟前,却是一幅泼墨山水。张蕊原来精于工笔画,在侍女花鸟上很是有些功力,但自婚后,画风开始突变,尤其喜欢上了泼墨山水,面前这一幅画却是写意的人物画,一名胖大的和尚挑着酒壶,敞胸露怀,身边可见柳枝拂面,一派逍遥。杨柯不由脱口而出:“清风不用一钱买,偷得浮生半日闲。” 张蕊嫣然一笑:“有了这个题款,整幅画的画胆就有了,佩服佩服........”说完,提起笔来,在画的留白之处添了上去。 “夫人,刚刚收到的消息,岳父上书万岁,重启祭祀大典,并提议天下藩王回京都。” 张蕊搁下了笔:“万岁准了没有呢?” “准了。”杨柯点点头:“现在诏书已经都出了洛阳城了。”说罢,将手中那份张华奏章的摹本递给了张蕊。张蕊接过来之后匆匆看完,神色变得十分凝重:“爹做事从来都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个点子应该不是爹自己的主意,是被人下了圈套了。” 杨柯叹了口气:“真是知父莫若女,岳父这次确实是被人怂恿的。” 张蕊怔怔的看着杨柯,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杨柯苦笑着皱了皱眉头:“不是我的主意,是刘伶自作主张。” 张蕊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爹这个人,在治世会是个能臣,可他偏偏生在了乱世之中,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箭已离弦,无法挽回了,岳父还被万岁加封为这次祭祀大典的总筹备官。” 张蕊突然恨恨的说道:“这个该死的刘伶,明明知道是我爹,还敢这么大的胆子陷害他。” “是岳父主动登门拜访的刘伶。” 张蕊听到杨柯这句话,立刻便哑口无言了,她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心中只有国家大事,没有私心杂念,所以,与其说刘伶给他下套,还不如说他自己抢着要上钩。而且,主持祭祀大典,需要的不仅仅是位高,更主要的必须是德行高洁,才当得起这副重担。放眼满朝文武,除了那个老谋深算但闭门不出的老王祥之外,恐怕也非张华莫属了。 “爹这是代天子正名,让藩王臣服,目前这种乱局,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张蕊忧心忡忡。 杨柯淡淡的道:“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杨家庄在一场风暴即将降临到京都洛阳的时候,显得毫不起眼,平静安详,而各路藩王的府邸之中,却已经如扬汤止沸,闹得不可开交了。 第一八六章 二王丧命 司马伦的府邸之中静夜无声。自从被软禁之后,这个昔日权势熏天的王爷从最初的烦躁不堪到现在的心如止水,倒是已经适应了这种波澜不兴的日子。随着时间推移,看守他的兵丁也渐渐放松了盘查和监视,只是隔绝了他与外界的往来而已,至于其他的需求,都是一概满足。黑七本来承担着看管之责,一直住在王府之中,慢慢的也来得少了,只是隔三差五过来巡视一番而已。今天晚上跟寻常没有什么不同,巡夜的兵丁例行着巡查的任务,司马伦的卧房之中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随着更漏之声响起,兵丁松了口气,马上可以交岗回营房安歇了。 突然间,司马伦的侍妾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响起,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王爷,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王爷吐血了。。。。。” 兵丁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立刻破门而入,借着灯笼的照耀,只见司马伦滚落在床边,双目紧闭,面如金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面前一滩滩紫黑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两名兵丁一时也慌了手脚。倒是那名侍妾一叠声的催促唤醒了他们:“还愣着干嘛,快请太常来啊。。。。。。。” 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看起来稍微镇定点的兵丁对另一人说道:“你在这里盯着,我立刻去禀报七爷,请太常来。。。。。。” 与此同时的金镛城中,司马越已经进入了梦乡。他的待遇比起司马伦可就差得太多了,同是被看管的藩王,但一个是软禁,一个是坐牢,当然有着天差地远的区别。一阵铁门开合的刺耳的声音传来,司马越眯缝着眼睛,被几盏亮晃晃的灯笼照着,十分刺目。 “王爷请吧,和我们走一趟。”面前两个宫中侍卫打扮的黄门尖厉的公鸭嗓震得司马越从混沌中一下清醒过来:“你们是万岁派来的吗?是来救本王的吗?” 一旁负责看守牢房的狱卒呵呵笑道:“正是万岁派来的宫使,王爷快起来吧。” 司马越一骨碌爬了起来,嘴里语无伦次的说道:“太好了,太好了,万岁终于肯见本王了,不行,本王要梳洗打扮一下,这个样子怎么能见驾呢。。。。。。” 公鸭嗓再度响起:“不必了,万岁有旨意,让您接旨后立即动身进宫面圣,一刻都不能耽误。快请吧。” 张华接到黑七报告的时候,司马伦已经一命归西,仵作和太常的情况汇总过来,得出的结果是中毒身亡。看着一脸惴惴不安的黑七,张华惊得目瞪口呆,迟疑片刻之后,他突然醒悟过来,大声道:“来人,快来人,火速去金镛城,严密保护东海王,通知裴大人,让他严加盘查。。。。。” 话音未落,张华面色一滞,无力的缓缓跌座在椅子上,厅堂外步履匆匆走进来一个人,脸色凝重,不是裴瓒又会是谁。 张华苦笑一声:“金镛城戒备森严,东海王不会是在牢里也中了毒吧?” 裴瓒摇摇头,递过来一幅黄卷圣旨,无奈的说道:“一个时辰之前,两个黄门带着一队兵丁,出示了圣旨,宣东海王进宫面圣,奇怪的是这道圣旨本身看不出问题,但刚才万岁宫中黄门回复,万岁根本没下过这道旨意,卑职已经下令满城戒严了,到现在,东海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华愣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二位陪我走一趟吧,进宫向太后禀报,一夜之间,两个王爷在我们重兵把守之下,一个被毒杀,另一个失踪,明日早朝,我们怎么向朝臣和藩王们交代啊。” “张茂先必须死,否则,你家主人师出无名,这篇清君侧的起兵檄文我已经连夜起草好了,告诉你家主人,明日子时举兵,从东门进入洛阳,城门领是我们的人,让你家主人依计行事。”刘伶脸色铁青,恶狠狠的说道。在明暗不定的烛光映照之下,他对面站着一个中年人,嘿嘿笑道:“刘大人神机妙算,我家主人说了,此次起事若能成功,刘大人必居首功,只是我家主人说了,法不传六耳,还请大人移驾倒主人府上,居中调配指挥,有了大人相助,我家主人才会安心啊。” 刘伶淡淡的笑道:“好,下官换件衣服,马上和你一起走。”说完这番话,刘伶转身进了内堂。内堂之中,刘伶的哪位贫贱妻子满脸的焦急:“那可是个虎狼窝,夫君这一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刘伶压低声音:“他们名为让我去襄助,实为挟持,但为夫去了,你和孩儿们才能得以保全,他们也才会放心,为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你不必难过,我自有保全之法。” 妻子看着一脸平静的刘伶,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确实有自保之策,但此时此刻,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丈夫换上出行的衣服,再默默祷告上苍而已。 洛阳城外三十里处,一眼望不到头的营盘扎得密密麻麻,灯火不举,整个军营鸦雀无声,夜色之中一队马队疾驰而来,蹄声在静谧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站住,什么人。。。”巡营的兵丁拦住了这群人,为首一人默默的掏出了一个腰牌,这伙兵丁立刻匍匐跪拜在地。 “几位王爷都在中军大帐里吗?”当先一人沉声问道。 “都在,几位王爷已经恭候多时了,小的这就带您去中军大帐。” “太好了,明日一早,张华谋害两位藩王的消息就会传遍朝野,咱们清君侧的旗帜能堂而皇之的打出来了。” 一名黑衣蒙面的人静静的立在帅案之后,冷冷的说道:“这个张华,布下这么一个大口袋阵,想将各位王爷诱骗进京都洛阳,再一网打尽,可惜啊,他太沉不住气了,连一天都等不及,对赵王和东海王抢先下了黑手,这狐狸尾巴露的也太快了,若不是刘伶安插的耳目消息灵通,各位王爷还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这真是天助我等啊。” “那个刘伶原来可是杨党的人,他现在是真心投效吗?”问这句话的正是河间王司马颙,在残存的藩王之中,他算是兵最多,地盘最广,势力最强大的一支了,也是此次行动最坚定的鼓动者之一。 黑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王爷不必担心,张华张茂先是杨柯的岳父,他的女儿可是杨柯唯一的结发妻子,杨柯为了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曾经的官妓为妻,可以想见,这父女二人在他心目中会有何等重的份量。刘伶一心想置张华于死地,以后,杨党还能容得下他吗?这刘伶除了跟着我们一条道走到黑,再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第一八七章 廷争之烈 早朝之上率先发难的是氏族,至于理由,洋洋洒洒十几条,但争论的焦点和矛头无一例外都是指向了张华以及裴瓒。指责张华是始作俑者,违反先帝常例,上如此荒唐的奏疏,将所有藩王齐聚京都,又举行个什么祭祀大典,空费国帑,好大喜功。继而又指责掌管京都禁军的裴瓒,看管不严,导致二王被害,激起了藩王猜疑,让整个的皇族陷入了一场空前的信任危机,现在藩王们陈兵洛阳城外,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形势开始急剧升温,最好、最快也是最平稳的办法莫过于将这两个直接责任人下狱问罪,同时派出安抚使臣与藩王谈判,双管齐下,藩王之乱自然可以平息。 与这些意见争锋相对的则是氏族的反对派们,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提出不能姑息甚至助长藩王的嚣张气焰,并援引了当年汉景帝的“七国之乱”作为例子。汉高祖十二年,刘邦立兄刘仲之子刘濞为吴王。吴王刘濞开铜矿,铸“半两”钱,煮海盐,设官市,免赋税,于是吴国经济迅速发展,刘濞的政治野心也开始滋生。 文帝时,吴太子入朝,与皇太子刘启(即景帝)博弈,因争棋路发生争执,皇太子抓起棋盘将吴太子砸死。汉文帝派人将尸体运回吴国,吴王刘濞愤怒地说:“天下一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又将灵柩运回长安埋葬。从此,刘濞称疾不朝。汉文帝干脆赐他几杖(茶几、手杖,对老年人尊敬和优待的象征),准许他不用朝请。但吴王刘濞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更加骄横。 汉景帝即位后,吴王刘濞日益骄横,反迹也越发明显。御史大夫晁错建议削夺诸侯王的封地,收归汉廷直接统治。他给景帝上《削藩策》,力主“削藩”,指出:“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迅速),祸小。不削,其反迟,祸大。”景帝采纳了晁错的“削藩”建议,于景帝前三年,以各种罪名先后削去楚王戊的东海郡,赵王遂的常山郡和胶西王的6个县。 景帝前三年正月,汉朝廷削地的诏书送至吴国。吴王濞立即诛杀了由朝廷派来的二千石(郡级)以下的官员。以“清君侧,诛晁错”为名,遍告各诸侯国。消息传来,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楚王刘戊、赵王刘遂等,也都起兵配合。以吴、楚为首的“七国之乱”,终于爆发了。 刘濞发难后,即率20万大军西渡淮水,并与楚军会合后,组成吴楚联军。随即挥戈西向,杀汉军数万人,颇见军威。梁王刘武派兵迎击,结果梁军大败。 叛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景帝立即派中尉周亚夫(绛侯周勃的次子)为太尉,率36位将军迎击吴楚叛军,派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率兵解齐之围,并命窦婴(窦太后堂兄之子)为大将军,驻荥阳督战。 景帝派周亚夫等迎击叛军的同时,内心却摇摆不定,这给了袁盎以可乘之机。袁盎原为吴相,与刘濞关系甚密。袁盎对景帝说:“方今之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刃血可俱罢。”景帝为换取七国罢兵,果然相信袁盎的话,表示“不爱一人以谢天下”,于是腰斩晁错于东市,并残酷地族诛。可惜晁错一片忠心,就这样为小人谗言所害。 最后的结果不用说,已是世人皆知,七国并没有因为朝廷杀了晁错而罢兵,反而是感觉到了朝廷的软弱,继续用兵。汉景帝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追悔莫及。 张华与裴瓒的辩驳则不同于以上两种,十分直接的指出,这件事情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阴谋。疑点之一,众多藩王来京都,朝廷已经明诏规定只允许带随身护卫亲军,实际结果他们带的可不止是护卫亲军,洛阳城外云集的十多万大军,那可是这些藩王的倾国之兵了。疑点之二,二王的死亡都是人为导致的,这个谋杀他们的人当然不是朝廷,既然不是朝廷,又会是谁呢?而藩王此次空前团结,聚集在一起下定决心和朝廷对抗,不就是因为二王之死、猜疑朝廷欲对藩王下手才同仇敌忾的吗?所以,如果不是藩王自己别有用心,就是有人想要离间朝廷与藩王,除了是阴谋,还能是什么? 看着群臣在殿前争论得面红耳赤,再看看那个万岁天子按部就班的在御座之上的打起了例行的瞌睡,杨芷的心渐渐的开始沉到了谷底。平心而论,当时张华向自己献出祭祀策的时候,她还是过于乐观了,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彰显朝廷的权威,继而削夺藩王的权利,兵不血刃就能完成权利的集中。就算最坏的结果出现,藩王出现了强烈的反弹和对抗,他们师出无名,也不敢公然和朝廷对抗,而且自从二王事败之后,她也认为剩下的藩王没有什么实力,翻不起什么浪花。如果藩王和朝廷之间谈不拢,起码也可以借助祭祀的机会扣留藩王在京都,谈不拢就不放人,谈拢一个放一个。这个计策看起来实在是天衣无缝。所以她同意了张华向天子上奏,毕竟天子名义发布这道命令更加名正言顺。 结果让杨芷没有想到的是,二王的突然遇害让一盘散沙似的藩王莫名其妙的就团结到了一起,而且来势汹汹,不过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她已经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行军布阵,和自己这一方正下一盘大棋,但这个无形的手到底是谁?是天子或者他的幕僚?还是本来就是藩王中的某一个人?她不得而知。 杨芷陷入了空前的焦灼当中,群臣的争论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时间正一点点流逝,杨芷知道,京都城外磨刀霍霍的藩王已经开始露出了獠牙,而她今天不做出决策,是不可能走出这个大殿的。 “太后,万岁,臣有话说。。。。。”满殿的人被这一个高亢的声音震住了,齐刷刷的望向了这个开口说话的人......... 第一八八章 连环之计 只见刘伶从朝班当中越众而出,立于丹陛之下,高声道:“臣有一策,不费吹灰之力,可退藩王之兵,可定朝局无恙。”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响起,让满朝雅雀无声。这种乱局之中,朝臣们心知肚明,很难有万全之策平复这场巨浪滔天的风波。一是因为形势扑朔迷离,二王的死到底是谁下的手,不得而知,而这个阴谋的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野心和动机。二是因为后党、天子党、氏族党、藩王党,以及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各有利益,又相互之间错综复杂的交织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政治关联。如何平衡和取舍这些关系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藩王的意图到底是直奔杨芷而来,还是意图将杨芷与皇帝一举架空,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毋庸置疑的就是,杨芷是不可能再垂拱而治了,要么她有能力对藩王强硬到底,要么她就得让出朝廷的大权,至于所谓的清君侧,其实不过是个借口而已,真正的矛头其实是指向张华背后的那个人。这才是棋眼所在,也是藩王兴兵的真正目的和动机。但谁都不肯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刘伶在这个当口突然说自己有办法将乱局化于无形,当然就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紧张,不知道他接下来要桶那一派的马蜂窝了。 杨芷点点头:“刘卿家,你有何办法,快说吧。” 刘伶侃侃而谈:“微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去追查二王被谋害背后的阴谋,而是首先要稳定朝局,让藩王退兵。而藩王此次来势汹汹就是因为朝中没有人能震慑住藩王,所以他们才敢公然抗旨,陈兵京畿,这与与谋反何异?” 这句话一出口,殿上立刻像炸了锅似得,氏族们一脸惊诧的看着刘伶,无比震惊。而其余的朝臣们有的立刻反对,有的随声附和。但所有人的关注焦点无一例外的都紧盯着杨芷。如果她点了这个头,赞同了刘伶的观点,那就意味着朝廷已经对藩王的行为做了定论,是造反而不是兵谏,一旦坐实了是造反,自古以来,统治者是不可能和造反者来谈判的,除了镇压和出兵剿灭,朝廷就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果然,杨芷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严重性,踟蹰着迟迟没有接口。 “藩王最怕谁?当然是最怕临晋侯,临晋侯在朝之时,势强如赵王等均俯首帖耳,各路藩王除了听命于朝廷,别无他选。故而臣请太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宣临晋侯起兵勤王,只要临晋侯一出,城外的藩王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会乖乖的和朝廷回到谈判桌上来。”刘伶旁若无人的说着,全然不顾其他人的脸色。 “刘大人果然是妙计安天下啊,可你不要忘了,现在藩王陈兵十数万,正虎视眈眈的在洛阳城外盯着咱们呢,不等临晋侯的兵马赶到,只怕他们已经攻进了京城了。”说话的乃是氏族王家的代表王元道,他在王氏家族中是仅次于王祥的二号人物,王祥轻易不参与朝政,所以在朝很多王氏的官员实际上都唯他马首是瞻。 “王大人言之有理,所以下官还有奏请。”刘伶似乎胸有成竹,瞥了王元道一眼,继续对杨芷奏对道:“微臣请太后下的第二道旨意就是将张茂先张大人与裴将军一起拿下,送至藩王军前,听侯他们的发落。” 张华听到刘伶话锋一转,扯到了自己头上,而且是要将自己和裴瓒拿下问罪,在好的涵养也不禁变色了,他看着刘伶道:“刘大人刚才还在说藩王是在作乱,怎么转眼间就变了,朝廷如果这样做了,岂不是当众向作乱这低头吗?” 刘伶冷冷道:“非也、非也,这不是低头,而是缓兵之计,张大人乃是用一己的安危换来重要的时间,见到了张大人,你觉得藩王清君侧的名义还能站得住脚吗?他们如果依然还攻打京都,那岂不是就公然向天下人宣布自己是在造反了?所以,为朝廷计,为天下苍生计,张大人此举必将青史留名。”这一顶大帽子扣向了张华,无疑将他所有的退路都给封死了,竟然连辩论的理由都找不到了。因为刘伶的话里的意思根本不是跟你在谈论张华与裴瓒是否有罪,而是要用他们去做两件事,一是试探藩王的底线,到底敢不敢公然造反。二是为杨柯争取时间,藩王如果迟疑,就给了杨柯率军来源的机会。不得不承认,刘伶这一手确实狠辣,张华脑中灵光闪现,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祭祀大典的主意就是刘伶出的,难道刘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这个伏笔,他的意图难道就是在制造这场混乱,等到太后和天子均束手无策的时候,杨柯的登场不就顺理成章了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杨柯事先又知不知情呢?如果他知情,岂不是女婿挖了个大大的坑,让自己这个老丈人去跳?这一瞬间,张华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王元道阴测测的冷笑道:“依刘大人的意思,朝廷是软硬兼施,一方面下诏让临晋侯勤王,这是硬。一方面让朝廷交出张大人和裴将军,这是软。可你觉得朝廷就算交出二位大人,藩王真的就会按兵不动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满朝立刻雅雀无声,所有的眼睛一齐盯着刘伶。王元道果然老辣,不愧是氏族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的弦外之意其实是想让刘伶陷于两难的境地。傻子都知道,张华的幕后支持者是太后,藩王针对的矛头之一必然就是杨芷。仅仅抛出两个替罪羊和小卒子,藩王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提出让太后交出大权,就得看刘伶有没有这个胆量了。他实际上是想让刘伶知难而退,主动放弃。 没有想到的是,刘伶也嘿嘿的冷笑,理都没理王元道,郑重的对着杨芷跪下行了个大礼:“微臣请太后下的第三道旨意就是还政于天子,为江山社稷,为百姓免于刀兵,只有太后深明大义,主动隐退,才能彻底断绝藩王的借口啊。” 杨芷的脸色在瞬间数变,刘伶的这句话如同诛心之言,是啊,张华和裴瓒交出去了,自己也还政于天子,你藩王还清的什么君侧?如果还要兴兵,那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就是**裸的在造反,目的是为了清君了。 刘伶不管杨芷的脸色如何,继续说道:“微臣请太后下的最后一道旨意就是立刻封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城,由文候统领京都所有禁军,立刻上城墙防御,以备完全。臣言尽矣,请太后速决,万不能拖延了。” “啪”的一声响,众人看到杨芷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满脸怒气的盯着刘伶,重重的一掌拍在了御座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齐刷刷的盯着看起来脸色平静,波澜不兴的刘伶,不知道杨芷结下来会做出什么决断。 第一八九章 还政天子 所有人各怀心思,用复杂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几欲爆发的杨芷,满殿落针可闻。杨芷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俯视着群臣,脸色从愤怒到哀痛、从哀痛又变成了失望,最终恢复了平静,用无奈的声音缓缓道:“今儿个都是朝廷的大臣们在场,哀家知道,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当着万岁的面,说句心里话,哀家撑到今天不容易。先帝去后,后党作乱,哀家被关在金镛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靠着贴身侍女用暗藏的金银,从宫人手中偷偷买点吃的,才过了这一关,总算没饿死在牢里。好不容易出来了,哀家想,可以过两天太平日子了,又有藩王作乱,平息了藩王吧,边患又起,真心实意的想让朝廷革除弊政,让江山永固,百姓们能吃饱穿暖,可每个人都抱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好处死不撒手、明争暗斗。前几日,还梦到了先帝,哀家对先帝说,管着一个朝廷有什么好,每个人都可以打自己的小算盘,唯独哀家不行,哀家的小算盘就是满朝文武,全天下的百姓。到头来,真正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说到这里,杨芷缓缓的站起身来,旁若无人的绕着自己的御座踱着步子,一边拍了拍椅背,一边继续说道:“哀家是司马家的媳妇,虽然不姓司马,但这辈子死后也是要进司马家祖坟的。撑了这么久,原指望着以后见到先帝,能对先帝和列祖列宗说一句,我杨芷对得起司马家,问心无愧。可现在看来,哀家做不到了,不是不想,实在是不行..........” 杨芷用凄凉的眼神缓缓的扫视着群臣,许多大臣不由得默默地下了头。 “今儿个你们明着逼我交权,暗着逼我交权,不想让我交权的吧,又和哀家一样,说话不顶用。现在藩王们堵着家门在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们还在这里吃着自己锅里的,算计着别人碗里的,要我说,这大晋的天下乱生于内,而不是外,咱们满朝大臣们如果能拧成一股绳,谁又能欺负得了我们?罢了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哀家就成全了你们的心意,让你们自己个窝里斗,斗到国破家亡、斗到鸡飞蛋打为止...........” 说完这番话,杨芷的眼中已经隐隐含着泪光:“传旨,令文鸯统领洛阳禁军,主持京都防卫,即刻起关闭城门,严加戒备。令刘伶、王元道、张华三人领中枢院襄赞天子,处理非常之时政务,和藩王交涉,自今日起,哀家再不过问朝政,还政天子。”说完这句话,杨芷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了满殿惊愕的群臣,怔怔的看着丹陛之上正睡得流口水的皇帝,竟然没人来得及开口说话。 杨芷走出了大殿,面前是森严巍峨的朝阶,一直延伸到宫门的尽头,殿前的甬道两侧,禁军肃立,广场空旷无比,杨芷长出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自语:“先帝啊先帝,哀家已经尽力了,你的那些个兄弟子侄们个个都是狼子野心,哀家对付不了他们,自然有人能收拾得了他们,如果他们能斗赢,那哀家就把这条命赔给你们司马家,大不了再死一回。这一次,我可谁都没帮,让他们自己个分个胜负。” 大殿之上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突然爆发成了一锅粥,王元道率先开口:“刘伶,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现在又逼走了太后,居心叵测,杨柯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给他卖命?” 刘伶漫不经心的瞥了王元道一眼:“听大人的口气,仿佛你们氏族是真心拥戴太后似得,那些个藩王没有你们做内应,敢有这么大胆子,公然兵谏吗?你们才是真正的奸臣,真正的居心叵测。” 这句话一出口,氏族们纷纷戟指大骂:“你刘伶不过是个酒鬼,狂傲之徒,靠着杨柯,小人得志,也敢狂犬吠日,妖言惑众.......”议论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打死这个卑鄙小人,打死这个卑鄙小人...........’ 有些人蠢蠢欲动,已经开始挽起袖子,撸着胳膊,冲向了刘伶。 “都给我住手,殿前卫士何在?再不住手,都给我拿下。”一个声音响起,大殿之中嗡嗡作响,仿佛洪钟大吕一般,纷乱的大殿立刻安静了下来。只见卫士们已经冲进了大殿,将刘伶与众位氏族们隔开,文鸯大踏步走向了丹陛之下,拱手高声道:“万岁醒来,万岁醒来........” 皇帝砸吧着嘴,从御座上醒了过来,看了看满殿的群臣:“哦,散朝了,好,散朝了,朕也该回宫了。” 刘伶抢先一步,高声道:“万岁,您先等等,现在形势万分危急,还需要万岁下一道招抚藩王的明旨,臣要带着这道明旨去招抚藩王。”这一句话让在场的氏族们喜上眉梢,刘伶如果要去见藩王,那还不得被城外的藩王们乱刃分尸。自古以来,不论你是哪一党,只要当了叛徒就没有好下场,何况像刘伶这样的多料间谍。 城外的藩王大营之中,司马颙狠狠的将手中的密信扯得粉碎,破口大骂:“刘伶你这个王八蛋,本王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长沙王司马乂看着盛怒之下的司马颙道:“老弟,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形势万分紧急,咱们得赶紧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如果要攻,洛阳城门此刻还没关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殿了。如果要退,又是怎么个退法。必须速速决断啊。” 司马颙字文载,非直系,而是司马懿之弟司马孚的孙子,受封河间王。司马乂乃是晋武帝第六子,初封为长沙王,与楚王司马玮乃是同母兄弟,算得上至亲,故而司马玮事败之后受到牵连被贬为常山王。两人是叔伯兄弟的关系,司马乂年长,在宗室之中,两人的关系要较为亲近一些,但因为司马颙实力最为庞大,所以,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 正在这个当口,一名中年人在亲军的带领下急匆匆走进了营帐:“禀各位王爷,我家主人有一封密信呈送,并派老夫前来与各位王爷商量赶紧起兵的事宜,现在洛阳城群龙无首,城防空虚,是千载难逢的问鼎朝局的时机啊..........”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名中年人喘着粗气,正用十分焦急的眼神页在看着帐中的藩王们。 第一九零章 虚虚实实 “原来是谢公?不要着急,慢慢说。”司马颙看到这名中年人十分客气,谦让着称呼他为谢公。 谢公略微喘息平定,急忙说道:“各为王爷想必已经知道那个卑鄙小人刘伶廷议之时突然站到杨柯一边的事了吧?” 众人一起点点头,阴沉着脸,不吭一声。这个脸可算是丢到家了,被刘伶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家主人也追悔莫及,他是上了这个柳林的额当了。原以为杨柯隐退之后,这个酒徒急于想找个靠山,不惜用故主的岳父做纳降之礼,没想到啊,正是这颗香饵迷了所有人的眼。”谢公咬牙切齿说道:“不过几位王爷放心,些许变故不影响大局。。今夜老夫星夜出城,就是要告诉大家,赶紧起兵,我家主人在今夜酉时戊时兵打开城门,迎几位王爷的大军入城。” “打开城门?城门还能打得开吗?”司马颙等人不由面面相觑。刘伶当时做了反间之时,就曾经献策打开东门,而且说明已经安排好了内线接应,现在他反正到了杨柯一边,这条计策显然已经暴露了,还能再用吗? 那中年人面带矜持,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接应的城门到底定在哪里?定在什么时辰都是事关全局胜败的大事,不到最后关头,老夫怎么会泄露此等机密,所以刘伶所知道的,其实是老夫预留后手,告诉的假消息而已。文鸯今夜必然在东门重兵布防,而且他们以为咱们发难的时间是子时。殊不知,老夫将接应的人安排在了西南门,南门的防守也一定比东门要空虚得多,再加上咱们提前了进城的时间,这一切,文鸯如何能防得住?” 司马颙面色凝重的说道:“文鸯是统兵大将出身,事关重大,他一定会提前做好准备,不会完全凭着刘伶一己之言来定防御布阵的大计的。如果万一在南门他也重兵防守,谢公的人无法动手怎么办?” 中年人点点头:“王爷果然是心细如发,不过请您放心。老夫对于洛阳城内防守的兵力配备了如指掌,京畿城内禁军只有两万人,五千人防守皇宫这是文鸯轻易不敢动的。剩下一万五千人要守住九座城门,兵力做到平均分配是不可能的。文鸯老于行伍,绝对不会用这种纸上谈兵的布阵之法。所以,他一定是防御重点的四面主城门,在安排一组预备队,随时策应。而老夫安排的西南门不过是个小城门,距离西门和南门这两座主城门都是距离不短,而且便于隐蔽后发起突然袭击的地方。一是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二是让对方无法在短时间内快速支援。而且西南门的城门领乃是老夫的至亲子侄,可保万无一失。” 这番话条理清晰,敌我态势分析得丝丝入扣,听起来确实是天衣无缝的万全之策,众人也不禁叹服,纷纷点头。 “老夫临出城门之前,九门开始紧闭,东门的城门领已经被抓了,防守守军全部被撤换,文鸯的动作倒是够快的。不过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将城门防守布置到位,可没那么容易,他们坏就坏在临门换将,原来禁军统领是裴瓒,文鸯突然接手,只怕聚将升帐都得要一两个时辰,否则,连带兵的将校都认不全,还怎么布阵?”中间人继续说道。 司马义插言道:“那他们现在如何处置张华和裴瓒?” 中间人呵呵笑道:“这个刘伶毕竟是个酒鬼出身,喝酒玄谈他是名士,真正的军国大计,就是狗肉上不了正席了。他还敢在这个关头自告奋勇,带队出城和众位王爷谈判,同时还献策要拿下张华和裴瓒。此时此刻,金銮殿上只怕已经开始打起来喽。” 正在这个当口,突然听到帐外亲军高声禀报:“禀报几位王爷,国子监祭酒刘伶带着两个被装在囚车里的囚徒已经到了营门之外,口称天子钦差,要入营求见。” 众人立刻鸦雀无声,沉默片刻之后,那中年人眼神闪烁:“要见,一定要见,而且要以礼相待,慢慢的谈........” 司马义首先会过意来:“谢公的意思是缓兵之计,麻痹对方?” 中年人缓缓点头:“同时立刻做好准备,悄悄的拔营起寨,兵分两路,一路在东门故作疑兵,虚张声势,吸引文鸯注意力,主力部队潜伏在西南门,酉时准时发起攻击,洛阳城唾手可得。” 司马义毕竟老成持重,紧跟着追问了一句:“入城之后,咱们首要的目标是攻进皇宫,挟持天子,但保护皇宫的五千禁军一定是精锐,城墙又高大难攻,没有攻城器械,根本上不去。万一他们负隅顽抗怎么办?要知道京畿周边的大军虽然散处于几路关隘,真要到达,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如果形成僵持,咱们可就麻烦了。” 中年人嘿嘿笑道:“王爷不必多虑,我家主人会亲自在西南门接应诸位,有他在,禁军焉敢阻拦?” 几个藩王心中最后一块疙瘩被解开,不禁得意的开始哈哈大笑。 “老夫先走一步,各位王爷就分头准备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明日一早,我家主人就和各位王爷可以相聚在金銮殿上,共享我大晋的天下了,到时,咱们先痛饮一番。”说完这句话,那中年人匆匆从后账告辞而去。 司马义看着中年人隐去的身影,沉声对其余人说道:“我留在这里,会会刘伶这个魑魅小人,剩下的事情,就要辛苦你们几位了。” 一众人等分头开始散去。司马义这才对着帐外的亲军高声吩咐道:“来人啊,准备香案,和本王一起,出营门恭迎钦差。” 此刻的京都洛阳城外要道之上,蹄声得得,一行十几人策马狂奔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突然之间,一声声马儿的嘶鸣声和骑者的惊呼声响起:“绊马索,有埋伏.........”这十几骑纷纷跌倒,烟尘滚滚,在四周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似的,足足有数百人从道旁的山林中冲了出来,将这些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一九一章 浑水摸鱼 “老夫是个商人,只要你放了我们,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五花大绑的一名中年人被兜头的冷水泼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剧痛传来,胳膊完全动弹不得,但意识却还清醒,他强自镇定的看着立在一旁,用刀锋般冷冷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一个汉子,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转动。这京畿重地,何来的土匪,而且一出动就是数百人。再看这些人,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透着浓浓的杀气,一个个沉默的围着自己,身边横七竖八躺满了自己的随从,也是被五花大绑。自己刚才从马上坠落,是在飞速狂奔的过程中突然被绊马索绊倒的,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甩出去撞到了一棵树上,索性撞击的位置不是脑袋,而是胸口,他立刻只觉得胸口发闷,脸色发紫,一阵阵的眩晕传来,一口血吐出来之后,仿佛虚脱了似得,眼前发黑便晕倒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跟随自己的十几个随从竟然一个都没能跑了,整整齐齐的被绑了一溜。“如果不是土匪,这些人到底又会事谁呢?”中年人费劲心思也猜不透这些人的来历。 正在这时,那名杀气凛冽的汉子蹲下身子,凑近中年人的脸,嘿嘿的笑道:“守了半日,终于等到你了,看来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投啊。别跟老子编瞎话了,老老实实说,你姓甚名谁,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中年人故作惊恐的样子,颤声哀求道:“好汉饶命,老夫真是个商人,出城卖货去了,刚刚带着随从伙计准备赶回洛阳。” 那汉子慢悠悠的说道:“谢继宗,当朝太子的外祖父。你要再不说实话,老子立刻剁碎了你喂狗,不信咱么就试试......” 中年人如同被一记油锤灌顶,砸了个七荤八素,他下意识的不答反问:“你是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既然知道老夫是太子的外公,你若放了我,老夫保你金银财宝.......” 那名汉子看了看被称为谢继祖的中年人,满脸的轻蔑和鄙视,竟然连腔都没开,对身边侍立的人摆了摆手,便转身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张昌这个名字你都没听过吗?”话音未落,已经翻身上了马背,一声响鞭之后,纵马绝尘而去,除了留下看守自己的几十个人,其余人等在片刻之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那老者正是从藩王营中送心准备返回洛阳城的人,他的真名确实叫谢继宗,也确实是当今太子的亲外公。听到汉子自报家门叫张昌,立刻面如死灰。谁都知道张昌是杨柯的死党,在这条回城的必经之路拦截自己,显然是将自己的行迹和底细都摸得清清楚楚,对于自己干的什么事没准都了如指掌。那可是针尖对麦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之局,而现在自己做了张昌的阶下囚,显见得这一阵还没开打,己方就已经输了一阵,对方布下了这个天罗地网,来了个瓮中捉鳖。 夜色中的洛阳城墙头不同往日黑黢黢的模样,而是亮着不少灯火,还有来回巡视的兵丁在城墙上穿梭,而西南门明显的兵丁分布要少一些。突然,城墙外边影影绰绰的冒出了无数个黑影,悄悄的摸向了城门,已经有人在隐秘的夜色中点燃了三根火把,向城墙上挥动。 眼看着这些人离城门越来越近,突然间,飞蝗破空之声传来,城墙上无数支箭雨点般都指向了密密麻麻的额人群。 第一九二章 城门血战 城池之外一片混战的同时,城门之内也并不太平。 城门领将一群黄门死死的挡在了大门口。“大胆,既然见到了令牌,还敢抗命,你们都是不想活了吗?”一群宫中黄门正聚拢在城门边,对着皮笑肉不笑的守城官兵厉声呵斥道。 守城官兵当中为首的军校约三四十岁年纪,满脸堆着笑意,一点都不被黄门盛气凌人的腔调所干扰,依然毕恭毕敬,彬彬有礼:“我说各位爷啊,城外有人作乱,这个节骨眼也开不了城门啊,而且今夜上官下了死命令,没有文候的手谕,不许放任何人出城,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啊,要不您老几位在这里稍微歇息片刻,小的这就去派人去禀报文候,只要他老人家一声令下,无有不遵,小的给各位贵人牵马坠镫,送大家伙出城,您看成不成?” “钱通在哪里?让他来见我。”黄门之中有人发话了,指名道姓的要见的这个人便是城门城门领。 “钱通?什么钱通?”那军校一脸的诧异,直愣愣的问道。 “装什么糊涂,钱通不是你们的上官吗?专门负责把守这座城门?”黄门被这个军校弄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哎呦,各位爷,您是不知道啊,把守城门的将领可是每日一换,轮值着来,小人来的时候是接的吴将军的班,明天小人也就该换防了,至于谁来接班,小人也不知道。所以,您各位说的那个钱通,小人是真不知道。”那军校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就这么满脸堆笑着回话。 众多黄门其实心中已经明白,这个城门在今夜铁定是开不了的了。但目前朝中的局势日益紧张,又必须要打开这座大门。听着城头上弓弩声大作,城外边人吼马嘶,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了一个身披斗篷,脸庞被风帽遮得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似乎都在等着他拿主意。那人对城门领挥了挥手道:“行了,知道你尽忠职守,咱们也不难为你了,你去吧。” 城门领走后,黄门当中看起来为首一人急切的说道:“主人,您得赶紧拿主意啊,王爷他们就在城门外边,只要打开了城门,咱们就胜券在握了。如果拖延下去,后果可不堪设想。” 那年轻人思忖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得,咬牙切齿道:“这城门领临时换人,说不定文鸯已经有所察觉,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暗处干不了,咱们就明刀明枪的来,点齐所有人,和城外的几位王爷里应外合,一起夺下这座城门。” 待到城外藩王的军队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时候,所有守卫城墙的士兵均松了一口气,突然间,一阵阵的惨叫声和厮杀声响起,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因为敌人是在城墙之外的啊,而这些声音分明是来自于城内,准确的说,就在城墙之下的城门口。很多不明就里,莫名其妙的军卒纷纷簇拥着围观,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子亲临,传万岁旨意,打开城门,抗旨不尊者杀无赦........”一群人足足有上千人之众,穿着宫中侍卫的服饰,全副武装,簇拥着一个冠冕朝服,头戴金冠的年轻人,一边冲向城门,一边高声喊叫。让城门的守军全都措手不及。 来不及躲闪的,立刻就被砍倒在地,剩下的城门守军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横冲直撞,却不敢应战,冲在最前面的可是太子,万一要是误伤了他,自己被诛个九族一定是妥妥的。所以,无人敢攫其锋芒,避之唯恐不及。这样一来,这些人倒是颇有些无敌的膨胀感。眼看着已经快要冲到城门的绞盘跟前。 洛阳城的护城河吊桥十分坚固和厚重,因为是都城的防御设施,自然不是一般性的城池可比,即便是装上了绞盘,也得需要五六个壮汉合力,才能将吊桥放倒或者升起,一旦吊桥放下,再打开城门,洛阳的门户自然就大开了。所以绞盘和城门口也是派驻了数百名兵士来守卫的,两军交战之际,就是专门用来防备奸细从里面搞突然袭击,配合外面的攻城部队打开城门用的。 眼看着对方上千人的部队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刚才还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那位城门领完全像变了个人似得,脸色铁青,低声对身边的一个兵卒耳语了几句,那名兵卒立刻匆匆离开了队伍。那城门领随即高声喊道:“没有文候军令,就算太子亲临也不行,大家伙不要怕,上盾牌,给我顶住,千万不许伤了太子。” 众人轰然应诺,于是纷纷用盾牌组成了一层层的人墙,密密匝匝的横亘在通往绞盘和城门的路上。年轻人眼珠都快红了:“敢抗命者,就地正法,跟我冲啊......”在他的带领下,上千人的部队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样,一波波的冲向了守城部队组成的盾墙。 京畿的禁军自来都是最精锐的部队,不论是训练、装备、士气和军纪,都不是一般地方军队所能比拟的,这些城门守军也是如此,明明知道不能还手,只能用盾牌来抵抗,这是与送死没多大区别的,但依然坚守不退。对方没有这些顾忌,拼命的从盾牌的缝隙当中用枪刺刀砍,尤其是枪桶的威力十分惊人,一枪一个,效果立竿见影,不过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顶在最前面的几排几十个人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照着这种只被动防御不还手的打法,用不了多久,几百个城门守军立刻就得要报销。 “头,这样下去可不行,再不还手,兄弟们全得交代在这里了,你倒是下命令啊......”紧贴着城门领的几个老兵经验丰富,一看形势不对,急不可耐的对着城门领吼叫道。这种打法也确实是憋屈,完全是活靶子送死。 城门领咬着牙,眼睛如欲滴出血来:“不行,不许还手,万一伤了太子,就不是我们这些兄弟送命的事了,咱们所有人都得被灭族。只能抢对方的兵刃,绝对不许还手........” 这场一边倒的战斗毫不悬念,半个时辰不到,数百名守军便几乎伤亡殆尽,躺了一地,盾牌阵自然也被彻底攻破了,对方的人已经分成了两路,一路冲向了绞盘,一路冲向了城门洞,绞盘在嘎吱嘎吱的喘息着,吊桥已经开始被一点点的放下。而城门内用于防守的障碍物渐渐被清空,只要取掉城门上的横栓,这座大门就会彻底洞开,形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第一九三章 半道击之 “停止撤退,都给我静下来,停止撤退........”正要撤退的司马颙停住了脚步,隐隐听到了洛阳城内传出的打斗和惨叫声。他眯缝着眼睛,极目远眺,只见刚才还戒备森严的城墙上竟然一片混乱似的,人影憧憧,奔走呼号。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他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说:“接应的人来了,接应的人来了,传令下去,整顿队形,闻鼓出击,赶快传令。” 他的命令立刻被传递了下去,黑压压的部队终于从行进的状态中被止住了,缓缓的停了下来。待到队形整理完毕,司马颙正式下达了强攻的命令,虽然之前是打算有内应打开城门,大摇大摆的走进洛阳城的,但司马颙其实也有防备,随军准备了一些工程云梯和攻城锥,只是数量不多,在一个点上发起突袭可以,但全线发起攻城战可就不行了。毕竟攻城器械都是大器械,制作起来费时费力,而且十分打眼,根本没办法隐藏,如果在京都洛阳的门口聚集,又带着大量的工程装备,一旦消息泄露,傻子都能明白自己的意图。所以,司马颙不是事先没做好准备,而是不能做准备,就这些少量的工程机械还是专区存放,严密看管,不让闲杂人等接近,生怕泄密。这一刻,司马颙暗自庆幸,之前的准备工作没有白做。 城内的形势千钧一发,危急万分。古代城墙的防守是按照地段来进行划分的,每一段都有指定的兵力和军官负责,丢失了那一段,自然就有人来承担责任。城门领的手下只有这么几百号人,被这种一边倒的屠杀一轮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周围的军兵看着这种明明是送死的打法,而且对方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太子,这个肉盾牌实在是威力无穷,所向披靡。因此,都犹豫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冲上去帮忙,只能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袍泽就这样一个个倒了下去,牙根都快要咬碎了。 “不好了,敌人掉头回来了,即将开始攻城了,大家各就各位........”命令传递之声此起彼伏,看着对面狂奔而来的敌军,听着惊天动地的军鼓,刚刚还松了一口气的守城兵丁立刻又绷紧了神经,投入了防守准备之中。 城墙上的局势一紧张,城内的那一群人更是无比兴奋,“杀光他们,打开城门,赶快,赶快。”一阵阵兴奋的呼喊之声,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的枪挑刀砍。当城门领最后一个举着盾牌挡在城门洞前的时候,这些人毫不犹豫的用长枪将他扎成了刺猬,城门领几乎成了一个血人,仍然双手紧紧抓住刺进自己身体的枪杆,狠狠的盯着执枪的敌人,屹立不倒,但显然已经是气绝身亡了。 当司马颙看到终于洞开的城门,扬天狂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太子果然诚不欺我,这下咱们有救了,杀进洛阳城,包围皇宫,大事济矣,传令全军,快速进程,按照预定计划,各营准时就位........”渊源不绝的军队成了一字长蛇阵的阵型,五人一列,向城内进发,蜿蜒的队伍排了足足有数里地那么长,前后都望不到尽头,足足半个时辰,部队入城还只是过半。按照事先做好的预案,入城之后的军队是要按照各自的编制先集中进行整队,然后再由各自的将领带领,到达皇城之外各自的防区就位,等到兵力集结完毕,再统一发起攻击。 军队入城之初,整队,开拔,腾出场地还比较顺利,但越到后来越慢,司马颙立在城门口,皱着眉头问道:“不是太子带队吗?怎么入城的速度还这么慢?” “报..........”传令兵满头大汗的从入城的人流之中挤了出来:“启禀王爷,太子求救,文鸯在皇宫之外亲自镇守,行军受阻。” 司马颙哼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论阴谋诡计太子行,可要说带兵打仗,他当然不是文鸯的对手。可咱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又有太子领头,文鸯敢动手吗?” “启禀王爷,太子这个挡箭牌已经不灵了,万岁下了圣旨,晓喻全军,太子为叛军,废除太子位,如太子敢踏入皇城一步,就格杀勿论。现在文鸯就守在皇城的城墙之上,弓弩正对着太子,还说太子只要敢上前一步,就立刻杀了他。”传令兵继续报告。 “看来前方还需要你亲自去指挥啊,太子只怕镇不住局势,这里就交给小弟我了,哥哥你还是速速进城吧。”说话的正是吴王司马晏。 司马颙沉吟片刻,看了看队伍的尾巴,一直延伸到黑夜的尽头:“那好,我这就进城与太子汇合,这里就交给你来指挥,一定要让他们加快速度...........” 说完,司马颙在亲军的簇拥之下,进了皇城,队伍行进之中的洛阳城此刻还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但有一队人马特别醒目,亲军高举着松明火把,烈烈的王旗足足有几十面之多,金盔金甲的司马颙看起来特别醒目和威武。看着脚下延伸出去的洛阳城的街道,司马颙兴奋得几乎要喊出声音来了,到目前为止,虽然城门争夺出了点小插曲,但最终自己这一边夺下了城门,剩下来的过程出奇的顺利,均按照事先预设的计划顺利进行着,眼看着胜利依然在望了。就在此时,城墙和城内突然有十几个地方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随即烟柱冲天,天空中绽放着十几朵五彩缤纷的烟花,端的是绚丽无匹,耀眼夺目,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要知道在晋代,还没有发明出来烟花弹,烟花的发明和走入寻常百姓家还是起于宋元时期。之前百姓们年节喜庆之时都是将硝石火药塞到竹节竹管当中,扔到火堆里面燃烧,然后再听竹节爆裂的声音,所以,在场的人全部被这个烟花燃放的场景给震撼住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又震撼于场景的壮观,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司马颙的部队都停了下来,仰望天空。 “禀报王爷,大事不好,吴王求救,城外军队背后出现大量敌军,突然发起猛攻,到底是进城还是出城,请王爷速速定夺,否则,有可能被拦腰斩断了........”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大声禀报道。 “吴王的斥候是干什么吃的,敌军来犯,为什么实现没有侦查到?”司马颙又惊又怒。 “禀报王爷,是您下令全军不许举火,深夜之中如果不举火,斥候根本就没办法去侦查。“传令兵老老实实回答道。 司马颙这才想起,自己果然下过这样的命令,不过当时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以便接近城门发起突然袭击,也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身后会出现敌军,要知道所有的消息都显示,最近的部队离洛阳也有一日夜的路程,等到他们赶到,洛阳城中早就又是一番光景了,所以,他根本没有去提防后方、 第一九四章 连环之计 真定县候司马讼从拥挤的人流中被护卫簇拥着,好不容易才挤了过来:“父王,您要速速定夺啊,敌人来势凶猛,而且都是精锐的战兵,装备非常厉害,足足有几万人之多,用重甲骑兵打头冲锋,重装步兵殿后,势不可挡,再延迟片刻,吴王就要全军崩溃了。” 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司马颙更加气急败坏:“哪来的重装骑兵和步兵?莫不是吴王畏战,谎报军情?” 重装甲骑兵唯一的也是最厉害的用途就是冲毁敌人阵形,相当于现代战争中坦克的功能。在古代冷兵器时代,稳固的阵形是确保胜利的基础,高昂的士气是取胜的关键,一旦阵型被冲破,敌人的心里平衡就会彻底崩溃掉,这就是为什么兵败如山倒的原因,战至一兵一卒多见于豪言壮语,如果一只部队在冷兵器时代靠阵型进行交锋的时候,战损超过三成,就会形成溃退,一传十,十传百,必然带来全军的大溃败,而冲击敌军阵型最有效的利器莫过于重装骑兵了,但在古代,重装骑兵不是谁都能养得起的。 首先是装备的造价高昂,一个重装骑兵的耗费的钱财就相当于一队步兵。其次,重装骑兵只能用于冲锋,一旦陷于胶着,近身格斗则是他们的软肋。一个骑兵从头到脚,连马身子都是被厚厚的装甲护住,骑兵在马上自如的行动都很困难,只能手执长矛,依靠集团冲锋的威势,一鼓作气压迫和冲击敌军阵型,如果掉下马,骑兵自己连站立起来都成问题,所以,每个重装骑兵同时要配备两马和数名辅兵来帮助他穿甲和卸甲,一只上千人的重装部队的辅兵往往多达四五千人,比骑兵本身的人都要多几倍,十分消耗兵力。最后,重装骑兵根本不能远程作战,机动能力也有限,往往需要其他多兵种协同作战,才能保证安全。这些因素都导致了历朝历代能配得起重甲骑兵的并不多见,而在晋代,晋武帝司马炎在鼎盛时期也不过装备过五百人的重甲骑兵部队,自武帝以后,国力渐衰,早就养不起这样的人肉坦克了,所以,一听说有重甲骑兵来袭,司马颙第一反应就是吴王怯战,在欺骗自己。 “父王,孩儿是亲眼所见啊,那些重甲骑兵足足有上千人之多,全是穿的黑黑的装甲,手里拿的全是锋利无比的长矛,弓箭根本伤不了他们,只是一个冲锋,后军的防守阵型就被冲垮了,队伍全部被压缩到城门前了,现在都在拼命的往城内挤,吴王自己的亲军也被溃兵冲乱了阵型了,现在正在苦苦支撑,父王要速速定夺啊。”司马讼一叠声的对父亲解释和催促着。 司马颙看了一眼入城的部队,前面一眼望不到头,几乎陷于停滞的状态,显然是因为前方遇到了文鸯的顽强抵抗,军队前行的速度受阻了。而这西南门不同于正门,地形并不开阔,均是一些狭窄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延伸出去,又是夜半十分,视线不好,部队行进速度慢,又不能展开,所以堵成了一锅粥一般。而后续的部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根本就进不来,本来还井井有序的行进部队在这一刻开始呈现了乱象。 司马颙暗自心惊,心中痛骂这刘伶,也在痛骂着太子和自己。痛骂刘伶是因为刘伶让自己跳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先是让自己在夜半进兵,为了隐蔽行踪,自然无法举火和派出斥候,这就让背后伏击自己的敌军能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的后军,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伏击自己的敌军是从何而来,又是那一路部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敌军进攻的时机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和有预谋的,而且城中燃放烟花的那些人显然就是内应,自己刚刚进城,队伍通过了一半,敌军发动了突然的袭击,打得自己进退两难。继而刘伶让自己选择西南门进城,显然不是无心之举。这西南门的地形根本无法展开兵力,除了摆成一字长蛇阵,别无他法。 而自己骂太子是因为不该听信他的鼓动,上了这艘贼船,造反可不是好玩的,不成功那就得全家死光光,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要么帮助太子成为皇帝,要么就被砍头。 而司马颙此时最痛恨的其实是自己,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自己还是太轻敌,也太大意了,根本没有深入的去分析对手,揣摩透每一个步骤和环节,就贸贸然兴兵起事,结果落入了敌人的全套,他甚至怀疑,那些城外发起强攻的部队就是杨柯亲自统帅的,也只有他,才有能力调集这么多军队对自己发起突袭。越思越想,司马颙越觉得寒毛直树,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的手下,此时退出城外,暴露在高墙之下,仓促间根本不可能从容布阵,而城外敌军的兵力、态势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自己的部队就这样无遮无拦的冲到他们面前,不就相当于送死吗?为今之计,唯一一条道走到黑了,那就是加速通过,能进来多少就进来多少,实在进不来的,就得要做好强行关闭城门的准备了,自己还得要两边据敌,一方面要防备城外的敌军攻城,另一方面要赶紧打破文鸯的防守,杀进皇宫,协助太子夺取皇权,控制皇帝。只要到那个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何况自己手中还有个如假包换的太子,就有了翻盘的机会了。 一想到这里,司马颙冰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讼儿,你不要出城了,赶紧带着人到前面去,协助前军将军指挥,务必要加快前面行军的速度,攻进皇宫。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看着儿子在拥挤的人流中往前穿行的样子,司马颙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转过头来,看着城门口还在涌进来的士兵,正要大声指挥他们列好对,不要拥挤的时候,一叠声的巨响过后,司马颙看到西南门城墙下的爆炸声和火光瞬间就映红了天际,本就纷乱的队伍完全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这一刻,司马颙终于明白了,刘伶还准备了一个杀手锏-火攻。实现准备好的引火之物在这一刻燃气了冲天烈焰,一口血喷出了老远,司马颙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 第一九五章 害民之策 洛阳城外,厮杀震天,前军鼓声隆隆,披坚执锐,所向无敌。中军岿然不动,沉默如山,帅旗之下,杨柯用一如既往的平静的眼神看着城内冲天的大火,唐仲、唐彬、马隆等人也静静的站在他的身边,这一次,东海郡的精兵尽起,加上文鸯和马隆统帅的京畿禁军,总数足足有五、六万人之多,事先早已秘密的埋伏在了藩王军队的背后,只是远远的停留在斥候侦查的范围之内,待到藩王起兵之前的入夜十分,大军已经悄悄的拔营起寨,迫近了敌军,在对手顺利进了洛阳城而得意忘形的时候,城中的内应放起了信号,杨柯下令大军发动了进攻,给予了敌军致命一击。 这烟花弹正是杨柯的杰作,包括自己在东海郡招募的一千铁甲骑兵和两千重装步兵,都是杨柯重金打造的,别看藩王军队有十多万之众,杨柯只有五六万人,但这可是精锐中的精锐,装备最好,训练最强,军纪最严,比藩王东拼西凑出来的各地联军,根本就不在一个战斗力等级。 看着烧的越来越大的火焰,和城内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唐彬脸色有点不忍:“侯爷,这条计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这场火不知道要烧死多少人,焚毁多少民居,伤及多少无辜啊。” 唐仲叹了口气:“你可记得当年贾南风权势熏天之时,侯爷可以轻轻松松的取胜,而捉拿贾南风之后,满朝文武和藩王无一人站在她那一边吗?” 糖彬摇摇头:“我只知道带兵打仗,这些朝局上弯弯绕的权谋之术,我不懂。” 唐仲淡淡的笑道:“那是因为贾南风向太子下手,所以才人心尽失啊。太子是什么,国之储君,岂可无罪而诛,贾南风动了贪念,想搞家天下,结果就被一叶障目了,强行编造谋反的假证据,还派刺客去刺杀太子,即便她苦心经营,网罗党羽,把持朝政这么久,触及到了太子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所有人就都开始做了壁上观,侯爷当时把握这个机会反戈一击,其实是妙到毫巅的。所以,贾南风是自作孽。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你现在明白刘伶和文鸯为什么如此布置了吧?” 唐彬苦笑着点点头:“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藩王的内应,打开城门,还带兵攻打皇宫,这下铁证如山,此时动太子,就真正的师出有名了。刘大人和文候真是老谋深算啊,可我还是觉得这个损失太大了。” 自始至终,杨柯一直都没有加入讨论,此刻,他终于缓缓的开了口:“刘伶这一次是将了我们一军啊,我们全都被他拖上了这架战车,事已至此,赢得这场胜利才是至关重要的,剩下的事情,事后再去评价得失吧。对手已经开始四散奔逃了,传令吧,前军抓住机会,令步兵入城,中军移营,一起杀进洛阳城去。” 随着杨柯的一声令下,部队以排山倒海之势,一鼓作气杀入了洛阳城内。城内的大火此时已经开始由盛转衰,当这股精锐的力量冲杀到皇宫门前的时候,太子和藩王所带领的军队已经无可避免的被压缩在了一片狭小的范围之内。前面是戒备森严而又巍峨的高墙,后面则是盾牌如山,弓箭如林的杨柯的军队。司马颙从昏迷的状态中被太子拼命的摇醒,看了看四周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残兵败将,再看看武装到牙齿的敌军,再次喷出了一口老血:“太子,你是国之储君,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赶快进宫,求求万岁吧,放咱么一条生路,兴许还有救。。。。。。。” 太子的回答却彻底让他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中:“你是急糊涂了吧,你以为,此时此刻,我这个太子还能见到万岁吗?” 太子的话音未落,箭如雨下,宫墙之上,防守皇宫的卫队在文鸯的号令之下,毫不留情的将所有的弓矢全部都派上了用场,将宫墙之下所有的人都射成了刺猬一般,不管你是普通士卒,还是王公贵族,几乎是无一幸免。杨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包围圈中成批成批倒下的人,一言不发。唐仲淡淡的叹了口气:“侯爷,你别怪刘伶和文候,他们也是为了侯爷你啊。。。。。。” 杨柯的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般闪现出了宋太祖赵匡胤的陈桥兵变,他少有的冷笑了一声:“老夫子,此战大获全胜,你说我是应该重赏刘伶,还是应该问罪于他呢?” 唐仲沉吟良久,一字一顿的说道:“侯爷,今时今日,早就由不得你了,你的背后寄托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又有多少人要将侯爷你作为进身之阶,说句狂悖的话,侯爷是因人成事,何尝又不是因事成人啊。刘伶此战立下了不世之功,侯爷除了厚赏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杨柯的心中翻江倒海,目前局势发展到此,自己其实只是一个被迫的参与者而已,而刘伶才是幕后最大的操纵者。关键他高明的地方在于,杨柯没得选择,除了按照刘伶所完成的布局,一步步走好每一步棋之外,连抗拒或者说是弃子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因为如果中途而废,杨柯就将死无葬身之地。没有人会相信,在这一次的大动荡和大风波之中,杨柯不是主谋,或者说,即便知道杨柯不是主谋,只是被刘伶牵着鼻子走,又能如何。毕竟这么大的动荡和风波,总得有人来平息汹汹民意吧?也总得有人背这个最大的黑锅吧? “侯爷快看,太子爷也中箭了,要不要救他?”唐彬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倒在了血泊中的太子,故而急急地追问杨柯。毕竟杨柯才是现场的总指挥,军队当然应该遵循他的命令。 “不必了,传令下去,让文候打开宫门,咱们进皇城,传我的命令,有害民者要依纪严审,不得有误。” 第一九六章 孤家寡人 “我刘伶起于微末,不是不想追求功名利禄,实在是投效无门。氏族门阀把持朝政,有才又能如何?一样被弃之如敝履。可侯爷你的知遇之恩,才让刘伶看到了希望,不止是我,侯爷可以看看,您的追随者和部下,要么是降将,要么是草莽,要么是寒门士子,这一次为什么提着脑袋也要斗垮氏族和藩王,还有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太子,不就是因为没有退路吗?侯爷您可以退隐林泉,逍遥遁世,可我们不行,大家伙跟随者侯爷您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今天,就再也回不去了,要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说句大不敬的话,侯爷您就算真的厌倦了朝堂之争,无心问鼎朝局,一旦太子得势,就能放过您吗?不止是您,只怕您的全族老幼,包括太后,都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侯爷应该还记得当年的贾南风是如何对待太后的,没有侯爷相救,太后早就活活饿死在金镛城中了,殷鉴不远,侯爷做不了这个决定,就只有我们来替侯爷拿这个主意。事已至此,刘伶甘受侯爷责罚,绝无怨言。”刘伶跪在堂前,毫无惧色,神情坦然,目光炯炯的看着杨柯。 杨柯面无表情的看着刘伶,语气少有的冰冷:“所以你就联合了文鸯、裴瓒,还有军中的将领,设下这么个局,还骗茂先公做了这个诱饵,引出了藩王和太子?你想过没有,如果万一我不答应,你们怎么办?” 刘伶深深的吸了口气:“就算侯爷不答应,马隆将军也会独自带着京畿禁军围攻藩王,倒是就算绑,也要绑着您出山。” “都有谁事先和你共谋此事?”杨柯的问题直指要害。 刘伶也不回避,干脆利落的说道:“所有人,包括唐老夫子,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您和茂先公,当然还有太后。” 杨柯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刘伶身边,伸出手将刘伶搀扶了起来:“事到如今,太子死于乱军之中,藩王起兵造反被杀也是罪有应得,二王的被害也可以推到他们头上,反正死无对证。但朝廷当中总得有一个人出来,也要领受罪责吧?毕竟闯了这么大的祸,半个洛阳城都毁于大火,百姓死伤无数,又搭上了一个储君,几个王爷,不可能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觉得谁做这个人最合适?” 刘伶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除了张华张茂先,再没有人能担得了这个责任了。侯爷不要怪我们,当时只有茂先公才能说动太后举办这个祭祀大典,也只有用茂先公做饵才能让藩王相信我是真心投靠太子党。” “临来之前,夫人恳求我一定要保全我的岳父,一边是你们这些心腹股肱,一边是我夫人,伯伦兄,有什么两全之策可以教我?”杨柯淡淡的说道,眼神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刘伶这一次的沉默更长更久,堂中两人都不开口,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直到午门鼓楼上的鼓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看了看即将放亮的天空,大乱之后的第一场朝会即将开始了,杨柯也要在这一次朝会上重新出现,而且是作为平定叛乱的第一功臣,勤王的英雄去掌握曾经放弃的权利,甚至这一次拿回来的权利会更加超过从前。 刘伶仿佛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压低声音道:“侯爷,如果茂先公不顶这个罪责,又有什么理由让太后退居幕后,交出大权?如果茂先公和太后不承担这个责任,就得继续留在朝堂,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为侯爷最大的敌人.........” 杨柯看着刘伶,淡淡的笑了笑:“伯伦兄算无遗策,高明之至啊,只怕今天朝堂之上,会有很多大臣们已经写好了奏章,要重新定一定朝中的格局了吧?” 刘伶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下官先为侯爷贺,今日早朝,很多人会劝进,公推侯爷封王,总领军国大政.......” 杨柯长长的叹了口气:“留下茂先公一条命吧,你和那些臣子们通通气,让我对夫人也好有个交代。” “是,谨遵侯爷之命。”刘伶应诺一声,缓缓的退出了大堂,转头大踏步而去。 杨柯一个人静静的立在堂中,看着空中快要落尽的月亮,清辉泄地,悄然无声,刚才的杀伐血腥仿佛被隔绝在这个方寸之地以外,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一个身影悄悄的走了过来,为杨柯披上了外衣:“公子,夜深露重,您别站久了,当心着凉。” 杨柯头也没回,好像喃喃自语似得:“串儿啊,功名利禄,人心所向,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什么险都有人敢冒,只是以后,我还能相信他们吗?” 串儿摇摇头:“公子,串儿不懂这些人心险恶,串儿只知道,公子是他们的希望,您的位置坐得越高,他们得到的才能越多,地位才能越巩固。所以他们才联合在一起,逼着公子就范。” 杨柯点点头:“谁说你不懂了,我家的串儿见识高着呢,一句话就道破了天机,他们今天为了利益可以胁迫我,明天为了利益难道就不能牺牲我吗?” “公子说的是啊,所以公子也要防着这些人了,您的心太善了,踏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对什么人都推心置腹了。” “是啊....”杨柯深深的叹了口气:“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以心换心了,以后,我也会更加孤独了..........”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杨柯心中很清醒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从这一刻开始,再不能单单靠兄弟交心了、生死与共来驱使和驾驭手下了,自己只能走上帝王心术、孤家寡人这条不归路了。 是年,杨柯开始彻底走上了权臣的道路,也彻底断掉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和归隐的念想,看着院中沉沉的夜色,杨柯深吸了一口气:“串儿,给我准备官服吧,我该上朝去了.....” 第一九七章 暗度陈仓 散朝之后的杨柯并没有志得意满的心情,相反有的是沉甸甸的别扭。群臣劝进给予他的官职是 晋朝是中国封建制度完善巩固时期,对后世的封爵制度有深远影响,实际是封建五等爵的建立时期。同时晋朝还是中国封建宗王制度建立、完善时期。正是在晋朝,中国封建王爵开始有了亲王、郡王分封的区别,晋朝的亲王封爵不多,地位也最显贵,早期晋武帝仅封了杨皇后的亲生儿子司马柬为秦王、司马玮为楚王、皇叔祖司马伦为赵王等,也都是由郡王逐步升任亲王。其他儿子和宗室都是封郡王,亲王的地位虽然高于郡王,但仅体现在封邑上,如亲王封邑最高的秦王封邑八万户,郡王最高的安平王四万户。到中原战乱时,因为鲜卑拓跋部援助有功,加封猗卢为代王,这是第一位非宗室的亲王,他的封邑就比原来亲王五万户以上要宽松,扩大到食二郡,后以代北五县为代王国,由于他是少数民族将领,对他在晋朝的作用史书记载也不多,但像拓跋仪说的,代王封爵直到什翼犍时期,一直是鲜卑拓跋部世袭爵位,奉晋朝为正朔,与另一晋朝亲王燕王结为兄弟。晋朝的亲王燕王慕容廆,他也是少数民族将领,他早期是昌黎、辽东二国公,是领两郡的国公,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国公,但比后来唐朝国公都是亲王衔国公低,慕容廆领两郡,忠于中央,到儿孙辈时对封爵仅是国公、郡公不满,跑官要官上表请封王,晋朝中央政府就封他为燕王,晋爵亲王,在建康的中央政府只能通过当地忠于晋朝的民心、士心控制燕国,通过海运提供上亿军械物资,没能直接派驻军队和官员,这也是其半独立状态后来控制河北势力强大后,脱离中央独立称帝的原因。 晋朝的爵位有时不代表受封人的实际权力,往往是豪门势力强弱的标志,很多有实权的官员、执政官甚至没有爵位,例如乐广、刘毅等,有的三公爵位也不高,魏舒是司徒,胡奋是尚书仆射都是子爵,贺循、索靖都是司空,但爵位都不高,庾纯是中书令、向雄是侍中也仅是关内侯,与近代西方伯爵、子爵当首相性质相仿。封建社会在晋朝开始将封户转虚封,是继曹魏将爵位转名号虚封后的发展,但是依然保留授户。 晋朝的爵位虽然是开创了封建社会的先河,丰富了封建制度的内容,使封建制度更加系统化、完整化,但是基本没有改变封建土地所有制为基础的封建制度本质,只是提高了中小地主阶级在封建社会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和影响,为封建社会发展到顶峰打下基础。 而在杨柯的封爵和官制上要劝进的大臣们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第一是要能合乎礼法,不能太过标新立异。第二是要能让爵位与权力实至名归,不能虚封,也不能爵高权轻。就好比后世的行政级别与行政职务职务要对等一样。给你个国级的行政级别,但在中顾委担任顾问,就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充其量你能享受独栋别墅和专职司机、警卫员、保姆待遇,但没有实权是一个道理。所以,在以刘伶为首的这一帮文人的撺掇下,苦思良久、引经据典、思前想后,他们的奏疏上给杨柯安了一个“豫王”的称号,同时兼领太尉与丞相职,兼领洛阳牧,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河南王、军委主席兼国务院总理兼北京市市长。真正的党政军大权一把抓。而且在晋代,豫就是京城洛阳的所在地,名为豫王,实际是首都的统治者。本来以为这一番提议为被一些朝臣当面驳斥的体无完肤,甚至会直接被斥责为乱臣贼子,但没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提出。杨柯也不由不感叹,刘伶等这帮手下的心机与权术确实是技高一筹,能让满朝文武都闭上嘴,选择站在了杨柯这边,这本身就是个了不起的事。 “串儿啊,我们去看看太后吧,你去背一下车马和礼物,我们进宫。”杨柯沉吟良久之后,对串儿吩咐道。 串儿之所以最得杨柯的信赖和喜爱有些重要的原因。其一是串儿重来不参与政务,不主动发表自己的任何见解和意思。其二是串儿会设身处地帮助杨柯来考虑很多关键性问题,避免他去犯一些低级错误。 看着眉目如画的串儿,杨柯不禁微笑着道:“你也一起去吧,路上我们好好聊聊你的婚事如何操持的问题。” 听完他的这番表白,所有在场的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跳出来提出反对他的意见,而是很诚恳的说道:“爹您放心,孩儿快则一年半载,慢着三年,一定将方案发给你。” 第一九八章 人性之本 杨芷看到杨柯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底还是赢了.......” 杨柯沉默了片刻,缓缓的问道:“太后是希望我赢还是输呢?” 杨芷空洞的目光中一片虚无,没有直接回答杨柯的问题,而是淡淡的说道:“当年你站在白马寺的禅房外,那时在所有人的眼中,你还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纨绔子弟,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好勇斗狠,在洛阳城中横行霸道。爹正当盛年,满腹的雄心壮志,逼着我劝说先帝,下诏让他能做托孤的重臣。曾几何时,物是人非,现在爹早已经被人遗忘,倒是你,终于登临了权利的巅峰,整个天下都握在你的手中,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 “我记得当时太后对父亲说过一句话,一半是娘家,一半是夫家,你的一颗心被剖成了两半,这番话言犹在耳。” 听到这句话,杨芷转过头来,看着站在眼前的杨柯。从前的那个翩翩浊世佳公子早已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和不怒而威,唇角不知何时开始蓄起了短须,唯一不变的是喜欢穿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飘逸。不知不觉,这个聚少离多的弟弟在自己心目中不再是事事让自己操心的张狂少年,而是已经长成了伟岸的高山。 “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个人的心事和伤痛算的了什么?为了利益,骨肉都可以相残,谁会去在意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在所有人眼中,你执掌天下,自然当以天下为重,没人会看到你耀眼的光环背后,是如何的痛苦和寂寞。” 杨柯轻轻的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根本没得选,看起来是我们掌控别人的命运,其实也是被别人掌控着我们自己的命运,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真的是身不由己,时至今日,你不用自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个时候你还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以后这沉甸甸的担子就彻底该由你来挑了,我也该松口气了,这副担子真的好沉,好重.......”杨芷的口气透着些许伤感,但更多的是轻松。 杨柯重重的点点头:“姐,爹和娘都很想你,如果有空,你也常回家看看二老吧。弟弟先告辞了。”说完这句话,杨柯转身向殿外走去。 “等等......”杨芷听到杨柯口中的那句称呼,浑身一震,看着杨柯的背影,她突然感觉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梳着朝天辫,拖着鼻涕,一天到晚缠着自己的幼弟仿佛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姐姐还想求你一件事........” 杨柯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杨芷:“姐,你不用担心,我会善待司马家的人,只要他们不生乱,我一定让他们的族人富贵终老,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难为他们的。” 杨芷微微一笑:“我就知道自己是多心了,你本来就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更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善待司马家的人,也是为了你自己,这个道理,你比姐姐明白的多,以后我就放心了。” 杨柯看着自己唯一的姐姐,杨芷展颜一笑,依然是风采绰约,只是岁月的侵蚀不知何时让她鬓角多了几缕白发,不禁心中一软。从前和杨芷亲情交融的场景如电光火石般闪现在眼前,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人生其实隐藏着多少悲苦凄凉和坎坷,只有杨芷自己冷暖自知。他轻声说道:“姐,知道你喜欢琴棋书画,闲来爱听听小曲,我派人给你找了些伴当,都是些精于此道的人,你苦了小半辈子了,以后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洛河边的那所庄园我正派人在修葺,以后就作为你的行宫,这皇宫虽好,可好好的人住在这里久了,都会变得了无生趣,以后,弟弟会常常去看你的。” 杨芷淡淡一笑:“让你费心了,是啊,我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只是,那里不会是又一个金镛城吧?” 杨柯看着杨芷,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看到她心里去似得,一字一顿的说道:“姐,我不是虚情假意,更不是防着你,我是真的不愿意看到你终身守着活寡,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继续住在皇宫还是去行宫,你可以自己选,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你永远都是我的亲姐姐,也没有任何人会阻挠你去任何地方,我们是一家人,这个世上如果连最后的一点亲情都没有了,就算君临天下,又有什么乐趣?”说完这些话,杨柯缓缓的转过身去,慢慢的走出了大殿,他隐约已经听到了杨芷最终没有控制住、微微啜泣的声音。他心中有千言万语还没有对自己的姐姐说完,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果说当年从自己的父亲手中夺过权利,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安危而不得已为之的话,今天,从自己的亲姐姐手上再次夺过权利,则不再单纯是为了自保了,而是因为背后有那么多的人都需要自己大权独揽,才能带给他们更大和更稳固的利益。这些变化从来不以哪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历朝历代,权利的角逐和斗争都脱离不了这个定势。即便作为一个穿越者,洞悉了历史的走势又能如何?杨柯觉得自己根本就无法摆脱历史的惯性和权利场上的游戏规则。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这个姐姐过几天人间的日子,而不是被供在神坛之上,作为皇族的殉葬品,仅此而已。也许杨芷此刻并不理解自己,更不可能理解他作为后世人所特有的观念和想法。当杨芷终身注定没有办法像后世的寡妇,重新寻找新的归宿,杨柯能够做的也只能是送她一所隐蔽的庄园,再送她一些优伶,给她一个自由自在的空间,这个想法杨柯没办法跟杨芷说得很透彻,因为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但杨柯相信自己的这些安排会改变姐姐的后半生,人性其实不就是如此吗? 第一九九章 茅塞顿开 杨柯被加封为豫王之后的首次早朝,众臣云集,司马衷照例在御座上打盹,很多人都是眼观鼻,鼻观着心,和以往的早朝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少了一个太后,多了一个杨柯。 杨柯是除了皇帝之外,唯一可以坐在君王下首的臣子。俯瞰着殿中的群臣,杨柯缓缓的开了口:“今日早朝,咱们就议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藩王兴兵造反的善后问题。第二件是就是下一步朝廷的施政方略。诸位大人不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都说说吧。” 虽然一点都不意外,群臣还是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藩王兴兵进了洛阳城,死了个太子,半个洛阳城都毁于战火,总得有人为这些事承担责任吧。刚刚登临权利巅峰的杨柯面对这个乱局,一定会杀鸡儆猴的。只是他一开口就给这次事件定了个造反的性质。不论是谁,挨着造反这个罪名的边,就不可能有生的希望了,搞不好诛族都有可能。看着杨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所有人分明已经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了。 “记得贾后之乱初定的那年,本王曾在书斋之中写下了十个大字。还要用一幅画遮起来,只能等到没人的时候偷着看看,不敢公之于众。诸位大人可能猜到是为什么吗?”杨柯看着满殿俱寂,便率先破了话题。 刘伶见机接过了杨柯的话头:“不知豫王写的是哪十个字?” 杨柯一字一顿的说道:“收藩、和边、兴农、通商、养民.......” 刘伶高声道:“当年您还不是豫王,所以当然不敢将这十个字公之于众。” 杨柯淡淡一笑:“好一个当年还不是豫王,话虽直白,但道理通透。自先帝立国至今,不过短短的一二十年,藩王就尾大不掉,才有了今日之祸。本王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在想,你杨柯何尝不是又一个藩王。”看了看静若寒蝉的大臣们,杨柯继续说道:“本王不怕你们背后议论,是非功罪,自有后人评说,何计身后之名。但做人得讲个良心。本王从来不是好杀之人,也不是穷奢极欲之徒,只想着让这天下平平安安的,所有人各尽其职,各守本分。当官的做个勤于任事的好官能对得起朝廷的俸禄,不白读圣人书。当百姓的做个本本份份的百姓,过好自己的安乐日子。可偏偏总有那么些人,针尖大小的心,漆黑的肚肠,眼中只有自己,那管着世上其他人,谁要是碰到了他们的利益,明里暗里必要致你于死地,就算搅得天下大乱,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大晋如果真的被这些人闹腾得亡了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了对付我,你们勾结藩王,引狼入室,看看这大殿之外吧,半个洛阳城毁于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充斥于街头巷陌,你们真的是长了一副狼心狗肺吗?” 杨柯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十分平静,但这一句句的诛心之语在宁和的神情下却显得格外可怖。杨柯扫视了群臣一眼,接着说道:“今儿个我也给大家伙定个章程,藩王造反的事只诛首恶,不祸及家人,更不牵连党羽,但以后谁要是敢为了一己私利,罔顾朝廷大局,就别怪本王不给他活路了。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退朝之后群臣散去,杨柯也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张昌气冲冲的闯了进来,劈头就是一句:“王爷,那些氏族就是群狼心狗肺,自私自利之徒,你今日放过了他们,他们一样要择机反噬,不会有半点感恩戴德,诚信悔过的心的。”张昌恨恨的说道:“属下那满满几大箱子的书信,都是他们勾结藩王乱国的铁证,白白耗费了多少人的心力,又白白便宜了他们。” 杨柯淡淡一笑:“子平兄,那些书信不要留了,一把火烧了吧,你和你的那些属下怎么是白费心力呢?起码我们将这些氏族一个个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今天杀了那几个作乱的藩王,也让这些老氏族们会乖乖老实一阵了。” “王爷说的是啊。”人未到,声先至,唐仲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看了看正在堂中议事的杨柯与张昌,唐仲接着说道:“王爷这一手乃是大胸怀,大气魄啊。” 张昌余怒未消:“老夫子,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为了收集这些氏族勾结藩王的证据,我的手下足足忙活了几个月,搭上了不知道多少工夫,甚至还丢了一条性命,才将这些氏族和藩王串通,密谋造反的事做成了铁案,就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了他们,我实在是不甘心。” 唐仲看了看杨柯,见他未置一词,也在看着自己,便会过意来,是希望自己也帮忙劝说一下张昌,他略一思忖,随即问道:“子平啊,你觉得王爷这次能稳定朝局,收服叛军,靠的是什么?” 张昌一愣,不知道唐仲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是照实回答道:“当然是靠的军队了,朝廷精锐的禁军和京畿卫戍之兵都在王爷手中,就算不靠奇袭,正大光明的打起来,藩王那些乌合之众也不是王爷的对手。” 唐仲回到道:“着啊,王爷手中有了军队,所以能剿灭叛军,稳定朝局。但如果要安定天下,仅仅靠着军队可不行,从来都是马上定天下,但不能在马上治天下的。朝中武将大多数听命于王爷,所以王爷才有今日之盛,如果文臣再能听命于王爷,则天下可安啊。朝中对于王爷重武轻文已经是议论纷纷,如果初登高位,再对执文臣牛耳的氏族下重手,这以后,那些文臣可就与王爷彻底离心离德了。所以武将要掌控,但文臣也不能对立啊。” 张昌依然不服气:“王爷不是兴科举起用寒门士子吗?何况朝中还有一些不是和氏族一伙的文官,一样能为王爷所用啊。” 杨柯这个时候突然插嘴道:“科举取士毕竟刚刚起步,不论是人数和能力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壮大到取氏族而代之。朝中寒门士子出身的官员毕竟也只是少数,难以和氏族相抗衡。子平啊,你出身草莽,应该熟悉民情,你仔细想想,朝廷的政令从来都是只到府县,府县之下,靠的是什么在治理百姓啊?”杨柯顿了一顿,看着张昌神情似有所动,也不待他回答,而是接着说道:“其实靠的是乡绅族老和豪强在治理百姓,这些氏族历经上百年的苦心经营,门生、故旧、亲族,甚至包括在朝为官的这些氏族自己,哪一个不是盘踞乡里的大势力,门阀和察举之制滋生了权贵把持天下之势,但病去如抽丝啊,要治好这个痼疾,也非一日之功,藩王之乱其实不足惧,剿灭他们就行了,镇之以抚,藩王不复为患矣。可这氏族之祸,处理的不好是要天下大乱的啊。” 张昌仔细一想,渐渐明白了一些:“王爷说得有道理啊,就像我当年,也是横行地方的豪强,就是因为和一些氏族出身的官吏和世家子弟有往来,才能盘踞地方,可后来也是因为得罪了他们,才被下狱陷害的。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个氏族在地方上的势力真是不容小觑。” 杨柯笑笑:“子平兄,你早已不是豪强了,而是执掌我大晋天下消息的耳报神啊,所以抽空的时候也读几本书,氏族之祸不是我朝才有的,古往今来,成也氏族,败也氏族的例子不胜枚举啊,前车之鉴,后车之覆,不以史为镜,可是当不好这个耳报神的。” 第二零零章 谋划驿路 看到张昌心悦诚服的样子,杨柯缓缓说道:“当年请子平兄你出山,其实是两个原因,这第一个原因么,你已经知道了,而且干的不错,可是这第二个原因,时机未到,所以一直没有对你明言…….” “我记得王爷曾经说过,修通天下驿站不仅仅是为了让朝廷政令通达,也是为了民间的下情得以上大天听,属下这几年片刻不敢懈怠,现如今,朝廷治下州郡县府驿站俱已恢复,京都洛阳的朝报十五日之内就可以通传天下,各地民情、吏情、军情半月一报,也都能送达至吏、户、刑、兵等各部。但属下浅见以为,驿站最大的作用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看到张昌侃侃而谈,杨柯饶有兴致的问道:“哦,想必子平兄另有高见,我和老夫子愿意洗耳恭听。” 张昌呵呵笑道:“我哪有什么高见,只是几年东奔西走,又有王爷你耳提面命的教诲,属下以为,驿站还可以发挥一个更大的作用,那就是既可以做朝廷的驿站,也可以做商贾的商道驿站,这天下通途最为顺畅的莫过于驿路,驿路修得好的,商贾就兴旺,驿路修得不好的,就筚路蓝缕,人迹罕至。如果能在现有的驿路的基础之上,加以修复和新建,有朝一日,这驿路就是商路,而且这驿站就可以作商馆,那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啊。” 杨柯听到这里,不禁欣慰的笑道:“来人啊,拿酒来,今天高兴,子平兄此乃真知灼见,当浮一大白。” 唐仲在一旁打趣道:“王爷你荣登高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都未见过有此等兴致,怎么子平这一句话就让王爷高兴成这样?” 杨柯叹了口气道:“不瞒老夫子啊,我坐得这个位置可是有点火烧火燎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如今在其位之后,才感觉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有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这个位置才能坐得稳当啊。所以,位高权重没什么值得庆幸的,倒是如子平兄这样有治国兴邦的长策,才真正能让我高兴。” 唐仲目光炯炯的看着杨柯,突然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大礼参拜。杨柯措手不及,毫无准备,急忙抢步上前,一把拉起了唐仲:“老夫子,这是何故,咱们不是在朝堂之上,私下里不论这些繁文缛节……” 唐仲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说道:“老夫这一拜是替天下人拜王爷的,苍生有幸,百姓有福啊,王爷现在执掌朝政,依然能够不改初心,以江山社稷为重。” 杨柯摆了摆手:“老夫子言重了,咱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的供养,如果再不殚精竭虑做点事情,于心何安啊。” “老夫正是知道王爷心中所想,所以这次从东海郡回来,给你带来了一个人,就是要帮助王爷兴商道,替朝廷开源的。” 杨柯微微笑道:“让我拉猜一猜,这个人是不是红姑啊?” “王爷高明,一猜即中,正是红姑,她现在俨然已经是东海郡内巨商大贾了,现在柳家之盛可是远远超过她父兄在日的规模,她的商队和货栈一直都做到长城以外去了,真正是走出了货通天下的第一步。王爷真是慧眼识英才啊。” 杨柯指着唐仲道:“这些都是老夫子你的扶持之功啊,否则,她一介草民,无权无势,没有老夫子的帮衬,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做成那么大的局面。” 唐仲摇摇头:“官府扶持商人,货通有无应该是本分,有了柳家商号带的这个头,东海郡现在经商蔚然成风,岁入比从前多了几十倍都不止,我们这些个地方官都要受益啊。关键还是红姑是个经商的大才啊,确确实实靠着她自己和一帮伙计,开了个好头。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老夫还不能相信。以前王爷常说要兴商贾,老夫还不以为然,自古以来朝廷都是重农轻商,甚至是抑商,现在看来,还是我等浅见了,王爷真是高瞻远瞩,为我朝开了一条兴盛的新路啊,而且还是康庄大道。” “老夫子,咱们就别在这里互相戴高帽子了,还是赶紧见见这个商道奇女子吧。”杨柯打趣道。 唐仲忙道:“我这就让人去通传红姑来见王爷。” “不必了……”杨柯阻拦道:“红姑现在何处落脚?” “就在洛阳城中,东海郡在洛阳开了一处会馆,用于东海郡内到京的行旅落脚。红姑现在就住在会馆之中。” 杨柯笑道:“如此大才,冒昧通传可不是敬贤之道,还是我们去拜访她吧。” “这样也好,不过此刻她未必在会馆之中,柳家在洛阳城中开了一家货栈,此刻她应该在货栈里,晚间才会回会馆。” 杨柯道:“这样正好啊,咱们轻车简从,安步当车,也看看市井商情,又拜访了贤才故交,岂不是一举两得。”说罢转头对张昌道:“子平兄,今日这顿酒先寄下来,改日我再请你。” 张昌哈哈笑道:“好啊,属下记着呢,王爷还欠属下一顿酒。”说完,张昌便要告辞而去。 杨柯拉住他道:“刚才还在谈你的驿路大计呢,老夫子给你请了个厉害的帮手来了,你这个正主不露面,我们和红姑怎么谈啊。” 张昌不禁错愕的问道:“给我做帮手?做什么帮手?” 唐仲笑道:“你的驿路从哪里开始修,修到什么地方,如何发动商贾,如何筹集路款,如何收取商税,这些你知道吗?” 张昌抠了抠头皮:“这些我可是门外汉,从前过得都是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的勾当,说起做生意,我可不行。” “所以啊…..”杨柯拍了拍张昌的肩膀:“我给你请了个大大的行家,还是个女诸葛,有她帮你出谋划策,召集商贾,筹钱出力,你的大事可成矣。” 看着恍然大悟的张昌,唐仲也嘿嘿笑道:“正是如此啊,要不然,老夫为什么和你前后脚就到了王爷这里啊。” 张昌也哈哈笑道:“感情老夫子你是未卜先知啊。” 第二零一章 都城兴替 洛阳城的轮廓在蒙蒙雾霭中渐渐呈现出来。殿阁楼台在暗淡的背景之中寂然伫立。这座充满辉煌与惨痛,欢乐与痛苦的雄伟大城!东方金色的太阳缓缓升起,刺破了填塞在城中的灰暗。开阔的街道在曙光中显得越来越清晰,不时有早起的人开始行走其中。城市苏醒了。等到阳光倾泻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的时候,城市已经成为沸腾与喧嚣的中心。 杨柯等三人早朝散去,又在杨府之中闲谈许久,再去寻访红姑的时候,也不过天光大亮。唐仲一边走,一边发着感慨,作为历经魏晋动荡的老人,又是京郊世居的旧族,少年时代,还在洛阳城中求学,唐仲对于都城洛阳,显然有着很深的感触和了解:“先帝攻陷吴国,统一天下那年,吴王孙皓入京纳降,真正是盛况空前,成群的骑兵出现在大道上,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通道两侧,挤满了围观的人。争夺着最前面的位置,好去目睹毕生难得一见的场景。跟随在兵容鲜整的士兵之后的,是那些沮丧的吴国俘虏。在吴王孙皓的带领下穿过阊阖门,进入太极殿,匍匐在王座之前。先帝对孙皓说:多年以前,我就给你准备了这个位子。孙皓的回答是:我在江东,也早就为陛下准备了这么一个座位。孙皓为先帝准备的座位没有派上用场。先帝对吴王这样的回答也付之一笑。” “老夫子,这条道就是当年吴王走过的路吗?”杨柯问道。 唐仲点点头:“是啊,正是这条路,可是当年,战乱频仍,那时的路可没有这么齐整宽阔,人烟也没有今日这么稠密啊。” 杨柯看着满目的繁华,也不由得唏嘘不已,作为穿越者,他不仅仅知道洛阳城的过去,更明白洛阳城的未来。魏晋末年,洛阳和建业进行了数十年的角逐,陕西和河南是古代中国最繁盛的地区,长安和洛阳则分别是这两个地区的核心城市。东汉帝国放弃了凋残的长安城,把洛阳定为国都。长安、洛阳两城被称为西京和东京。 东汉时期的洛阳城是全帝国最壮丽的城市。宫殿布满城内,林苑环绕四周,天下的货物凑集于此,世界上的财富充溢其中。东汉最盛之时,洛阳人口据说超过百万。整个地球上,只有西方的罗马城和亚历山大城,可以和洛阳相提并论。 洛阳城在命运的巅峰上停留了将近二百年。而她跌入谷底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沉沦的境遇如此之惨,使得那二百年的繁华犹如一场春梦。公元189年,董卓率领西北军进入洛阳城。洛阳的噩梦开始了。那些残暴的军人就象野兽一样,对京城进行劫掠杀戮。在安逸环境里呆惯了的洛阳人,对这样剽悍的军队,毫无抵御之力,象羔羊一样任人屠戮。最恐怖的一幕则发生在公元190年。董卓率领军队撤往洛阳,驱略数十万洛阳百姓随军队撤往长安。军队驱赶这些百姓,用马来践踏他们,对待他们象对待牲口一样残忍,虐待、劳碌和饥饿,把洛阳到长安的道路变成了死亡之路。倒毙的尸首填满了道路。 第二零二章 路遇故人 那大汉看到这一幕,身子先就酥了半边,撇斜着眼,一步三晃的踱了过来,靠近那红衣女子,鼻端嗅到一股幽香,美人在侧,虽然是光天化日,竟然按捺不住色心,腆着脸道:“爷们吓着姑娘了,真不是故意的,要不姑娘跟我一起走,爷们摆上一桌酒,好好的给姑娘陪个罪?” “站住…..”为首的壮汉晃着膀子斜刺里一伸手,手里拿着的棍子挡在了那红衣女子身前:“姑娘,放下这个小丫头。” 小女孩瑟缩着躲在红衣女子得怀中,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壮汉。 红衣女子转过头看了那壮汉一眼,微微一笑,眼波流转,薄嗔娇声的说道:“你这么大个个子,还拿着个大棒子,难不成想为难我这个小女子不成,快收回去,吓着我了。” “各位好汉,如果这家人得罪了诸位,该送官的送官,该赔罪的赔罪,这天子脚下,通衢大道,当街动手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真要伤了人命,也不值当不是。您几位看这样可好,城门边上就有武侯,不如让武侯来断个是非曲直?”说话的那人拱手作了个团团揖,一身的灰布大褂,穿着草鞋,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看着这一身短打,显然不是官宦士绅的打扮,倒像个仆从的样子,脸色黢黑,朴实如农夫一般,但说起话来倒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有几分久走江湖的圆滑和老到。 “天子脚下,通衢大道动手怎么了,关你个乡巴佬的鸟事,爷们就是活埋了这一家人,也轮不到你个乡巴佬撑头,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的,城门丁和武侯就在那眼睁睁的看着,也没管这个闲事。看你是个外乡人,爷们宽宏大量,不和你算账了,饶了你刚才动手的冲撞,赶紧滚蛋,哪凉快哪呆着去。”壮汉之中为首的一人满脸的横肉,瞎着一只眼,恶声恶气的对着中年人骂道。 众人这才发现,城门边上的收成兵丁和负责治安的巡街武侯果然都是没事人一样的依着城墙根在聊天,置身事外一般,浑然不理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点事。 场中的气氛一时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那名中年人,对方人多势众,气焰熏天,为首的那名壮汉出口又是恶言恶语,显然是没有给中年人留任何台阶下,而负责维持治安的官差连搭理他们的意思都没有,在场的围观者暗暗都为打抱不平的中年人偷偷捏了一把汗。但无人敢出头找这个麻烦。 “小妹妹,不要怕,到姐姐这里来。”就在形势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人群外悄无声息的走进来一个花信年华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醒目的红衣,衬得身材婀娜多姿,曲线玲珑,肤若凝脂,眉若远山,弯弯的眼睛一笑如月牙一般,露出洁白如玉的皓齿,她轻轻的伸出手,将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女孩揽在了自己的怀中,立刻将场中肃杀的气氛冲淡了不少,登时将所有人都看呆了。 “到姐姐车上去好吗?姐姐车上有好吃的东西。”红衣女子旁若无人的将小女孩抱起,就要往人群外走。 第二零三章 街头混战 红衣女子眼看着对方大队人马来援,而自己这边贸然出手又没有占到理,心中正自有些打鼓,那一家三口如果真是人家的奴隶而又私自逃跑,主人家捉拿和惩罚逃奴,确实是名正言顺的。 奴隶制度是中国由来已久的巨大社会问题,终封建王朝整个的历史生命周期,绵延不绝,从未彻底根治过,只是严重程度上有差异而已。汉代以降,曹魏时期实行的是屯田制,相当于半农奴化的制度,屯田民没有人身自由,不能脱离屯田地,受屯田官治理,最初缴纳一半的收成,在曹魏末期甚至有的缴纳八成、七成的收成,这些屯田民虽然比奴婢地位要高些,但比起自由民是更加受压迫的,没有自己的土地。 司马昭执政初期的咸熙年间,废除了屯田制,把屯田民解放,使他们成为自由民,这是晋朝废奴的开端,由于屯田民没有人身自由,没有常赋、常役,往往被屯田官派遣杂役,不能正常从事农业生产,却要缴纳高额地租,司马昭在曹魏担任洛阳典农中郎将时,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开始废止所管辖屯田民各种妨碍生产的杂役,直到执政时废止屯田制。 在晋朝建立初期虽然保留了司马懿实行的军屯,但是晋武帝司马炎也开始进一步减轻军民负担。开始着手废除奴隶制。当时国家的奴婢管理机构奚官管理的奴婢首先成为解放对象,使用奴婢是封建社会保留的奴隶制残余,奴婢没有任何人身自由,他们的劳动成果被主人完全占有,甚至连生命权利都操纵在主人手中。 在咸宁元年十二月,晋武帝下诏:“出战入耕,虽自古之常,然事力未息,未尝不以战士为念也。今以鄴奚官奴婢著新城,代田兵种稻,奴婢各五十人为一屯,屯置司马,使皆如屯田法。”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奴婢,被按照屯田制的办法,组织进行生产,转化成为有部分人身自由,能像军屯士兵那样,获得部分劳动成果,这种废奴政策也是对生产力的解放,在封建社会皇家是占有奴婢数量最多的,晋朝大贵族占有奴婢多的也只有八百人,晋武帝虽然没有废除奴婢制度,但是他开始把奴婢解放,作为表率对社会的影响巨大。被解放的奴婢数量不详,但是晋武帝让奴婢代替士兵从事农业生产,当时晋朝估计有军队数十万,被解放的奴婢数量估计也在十万以上。晋武帝还下诏限制贵族使用奴仆化的佃户的数量,防止农民沦为奴婢,防止豪强扩充势力。晋武帝还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对豪强的土地数量进行限制,制定占田制、课田制增强普通农民的土地占有量,这个制度是以家庭、民户为单位,那些被解放为屯田户的奴婢家庭也可以占田。晋朝实行的占田、限田制度是南北朝开始实行的均田制的开始。相比均田制,占田限田制规定得更完整、合理。 第二零四章 仗势行凶 杨柯和红衣女子当先撤退,一众手下拼了命的挡住后面的追兵,饶是对手人多势众,但架不住这边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竟然一点不落下风。尤其是那中年人和张昌,这两个人手中拿着的都是普通的棍棒,刻意的手下留情,没有杀伤人命的念头,只是让对手丧失反击的能力为原则,不过片刻功夫,追上来的二三十名追兵竟然无法近身,还被撂倒了七八个人。 最麻烦的还是那些城门领和武侯,这些人一看对手凶悍无比,难以降服,竟然开始拔刀围攻了上来。乱做一团的那些追兵也开始派出了一个人往城门内疾驰而去,张昌的江湖经验十分丰富,一边交手,一边对身边并肩作战的那名中年人低声道:“他们搬兵去了,不能恋战,赶紧的抢马,甩掉他们。” 话音未落,那名中年人一声唿哨,做了个手势,断后的这些人毫不迟疑的开始改变了策略,不再是防御,而是转守为攻,以退为进,但攻击的目标无一例外的都是奔着骑马的人去得,烟尘四起,甚嚣尘上的呵斥拼斗声中,马上的这些骑士开始纷纷被打落在马下,陆续的有人已经抢到了马匹,在等待着同伴。看到众人都纷纷抢到了马,张昌当机立断,一脚踢飞了一名欺到身前的一名武侯,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单手一个海底捞月,从武侯手中摘得了单刀,寒光闪闪之中,却不是砍向了人,而是本着马匹去了,之间张昌身形起落之间,刀光过处,施展的是一路地蹚刀法。这种刀法一般的武林门派是不会修习的,只有久走江湖的盗匪才会口口相传,原因很简单,这路刀法过于阴损,而且是专门用来以寡敌众的时候,攻人下三路,求得脱身之机的秘术。只是张昌将这路刀法变成了攻马的下三路。 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不绝于耳,除了被抢走的马匹之外,剩下来的这些马匹纷纷倒地。张昌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让对方没有了马,无法展开追踪。 看着对方的马匹损失殆尽,张昌一个侧翻站起身来,对着中年年大喝道:“撤。”话音未落,已经凌空借势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的马背,一抖缰绳,马儿人立而起,一声长嘶,这是张昌在给同伴们传递着信号。 中年人见机很快,又是一声唿哨,率先上了马背,其余的人等纷纷也上了马,这些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中完成,端的是的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张昌坐骑的前蹄还没有落地,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马背,蓄势待发。调转刀刃,张昌用刀背重重一击马屁股,双腿一夹,抖动马缰,坐下这匹马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得得得的冲了出去,剩下的人紧随其后,也一溜烟的紧随其后,看到同伴们都催动了胯下马加速飞奔,那名中年人才将手中的棍棒脱手甩出,将执刀迫近的一名武侯砸了个正着,被撞翻在地,中年人这才抖动缰绳,紧跟着窜了出去,将一众大呼小叫的追兵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却说那名红衣女子被杨柯拽着,一边跑一边说:“咱们怎么不抢两匹马,跑得也快一些啊。” 杨柯也不答话,拉着红衣女子一路疾行,看看脱离了战团,身后奔走呼号之声隐隐约约快要消失的时候,杨柯突然调转了方向,向斜刺里跑去。红衣女子急忙道:‘错了,不是这个方向。’ 第二零六章 官匪一家 魏晋时代的官制都是由手握军政大权的权臣所建立起来的,所以一切都是以霸主集权为中心,并不同于后世的礼、户、刑、工、兵等部的以中央集权为中心,而霸主所把持的霸府的核心决策圈子就是将领与幕僚,只有执行层面的一些官职才会由衙门自行运转,比如武侯所属的金吾卫。 原本金吾卫是属于天子禁军,统一归文鸯掌管,杨柯为了平衡,也为了术业有专攻考虑,将京城洛阳城防与治安剥离,城防属于军事范畴,仍旧归文鸯负责。治安属于民政范畴,划归于洛阳令官衙治下。城门前负责巡视的城门领就归文鸯管,而巡城武侯则归洛阳令管。如果遇到作奸犯科之徒,两者都可以临机处置,只是城门领抓了人无权关押刑讯,还是要交给武侯。有了这些权责的交叉,加上长期在一个城内巡视,城门领与武侯彼此都十分熟络,更有甚者,也会沆瀣一气,贪污索贿,虽然都是些微末小吏,但凡是跟百姓直接打交道的官员,手中所握有的权利总有变现的可能,也总有一些人会帮助他们去变现,而这些帮助他们权利变现的人自然就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桌子底下的游戏规则。一地的治安官最直接的利益关联者自然是黑社会,原因很简单,靠什么吃什么。 这些负责统带洛阳治安的头子便是氏族子弟,准确的说是萧家族长的侄子。勋贵之家爵位承袭往往是嫡长子,正妻之外的妾所生的子弟是没有这个福荫的,除非是嫡子们死绝了。所以,庶出的子弟往往还是要一步一步老实走仕途,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比起寒门子弟,他们的进身之阶无疑是天梯。 萧石是萧三的堂弟,职司洛阳令下属的功曹,没有世萌官职,只能靠着萧家的势利推荐,做了这个七品的小官,官虽小,但是油水可没少捞,尤其是和萧三平素臭味相投,利益互换之后,在京都洛阳老百姓的眼中,这兄弟二人就是一对活阎王,如同后世上海滩的三大亨般的存在。萧石正在自己的衙门里优哉游哉的混时间,手下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三爷被人给打了。” 萧石从凳子上立刻弹了了起来:“什么?三爷被打了?”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他随即问道:“什么人动的手?” “不知道什么路数,对方有七八上十个人,还有个女的,好像是外乡人。咱们衙门里的兄弟还伤了好几个。” 萧石眉头一皱:“事出何因?出了人命没有?” “三爷的手下独眼龙抓一家三口逃奴的时候,在城门外动了手,被这伙人撞见了,他们打抱不平,就这样动起了手,后来三爷恰好赶到,衙门的兄弟,还有城门领的人都加入了进去,没捞着好不说,马也被对方抢走了,不过对方显然有顾忌,没敢伤人命,也没敢动兵刃。” 萧石听完手下这么一说,略微放下心来。对方一是外乡人,二没有动兵刃,第三从头至尾都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人出面干预,显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且如果萧三是为了抓逃奴和对方起的冲突,在道理上是站得住脚的。由此一来,萧石初步断定,对方只是些没有权贵撑腰的江湖游侠,或者也是一些黑道中人。一念至此,萧石暗自高兴,没准还能借此抓些匪寇,立些功劳:“快去传令,衙门里所有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带上兵刃,跟老爷我一起去办个大案子。”虽然得意,但萧石还没有忘形,对方可是战斗力超强,所以保险起见,衙门里的阿猫阿狗都恨不能一起拖了去站场助威。 倾巢而出的武侯差役足足有一两百人之多,一路烟尘滚滚的杀奔城门而来,远远的便见到了正在被毒打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两名逃奴,再看看周围人山人海的围观者,萧石眉头一皱,急忙高喊了一声:“住手。” 动手的恶奴一看是萧石,便停下了手中的棍棒。萧石凑到萧三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萧三听罢,狠狠的啐了一口倒在地上的夫妻二人:“便宜你们这两个王八蛋了,害的老子今天损兵折将。来人啊,将这两个逃奴抓回去,其余的人跟我一起走。” 在武侯的带领之下,这一群人继续浩浩荡荡一路追寻着张昌等人的踪迹,如同猎犬一般,展开了一张搜索的大网,看着这个架势,大有不达目的绝不收兵的劲头。 遥遥的这群人便看到了矗立在南市尽头的一家大货行,货行的门口高挑着丈许长的旗招幌,上书斗大的四个大字“柳家老号”。货行是高大的足有五进宽的门脸,临街而立,两层楼高,门前车马林立,迎街的铺面都下了铺板,一眼可以看透厅堂,大门后面的货柜上琳琅满目的南北杂货一应俱全,什么皮毛、铁器等等,一看就是大宗买卖家。 “大人,兄弟们已经查到了,刚才那伙人全进了这柳家老号,就一直没出来过。”埋伏许久的暗哨看到了萧石,赶紧过来报告。 萧石还没来得及发令,萧三咬牙切齿的已经抢先开了口:“给我前后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放走。”萧三手下的人闻风而动,分作几路开始展开包抄。 萧石的手下看了看萧石,萧石点点头。于是众武侯也加入了行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百号人便将这货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头的人给我听着,我们是官府办案,捉拿盗匪,里面的人全给我乖乖的走出来,接受盘查,否则,全部以通匪论处,敢反抗者,当场格杀…….”古往今来的警察办案都是一个套路,遇到这种包围战,当然是将无关人员清的越干净越好,将场面的混乱程度控制在最低。其次就是逼着对手出来投降乃是上策,因为里面的形势和结构不明,贸然进入危险性会大大增加。 第二零七章 虎口抢人 武侯这么一喊话,店中滞留的顾客首先就吓得不清,一个个筛糠似的哆嗦着高喊:“我们不是盗匪,我们不是盗匪,我们都是来买东西的。” “给我排着队,一个个往外走,赶快出来。”武侯接着喊话。 这些客人立即乖乖的排着队一个个朝店外走,看着如临大敌的官兵,刀出鞘,箭上弦,谁也不敢动逃跑的念头,生怕粘上什么火星,惹来无妄之灾。 看着这些客人被武侯驱赶到一起,然后一个个搜身检查,确实都是些寻常顾客,身上除了些散碎的钱币,没有武器,也没有什么违禁的物品。仔细辨认之后,独眼壮汉对着萧石摇摇头,低声道:“这伙人里面一个都没有,他们一定还躲在货栈里,不肯露头。” 萧石思索片刻,对着手下吩咐道:“继续对着里面的人喊话,给他们一炷香的功夫,一炷香之后,如果再不出来,你们先用箭射一轮,然后派两队人攻进去,其余的原地不动,防止匪寇逃逸。” 接到这个命令之后,手下人分头去准备,喊话的喊话,弓箭手也做好了准备,领头的武侯则从被排查的人群中拎出了几个人,让他们在地上画出店内的结构和图形,同时讯问里面的情况,一旦发动突袭,事先熟悉和了解了情况就能派上大用场。被选作突击队的人则纷纷解下了腰刀,开始换短刀,这些老公门都是些成了精的老油子,知道货栈里面地形狭小,就算带了长兵刃进去也没有用,相反会碍手碍脚施展不开,还不如短兵刃,虽然是一寸短一寸险,却是近身格斗的趁手利器。 看着插到地上的香头越烧越短,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气氛越来越紧张,当香头燃尽的那一瞬间,喊话的人高声叫道:“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缴械投降,我们就杀进去了,我倒数三个数,三……二…….” 那个一字还没出口,弓箭手已经将锋利的箭头瞄准了鸦雀无声的货栈,只待那个一出口之后,便会开弓放箭,如此密集的一轮箭雨过后,里面的人很难避免被伤到,即使躲在角落里没有受伤,被压制住之后也能给武侯争取到破门而入的机会。而且看这些武侯的布局,显然是仗着人多的优势,从几个方向同时发起突破,那就更加是防不胜防了。 当最后那个一字出口的时候,所有弓箭手不约而同的停留了片刻,屋内既没有动静,也没有人走出来投降,萧石缓缓的抬起了手臂,一旦这条手臂挥下去的时候,就会箭如雨下,全场肃静,鸦雀无声。 突然之间,銮铃声响,马蹄声大作,尘土飞扬,有人齐声高呼:“住手,赶紧住手,不要放箭。” 萧石回过头来望去,当先两人一个全身披挂,盔明甲亮,长须迎风飘舞,正是名闻天下的文鸯文次骞,他后面跟着的一骑上坐着的是名老者,看着其貌不扬,紧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杀气腾腾的骑兵大队,足足有四五百人之多,军容严正,全副武装,而且是清一色的禁军服色,看着威风凛凛。 这为首的两人正是文鸯和唐仲,终于抢在了萧石发动攻击命令之前赶到了。文鸯连马都没有下,停驻在萧石的面前:“让你的人都撤了吧,这里交给本帅来接管。” 萧石当然认得面前的这个文帅,虽然自己目前不归属文鸯统辖,但无论是官爵还是威望,自己这个微末小官无论如何都是望尘莫及的,如果是平日里,文鸯这一句话,他自然会乖乖的夹着尾巴让路。但当着萧三和自己这么多手下的面,今天损兵折将,大失颜面,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再加上世家子弟的纨绔脾气犯了,不禁心一横:“文候,这伙人光天化日私自劫掠别人家的逃奴,这与拦路抢劫可是同罪的,何况他们还当街拒捕行凶,伤了十几个武侯,更是死罪。而且这是治安的案件,下官职责所在,必须将他们缉捕归案,还请文候体谅。” 文鸯自幼就是在万马军中厮杀打滚过来的性子,加上带兵多年,是个火爆性子,见这么小小的一个武侯功曹竟然当面顶撞自己,若是放在从前,二话不说,早就会动手了,只是现在年岁渐长,多了几分隐忍和自制的功夫,但饶是如此,也不禁怒向心头起:“放肆,老夫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 萧石自忖自己尽忠职守,在道理上站得住脚,文鸯虽然位高权重,但自己也是氏族子弟,尤其这个萧三,是萧家族长宠溺的幼子,更是自己的大靠山,既然已经僵持在这里了,索性心一横:“文候见谅,下官是忠于职守,并无越权之举,所以今日一定要将这帮匪寇捉拿归案。” 文鸯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阴沉,如同一块寒铁一般,双目如鹰隼一般打量着萧石,眼中已经露出了逼人的寒光,他身边的亲军跟随他多年,十分了解自己老帅的脾气,这副表情显然就是爆发的前兆,纷纷将手握住了刀柄,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准备好开打了。 “且慢…….”一个声音响起,剑拔弩张之际,所有人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文鸯身边一直沉默的唐仲。 “这伙人文帅已经派斥候跟踪他们多日了,他们并不是匪寇,而是匈奴的细作,这里面还有朝廷派过去的反间之人,是我们军中的兄弟,所以,这个案子乃是军机大案,理当由文帅这个禁军统帅侦办,至于这位老弟,你的事只是区区小事,当然要为文帅的事让让路。”唐仲毕竟是老谋深算,一番话不动声色就是顶大帽子扣了过去,罩得萧石动弹不得,即便萧石明知道是托词,但军机要案的侦办顺序肯定要高过普通的治安案件,他也更不可能针对文鸯刨根问底,这种案件还轮不到他这个管治安的小官来过问。所以,萧石的这个哑巴亏是吃得扎扎实实,又窝囊透顶。 文鸯顺杆子往上爬,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包围货栈,立刻清场,闲杂人等,一律驱散,不得停留,否则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诺……..”众亲军轰然应道,随即战刀出鞘,如同赶鸭子一般,将在场的百姓和武侯驱赶得四散奔逃,整个货栈被围了个密密实实。 看着嚣张跋扈的禁军,萧石从牙齿缝里恶狠狠的蹦出了一个字:“撤…..” 随着这一声令下,倾巢而出的武侯们心有不甘的退了个干干净净。 第二零八章 罄竹难书 “多亏了文候保驾,否则咱们今日可得阴沟里翻船,被那些个小臭虫包圆了。”张昌恨恨的说道。 文鸯摆摆手:“是唐老夫子报信报得及时,关键时刻,还是他一句话让萧家的人低了头,否则,老夫今日保不齐就得要开杀戒了。如今看来,这些个氏族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低过头啊。” 唐仲淡淡的笑道:“文候是何等身份,犯不着为了这些个小角色脏了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文候不必为此恼怒。”唐仲老尔弥辣,一句话一语双关,既捧了文鸯,又平了他心头的怒气。 杨柯点点头:“老夫子说得对,文候不必为这些个小时挂怀……”正在此时,张昌的一名手下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张昌耳语了几句。 张昌脸色微微一边,随即对杨柯说道:“这个萧三真是蛇蝎心肠,那一对逃奴夫妻此刻的人头已经被萧三挂在了南市中,用来警戒他的那些奴隶。” “这个乌龟王八蛋………”红姑听罢此言,银牙咬碎:“杨柯,你可是说过的,要保住他们一家老幼平安的,现在人头都被看下来了,你还保什么保?” 杨柯苦笑着看了看红姑,深为这位姑奶奶的火爆性子赶到无奈。还是唐仲出来打了个圆场:“红姑,这事你也别埋怨王爷,咱们和这个萧三还是第一次打交道,谁能料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不留隔夜仇。王爷本来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就要对这个萧三动手,救出那两口子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样一解释,红姑才稍稍平复下来,但依然耿耿于怀:“看来我是好心办坏事了,今天我要不出手,那一对夫妻顶多是受些皮肉之苦,可现在到好,害得他们送了性命不说,那个小女孩也真是可怜,一天之内就做了孤儿。” 杨柯借着红姑的话头,见机插话道:“你心是好的,但有时候做事也确实要三思而后行,毕竟以武犯禁,还是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实为下策。” 听到杨柯的这句话,红姑的大小姐脾气不禁又犯了,也不管在场的人面子上挂不挂得住,立刻抢白道:“是,我是乡下丫头,初来乍到你这贵地,不懂规矩,胡作非为,真是给王爷你添麻烦了。”说完,扭头扬长而去,丢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唐仲不禁叹气道:“这个丫头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一上来,便天不怕地不怕,屡劝不改的。” 杨柯摆摆手,示意无妨,转过头问张昌道:“子平兄,这萧家干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有真凭实据,人证物证吗?” 张昌点点头:“四大氏族当中,萧家事最不堪的一个,王爷当年放了这些个氏族一马,王家有老王祥镇着,还不敢胡来,其他两家也收敛了好多,只有这个萧家,绝户的事情可是没少干,这个萧三把持了差不多整个洛阳城的人口买卖,更有甚者,为了图利,还直接联络了江湖上的一些作奸犯科之徒,拐带和绑架人口,他在南市的那个人市,可以称得上是人间地狱,对于敢私自逃跑和不服管教的,动辄施以酷刑,手上的人命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唐仲不禁咋舌道:“那萧三再不堪,毕竟也是氏族子弟吧,怎么会下三滥到如此地步,他的长辈就这么不管不问么?再说了,朝廷虽不禁人口买卖,但对于奴隶的惩处也是有限制的,像这样不告而诛,甚至滥用私刑,地面上的衙门怎么就充耳不闻,听之任之吗?” 自汉代以降,处置奴隶依然延续的是秦法规定的内容。首先主人不是不能刑讯甚至是杀死奴隶,但一定要事先报官,否则就要承受官府的惩戒。其次也不是说主人可以任意妄为到随自己的心意处置奴隶,在报官处置奴隶的时候,也必须要列巨处置的依据和事由,否则也是会受到官府惩戒的。而且主人家欺凌和压榨奴隶的事不鲜见,但动辄杀人的例子毕竟不太多,类似于像那种拿美人敬酒,客人不喝就杀人的变态还是少数。而据张昌所说的内情,这个萧三手上的人命显然不是少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了。不知道为什么,杨柯不禁联想到了后世的刘文彩。 “人贱有天收,天如果不收,我就来收。”杨柯淡淡的说道。 “王爷,你这是准备对氏族开刀,还是说仅仅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惩戒萧三?”文鸯在一旁问道。他的弦外之音其实杨柯听出来了,如果说是对氏族开刀,文鸯便无话可说,因为这些一定是杨柯基于整体的政治格局的考虑而采取的政治行动。但他心头其实是存有一个疑惑的,杨柯今天亲自上阵解救红姑,又为了红姑调集自己和四五百号的兵马,兴师动众的解救她的部下以及陷入重围的张昌,文鸯就有点犯嘀咕了,杨柯莫非是为了取悦红姑,从一己之念出发,为博美人芳心而对付萧家,那就有点任性了。 杨柯淡淡一笑:“文候提醒的是,不过你放心,我对付萧家事从大局出发,而不得不办的一件大事。”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文鸯,自己是走的政治棋。 文鸯点点头:“既然如此,就请王爷吩咐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第二零九章 人间地狱 当大门被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一愣,顺着长长的一条甬道,院子里透着阴森森的气息,迎门的一堵照壁将门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封得严严实实,细心的人一看才发现,这一堵照壁和寻常人家的照壁有些不同,原因就是在于萧家这处宅院的照壁特别高大宽阔,站在大门口,根本看不见院内的任何情镜。 张昌当先领路,两排的禁军鱼贯而入,成雁翅分散,院子里面立刻响起了惊呼声和兵刃交错的声音,显然这院子里面有护院的家奴,不过这些声音片刻功夫便消失了,张昌去而复返:“王爷,请进吧。” 在杨柯的带领下,文鸯、唐仲、红姑在后队禁军的护卫之下走进了大院,跟在最后边的,便是洛阳令以及萧石,还有洛阳治下的衙役差官。 当众人踏进这个院子的时候,再一次被震惊了,院子里面的场景让所有人都鸦雀无声,饶是文鸯这样身经百战,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沙场老将,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外边看里面,似乎是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走进来才发现,这就是一座被改造过的监狱,甚至比监狱还不如,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院墙下面散布着四五个比狗笼大不了多少的木囚笼,囚笼内密密麻麻塞满了人,足有十几个人之多,真不知道是如何塞进去的。挤在里面的人根本伸不直身体,或者蜷缩成一团,或者屈膝而坐,头都抬不起来,身上衣衫褴褛,有的人还血迹模糊,都是睁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神,麻木的看着涌进来的这些陌生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 “萧三专门设置的这些囚笼是用来惩罚那些不服管束的奴隶的,还特别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叫思过笼,待在笼子里面的人刚进去的时候还能喊叫呼号,不到半天功夫,身上血脉不活,经络阻滞,肢体伸展不开,那时候生不如死,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任你是钢浇铁铸的汉子,也没人能挺过十天去的,死在这思过笼中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人之多了。” 杨柯抬眼打量了四周一眼,只见院落中原来的主房和厢房之类的屋子全部被改造成了监牢,窗户都被封死,大门换成了铁质的牢门,儿臂粗的铁条将门内和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监牢内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道,趴在铁门上的是不计其数的人脑袋,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有女的,甚至还有被抱在怀里的襁褓中的婴儿,满院子这么多被看押的奴隶,竟然没有一点点声音,这些人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希望,就像一群活在阳世的鬼,默然的看着杨柯等人。 院子的正当中,是一排排大木桩,木桩上挂着的不仅仅有那对逃奴夫妻的人头,还有几具悬空的尸体,而手足赫然都是被用粗大的铁楔子钉死在木桩上的,脸上狰狞恐怖的表情可以想见临死之前受到了何种的折磨,承受过何种的痛苦。 看着被禁军驱赶到一起,挨着墙根蹲成了一溜的看守,红姑的愤怒完全无法抑制。她自小跟随父兄久历江湖,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涯,自己也曾经杀过人,但看到这幕场景,她才感觉到自己三观尽毁。江湖中人为了利益和恩怨杀人,但不会去折辱人,而萧家这所关押奴隶的大院简直就折射出萧三这个人心里的变态,当着这么多奴隶的面,甚至包括一些小孩,对奴隶施以酷刑,乃至百般折磨,只怕会将人活活逼疯。 红姑挥起了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向蹲在墙角的护院们落下,打得这些护院哀嚎不断,满地打滚。红姑武功高强,加上存了心的用力,她的鞭子一下去,中者身上立刻是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你们这些畜生、猪狗、禽兽不如的混账……..”红姑一边骂不绝口,一边鞭如雨下,这些护院想要四散奔逃,又被围在一起的兵丁纷纷踹回了墙根,所有在场的兵丁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和开口劝阻,连禁军的头领也默不作声,只觉得红姑的每一鞭下去,心里的愤懑就减轻一些。 眼看着这些恶奴一个个被打得倒地不起,惨嚎声渐渐越来越微弱,突然之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随即两个人,三个人,一群人,最后整个院落中原本麻木不堪,鸦雀无声的奴隶们爆发出了冲天的怒吼以及叫好声,这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把他们所有的怨气、所有的屈辱在这一刻吐露个淋漓尽致。 杨柯转过头,淡淡的问身边的萧石道:“你就是管辖南市的功曹是吧?你从来不知道萧三的所作所为吗?” 萧石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弓着身子低声道:“禀…..禀王爷,下官确实不知…….” 杨柯转过身,懒懒的多一句话都不想说,挥了挥手,身边如狼似虎的禁军扑了过来,架起软作一团的萧石,便拖了下去。萧石口中还在临急抱佛脚的大叫到:“令尹大人救我,令尹大人救我啊,卑职无罪啊……..” 那令尹年过五旬,典型的读书人的模样,儒衫纶巾,满头大汗,躬身对杨柯施礼道:“王爷恕罪,还请王爷恕罪。” 杨柯头都没回:“令尹大人何罪之有啊?” “下官治下不严,巡查不力,衙门里出了这等污吏,与萧三狼狈为奸,滥用私刑,圈禁奴隶,下官向王爷请罪。” 杨柯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令尹:“胡贺,字修节,出身寒门,少时家贫,侍母至孝,被察举推为孝廉,二十岁入仕,苦煎苦熬三十多年,才做到了京畿的父母官,不容易啊。刚才如果大人要为那萧石求情,你这个官也就算当到头了,本王也知道,胡大人你平素还算勤勉,并无劣迹,不过在你的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是多少条人命来着?”说到这里,杨柯略微顿了一顿。 张昌适时的插话道:“铁证如山的有六十多条人命。” 杨柯接着说道:“那可是六十多条人命,一个个都在阴间看着大人你呢……” 这句话让胡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看着眼前钉在木桩上的尸体和人头,他仿佛真的感受到了一阵阵凉意袭来。 “所以说胡大人啊……”杨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任打还是任罚?” 第二一零章 釜底抽薪 胡贺灿灿的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下官愿意将功补过,任凭王爷发落。” 杨柯心道:“这个胡贺看起来是一介腐儒,木讷老实,其实多年来的宦海沉浮,也是百炼成钢修成老狐狸了。刚才那句话表面看起来是心悦诚服的接受处罚,实际还是话中有话。把将功补过放在前面,任凭发落放在后面。将球又踢回给自己,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倒是不可小觑。”想到这里,杨柯忽然打定了主意,看来胡贺只要用好了,倒是一把利剑。 “案子既然出在你胡大人的治下,解铃还需系铃人。该由大人你上奏,今天捣毁这萧家私设刑场和监狱的老巢,就算大人你的功劳了。怎么处置萧家,还需大人依照国法,秉公断案。至于这第二条么,本王觉得这个地方就不要拆了,原样保存,改造成陈列之所,让洛阳城里的官吏和百姓都可以来看看,彰显朝廷废除私奴的决心,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丰功伟绩,这份功劳,理所应当还是要落在胡大人你的头上了。” 胡贺一听,立刻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心中着实乱做一团,倍感纠结。纠结的原因不外乎风险极高,功劳又十分诱人。风险高是因为对外公布自己一手侦破了此案,又由自己来断案,就相当于带头向萧家、四大氏族、乃至全天下蓄养私奴的权贵豪门公开宣战,从他们的禁脔中虎口夺食,得罪的人只怕难以计数。功劳诱人的原因还是在于读书人的骨子里就有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的圣训熏陶的想法,如果在他手上能废除私奴制度,为朝廷赢得人口和税赋,让无数私奴成为自由民,不仅仅是有大功于朝廷,更是万家生佛般的德政,只怕够得上百姓立生祠的标准了。 看着胡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杨柯心中雪亮,自己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是击中了胡贺的要害了,他此刻一定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正在权衡利弊。所以,也不着急,更不追问,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胡贺,颇有点稳坐钓鱼台的味道。 胡贺沉吟半晌,看了看眼前这位天字第一号权臣,突然灵光一现,心中恍然大悟,自己怎么如此愚钝不堪,险些误了大事。有面前这个豫王做自己的后台,还何惧之有?就算四大氏族又能如何,事实证明,朝局纷争到如今,这四大家还不是乖乖的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何况能加入豫王的阵营,就相当于找到了天字第一号的大靠山,这可是自己平时烧高香也求不到的机会啊。至于风险,做什么事又会是万无一失的呢,喝凉水不也有塞牙的时候吗。一旦成功了,自己可就是名利双收啊。所以,当务之急只有一点,就是赶紧向杨柯表忠心,他只要鼎力支持自己,则大事济矣。 想透了这一层,胡贺一脸庄容,向杨柯深施一礼:“王爷,下官不才,虚度光阴,埋首案牍,不过是一俗吏也。但自问从不敢违背圣人教谕,不敢愧对朝廷的恩养,这废除私奴乃是千古第一遭,虽有千难万险,下官甘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甘为王爷效以死命,唯王爷马首是瞻。” 杨柯不禁暗自发笑,这胡贺果然是绵里藏针的老狐狸,又一个大帽子扣了过来,将自己死死的绑在战车上,不过今日能收服胡贺为己所用,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至于口舌之利,杨柯却不会去计较,当下点点头:“只要胡大人用心办差,朝廷一定会体谅大人的公忠体国之心,放心,天塌下来,自有人帮你顶着,胡大人完全可以放手做事,后顾不必有忧。” 听罢这番话,胡贺如同在六月天喝下了一杯透心凉的冰饮一般,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坦,他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诺之后,转过头面对自己手下的一众差人和衙役,中气十足,官威凛然的吩咐道:“来人,将此处一应人犯全部押回大牢,听候发落,再派人去医官多请一些太常,就地救治和安置这些私奴,一应用度均从公中支付,不得有误。” 命令下达完毕之后,周围的这些衙役们立刻忙碌起来,抓人的抓人,救人的救人,监牢的铁门也被打开,牢房中被囚禁的男女老幼纷纷被放了出来,在院子里面黑压压的或坐或站,挤了个满满当当,还有人不住的向胡贺千恩万谢。 唐仲看了看意气风发,指挥若定、与刚才畏畏缩缩的神情判若两人的胡贺,不禁微微一笑,对杨柯说道:“王爷真是好手段,谈笑间又收服一员大将,只是这位兄台未免滑头了一些。” 杨柯淡淡一笑:“如果不滑头,这位寒门出身的洛阳令只怕官位早就不保了,不过他人不坏,没有什么劣迹,也从不害民,是个有良心的。前世不修,才到这权贵满地的京都做父母官,还能左右逢源,是个有手段的。所以也不必苛责求全了,毕竟人无完人。用人之道么,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善之善者也。” “王爷高论,听您这么一点拨,胡贺没准还真是一支利箭,萧氏可就该恶报临头了。” 杨柯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语气森然道:“这全天下的人口,朝廷能录籍在册的,只怕连一半都不到,那么多的人口都到哪里去了?这些权贵拿着朝廷的俸禄,还从朝廷那里挖墙角,将这些人口都据为己有,不纳粮,不缴税,不应劳役和兵源,还敲骨吸髓,私相刑讯,一言以决生死,这私奴分明就是全天下的法外之地,只怪这萧家倒霉,做了这个出头鸟,说起来,本王还真的要感谢他们,没有萧家的人望,只怕还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原来杨柯动萧家是早有预谋,也是另有深意的,唐仲心思灵动,联想到刚才杨柯吩咐胡贺将此地变成陈列场所面向官吏和百姓公开展示的命令,不禁大为佩服,萧家以及大氏族真真为朝廷所忌惮的其实是他们在士林和天下读书种子当中的威望,而名声一旦臭了,威望自然烟消云散,让天下人都能看到萧家这个关押私奴的院子里是何等的惨无人道,不亚于将氏族们诗礼传家的外衣统统剥去,将他们的丑陋面目暴露在全天下人的面前,这可是比杀了他们还要有效的办法,从这一件事来看,最起码以后萧家百年的声望就毁于一旦了,至于其他氏族,只怕也要背上骂名了。 第二一一章 哑口无言 萧三过堂的时候,还是很有几分硬气的,不管胡贺怎么诱导威胁,就是不松口,一个人将所有罪责通通揽到了自己身上。还丿斜着眼盯着胡贺道:“胡大人,你也不用费什么唇舌了,所有的事都是小爷我一个人干的,要杀要剐随便你,想要别有用心的让我祸及家人,门都没有。别说萧氏的族人没有参与,就算他们参与了,小爷我也不可能说出来。要是不信,有什么招数就都使出来吧,皱一皱眉头,我就不信萧。” 胡贺咯咯笑道:“萧三爷,果然是个人物,不过王法如炉,可容不得你大包大揽。你的族人没罪,谁也陷害不了他们,假如他们有罪,老天爷也放不过他们。老夫在这洛阳城中为官快二十年了,我做这洛阳令的时候,你只怕还穿开裆裤,跟老夫耍横,你还嫩了点。来人啊......” 随着胡贺一声吩咐,衙役班头应声而出。 “将萧三公子的狗腿子带上堂来。” 随着镣铐声声,独眼壮汉被如狼似虎的差役推搡着押上了大堂。 胡贺将一份录有指纹的口供扔到了萧三的面前:“去年的正月十三,洛阳城外洛河杨林铺杨九爹,本是你萧家佃农,借了你萧家的高利贷还不起,举家出门躲债,藏匿于土地庙中,你萧三派人抓了他们全家一十四口,将杨九的幼女送给你爹做了侍女,其女性格刚烈,受辱之后连夜投河而亡,你将他们家老幼屠尽,青壮六口人发卖到外乡,从此音讯渺茫。不过一夜之间,好端端的一家人家,就此家破人亡。你萧家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萧氏族长在祖居之地为了圈占民田,扩建祖屋,贱价赎买他人田宅,稍有不从者,便指使你萧三勾结匪盗,夜入民居,杀伤人命,而且是灭门。吓得附近乡民纷纷外迁,躲避你们父子,看看你们萧家的高墙大院,下面埋着多少孤魂野鬼。你们萧家把持着洛阳城中的人市和马市,举凡客商入市,莫不被你们逼得死走逃亡,据有案可查的就有八条人命,伤者不下数十人。更有甚者,一冀州马商被你们害死后,其寡母和弱妻千里而来收敛骸骨,祈冤告状,又是你这个衣冠禽兽,将其寡母沉入洛河,又临辱其妻。自那以后,洛阳城中商贾均称你为萧阎王,你反而沾沾自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你们萧家枉称名门望族,与禽兽又有何异?这手下这些家奴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萧三听得目滋欲裂,被衙役拖住双臂动惮不得,但仍然拼命挣扎着扑向独眼壮汉:“呸,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条白眼狼,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靠着老子的威名作威作福,调转头来反咬老子一口,你他娘的死后就该下拔舌地狱。” 那独眼壮汉平素迫于萧三的淫威,眼下虽然萧三自己也身陷囹圄,但依然对他心存畏惧,一个劲的往后缩。 胡贺摆摆手,示意衙役将独眼壮汉带下堂去,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萧三嘿嘿冷笑道:“就算没有你这些狗腿子临阵倒戈,老夫一样可以将你办成铁案。不瞒你说,现在去捉拿你萧家满门的差役已经在路上了,别的不用说,我来问你,你萧家后花园的密室之中,藏着的那些个东西,足够你们萧家灭门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人不明就里,而萧三却登时面如死灰,如一滩烂泥一般软到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那个密室谁都不知道......”胡贺口中所说的那个密室实际上就是萧家的藏宝阁。萧三虽说不是萧家的嫡长子,但正因为他承袭不了朝廷封赏的爵位,所以才一心求财,是萧家真正的利益代言人,所有和钱字沾边的事实际上都是他在打理。所以,这萧家的藏宝阁也只有萧氏族长,他的父亲和萧三自己亲自掌管,密室之中有萧三所有买卖奴隶、搜刮民脂民膏、欺行霸市非法所得的积蓄和账册,甚至包括和胡商往来走私的账册也在其中。尤其是这些账册,那可是铁证,就算没有口供,一样够萧家破家灭门了。 胡贺捋着稀疏的胡须,颇有几分神机妙算的莫测高深之态:“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忘了,老夫在这洛阳城里为官多年,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老夫的耳目,只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老夫就要为朝廷请命,为万民除害,不仅是你,明日老夫就要在你私囚奴隶的地方当众开法堂,当着满朝文武和京城百姓的面,审讯你们萧家满门的蛇鼠虫蚁,还天下一个公道。告示就贴在衙门的大门口,这么些年,你们欠下的累累血债也该不少了,相信明日排着队等着来名冤告状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听到这句话,萧三更是大汗淋漓,不得不说,胡贺的这一手实在是绝,公审萧家不仅仅是让他们整个家族百年声誉毁于一旦,最重要的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他们的累累罪行和残暴面目公之于众,就等于彻底将萧家孤立起来了,其他氏族或者和萧家有利益关联的达官显贵就算想搭救他们,甚至是为他们鸣冤叫屈也不可能了,在这个时候,谁还敢跟一个名声臭大街的家族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只怕避之还唯恐不及。 “胡贺,你个千年的老狐狸,竟然下这样的狠手,三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萧三看着笑眯眯的胡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平素里看到自己一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样子的糊涂令尹,竟然是一条蛰伏的毒蛇,一旦下起杀手来,真正是稳准狠,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胡贺依然不动声色:“萧三爷,消消气,回到牢房里好好养养精神吧,对付老夫倒是不急,还不如好好想想,下到阴间怎么应付被你害死的那些个冤魂吧。” 说道这里,胡贺脸色一变,沉声吩咐道:“将萧三打入打牢,严加看管,任何人都不准见面,明日一早再行提审。” 第二一二章 初战告捷 萧三关押私奴的宅院外面,临街的茶楼上杨柯、唐仲、红姑凭栏而坐,居高临下将街对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清楚楚。 宅院大门敞开,门前的地保和衙役正鸣锣吆喝,让过路的行人和专程赶来的京城百姓进去参观,从院内走出来的人无不摇头叹息,顿足痛骂,一时间熙来攘往,川流不息。迎门的空地上,洛阳府的差役们正在忙碌着搭建高高的法台,头顶上架起了遮阳的顶棚,三面围上了芦席,公案和太师椅已经准备就绪,清正廉明的牌匾也被挂了上去,堂威鼓分列在两厢,正对着大街的一面则是一览无余,十分通透,便于让百姓们围观。街边上和院墙上贴满了告示,一些识字的人正摇头晃脑给路人朗读。这告示正是胡贺贴出来的,晓喻众人,大致的意思就是明日在此公审萧家,所有苦主都可以前来,有冤伸冤,有仇报仇,对于举报者,朝廷还有奖赏。 看着这一幕景象,唐仲不禁微笑道:“王爷手段之高,老夫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胡贺这条千年的老狐狸,到了王爷您的手里,竟然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用他来对付萧家,到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单说公审萧家,鼓动百姓都来检举揭发,还发给奖赏这一条,就让人拍案叫绝啊。明天这萧家看来无翻身的机会了,萧家百年声望,就毁在这些个不肖子孙的身上了。” 杨柯淡淡一笑:“胡贺在洛阳为官多年,受这些氏族的气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做地方的父母官,怎么可能是聋子和瞎子,对于洛阳城中的消息,只怕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只是他一直在装聋作哑而已。所以,只要让他后顾无忧,他一定能让萧家万劫不复。从此以后,他除了跟着我们一条道走到黑,就再没有退路了。否则,仅是其他几个氏族就不可能放过他。接下来,老夫子倒是可以好好和他结交结交,给胡贺指点一下迷津,让他不要再犯糊涂了。” 唐仲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这一记敲山震虎不知道能不能让其他人将到嘴的肥肉都吐出来。” 红姑突然插嘴道:‘这有何难,如果其他人不识相,就让这位胡大人一路敲打过去,不怕他们不就范。’ 唐仲与杨柯相视片刻,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杨柯指着红姑道:“说的对,就该让这位胡大人一路敲打下去,谁要不老实,就敲打到他们老实为止。”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公审的地方就已经人潮攒动,熙来攘往了。自大晋开国以来,公审朝廷命官,何况还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四大氏族之一的萧氏,那可是绝无仅有的盛况。萧氏一门在京都洛阳的老百姓心目中,那可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强权,经年累月深受其害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萧氏一门都是朝中显贵,萧三手下的打手更是在京都洛阳的市井之中横行无忌,平日里见神杀神,见佛灭佛。用后世流行的话来形容,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豪门。今天终于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见证他们的覆灭,不说别的,单单是围观一下就能让人神清气爽。还有许多苦大仇深的人更是从半夜就开始来占地方,只等着第二天一早就能登台鸣冤,一血前仇。所以,本来只是一门贪官豪强的公审大会,竟然生生的变成了洛阳城中堪比年节的盛会,有些精明的小商人更是带着各种吃食、针头线脑之类的杂货沿街叫卖。 整个公审大会和杨柯预料的一样,颇有几分后世揪斗地主恶霸的味道,起先那些苦主们还瑟缩着不敢上台,当有了第一个人吃这个螃蟹之后,后面的苦主们群情激愤,甚至是汹涌澎湃,一波接着一波的往台上涌,可以说字字阶级苦,行行血泪仇。胡贺开始还略微有点担心,怕这些升斗小民不敢做这个出头鸟,或者是迫于萧氏父子多年的淫威,有所顾虑,毕竟当众检举揭发和揪斗豪强在那个年代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没有想到的是,群众一旦被发动起来,那个声势简直是无比的惊人,从早上一直开到了晚上,还有人在后边等着排队上台伸冤,如果不是衙役们维持秩序,只怕早有人冲上台将萧家父子碎尸万段了。而围观者的热情则丝毫没有减退,站了足足有一天了,人反而越聚越多,更有甚者,已经有百姓开始高喊着胡青天的口号了。 看看整个火候已经到位,天色将晚,胡贺从公案之后站起身来,走到台前,向着面前的百姓深施一礼。衙役们帮腔齐声高喊着:“静一静,静一静,胡大人有话说。” 如是乱过一阵之后,汹涌澎湃的激情才渐渐平复下来,百姓们也止住了喧嚣,场中变得渐渐安静,直至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都怔怔的看着台上的胡贺,他一身簇新的官服,精心修饰过的胡须,在猎猎的松明火把的映照下,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度和青天的风范。 “各位乡亲父老,给为老少爷们。我胡贺腆为洛阳令,到今日才能为大家除去这个祸害,实在是愧对大家伙了。”胡贺说道这里,清了清嗓子,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昨晚其实是刻意准备过的,和百姓们说话,当然不能用书生口气,而是应该用他们听得懂,愿意听的大白话,这样才会有鼓动的效果。看到台下人头攒动,但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表情,胡贺心中十分满意,激情上涌,豪气干云,做为民除害的好官,受百姓拥戴的感觉原来如此之爽。胡贺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说道:“刚才有人说我是青天,其实本官只是做了份内该做的事。为官一任,就该造福桑梓。可大家伙可能不知道,真正的青天不是我胡贺,而是当今天子,吾皇万岁,皇帝才是真正的爱民如子。这些年,万岁被萧家这些个奸臣和豪强蒙蔽,他们违背国法,私蓄奴隶,草菅人命,欺辱乡邻,***女,夺人田宅,私通匪寇和异族,真正是十恶不赦,如果不是万岁圣明烛照,明见万里。我们现在都还被这些欺世盗名的大奸大恶之徒蒙在鼓里。万岁今日下了圣喻,不仅仅要惩戒萧家,还要废除私奴,打击鱼肉百姓的豪强,还大家伙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大家伙如果要谢,就该谢当今天子,吾皇万岁...........” 此时此刻,杨府之中灯火通明,唐仲和杨柯正襟危坐在堂中,一应官吏正在忙忙碌碌的穿梭不停,清点着堆积如山的账册,杨柯对唐仲道:‘老夫子,接下来,这清点地丁田亩,将私奴解籍的大事可就拜托您了。胡贺今晚放的这把火不出荀月,必将烧遍天下。其他三家氏族闻风而动,已经率先递了降表,他们交出来的私奴户籍都在这里了。接下来,我想在今年年内,办成这件大事。东海郡老夫子就不用回去了,本王还是想请您坐镇中枢。’ 唐仲淡淡一笑:“王爷放心,打蛇就得随杆上,今年年内,我一定办成这件大事。不过,我想向你要一个人。” 杨柯问道:“老夫子莫不是要点将?我猜应该是胡贺这条老狐狸吧?” 一语未必,两人相视而笑。堂中的官吏们依然借着烛火在互相核对着账册上的人头,一派繁忙景象。 第二一三章 红袖添香 感谢天蓝晓、满天星zxm,感谢骑垃帝那、奇奇南南、奉经楼观、东風破、tonycut、喧癫空隧、long3686、sud仔仔、书友150907164455882、书友151001145058673、九世之仇、挚@爱、盖鸿、君倾镜、书友160828013137015、若爱残、书友8302159、ybjx2d、神及摩诃无量、蛮牛精灵、鱼尔、胭脂微波、zzqncm2004、幽州蛇灵、黄金萝卜、善良好人、我是包大人。你们的支持是麒麟可可最大的动力。 起点原创,最快最全更新。创作辛苦,各位衣食父母们动动您的手指,给点票票,没有票票,给点支持也行啊。谢谢了。(此段内容不计字数,不蒙事) 杨柯搁置了手中的笔,揉了揉发胀的双眼,看着案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已经批复一空,他稍稍松了口气,抬头看看窗前的夜色,雾霭沉沉,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 “柯儿,喝点热汤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张蕊将托盘放到了几案上,托盘内是一个青瓷盖碗,碗盖半开,香气袅袅,露出里面乳白浓醇的汤色,汤面上浮着几根碧绿青翠的时蔬,看着就十分精致,赏心悦目。 杨柯淡淡一笑:“辛苦你了,还要你亲自动手,这些活以后让下人们干就行了。” 张蕊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这道首乌汤可是我第一次做啊。” “当然知道。”杨柯指着托盘道:“别人做饭求得是味道,我家夫人是才女,不仅仅要味道好,你看这青瓷盖碗,浓汤打底,还有几叶轻舟,正是一幅山水画啊,除了夫人你,谁还能将一碗汤做到如此极致。” 张蕊扑哧一笑,心中却是甜蜜无比,看到丈夫一眼就看出这碗汤蕴藏着自己的苦心和辛劳,这半天的工夫就没有白费。 “看看你,鬓边都带着白发了,赶快喝了吧,这何首乌是我专门找太后讨的,地方上进贡的贡品。” 杨柯就着汤匙,一口口的啜饮着这碗乌发汤,突然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太后还好吧?有没有常出去走走?” “太后现在的日子可比你悠闲多了,只是她大多在庄子里,轻易不出门,偶尔的也会去爹娘那儿小住几日。前两天太后还叮嘱我要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说你日理万机的,不调理好身子可不行。”张蕊说道。 杨柯点点头:“太后可以随意出行,就说明那些个人放松了警戒,你常常去看看她,如果她受了气或者有人苛待她,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事情多,有时候难免有疏忽和不周到的地方。” 张蕊嗯了一声,半晌无语,直到杨柯将这碗汤喝完,张蕊才开口幽幽的说道:“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你和底下的人打个招呼就行了,他们自然不敢这么防贼似的防着太后了,又何必让太后、还有爹娘心里难受呢?太后日子虽然过得悠哉,可每次看到我,眉宇间总有些散不去的愁绪,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娘每次谈到你们姐弟,也总是吞吞吐吐的。我心里不好受,又不知道怎么帮你解释。” “我不能管这么细,而且,如果我自己总是插手坏规矩,以后下面的人怎么做事呢?你不用担心,他们明白我对太后的态度,防着她是有的,但苛待一定是不敢的。我只是说万一,怕底下人疏忽,怠慢了太后,你帮我盯着点就成,查漏补缺,有备无患嘛。” 张蕊听完杨柯的这番话,默然的不再开口,慢慢的收拾着面前的盖碗汤匙。杨柯冷不丁的又问了一句:“爹还好吧?” 张蕊闻言神情微微一震,随即掩饰道:“爹还好,我今儿早上还给爹去请安了。” 杨柯淡淡一笑:“我说的是岳父。” 张蕊缓缓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前几日只是打发人送了些衣物和用具进去,下人回话说没见到爹,东西都是天牢的狱卒带进去的。” 杨柯从几案一侧拿出了一个木匣子,放到张蕊的面前,打开木匣,里面搁着的是一摞经卷:“这套盐铁论你抽空带过去给,里面还有我的一些批注,亲自交给爹,顺便带句话给爹.........” 张蕊神情微变:“带句什么话?” 杨柯沉吟片刻,字斟酌句的缓缓说道:“爹是大儒,学问自是没得说,但大儒只能在书斋和学堂里,朝廷需要的是治世的能臣,这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大儒论道,能臣变通,为所谓的正统死节,还不如为这天下的百姓办点实实在在的好事。读完了这十卷六十篇的盐铁论,让爹再作定论吧,如果爹还是想做大儒,就去国子监,如果爹愿意做能臣,朝廷还有好多大事等着他来办呢。” 张蕊世家出身,饱览典籍,自然知道这篇盐铁论的出处和分量。汉武帝时为了掌握全国经济命脉,从经济上加强封建中央集权,抗御匈奴的军事侵扰,打击地方割据势力,推行了以桑弘羊为主所制定的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及均输、平准、统一铸币等一系列重大财经政策。这些经济措施,虽然适应了当时巩固西汉王朝政权的需要,为西汉王朝奠立了坚实的财政经济基础,但是,却也给农业生产、中小工商业和群众生活带来了某些不便与困难,特别是剥夺了地方诸侯和富商大贾的既得利益,因而必然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和反对,于是盐铁官营、酒类专卖等问题,就成了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生活中的矛盾焦点和敏感问题。 汉昭帝始元六年,朝廷从全国各地召集贤良文学60多人到京城长安,与以御史大夫桑弘羊为首的政府官员共同讨论民生疾苦问题,后人把这次会议称为盐铁会议。会上,双方对盐铁官营、酒类专卖、均输、平准、统一铸币等财经政策,以至屯田戍边、对匈奴和战等一系列重大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这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第一次规模较大的关于国家大政方针的辩论会。 在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全面抨击了汉武帝时制定的政治、经济政策。在经济方面要求“罢盐铁、酒榷、均输”。他们以儒家思想为武器,讲道德,说仁义,反对“言利”,认为实行盐铁等官营政策是“与民争利”,违背了古代圣贤“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的信条,败坏了古代淳朴的社会风尚,引诱人民走“背义而趋利”的道路。他们提出了战国以来法家的重本抑末说,认为官营工商业“非治国之本务”,主张“进本退末,广利农业”,指责官府经营工商业是“与商贾争市利”。贤良文学还提出“外不障海泽以便民用,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的放任主张。 会议结果,废除了全国的酒类专卖和关内铁官。事过30年,既是朝廷官员,又是儒家门徒的桓宽根据这次会议的官方记录,加以“推衍”整理,增广条目,把双方互相责难的问题详尽地记述出来,写成了传世的名篇《盐铁论》。 盐铁论是本好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作者桓宽偏向儒家思想,并不能保持客观立场。桓宽於此次会议记录中对诸“贤良文学”有明显偏颇的立场,书中多次描述官府官员们的窘态,或默然不对、或勃然作色、或怃然内惭……。多有贬抑之辞。 张蕊拿出其中的一本,翻开之后,只见书页之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杨柯做的一些批注,不禁动容,语气略带哽咽:“多谢你了,爹是读书人的脾气,性子倔,你别跟他计较。” 杨柯淡淡一笑:“你不用谢我,于私我们是翁婿,我当然要帮他,但于公,我执掌朝政,除非是爹自己能想通,否则我也无能为力,你不用做说客,让爹自己去做决定吧。” 第二一四章 人尽其才 唐仲回归中枢院之后,胡贺便被调离了洛阳令的岗位,令所有官员大跌眼镜的是,他既没有入阁,也没有升迁到各个中央部委任职。 晋朝官制源自三国官制和东汉官制,在汉代,尚书省实际上是权利的核心机构,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西汉初年的尚书省分为四曹,通掌图书、秘记章奏之事,其一为常侍曹,主丞相御史公卿事;其二为二千石曹,主刺史郡国事,其三为民曹,主吏民上书事,其四为主客曹,主外国夷狄事。汉成帝时,又置三公曹,主断狱,成为五曹。 曹魏时期则有五曹,即吏部、左民、客曹、五兵、度支,加上尚书令和两仆射也称“八座”。 晋武帝开始设立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六曹。 东汉时期,尚书省的权力非常大,其主官尚书令实际上直接取代了宰相的职权。 到魏王曹操专权的时候,尚书省毕竟是天子的擅专之地,而且形成的历史由来已久,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废除掉的。为了架空尚书省,将权柄控制在自己手中,曹操创造性的增设了一些新的岗位叫秘书令,通俗讲就是给自己配备了一些秘书,刚开始只管一个很核心的事情,就是奏折审核和下达旨意,直接接管了最核心的权利。 文帝时期,秘书令改名叫中书令,又置监,以秘书左丞刘放为中书监,右丞孙资为中书令,并掌机密,中书监令始于此,到这个时候,秘书从几个岗位发展成了一个专门的机构,不再是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草头兵,而是逐渐演变为正规军。当时中书监这个部门甚至被世人称为凤凰池,借此比喻其重要性。 于是,原来的尚书省逐渐被疏远,从一个决策机构变成了执行机构,由指手画脚的老大沦为了只负责提刀砍人的小弟。 杨柯当政之初,就不能再沿用中书令这个机构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中书令这个部门里的官职都不高,既然是秘书,总不能给个副国级以上待遇吧,而且无数历史经验证明,身边的人一旦身居高位,很容易就会变成乱政的源头,比如明代的宦官集团就是最好的例证。 杨柯当时需要从天子的手中顺利接掌权杖,需要给一些自己班底里的实权人物准备好位置,又不能让他们演变成秘书一类的近臣,埋下隐患,所以他将清代的中枢内阁制度复制了过来,提前将尚书省和中书省制度扫进了历史的故纸堆。在胡贺的任命上,唐仲苦思了好几个日夜,实在是没法替这位老兄安排一个合适的工作岗位。一是因为人口的清查和录籍实在是牵扯面太广,触动的权贵利益太大,没有对等的权利,根本不可能完成这项得罪人的工作。二是这位老兄毕竟不是杨柯的创业团队,只是刚刚投诚的新人,而且资历也不太够,品行还颇有点问题,给的权利太大,搞不好以后尾大不掉。辗转反侧许久之后,唐仲只能将这个难题交给杨柯,想听听他的高见。没想到,杨柯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成立一个人口和贪腐整肃的临时小组,我任组长,老夫子你任副组长,胡贺就做执行委员,全权负责实务,抽调户部、刑部的人参加,人由他去挑,有清查和独立办案的权利。什么时候这件事办成了,什么时候就解散,参加的人到时论功行赏,再优先任官。” 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到杨柯手上就这么迎刃而解,唐仲起先还有点犯嘀咕,但细细想来,不禁对杨柯肃然起敬。将人口清查和贪腐整肃两权并列,其实是给了胡贺一把刀,如果这些权贵敢不配合人口清查,就用贪腐这把刀砍死你,自武帝晚年开始,天下权贵和官员奢靡贪腐成风,不是查不查得到的问题,而是查不查你的问题,动起真格的来,估计这全天下能经得起纪检的官员没几个。将户部和刑部的官员派给胡贺做帮手,其实也是为了避免这位老兄完全搞恐怖清洗那一套,毕竟还是要依法办事,否则,为什么不将张昌的特务机关派上用场?另外,由杨柯亲自担任组长,其实是在向全天下官员权贵释放一个信号,代表着中央的重视程度和决心,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再加上唐仲控制全局,的确是一种最佳的人事和权利组合,等到这项工作完成,解散这个机构,恢复到正常的权责划分与办事流程上来,又对这些有功人员优先奖励和任官,其实是解决了组织结构和人员激励的问题。这一组组合拳打下来,唐仲当然有理由对杨柯更加佩服。 事实证明,这位胡贺老兄果然没有辜负领导的期望和重托,工作成效显著。首先是雷厉风行,不到十天,他就将整个班子搭建成功,抽调的全是一些精兵强将,而且挨个统一思想,提前做好工作,引导得整个团队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看着他给部下大灌心灵鸡汤的慷慨激昂的神情,连唐仲都快被忽悠得热血沸腾,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青史留名,传之万代之类的口号喊破了天。 做完战前动员,将部队情绪调动起来之后,胡贺并没有盲目的搞打击一大片的大运动,而是十分聪明的拿着杨柯以及他身边的近臣开了一个软刀子,理由当然很充分,正人者首先得己身正,于是杨柯亲自带头,还出面做了许多说服工作,从皇帝开始,自杨柯以下,包括唐仲、文鸯等人,一个都没逃脱,率先实现了奴隶解放运动的零的突破,这些人名下所有的奴隶被去籍,改为合同聘用制,恢复了自由民身份。继而,胡贺将这一成绩大肆渲染,列入朝廷的邸报通传天下,还亲自动笔写评论,不外乎是皇帝和豫王带头,朝中高官显贵纷纷响应,而且废奴的标准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标准,进行得干净彻底,咱们全天下的官员和权贵还有什么理由不学习和加以贯彻? 随着这块坚冰被打破,在洛阳的这些京官也开始纷纷行动了起来,先后加入到了废奴的运动中来,胡贺预备解决完京官集团之后,就要开始向地方官吏开始渗透了。虽然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了死硬分子,阴奉阳违者有之,顶风作案者有之,甚至装聋作哑、死扛到底的人也有之,不过这些情况比起胡贺事先的估计要好了很多了,对付这些个老油条,这位狐狸老兄多的是办法和手段,惩办了几个大案要案之后,剩下的人便老实了许多,纷纷举了白旗。 胡贺倒是十分聪明,也不搞打击扩大化,更不搞彻底清洗。杨柯虽然没有亲自参与,但一直在冷眼旁观,他一直比较担心的是胡贺兴起大狱,如同搞运动一般去做这件事,毕竟这种与权贵阶层的博弈是有着很高风险的,只能慢慢的试探和踩准双方的平衡点,才不会激起政治风暴,如果真的在权贵阶级当中引起了水火不容的矛盾,杨柯就是骑虎难下了。要么半途而废,推出胡贺背黑锅平复众怒,但这也意味着以后再不可能将废奴运动搞成功了。要么就是用武力血腥镇压,强行贯彻下去,不过这背后的风险和危害,杨柯根本就无法评估,也不敢走到这华山一条路上来。 杨柯笃定的认为胡贺是条老狐狸,不是像张华那样的君子风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他来做这件事最大的优势就是不需要自己去时刻纠偏或者最后托底,胡贺自己会在公事和私利上找到一个均衡点,虽然自己表面上不能赞成和支持他这一点,甚至还要敲打他必须公而忘私,但实际上,正是胡贺既需要业绩,也需要明哲保身、留出余地这个个性,才能自动自发的缩小打击范围、讲究方式方法、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保证最后能有惊无险的完成这项艰巨的工作。 看着陆续上报过来的新增人口数量,和还算平稳的朝议,杨柯那颗一直悬在半空的心才开始慢慢着陆。 第二一五章 针尖麦芒 (本章开始有点小枯燥,因为要论述盐引的历史,为后面的故事情节做铺垫。但很快会进入高潮环节,不过话说回来,能将盐引的历史在几千字之内说清楚,然后让兄弟们能看清楚一直延续到今天的专卖盐制度的前世今生的历史的故事,何妨耐心看看,反正没坏处不是) 正当废奴运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又一个消息震惊了朝野,还在狱中劳动改造的名臣,前中枢院首席执行官、当今第一权臣豫王杨柯的岳父,从狱中上了一道奏折,提请朝廷恢复官盐制度,并设计了一套完整详实的具体操作办法,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中枢院未在奏折中进行任何批注,直接送达到了杨柯的手中,而杨柯只在上面加了两个字“廷议”。于是乎,这枚大炮仗便被扔到了火堆里,在没有实现沟通和吹风的情况下,一个敏感的议题直接上了扩大会议,唐仲想不明白杨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如果他是持支持立场,就应该事先找一些人统一一下思想,起码也要和中枢院通个气吧,否则贸然进行廷议,万一全员反对,岂不是让自己非常被动?如果他是反对立场,那又何必将这么敏感的问题放到扩大会议上去,要知道大朝会往往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真正的大决策从来都是小范围群体在拿主意。思来想去,唐仲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杨柯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所以先让朝臣们吵个天翻地覆再说,他也好在一旁看看形势再说。于是,唐仲将这个议题放到了大朝会的第一个议程的位置上。果然不出唐仲所料的是,大臣们的争论在瞬间就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而且立场鲜明,态度分界对立十分尖锐。有人大赞张华这篇奏折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改革名篇,反对者则将张华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说他是伪圣人门徒,这篇奏折必将流毒无穷,贻害万年,可以说是万世的大毒草。 杨柯默然的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对于官盐制度为什么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他心中其实是雪亮的,如果要谈到官盐制度的前世今生,以及这项制度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此消彼长的利与弊,可以说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了解和认识了。 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一次盐政改革,出现在先秦时的齐国。齐国相国、中国古代著名经济学家管仲向国君齐桓公提出了一揽子“改革计划”,其中就含有盐政改革。 对于这次盐改,《管子·海王》中有详细记载。管子首先向齐桓公提出了“官山海”思想,所谓“官山海”,就是政府专营山海资源。齐国是近海诸侯国,海洋资源丰富,管子认为,可以利用海洋资源成为雄霸一方的大国。 管子的核心观点只有八个字:“海王之国,谨正盐筴。”大概意思是,如果靠海洋资源成为强国,就要善于利用盐业政策。齐桓公不明所以,管仲便详细阐述了自己的食盐专营主张,称人总要食盐,将税加到盐价里,财政收入稳定,比明的征收人头税获利更多。更重要的是,如果国君发号施令向全民征税肯定要遭到反对,加在盐价里,每人都逃不了,这才是管理国家财政的方法。管仲原话是这样说的:“使君施令曰:吾将籍于诸君吾子,则必嚣号。今夫给之盐策,则百倍归于上,人无以避此者,数也。” 就管仲提出的盐改意见,齐桓公又反问道:“然则国无山海不王乎?”管仲说,可以利用别国的山海资源,“名有海之国雠盐于吾国,釜十五,吾受而官出之以百。”意思是,让有海的国家,把盐卖给本国,以每釜15钱的价格买进,而官方专营可按100钱往外卖。管仲的“海王”说和这种食盐“低价收、高价出”的贸易方式,乃中国最早的盐改理论,实质就是食盐统购、统运、统销,民可生产不可买卖。管仲的盐政思想,此后一直影响着中国盐业政策的走向,他因此被后世奉为“盐宗”。 管仲的“官山海”盐改方案确是一条富国之道,但于民无益。明邱濬在其《盐法考略》中曾批管仲的盐改:“自管仲兴盐筴,以夺民利,始开盐禁。” 所以,刘邦(汉高祖)在建立汉朝后,取消食盐官营政策,鼓励贸易流通。据《史记·货殖列传》:“开关梁,弛山泽之禁”。但朝廷让利于民的“盐改”政策却被地方诸侯钻了空子,中央放开盐业,一些封国却“擅障山泽”。如在海盐主产区之一的吴国,吴王刘濞则下令控制食盐等资源。《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 由于盐业被地方利益集团控制,中央财政收入大为减少,到刘彻(汉武帝)主政时,军费开支浩繁,国库空虚,朝廷遂进行“盐改”,“笼天下盐铁”——改回到管仲食盐官营的老路。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汉武帝派孔仅、东郭咸阳等官员巡行地方郡国,在各地设盐铁官署,选拔“故盐铁家富者”为盐官,负责具体盐务。据《汉书·食货志下》,汉武帝的“盐改”政策极为严厉:“敢私铸铁器、煮盐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 同时,出台盐业生产扶持政策。《史记·平准书》记载:“原募民自给费,因官器作煮盐,官与牢盆。”由官府提供煮盐器具、雇工煮盐给予费用补贴。 但汉武帝的盐改起初是失败的,由于配套制度不全,检查不力,导致盐价大涨,官盐滞销,财政收入反而减少了,相反私贩乘机牟利,发了“盐改财”。后来,财政大臣桑弘羊派官员空降地方,情况才得到改变,盐价回落。 汉武帝的“盐改”加重了民间负担,晚年他曾下诏自责,并对盐政进行调整。刘弗陵继位后,盐改呼声大涨。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朝廷在京城长安举行了由全国各地代表参加的“盐铁会议”,就食盐、铁器专营制度进行大辩论,文学代表要求废除盐铁官营制度,“与民休息”,但桑弘羊强烈反对。 此事记载于《汉书·昭帝纪》:“(始元六年)二月,诏有司问郡国所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议罢盐、铁、榷酤。”这是中国盐业史上空前绝后的一次盐铁经营专题大讨论。最后形成的会议纪要《盐铁论》,成为中国盐业发展史上的重要资料。但因为事关国家财政,朝廷最后并未取消食盐专营,只作了微调。 从历史上看,每朝在开国之初,盐政大都是开放的,产销自由,让利于民。如隋文帝曾提倡“与民共之”的政策,承认老百姓与朝廷“共有”盐利,放松对食盐开采权、经营权的管控。 第二一六章 高深莫测 唐朝继承了隋的盐业开放政策,但在“安史之乱”后,也开始关注盐利在战时对国家和财政的重要性。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在河北平叛时,借鉴魏晋战时“食盐军管”制,曾收购景城郡(今沧州)产盐,然后统一加价出售,解决了军费不足的问题。 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进行的“盐改”,对唐朝盐政影响最大。当时,唐肃宗任命度支郎中兼御史中丞第五琦为“盐铁使”,主持全国盐政改革,推出“榷盐法”。《新唐书·食货志四》记载:“初变盐法,就山海井灶近利之地置监院,游民业盐者为亭户,免杂徭。盗鬻者论以法。及琦为诸州榷盐铁使,尽榷天下盐,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 由此,唐朝建立了以监院为基础的食盐专卖体系,形成了食盐民产、官收、官运、官售食盐专卖方式。第五琦的榷盐法也叫“就场专卖制度”,是中国古代盐业史上的一个创造。 在此基础上,主持东南财政的盐铁使刘晏进一步深化唐朝“盐改”,控制“批发”环节,将统购上来的食盐,以低于市场价批发给商人,鼓励商人运销,确立了民产、官收、商运、商售的食盐专卖新模式。 唐朝发挥商人在食盐流通中的作用,调动了盐商的热情,他们批发到盐后,“自负担斗石,往与百姓博易”,为能多挣钱,常常翻山越岭,深入穷乡僻壤,服务百姓。政治家韩愈曾撰《论变盐法事宜状》,充分肯定市场和盐商的作用,反对户部侍郎张平叔提出的恢复官营、全面禁榷的盐法十八条。 唐代后期,朝廷干脆不行盐禁,统一收榷税。同时,朝廷建立“常平盐制度”,盐荒时如果商人囤积居奇,盐价“暴贵”,官盐则“减价鬻之”,以控制盐价。 宋代产盐分为官制与民制两类,成品盐由官府统购,严禁私卖,但官府经常不能按时付清盐本。据《宋史·食货志》:“异时灶户鬻盐,与官为市,盐场不时偿其直,灶户益困。”另一方面,“盐价苦高,私贩者众,转为盗贼,课额大失。” 为此,宋朝推出了多轮“盐改”。如宋仁宗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朝廷推行“盐钞法”。盐钞是一种支盐贩盐的凭证票据,此法改食盐官运官销为商运商销,不再以粮换盐,而以钞代粮,令商买钞,盐商自己运销,经营成本降低,盐价稳定。 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朝廷又将过去的盐税法全都改为盐钞法,允许私人贩卖食盐。《宋史·食货志》称:“凡未卖税盐钞引及已请算或到仓已投暨未投者,并赴榷货务改给新法钞引,许通贩。” 盐钞,不仅在盐改史上意义重大,在金融史上也有积极贡献,它与同样由盐商率先使用的“交子”一起,促成了纸币的诞生。 但“盐钞法”执行时弊病多多,就此,宋朝不少政治家要求“深化盐改”,其中《梦溪笔谈》作者沈括提出的“盐改”方案最受重视。宋神宗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沈括向朝廷上交《盐蠹四说》论奏,其中有一点是,建议扩大商人销盐范围,减少官卖。沈括的“盐改”实施后很快见效,“盐人常价,钞有定数”。从宋真宗末年至宋神宗初年,许多产盐区一度全部放开,让盐商进入。后又创立“盐引制”,“引”即一种用来向商人出售食盐专卖权的有价贩售凭证。 此后的元明清三朝,也都有相应的“盐改”方案,但基本上都是在宋朝“钞引制”基础上进行。其中,以清朝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的“盐改”最为成功,改明朝即实施的“纲盐制”为“票盐制”。据《清史稿·食货志》,票盐可以跨区经营,打破专营垄断,盐价立马“暴跌”。 在国家垄断还是自由贸易这个问题上,杨柯清楚的知道从来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唯一标准,在古代,粮、盐、布、铁、畜是五大贸易主体,盐排在第二位,这个第二位不是排名不分先后的那种排名,而是交易规模、国家税收来源比重、影响范围和群体的排名。发展到后来的明清时期,盐税的收入几乎占到了整个国家财政收入的一半。 官盐专卖这一套到了明朝,越玩越大,开头时只能流通一年的盐引,逐渐有流通三十年的。会流通那么久,是因为市场需要货币。明朝中期后,市场繁荣,可大宗交易,使用铜钱太重,白银倒合适,可中国是个产银很少的国家,年产银不过十万两,南美白银大量流入前,盐引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货币量的不足,帮助了交易繁荣。但是,有一利就有一弊,盐引发得太多,本身纳税凭证的作用成了问题,几十年发的盐引要是真一起领盐发卖,要齁死人啊?领了盐,卖不掉,盐船排成了长队,还要排两条队,一条队卖今年的新盐引,一条队卖历年的陈盐引。 那怎么办呢?改革嘛,这就发明出了窝的概念:你交出一半盐引,或者三分之二吧,政府规定某个口岸让你食盐专卖------------永久!吸引人吧?你还需要辛辛苦苦运粮草去边关吗?不需要了;你还需要辛苦贩盐吗?不需要了;你还需要盐引吗?不需要了!你占住了窝,接下来就收收那些拿了盐引急着贩盐的孝敬就行了,你还有什么可干的?你的子孙还有什么可干的?没有了,坐着收钱就行了。一个中等盐商,凭着窝,年入十万两,相当于十个亲王的年俸,二十个郡王的年俸,五千个大学士的年俸,相当于全国的白银年产量。康乾时,天下窝引百分之六十在扬州盐商手里,整个盐商集团凭着窝引,年入逾千万两,很多盐商家族百年经营,家资几百万两,而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千多万两,所以那时的扬州,可谓富甲天下。 道光十一年(1831),两江总督陶澍因窝商腐败,欠课累累,遂奏准仿照明制,在淮北废引行票。其原则是,不问新商、旧商,只要交足盐课,即可领票运盐。票商既无限制,亦不固定,就可废除根窝专商之弊。 不久淮南、福建相继仿行。其制由运司印刷三联票据,一留作存根,一存分司,一给民贩行运。各州县民贩,由州县给照赴盐场买盐,纳税后运盐出场,分赴指定口岸销售。盐票有大小之别,淮北一带小票每张可运盐十引,每引为四百斤,合银六钱四分,也有的小票每张可运盐一百二十引;大票每张五百引,行之于湖广、江西。 同治三年(1864),两江总督曾国藩因当时江淮户口萧条,富商绝少,为招徕盐商,规定但有投名领票者,概准认运。其后又令各票商按一票捐银四百两之数,凡捐银者称为旧商,从此每年准其循环转运,新商不准加入。于是旧商有票,成为专利,无票者无从运盐,只好向旧商买票。票价昂贵,至光绪初,淮票一张,价值万余两,暂租亦一千余两。并且成为子孙世业,票法又成纲法,票商已与以前之窝商无异,至清亡而始终未改。 一直到杨柯穿越而来的前生,盐的国家专卖制度始终未曾改变过,在他的心目中,官盐这个制度的形成由来已久,他的岁数已经超过了万里长城了。 群臣争论的群情激昂的时候,杨柯却如同神游天外一般,老僧入定似的稳如泰山,唐仲的眉毛不禁拧成了疙瘩,都说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他现在越来越感觉到杨柯的想法难以捉摸了,众说纷纭没有问题,但问题是总得有人出来做个定论、哪怕是个意见的汇总也行啊,要不然这个朝会开到明天早上也结束不了啊?他不断的用眼神去探询杨柯的意思,杨柯倒好,至始至终视若不见,当他和满朝文武是透明一般的存在。 第二一七章 一锤定音 当这场争论一直持续到午时过后,满朝官员从刚开始的激情亢奋渐渐变得有所倦怠,最难受的还是腹中饥饿,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从天还没亮就赶来上朝开始,有的人甚至没有来得及吃早饭,三四个时辰熬下来,可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杨柯却仿佛全然忘记了吃饭这回事,往日的早朝最晚也不过到这个时候就该结束了,杨柯却半点没有终止朝会的意思,依然淡淡的看着满朝文武,也不说话。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小,争论的人也越来越少,有些官员已经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端倪,杨柯今天这样做似乎是有意为之,当朝中百官对于盐引制度的不同声音几乎都说了个遍的时候,杨柯却云山雾罩似的一点立场和观点都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稳稳的坐在后面看戏,唐仲看着场中的形势,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盐的买卖在民间可不是一般升斗小民能轻易涉足的生意,尤其是盐的生产和批发,那可都是一些富商巨贾的禁脔,而这些个富商巨贾背后的同伙、靠山,不就是今天在朝上争论的官员中的一部分吗?杨柯今天冷眼旁观的目的显然是想让这些人全部都跳出来,至于他始终不表态,也不散朝,显然是想逼着文武百官在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站队,得出一个结论来,否则,大有一直讲这场朝会进行到底的意思,这一手虽然出乎预料,不按照常理出牌,但确实十分刁钻阴狠。 唐仲心念转动之下,出了臣班,拱手对杨柯道:“启禀豫王,这官盐之制自管仲以来,时兴时废,不一而足,非一言可以道尽利弊,臣以为,空谈无益,关键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适才满朝同僚无非是两种意见,赞同的就不说了,反对的理由无非是病商、扰民、于国无利,反而招损这三点。张茂先既是这封奏疏的起草之人,也曾经是度支重臣,在这三点上,应该是有他的理由和原因的,臣抖胆请豫王下令宣他戴罪参与朝议,就事论事,来辩一辩这官盐的是非功过,豫王再做决策如何?” 这句话一出口,满朝都陷入了沉默,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唐仲显然是在和杨柯一唱一和,要给张华一个复出的机会了。要知道,张华从晋武帝司马炎那时候起就是度支的大臣,他虽然不是权谋的高手,但治理经济,充盈国库,可是个高手,尤其他的记忆力奇好,学识渊博,对于朝廷的度支账册、各项数据、税源来路、国家用度开支、官吏是如何管理、有什么黑白门道,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如果宣他入朝来进行辩论,在场的这些个反对派只怕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有人忍不住跳了出来开始反对,理由很简单,张华还是戴罪之身,而官盐的制度乃是事关国本的大计,一个罪臣当然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来参加。 唐仲的应对非常简单,既然是事关国本的大计,当然应该兼听则明,理是越辩越清的,只要张华说的道理站得住脚,又有所裨益,其实和他是不是戴罪之身没有任何关系。古人云,三人行还必有我师,何况张华还是先帝时期就任用的度支重臣,听听他这个奏疏发起人的意见,又有何不可? 有唐仲出面打这个擂台,再加上一班朝臣的附议,反对的声音自然被湮没于无形。当张华一身素服登上朝堂的时候,反对派从他自信满满的神态中已经开始预见到今天这个局势很明显就是杨柯等人布下的一场精心准备过的大战役,而杨柯正是坐在背后的那个老帅,唐仲显然是先锋,真正的一路奇兵其实就是现在粉墨登场的张华了。 张华参加到论战当中,场上的形势立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是在是因为他对于朝中事关经济的这项工作太过熟悉和了解了,所有的数据、案例张口就来,甚至包括盐价几何、牟利多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至于谈到史实,更加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从管仲官山海的发端开始讲起,一直谈到了魏晋对于官盐制度的沿革以及利弊,针砭时弊,信手拈来。 刚开始还有几分旗鼓相当的架势,到了后来,完全变成了张华的个人讲座,连舌战群儒都谈不上,场上形势一边倒,反对派们一个个败下阵来,理屈词穷。 这场辩论临近尾声的时候,满朝文武是又累又饿,近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支持施行官盐制的大臣们巴不得赶快结束这场论战,而那些骑墙派以及观望派也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心中忖度自己和私盐买卖没有半根毛的关系,今天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凭什么拖着自己做观众,还忍饥挨饿的,看今天这架势,如果不定出个结论来,高高在上的这位豫王就没打算散朝,活活饿死在朝堂上,岂不是最大的冤死鬼?于是乎,一个人附议、两个人附议、三个人附议,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支持官盐的队伍中来,只剩下一小撮既得利益者孤零零的在那里苟延残喘。 张华看了看场中形势,亮出了最后的一记杀手锏:“所为的官盐并不是朝廷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做完,这样做不好,也做不到,朝廷对于官盐的管理只是划分地域,确定数量,然后发行朝廷的盐引,至于晒盐和制盐、贩卖还是交给盐商来完成。无非是盐商来购买盐引而已。这样不仅仅是保证了朝廷的税源,其实也变相保证了盐商的利益。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如果这个决定盐商还要反对,那只能说明这些盐商心肠也太黑了,只图一己私利,而枉顾国本,将置朝廷于何地?” 这番话如同一顶大帽子扣在了反对派的头上,全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们再这样赤裸裸的和朝廷争利,那就不再是政见不同的问题了,而是赤裸裸的在挖国家的墙角,其心可诛了。 看了看满殿终于平静的局面,杨柯在最后终于出场了,淡淡的说道:“既然大家伙都没有异议,依本王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事就交给张大人来办了,即日起,张大人起复官身,戴罪立功,回中枢院署理度支政务,专门负责官盐制的推行,明日向万岁请旨之后正式行文,今儿个大家也累了,就到这里吧。” 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就这样在杨柯一锤定音的按语中落下了帷幕。 第二一八章 雄城当关 杨柯将风雨归舟图取下来的时候,凝视着墙壁上自己留下来的“科举、吏治、收藩、和边、通商”十个大字,张蕊笑着问道:“那一年你发下这宏图大愿的时候,可曾想到过离风雨归舟的日子更加遥遥无期?” 杨柯蔚然叹道:“当年夫人你说过,不管多艰难,陪着我全身而退,就算无法回头,也不改初衷,你可还记得?” 张蕊回忆起当初的情景,反佛历历在目:“怎么不记得。” 杨柯点点头:“还差两件大事,就是和边与通商。” 张蕊板着指头数到:“科举,吏治,削藩,这三件事开了个好头,不过依我看,也仅仅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而已。” “你说得对,我只是开了个头,将架子搭了起来,把人才选拔到位了。但这其实就是我该做的事,真正把这些事情办好,办成,一直坚持办下去,其实要靠满朝文武的群策群力。” 张蕊歪着头看了杨柯半晌道:“你这句话听着倒是有点道理。” “当然是有道理了,古来君王总被奉为天子,代天牧民,其实哪有什么天子,民才是国本,才是那个天,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只有让这满朝的文武官吏都能动起来,顺天应民,好好办差,朝廷才能坐得稳这个江山。”杨柯侃侃而谈。 他这番话放到后世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在当时,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石破天惊的言论,张蕊以往的认知体系与这番理论明显是不相符合的,但她却觉得杨柯的话有着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道理在里面。 “岳父主理盐务和度支,周处主理吏部,文候与马隆、唐彬、裴瓒主理军务,刘伶主理国子监,那个胡贺办完了人口清查的差事之后就会去主理御史台,再加上唐老夫子坐镇中枢,我的核心班底到现在算是完全搭起来了,这两天你帮我收拾一下,只带些随身的衣物就行,一切从简,我要出京一趟,长则半年,短则数月,我就会回来。”杨柯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一副地图,在仔细看着。 张蕊看到杨柯在图上用炭笔画出了一条曲折蜿蜒的路线图,从京都洛阳开始,一直延伸到了西南的方向。 “你是要去办剩下的两件事吗?”张蕊问道。 杨柯点点头:“如果运气好,穷尽十年之功,这五件大事能有小成,真希望老天助我得偿所愿。” “你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千万要注意身体,要不你将串儿带在身边,起居饮食也好有个人照应你?” 杨柯摇摇头:“这一路都是风餐露宿的,再说了,还有亲军随行,没有那么娇贵,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张蕊哦了一声,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把话缩了回去,只是叹了口气道:“启程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杨柯想了想说道:“准定后日启程吧,张昌说那天是个吉日,利远行。” 京都洛阳正在各项变革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杨柯率领着张昌、黑七、闷葫芦,还有自己贴身的亲军一行数百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洛阳城,既没有惊动百官,也没有惊动百姓,甚至很多人都以为豫王只是出城围猎去了而已。只是在随行的队伍中,还夹杂着红姑和她手下一些独当一面的管事们。 黑七是老江湖了,而且多次跟随杨柯随行,十分了解他的喜好和个性,这次出行他并没有按照军阵行军的方式来布置,而是将整个队伍分成了三部分。头前是派出四到五路斥候便装轻骑负责探路和打尖,中间是杨柯、张昌、闷葫芦和自己,以及红姑等人,也都是便装,大队的亲军以及后勤车队则殿后,但中间相隔都不超过二十里的路程,这样的安排既可以保障杨柯的安全,又不至于惊动百姓和官府。何况这次杨柯出巡,沿途之上本来就没有行文,也没有去惊动官府的意思。所以对于黑七如此周到的考虑和布置,杨柯显然十分满意。 一行人晓行夜宿,不知不觉已经抵近关中腹地,趁着西斜的夕阳,远远看见了一座雄城横亘在群山之间,杨柯对张昌说道:“可是到潼关了?” 张昌点点头:“正是潼关。” 杨柯不由兴致高涨,遥指潼关城道:“咱们加快脚力,闭关之前进潼关,明日一早,咱们也好好看看这当年曹孟德大败马超的地方。” 在杨柯的记忆中,唐公元758 年,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位节度使为平息安史之乱,率兵20 万围攻安庆绪(安禄山的儿子)所占的邺郡(今河南安阳),最终却惨遭败绩。邺城的大败让唐王朝慌不择路:将老人孩子送上战场,卑躬屈膝求回纥出兵平叛。此时的唐王朝再也不能恢复以前的强盛;藩镇割据之势已成,中央不但丧失了颜面与震慑四方的威仪,也丧失了至关重要的军事与经济实力。而这一切,都始于潼关失守。 可以说,潼关的陷落让唐帝国几代皇帝呕心沥血守护了上百年的盛世就此烟消云散,也让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城市—大唐京师长安首次为战火所蹂躏。潼关的陷落,或许也注定了长安将被数次攻破的命运。 潼关,古为桃林塞,相传夸父追日时,弃手杖于此地遂成百里桃林高地。汉末三国时期,为西制关中、抵挡来自凉州的马超,曹操特在关中平原东口营建了关城。 在此之前,秦汉只能东出函谷关才能沟通关中与中原。然而汉末时,马超起兵攻伐曹操势力所占之关中,曹操嫌函谷旧道狭窄,为满足日益增加的军需,故发动人员在秦函谷关侧面凿山开路,导致秦函谷关失去了控制道路的基本功能;再加上千百年来黄河流水对河岸的侵蚀,河岸滑坡形成新的通路,秦函谷关逐渐被废弃。在这样的背景下,为控制崤山道和钳制马超(控制崤山道最西端出口),曹操营建了在之后两千年间作为关中东大门的潼关。 第二一九章 行商坐贾 南北朝末年,北周军队就是多次从潼关东征中原,攻灭北齐的;隋末统一战争,秦王李世民亲率大军东出潼关,战胜窦建德、王世充两大势力,一举克定崤山以东。潼关对关中本位政治势力来说,不但是安全的屏障,更是武勋的象征。 因此,杨柯看待潼关的见识是超越了晋代所有人的,此时还未到来的唐王朝的潼关变迁就是一本活生生的教科书。三百里崤山最西端的潼关,其后便是毫无防备能力的关中八百里沃野。如果不能在潼关彻底阻挡住敌军的脚步,整个关中就会陷入战火,而关中核心——长安城自然也不能幸免。如果真的遇到潼关被破的局面,大唐朝廷只能紧急转移。渭水之盟之所以被李世民视作奇耻大辱,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城下之盟使关中变成了突厥兵锋下的鱼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然而,单从防御的角度看,潼关关城所处位置并非三百里崤山中最适合营建关隘的地点。秦代函谷关的位置可谓最好的防卫地点:背靠虢州(今河南灵宝市)为后盾,前有山河之险(由于黄河流水对河岸的侵蚀,造就了新的道路,秦代函谷关已失去作为关隘的作用,无法控制交通要道)。甚至坐落在新安的汉函谷关的位置都比潼关好,它能为关中地区争取更大的防御纵深,将整个崤山山地彻底变为防御的后方。 但只看到关隘“塞”的一面是远远不够的,还应看到其“途”的一面。潼关修建之初最为重要的一个任务,便是在交通与后勤上支持曹操军在关中的战事。三国到北朝的数百年间,潼关不但完全控制了陆上道路,还控制了渭河——黄河水运。 潼关关城的存在,不但扼守住了陆路交通,同时也有效控制了风陵渡这个重要渡口。对金庸小说《神雕侠侣》比较熟悉的读者,应该不会对“风陵渡”感到陌生,这在历史上也赫赫有名。高欢攻伐关中利用过风陵渡,北周在晋南地区与北齐的一系列战役,更有赖于风陵渡作为重要的后勤节点。当然,无论是潼关还是风陵渡,在隋末大乱和唐统一战争中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如果我们把视线再推向更加久远的时代,可以发现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也与风陵渡有着不解之缘。泛舟之役中,风陵渡所在地是重要的转运中心,孟明视雪耻的王官之战,秦军也是在风陵渡一带渡河的。 隋唐开凿的大运河与今日的线路大有不同,其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向长安输送物资。首先,江南各地生产的物资被调集至扬州,在扬州进行编组后出发,沿着运河北上,过睢阳而后可以走汉水或继续北上汴梁。一般来说,通常走汴梁转运较方便,而后再逆流西行,将粮食物资储存在洛阳附近的含嘉仓(当时天下第一粮仓)。这也是隋炀帝比较重视东都洛阳的原因。后来,武则天时期的“就食洛阳”多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含嘉仓的物资可选择陆路或水路路过崤山之地进入关中。延汉水输送的物资则在汉中暂时储存,与蜀地益州出产的物资调配,一起翻越秦岭再输送到关中。由此可见,除军事意义,潼关对唐帝国还有重要的政治和经济意义。 所有人都不明白杨柯为什么会丢下刚刚处于上升期的朝局,微服轻车踏上了自洛阳去长安的道路,而出洛阳之后一路疾行,不曾有片刻停留,一反常态的对沿途的人文官声以及民情都没有作丝毫流连,唯独到了这潼关之下,却说要好好的看看这块古战场。不明白归不明白,但所有人都没有质疑杨柯的决定,而是跟随着他加快了脚程,终于抢在闭关之前进入了潼关城。 进得城门之后,众人不再骑马,改为步行,只见一字排开的就是沿街的两排铺面,门脸大多是两开间的,并不宏阔,却挨得密密匝匝,街道也不是十分宽阔,红姑的一名手下这时驱前一步,对红姑道:“东家,尽头倒数第二家就是咱们的铺面,小的先去打个前站?” 红姑点点头:“先将住处安排好。” 那名手下应声而去。杨柯笑着对红姑打趣道:“柳东家生意做得大啊,没想到在这潼关也有你们的字号。” “说起这潼关的分号,全靠了此处大柜,按说他还是我的长辈,原来是我爹在商道上救过他的命,后来自愿投效为奴,忠心耿耿,原本只是给自家商号在潼关建的一个落脚的地方,可在这个大柜的手上,短短十年时间,硬是做成了南北行中的一块金字招牌。” “哦?”听到红姑这么一介绍,杨柯不禁有点好奇:“此人不仅是忠心,还十分能干啊,待会倒要好好请教请教。” “谈什么请教,堂堂豫王雄才大略,博古通今,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贾而已,哪里敢劳动王爷下问。”红姑揶揄打趣道。 杨柯知道她的脾气,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口无遮拦,也不以为杵,反而认认真真的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这位大柜能在关中站住脚跟,还做出了一块数一数二的金字招牌,绝非偶然。不是熟知地利民情、消息灵通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好生意?再说了,商贾商贾,行曰商,处曰贾,古之范蠡、吕不韦、子贡不也是商贾中人吗?谁又敢小瞧这些古之大贤。我是真心想向这位大柜请教此地的掌故民情。” 红姑虽然不像张蕊那样诗书传家,但因为家中有钱,乃父也曾在家中专门聘请了西席教师为兄妹二人开蒙,所以,红姑也是读过一些书的人,对于这三个人,她还是知道出处和典故的。 范蠡,原为楚国人,出仕越国为大夫。吴越夫椒之战,越国大败。范蠡献计越王,卑身厚赂求和。归国后,协助越王励精图治,终于灭掉吴国。他认为勾践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安乐,便功成身退,辞官归隐,带着大美人西施到齐国。他善于经营,资产至千万。后移居定陶,号陶朱公。有人说他与西施驾扁舟入五湖隐居。 吕不韦,《史记》称他为“阳翟大贾”,因“贩贱卖贵”而“家累千金”。秦昭王末年,昭王以安国君为太子,安国君立爱姬华阳夫人为正夫人。王孙子楚为秦质子居于赵。吕不韦在邯郸见到子楚,以为“奇货可居”,便将自己的爱姬送给他,并劝说子楚结交华阳夫人,努力成为安国君的继承者。他资助子楚千金,又以珍宝献与华阳夫人。子楚终被立为嫡嗣。昭王卒,安国君立,是为孝文王,一年后卒,子楚立,是为秦庄襄王。庄襄王以吕不韦为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后秦王政尊其为相邦,号称仲父。 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春秋末卫国人,孔子的著名弟子,“孔门十哲”之一。孔子是很看不起商贾的。但子贡在成为孔子弟子前就经商于卫、鲁之间,富至千金。《韩诗外传》记载:“子贡,卫之贾人也。”他思路敏捷,理解力强,《论语》中记述孔子与弟子答问,以他为最多。孔子去世后,子贡为孔子守墓六年。后世一般认为,孔子之所以名传天下,完全得力于子贡的宣扬。 看到他用三位大贤引证商贾并非不入流,红姑反倒不好再拿话怼杨柯了,只是淡淡道:“话虽如此,可自古轻商是大流,王爷如果真心以为商贾不是贱民,我们就烧了高香了,可当不得这么赞誉,别辱没了先贤。” 杨柯听罢,淡淡一笑,不再做声,他觉得这一路行来,红姑似乎总有些小情绪,但情绪从何而来,因何而起,自己一时半会儿倒还真猜不透,想起后世的一首歌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不禁眉尖微挑,强忍住没笑出来。 第二二零章 江湖老到 柳家老号在潼关的大柜姓柳名洪,因为在家中行三,平辈称他为老三,晚辈和伙计则称他为三哥或是三爷。看起来其貌不扬,黑黑瘦瘦,一身粗布短衫打扮,手上一根长烟杆须臾不离手,烟杆头子是一个磨得锃光瓦亮的黄铜烟锅,比一般的烟袋锅子大了足足好几倍,烟杆黑黝黝的,不像是木制或者是玉石一类的材质,倒像是精铁铸就的,双手筋骨凸显,十分粗糙,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独眼开阖之际偶尔的精光四射,才露出了他异于常人的端倪。杨柯与张昌、黑七等人目光交汇,心照不宣,这个柳三明显是个高手,那双手一望而知是练过铁砂掌之类的外加横练功夫,而他手中的烟枪,分明就是他的随身兵器。 尽管红姑对柳三十分尊敬,但柳三在红姑面前却是毕恭毕敬,没有丝毫轻慢的意思,甚至显得太过多礼。而杨柯不动声色的发现,这个柳三在潼关商道上的地位显然不一般。出来进去的商贾买卖人对柳三都是客客气气,打招呼的声音不断。 柳三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略带不安的对红姑等人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要不咱们去茶楼,有劳东家和各位贵客移步了。” 红姑无可无不可,杨柯却是有心想客随主便,看看这柳三的接人待物,随即点点头道:“咱们听大柜的安排。” 于是这一行人出了柳家的南北货行,安步当车,在柳三的带领下望城北走去。柳三一边走,一边给红姑介绍道:“东家上次来潼关,还是十年前吧?” 红姑笑笑:“大柜好记性,十年前我和大哥一起来的潼关,那时候我还少不经事。” 柳三叹了口气道:“少爷当年是何等的英雄豪杰,可惜坏在了东海郡,我身在潼关,夙夜不寐,想起来就掉眼泪,真是对不起老爷,没护着这个家。东家你一个女娃娃,操持着这么大片家业,可苦了你了,我说句讨嫌的话,再不敢争强好胜了,咱们买卖人家,最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忍得住气,受得了委屈,不轻易得罪人,才能保得住平安啊。在利字上打滚的人,三教九流,有没有好人呢,当然有,但说实话,黑了心的人更多,看咱们柳家日子好了,憋着坏的人多了去了,东家你可千万千万押着点你的脾气,百炼钢可都是绕着柔啊。” 红姑听他提起了自己的老父和兄长,不禁也红了眼眶,自父兄亡故之后,红姑从原来的任性妄为,万事不操心突然变成了族人的顶梁柱,担子挑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才明白父兄的不容易,也常常自觉万种的艰辛和不易,但当着族人和手下,还不能服软,所有人都当了红姑是朵带刺的玫瑰,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可走近了才发现扎手,久而久之,都将红姑当成了男人一般来看待,只有她静夜独处,才冷暖自知。今天听到柳三这番贴心的话,如同父兄在日的殷殷告诫一般,不觉有几分伤情。 黑七是老江湖了,也最善于和人打交道,看到这副场景,立刻将话头接了过去:“柳大柜,这柳家老号在潼关城中的买卖可不小,看着就生意兴隆啊,一看就是大柜你经营有道啊,不知在此处柳家老号还有哪些生意呢?” 柳三看着木讷本份,实则也是成了精的,初见的时候,虽然杨柯等人穿着便服,但看起来就不是常人,杨柯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而且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但那种不怒自威的贵气却是如绵里针一般,只是藏得很深,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是不可能有这种气度的。张昌、黑七与闷葫芦等人一看便知都是高手,虽有江湖风尘的味道,但都内敛得很深,不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成名人物,是不可能修成这份稳当劲的。就好比刚出来混的都是在身上纹龙画凤,而且还故意喜欢光着膀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似的。而成名的老江湖恰恰相反,都是刻意去洗掉自己身上的江湖气,生怕别人老揪着自己的老底子不放。而这三个人对杨柯看似随意得很,实则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忠心。即便杨柯用金山也不可能换来这种关系,所以只能说明他是能镇得住这三个牛鬼蛇神的。 而杨柯其他随行的人员一望而知是军旅出身的汉子,一个个精壮彪悍,却举止有度,那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气势都能嗅得出一股子血腥味,柳三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这些人都不是样子货,摆摆排场用的,而一定是手上沾着人命,在战阵之中摸爬滚打过来的。 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柳三在肚子里已经做了好多次功夫,他基本可以断定,杨柯一定是吃官饭的人,而且官还小不了。不过红姑在见面的时候,只是一句:“这位是杨公子,这几位都是他的朋友和伙计”便草草带过,不再深谈。柳三当然不会追着去问,但他一直猜不透的就是红姑为什么要和这些人搅在一起,他们与红姑和柳家老号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现在看到黑七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正好借着这黑胖子的话头,探探他们的话头,用江湖上的规矩叫盘盘道。” 想到这里,柳三带着笑说道:“七爷您是我们东家的朋友,那就算是我柳三的半个东家,可当不起大柜的称呼,以后七爷就叫我柳三或者老三都行。” 两人虚应客套了几句话之后,柳三指着前方已经在望的一座三层茶楼道:“托东家的福,这几年柳家老号在潼关道上还算顺风顺水,在城里,咱们出了刚才那个南北货行之外,还有这座茶楼和一个骡马行,商队上也养着百八十号人,在关中一带,总算新老朋友都给几分面子,坐商和行商的买卖都还干得过。” 说这话,一行人进了茶楼,这茶楼底层迎门的一个长条大桌,四边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唯独首位上空着,店伙计穿梭其间,十分忙碌,送上来的都是些面片包子、茶水点心这类的吃食。而二楼以上一望而知,必然是做着酒饭生意。 看到柳三一行,店子里面的人纷纷都来跟他打招呼,柳三客气的一一回应,同时对红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让到了长桌的上首坐下,自己则亲手为她奉上一杯茶,然后站在了红姑的身后。一时间满店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第二二一章 商道通天 杨柯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见店中往来穿梭的不是大腹便便、身穿华服的人,就是满身的江湖气,透着一股子关中汉子特有的彪悍之气的道上中人,显见得这个柳家老店在此地应该属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上佳的汇聚之所,一般的贩夫走卒显然是不会进这个门的。而在清一色男人交集的店子里,居中长桌之首坐着着的却是一个千娇百媚,明艳动人的女子,当然就成为了众目睽睽的焦点。偏偏这个美貌女子的背后还毕恭毕敬站着一个貌不惊人的老者,更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其实在围观者的眼中,除了这潼关城很少能看到如此娇滴滴的美人,令人啧啧称奇之外,还有一个让他们惊诧的地方,堂堂潼关城乃至关中,黑白两道赫赫有名的柳三爷,竟然只能站在这名女子的身后,则更是一奇了,那么这名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又是何方神圣,足以让柳三爷做跟班?这份好奇心几乎盖过了对美人的倾慕之心。 “那张桌子叫龙头桌,能摆得了龙头桌的地界在当地一定是老海们碰盘的集会之所,这个柳三不只是商人那么简单,一定是老江湖了,而且在道上地位不低。”黑七压低声音地杨柯说道。待他看到杨柯征询的眼神,随即明白过了,自己不经意间用上了江湖的春典,也即是黑话。于是小声的解释道:“这家老店一定是潼关城中道上朋友会友谈事的地方,那个龙头桌上首的位置不是道上的头面人物,没人敢座,柳三这是在为红姑立威,不出三天,潼关道上的朋友就都应该知道红姑这号人物了。” 杨柯点点头,不禁对柳三的认识又深了几分,但他依然不开口,在一旁观望。 只见片刻功夫不到,已经纷纷有人差遣伙计呈上了茶水点心之类的小吃,满满当当渐渐摆了大半张桌子。红姑也不推辞,来者不拒,不过都是浅尝辄止。看看差不过了,只见柳三做了个团团揖,算是给四座的人打了个招呼,便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红姑让出了大堂,于是一行人跟随着红姑与柳三纷纷上了二楼,早有小厮伺候着众人进了正当中四四方方的一个大雅间,里面的陈设看起来端的不俗,满墙的墨宝,多宝阁的架子陈列着花卉和各式摆件,三面打着地榻,居中是留给主人的,其余两面显然是客席,榻上摆放着几案,热气腾腾的佳肴早已铺排得十分齐整。这柳三自进店以后始终一言未发,但手下人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显见得都是久经训练,老于接待的伙计,从细小处看文章,杨柯不由对柳三的认识又深了几分。 关起门来之后,柳三一定要敬奉杨柯与红姑座上席,杨柯淡淡的笑道:“柳大柜年长,关起门来咱们就不说外场话了,你是红姑的长辈,在下今天也有一肚子的问题要请教,如果再论尊卑,就没法聊天了,不如这样,撤了上首的位置,咱们按宾主落座,也好把酒言欢,不知可否?” 这个时候才看出柳三的江湖豪气了,他笑呵呵的说道:“如果我再谦,那就是矫情,该讨人嫌了,也罢,柳三今儿个就托个大,咱们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这么你来我往的一番话说下来,场中气氛立刻少了拘谨和客套,多了几分热络。撤掉了主位之后,宾主分列两厢就坐,酒杯异端,黑七率先就开始活跃起来,插科打诨,盘马弯弓,间带着问了不少这潼关道上的风土人情,前世今生。柳三也是有问必答,来者不拒,双方你来我往,谈的不亦乐乎。由此马上就显出了柳三的厉害了。 在众人的印象中,黑七是最健谈的一个,而且十分诙谐风趣,他如果真心要和人结交,即使是素昧平生的人,也会立刻混成熟不拘礼的老友一般。而这个柳三竟然是丝毫不落下风,更难得的是,他在和黑七周旋的过程中,还能兼顾四面八方,应酬得滴水不漏,没有丝毫给人感觉厚此薄彼的情形,与之前木讷的形象完全不搭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黑七这个话引子打开了柳三的话匣子,便一发而不可收,从这潼关城的历史变迁,到柳家老号的兴衰荣辱,再到这关中地区黑白两道、买卖经生意经,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杨柯则一直含笑不语,听得多,却一言不发。直到柳三谈到了这关中商道的来历和现状,杨柯才慢悠悠的问道:“敢问柳大柜,这关中商道目前一直通到什么地方,交易最大宗的买卖又是什么?” 柳三停下了筷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杨柯说道:“贵客真是一针见血,问的都是要害。天下商道林林总总,各有特色,为什么关中独得赞誉,其实很简单,其他商道做的都是我大晋朝的生意,而这天底下有两条道做的是外族人的生意,一条在红姑手中直接打理,另一条就是柳三受老主人重托代为主持的关中这条商道。所以说,柳家的生意做得可是不同凡响。” 第二二二章 布局谋势 杨柯听罢,饶有兴致的放下了酒杯,专注的问道:“愿闻其详,敢请柳大柜不吝赐教这两条商道不同凡响在何处?” 柳三看了看柳红姑,见红姑正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随即清了清嗓子,吩咐店伙计道:“取那两个宝贝过来。”店伙计垂首答应,便匆匆出了客房。 柳三对杨柯道:“我这里有两个宝贝,说是宝贝,其实是自卖自夸了,有识家,这两个宝贝万金不换,在不识货的人眼中,却是弃如敝履了。也不知道能否入贵客的法眼,献丑献丑了。” 杨柯见这个柳三刚才还是江湖谈吐,但转眼间便俗气尽消,隐隐然有古人策士之风,开篇就让人的胃口被吊足,不禁更是高看一眼:“柳大柜过谦了,在下这双眼睛比不得大柜你阅尽世情,但还分得出金玉和败絮,今日有幸,就一睹老先生压箱底的宝物,幸甚幸甚。” 柳三听罢,微微一笑,也不再自谦,举杯遥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两名伙计抬着两幅长长的挂轴进了客房,外面是层层包裹着的绢丝囊,仅仅是这层包装就看得出柳三是珍而重之的妥善收藏的,而且绢丝囊上不见一星半点的灰尘,可以判断得出不是束之高阁,而是常常打开的。 只见两名店伙计果然非常熟练的解开了绳口,抽出了四四方方的两张图,图的横轴上安装有环形的布套,店伙计将迎门墙壁上的壁挂书画取下了两张,挂上了两幅卷轴,又小心翼翼的一一将卷轴放下,只见卷轴上画着的竟然是两张地名星罗棋布的地图,杨柯一见之下,立刻从矮榻上站了起来,连鞋都没穿,抢步走上前去,细细的端详起来,柳三捻须微笑,注视着杨柯。 杨柯注视良久,方才转过身来,看着柳三,恭恭敬敬的对着柳三深施一礼:“昔日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赛宝,魏惠王以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为国宝。齐威王以臣下有檀子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臣下有盼子守高唐,赵人不敢东渔于河,臣下有黔夫守徐州,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徒而从者七千余家。臣有种首使备盗贼,道不拾遗。此四臣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今有大贤遗于野,乃柯之过也。此二图重见天日,将大兴我朝商贾之道,惠及苍生,泽被天下,安定边患,强我国力,还会传之后世,光耀千秋。乃国之幸也。请先生受我一拜。” 柳三抢前一步,伸出双手一把拉住了杨柯:“恕老朽眼拙,此刻方知贵客真身,您莫非就是名满天下的豫王,莫要折煞老朽了。”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四目相对,这一刻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但两人仿佛深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对彼此的想法都了然于胸。 柳三绘制此图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更难得的是他殚精极虑,在这两幅图上倾注了毕生的心血,可惜真正能说与人听的又有多少?就如同自己引以为傲的成就在芸芸众生的眼中难觅知音是一个道理。而杨柯一眼就看出了这两幅图的意义,不仅仅是地图那么简单,这地图上的路线更是兴邦之路,所以用齐威王与魏惠王赛宝的例子来做比喻,对自己的称道更是在春秋贤臣之上,他们不过是光照千里,而自己做的这件事在杨柯眼中是恩泽当世,传至千秋的大业,这样的评价让柳三多年的辛苦和寂寂无闻在瞬间都有死不足惜的感觉了。而且杨柯这番话立意高远,见识入木三分,不是身居高位,执掌重权的人,是不可能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的。柳三是何等人物,加上他消息灵通,根据杨柯的年纪、外形、风度,满朝权贵当中,能吻合的人也就只有这个杨柯了,所以,柳三瞬间灵犀顿开,柳氏家族在东海郡劫后逢生听说和当朝豫王的扶持是分不开的,更加笃定了杨柯的身份。 而杨柯在此刻非常肯定的从柳三眼中看到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他此刻也能断定这个柳三是名大隐于市,见识超群,志向高远的人,俗其实是他入世的方法,但胸怀大志其实才是他出世的真正本源,这种人就如同唐仲等人一样,都是古人所称道的国士,也注定是一群孤独的人。 杨柯也不回应柳三对自己身份的猜测,而是单刀直入的说道:“柳先生,东西两汉,张骞班超穷尽国力,倾注无数人辛劳与鲜血铸就的这两条商道尘封许久,该如何重现昔日的盛景也是我寤寐思服,无日不牵肠挂肚的大事,愿先生教我。” 柳三叹了口气道:“本以为老朽这辈子要带着这些念想进棺材了,今日得遇豫王,不亚于高山流水遇知音,我们满饮此杯,再彻夜长谈。” 杨柯也哈哈大笑道:“好,就依先生的,咱们满饮此杯,再彻夜长谈,不,不是彻夜长谈,是谈他个三天三夜。” 仆从乖觉的适时送上了斟满酒的杯子,两个人举杯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张昌与黑七等人相视一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杨柯如今天这样兴奋外露,精神勃发了,根据他们交谈的话语可以判断出来,杨柯一直没有和大家讲透,他此行山高水远,艰难跋涉,到底要干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走的这次远行,其意图已经呼之欲出了。杨柯一直在谈的通商,布局是落在柳红姑的柳家老号,但真正要举朝廷之力破这个局的点其实是在这两条商道上面了。刚才柳三说这天下两大商道一条在柳红姑手上,另一条在自己手上,这一下,两条道的掌舵人会猎于潼关城中,定然有一番大变化了。由此,张昌等人对杨柯的佩服程度更上层楼,他看似空中楼阁的那些施政目的在旁人眼中无从着手,但杨柯就这么左一步闲棋,又一步孤子,在漫不经心中随意为之,突然遇到了一个突破点,整个棋子就连成了一片,大势已成,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但杨柯的思路其实又早到了千里之外去了。 张昌与黑七等人悄悄起身,慢慢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了杨柯、红姑、柳三这三个人,在屋子里开始秉烛夜谈。 第二二三章 古道艰难 柳三指着其中一张地图道:“说是两条商道,其实应该算四条,6上三条,海上一条。这6上的又有南北中线之分,被称为玉石之路、皮毛之路、香料之路。北线由长安、东汉时为洛阳沿渭河至虢县今宝鸡,过汧县今陇县,越六盘山固原和海原,沿祖厉河,在靖远渡黄河至姑臧今武威,这条道是最早的一条,路程较短,但沿途无人烟,供给跟不上来,不携带大量补给是走不了的。南线由长安沿渭河过陇关、上邽今天水、狄道今临洮、枹罕今河州,由永靖渡黄河,穿西宁,越大斗拔谷今偏都口至张掖,这条道沿途补给充足,但路程却是最远的,绕了不少行程。中线与南线在上邽分道,过陇山,至金城郡今兰州,渡黄河,溯庄浪河,翻乌鞘岭至姑臧,中线路线长短优于南线,补给忧于北线,三害相权取其轻,所以中线实际上是目前最主要的商道。” 杨柯听柳三介绍这路线的名称,不禁有些奇怪,怎么在柳三的口中,没有提到丝绸之路这个名称,不过他转念一想随即明白过来,这条商道开拓之初本来是为了获取外邦的玉石,而真正出口丝绸其实是要道隋唐年间的事,鼎盛之时也是从隋唐开始,那是胡商定居长安的根据自己对史料的研究,足足有几万人之多,但自唐中叶以降,战乱频仍,商路被阻,海路才逐渐取代了6路。海上丝路起于秦汉,兴于隋唐,盛于宋元,明初达到顶峰,明中叶因海禁而衰落。中国也因此失去了一次开放通商的千载难逢的良机。至于丝绸之路这个名称,其实不是古已有之。19世纪末,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将行走的这条东西大道誉为“丝绸之路”。德国人胡特森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撰写成专著丝路。从此,丝绸之路这一称谓得到世界的承认,也才有了正式的名称丝绸之路,概括地讲,丝绸之路是自古以来,从东亚开始,经中亚,西亚进而联结欧洲及北非的这条东西方交通线路的总称。丝绸之路既是亚欧大6的交通动脉,也是中国、印度、希腊的贸易之路,同时更是三种主要文化的交汇的桥梁。想到这里,他插言问道:“从地图上看,这三条6在张掖汇合之后,离着终点还有几条路线呢?” 柳三点点头:“自张掖汇合之后,也是三条路线。” 说道这里,柳三指着地图一一解释道:“南北中三线会合后,由张掖经酒泉、瓜州至敦煌。中段、葱岭今帕米尔或怛罗斯今江布尔。自玉门关、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今吐鲁番,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今喀什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黑海、咸海间。北道上有两条重要岔道:一是由焉耆西南行,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至南道的于阗一是从龟兹今库车西行过姑墨阿克苏、温宿乌什,翻拔达岭别垒里山口,经赤谷城乌孙府,西行至怛罗斯。由于南北两道穿行在白龙堆、哈拉顺和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条件恶劣,道路艰难。东汉时在北道之北另开一道,称新北道。原来的汉北道改称中道。新北道由敦煌西北行,经伊吾哈密、蒲类海今巴里坤湖、北庭吉木萨尔、轮台半泉、弓月城霍城、砕叶托克玛克至怛罗斯。因为沿途之上城邦林立,部族众多,或因战乱,或因消亡,或因天灾,或因新道的现等等原因,不一而足,所以路线常有变化,但大体可分为南、中、北三道。” 杨柯问道:“先生可走过这些商道吗?” 柳三自矜的说道:“走过新北道这一条,还是五年前,经钹汗今费尔干纳、康今撒马尔罕、安今布哈拉至木鹿与中道会合西行,怛罗斯,沿锡尔河西北行,绕过咸海、里海北岸,至亚海东岸的塔那,由水路转刻赤,抵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 杨柯粗略一算,柳三到达的君士坦丁堡实际就是古罗马,而现在正是分为东西罗马,四帝共治的时代。随即便问道:“能到的了极远之地的人,在我大晋只怕都没有几个,先生真是行万里路啊。这6上讲完了,请教先生海路如何呢?” 柳三笑道:“至于这海路,就该请东家给王爷讲讲了。” 杨柯转过头对着柳红姑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敢请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柳红姑撇了撇嘴:“堂堂豫王,博闻广见,小女子可当不起赐教二字。”话虽如此,她依然起身走到了地图旁边,开始给杨柯讲解另一幅海图:“海路同样也是分成三条,起于秦汉,东线一路西去途径高句丽国、百济国、新罗国、高丽国、邪马台国、大和国。南线最长,途经林邑国、环王国、占城国、室利佛逝国、三佛齐国、阇婆国、狼牙修国、丹丹国、盘盘国、婆利国、渤泥国、诃陵国、麻喏巴歇国、扶南国、真腊国、吴哥王朝、林阳国、赤土国、罗斛国、八百媳妇国、堕罗钵底国、素可泰王朝、阿瑜陀耶国、骠国、蒲甘国、掸国、白古国、阿瓦国。西线则是摩揭陀国、孔雀帝国、安度罗国、笈多帝国、戒日帝国、僧伽罗国、条支国、拂菻国、阿丹国、麻嘉国、木骨都束。” 听到柳红姑如数家珍,随口报来这一长串让人云里雾里的古国名,杨柯不禁目瞪口呆,惊愕得半晌合不拢嘴。 红姑印象中的杨柯从来都是淡定自若,挥洒自如的样子,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不禁心下得意之极,拍了拍手说道:“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只要记得路线走向就行了,其他的东西本姑娘有空在慢慢教你。” 柳三在一旁听罢,不由莞尔一笑。 第二二四章 丰功伟绩 看到红姑洋洋得意的样子,杨柯淡淡一笑,问道:“何必改天,现在我就有个问题请教你这位先生。自汉以来,为何这两条商道由盛转衰?陆上和海上的商道又各有何侧重?” 柳红姑沉思片刻说道:“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仔细想过,不过家父和兄长在日,曾跟我谈过这些事,从商贾的角度来看,无非是安全没有保证、朝廷不允许商人经营这两个原因才导致商道时断时续。至于陆地通道和海上通道各有侧重也无非是两个原因。商贾重利,路程越远,风险越高,往往获利更丰。所以,陆路阻断,商贾们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开拓海路。其次,类似于瓷器之类较重,又不利于陆上运输的货物,走海上自然就能带更多货物。” 杨柯点点头:“窥一斑而见全豹,你说得有道理。陆上的商道畅通其实是有原因的。汉代经文景之治打下了很坚实的国力基础,汉武帝承袭数代人的基业,才有能力开疆拓土,征伐四方,从公元前133年至119年,汉武帝派兵和匈奴进行了多次作战。其中决定性的战役有三次:河南之战、河西之战和漠北之战。公元前133年,武帝采纳王恢的建议,派遣李广、公孙贺、王恢、李息、韩安国五将军,率30万汉军,埋伏在马邑附近。又派聂壹出塞与匈奴交易、诱敌。匈奴军臣单于发现这是诱兵之计,便立即引兵撤退。汉朝30万大军无功而返。公元前127年,匈奴贵族以两万骑入侵上谷、渔阳。汉武帝采取声东击西的策略,派卫青率3万骑出云中,西至陇西,收复河套,扫除了匈奴进犯的前敌要塞。又采取迂回进攻的方法,从后路包抄,一举赶走匈奴的楼烦王和白羊王,解除了长安的威胁。于是才有了朔方郡、五原郡,加上移民10万屯垦,重修了秦代的旧长城,派兵驻守。公元前121年。汉武帝派霍去病出陇西,越过焉支山西进,入匈奴境千余里,和匈奴军短兵肉搏,大获全胜。同年夏天,霍去病第二次西征,越居延泽,攻到祁连山,大破匈奴军,河西的匈奴贵族损失惨重。同年,匈奴贵族内部分裂,浑邪王率四万人降汉。这次战役后,汉在这里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史称“河西四郡”。从此才彻底打开了汉通西域的道路。时人称颂为“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的局面。” 柳红姑问道:“可是据我父兄和柳大柜所说,出河西四郡之后小国邻里,刀兵不断,后来又是怎么打通的呢?” 杨柯道:“还能有什么办法,依旧是老办法,打出来的呗。远征西域先后也打了好几场大仗,首先就是远征大宛。张骞出使西域后,汉武帝为了得到汗血马于是命使者,带黄金二十万两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去大宛国都,求换汗血马。但大宛国王毋寡以汗血马为大宛国宝而拒绝,汉朝使节就在毋寡面前,破口大骂,并把金马击碎,掉头而去,毋寡因而大怒并杀死使团,夺走金银财宝。汉武帝闻使者被杀,财物被劫,不禁大怒,立命李广利任贰师将军,发兵数万远征大宛。太初四年,汉武帝命李广利远征大宛。汉军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沿途小国不敢对抗,纷纷开城出迎,供给食粮和饮水。只有轮台抗拒汉军,闭城紧守。汉军攻数日,破城,屠轮台,此后无人敢挡。直袭大宛都城贵山城,首先切断其水源,然后将贵山城团团包围,日夜攻打,破其外城,杀大宛勇将煎靡。大宛朝内因而发生内讧,其贵人多怨大宛王毋寡,于是共同杀死毋寡,遣使持毋寡首级赴汉营求和,表示愿将良马驱出供汉军挑选,从此大宛服属西汉。李广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攻打郁成城。经过激战,郁成城守军终于抵敌不住,战败投降,郁成王逃往康居。上官桀率军追至康居,向康居要人。康居见大宛已破,遂将郁成王交与上官桀。上官桀手下上邽骑士赵弟在途中杀郁成王。汉军击败大宛,威震西域。西域诸国纷纷遣子弟入汉贡献,并作为人质。” 杨柯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元封三年,汉武帝令从票侯赵破奴击破姑师,威震乌孙、大宛等西域诸国。征和四年,汉武帝令重合侯莽通率4万骑兵击匈奴,途经车师北。莽通令成娩率军中楼兰、尉犁、危须等西域6国兵,进攻车师,以扫除大军前进的障碍。六国兵将车师团团包围,车师投降,臣属于汉。同年,攻破楼兰,俘楼兰王,楼兰降服。汉通西域后,李广利破大宛回军途经扞弥,恰逢赖丹要去龟兹为质。李广利派人责问龟兹王,龟兹王听从姑翼之议,派兵攻杀赖丹,后又害怕,遂上书谢罪。宣帝本始三年,长罗侯常惠,监护乌孙发兵五万大破匈奴后,回朝途中,上书请击龟兹,以偿杀赖丹之罪,常惠调集龟兹以西诸兵两万人,又遣副使调集龟兹东面诸国兵两万人,令乌孙发兵七千,三面进击龟兹。龟兹王极为惊恐,急忙相告,杀赖丹是前王听信贵人姑翼所干,于己无关,并执姑翼来见常惠。常惠斩姑翼,罢兵,龟兹之战始平息。汉宣帝元康元年,卫候冯奉世护送大宛等国使臣回国,途经鄯善国伊脩城,驻守于此的汉都尉宋将向他报告了莎车的不轨行为。此时,西域都护郑吉在北道诸国间。冯奉世与副使严昌商议,认为如不立即攻莎车,待其势力强大将难以制服,那样必然危及汉在西域的统治。于是冯奉世下令调集诸国之兵,进击莎车,破莎车城,呼屠征自杀。冯奉世另立莎车王其他昆弟为王。其余诸国叛乱也被平息,莎车自此臣服。公元前109年,汉武帝派兵由水、陆两路进攻,灭亡盘踞在高句丽半岛北部的卫氏王朝。统一其旧域后,在那里设置了乐浪郡、玄菟郡、真番郡、临屯郡,史称“汉四郡”。四郡其下各辖若干县,郡县长官由汉朝中央派遣汉人担任。自此高句丽半岛北部地区纳入了汉帝国治下。有了这些战绩,才彻底打通了河西走廊与海上通道,商道便得以畅通。可惜东汉以降,朝廷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西域很多地方的掌控,当然就出现了商道断断续续的情况了。” 红姑仰着脸问道:“你现在不是堂堂豫王,手握重权吗?为什么不像汉武帝那样出兵平定不臣,保证商道的畅通呢?” 第二二五章 评古论今 杨柯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汉武帝能得以开疆拓土,打通商道,可不是一蹴而就的,那是集聚了数代人的励精图治才有的结果。汉朝开国之初,国力衰弱,百业凋零,甚至连天子出行都找不到4匹同样颜色的 。 第二二六章 针尖麦芒 杨柯立于潼关城楼,看着关前天地交接一线,不禁感慨万千:“东汉建安十六年,曹操先令安西将军曹仁率一部兵力从洛阳西进,逼潼关,坚壁不战。七月,曹操亲统大军由邺出发,进至潼关黄河北岸,与马超军夹关对峙。八月,曹操为了使马超、韩遂联军产生错觉,挥师南渡黄河,佯攻潼关,诱关中诸将聚集,吸引联军主力,乘渭河北部空虚之际,暗遣将军徐晃、朱灵率步骑4000余人,由蒲坂津乘虚偷渡黄河,立营于河西,,闰八月,曹军突然从潼关东北渡过黄河,时为马超军发觉,马超率步骑万余人追击,曹军处境十分危急。曹操部下校尉丁斐放出大批牛马扰乱马超军。马超军争相抢取牛马,曹操遂在卫将许褚掩护下安全渡返黄河。曹军渡返黄河以北后,再由蒲坂西渡黄河与徐晃、朱灵军汇合。然后连车立栅,筑成通道,掩护部队南下,直抵渭口。这样,潼关天险失去作用,联军主力被迫转至渭口南岸布防,与曹军对峙。此时天气已经寒冷,曹操用娄圭之谋,夜渡渭水,聚沙灌水,一夜之间冻冰为垒,架起浮桥,曹军全部渡至渭河以南。曹操预料马超必来夜袭攻营,于是预设埋伏,击败马超军。马超受挫,提出划河为界的议和条件,被曹操拒绝。马超多次前来挑战,曹操坚守不出,使马超欲急战速胜不得,再次提出划地为界的要求。这时曹操采纳谋士贾诩的计谋,表面上假意应允,麻痹对方,实际积极准备,伺机进军。曹操利用过去与韩遂的友谊,故意在两军阵前和他叙旧,又故意涂改给韩遂的书信,使之落到马超手里,引起马超的疑忌,造成联军内部的矛盾激化。曹操视时机成熟后,主动对马超、韩遂等联军发起进攻,与联军决战。决战时,曹操以部分轻装骑兵从正面出击,以机动战法与之周旋。将精锐骑兵埋伏在阵地两侧。当马超全力进攻,两军激战既久,马超军进入伏击地域时,曹军伏骑突然由左右两翼侧击。联军大败溃散,李堪、成宜被杀,马超、韩遂逃回凉州,曹操进据关中。十月,曹操分遣众将,追击马超各部,关中和凉州各郡,均为曹操所控制。此战,联军10万之众全被歼灭,而曹操所部仅伤亡万余。自此关中尽失,汉中门户大开。” 照例是红姑第一个开口,而且要么不说,说出来的话就是要和杨柯唱反调:“不是说潼关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吗?为什么曹操当年能取道渭口,照这样说,守住潼关岂不是没有任何作用?” 杨柯用手指着天地交接的一线道:“你看看,那边就是渭口,如果是你来用兵,你会舍弃潼关而抢占渭口吗?” 红姑极目远望,凝视半晌方才说道:“那里我曾经随兄长去过,背靠渭口,如果敌军来攻,岂不是死地?” 杨柯笑道:“兵法三十六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任何事情都有利弊两面,关键不在这个地方,而是看你如何避害趋利。在常人看来是死地,但在善用兵者眼中,又何尝不是生地。曹孟德当年正是能化死为生,所以大胜。而马孟起当年就是因为认为这里是死地,所以才招致惨败。” 红姑争强好胜的性子又上来了,嘟着嘴道:“你倒是教教我,曹孟德当年是如何化死为生的。” 杨柯道:“世人皆道曹孟德当年是因为用了离间之计,让韩遂与马超反目才有此胜,其实不然。等到曹孟德离间韩马二人的时候,其实大势已去,马超必败,马超败得根源就在于他自持潼关天险,殊不知潼关天险是因为马超军中以骑兵见长,而渭口一马平川,他自认为曹孟德弃潼关于不顾的话,在渭口以步兵对骑兵,又无险可守,那是自寻死路。谁料想曹军过渭口竟然能修建栅栏,掩护大军行军,之后又聚沙灌水,天寒地冻之时冰封成墙以御敌,和马孟起相持不下,至此胜局已定。就算他不用反间计,马孟起大势已去,失败是早晚的事。”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修偌大的潼关没有半点作用,那何必还要劳民伤财呢?”红姑的犟脾气显然上来了,依旧不依不饶。 看到红姑这个样子,站在一旁的张昌等人不禁莞尔。柳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赶紧打岔道:“王爷,当年曹孟德拒敌之时,马、韩、侯、程、杨、李等十数部军起兵反抗,集结了十万羌、胡、汉混杂的军队,屯於潼关,更有弘农、冯翊多个县邑起兵响应,为何曹操却坚壁清野,不予应敌?” 杨柯道:“关中路途遥远,如敌人各依险峻地势防守,出兵讨伐,非旦夕之功可以平定。正是因为他们合兵一处,才可以一股成擒,马孟起所部人数虽多,但互相都不归服,三军无帅,就算兵多将广,岂不是飞蛾投火?曹孟德据险以守,其实是在等一个机会,只要对方久攻不下,必然有矛盾,再趁隙用间,自然能一战而下。所以说,两军对垒,比的是眼光和布局,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一旦圆石从千仞之高的山头落下的时候,谁能够阻挡?” 红姑输了一场论战,心中兀自不服气,恨恨道:“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你是堂堂豫王,这些个军国大计也没必要和我们辩个输赢,你自去思量你的方略,本姑娘无暇奉陪,告辞了。”说罢,她竟然是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将一众人等抛在身后,理也不理,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黑七悄悄的凑到杨柯的身边,压低声音道:“王爷,老黑算是看出来了,这红姑看见你就来气,你到底是怎么招惹到这位姑奶奶了?” 杨柯叹了口气道:“你要是知道,能告诉我么?” 第二二七章 启行潼关 柳三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红姑的背景,对杨柯道:“王爷,估计你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我们东家了,而且还得罪得不浅啊。” 张昌立刻帮腔道:“照柳先生所说,王爷岂不是要好好的给柳姑娘赔罪?” “嗯,我看必须得赔罪,而且要诚心诚意的赔罪,一直到柳姑娘消了气为止。”黑七立刻接了下茬。 三人看着杨柯,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滞留在潼关三日之后,杨柯带领着张昌、黑七等人,跟随红姑和柳三的商队一起上路了。这是一趟解运到张掖的货物,包括瓷器、盐巴、茶叶等等,看着蜿蜒不绝的车队足足有两三百乘之多,光是随行的伙计就不下几百人,杨柯对柳三道:“柳家老号在潼关的生意真是不小啊。” 柳三道:“这里面只有一半的货物和人车是我们老号的,其余的都是同行的货物。” 杨柯不禁很吃惊:“都说同行是冤家,怎么他们跑商道还要和柳家老号一起?” 柳三呵呵笑道:“同行是冤家不假,不过王爷你只知其一。柳家老号在潼关道上之所以能执牛耳,正是因为我们能团结同行。比如这瓷器、盐巴、茶叶之物,如果大家各自为战,一是各家的量都不大,还容易相互压价。所以起先柳家老号是联络各家商号统一定价,统一出货,这样反而比各自为战的时候获利更多。久而久之,很多商号干脆就将自己的货物直接交给我们柳家老号直接售卖。至于价格则随行就市,柳家老号也不要他们的利,各自赚的钱归个人。” 黑七插嘴道:“这样”一来,柳家老号岂不是白当差,又没什么好处?” 杨柯沉吟片刻说道:“柳先生这一手高,这样一来,你实际可以掌控边市的价格了,那些胡商岂不是都会来找你。” 柳三笑吟吟的道:“王爷高明,一语中的。柳家老号表面看起来是白当差,但实则不然,现在所有的订单都是经过我们的手,胡商要大宗货物,非得找我们不可,否则,他根本就拿不到货。其次,向同行下订的数量也是我们在订,柳家每年出货的数量都是翻着跟头往上在涨。只要控制住了出货的源头。不论是卖家还是买家就都离不开我们柳家老号了。” 杨柯继续问道:“这些商队此去张掖,山高水远,伙计都是柳家老号出吗?” 柳三捋髯道:“王爷问的恰恰是第二个要害。这一路上其实并不太平,沿途的江湖朋友也有不少,柳家老号在这条道上之所以能畅通无阻,靠的其实不是拳头,说白了,是三分硬,七分软。老朽本来也是江湖出身,年轻的时候与人斗气受了重伤,幸亏被老东家搭救,才没有客死异乡,后来跟随老主人改邪归正,做了伙计。早年间行走这商道的时候并不太平,那时候老东家还在,手下也养了不少身手好的高人,和江湖朋友也动过手,薄有些威名,这就是三分硬了。后来老东家说,这沿途的匪寇剿是剿不完的,咱们柳家也不可能将全天下的饭都吃了,还是要给江湖朋友留条路。所以,咱们就开始联络同业,给这一路上的山寨绿林朋友约定规矩,按月交钱,他们则保咱们的平安。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这就是七分软。所以,只要是插上咱们柳家老号的旗子,这一路上江湖朋友都会给几分面子。同业也更愿意和柳家老号合在一起走商道。每次行脚的伙计还是各家派各家的,但用的却是柳家的旗号。” 杨柯淡淡一笑:“柳先生,只怕沿途官面上的人也得要打点打点吧?” 柳三呵呵笑道:“王爷真是玲珑七窍心,一点就透啊。这也瞒不过您的法眼。实不相瞒,这天下乱了有年头了,虽说先帝开国至今几十年了,可兵匪有时候还真是分不清。有的地界,甚至兵就是匪,匪就是兵。像咱们这种买卖家,黑白两道差一道就吃不开了。所以,该打点的还是得打点,只要占着这商道,能给咱添堵的人,少不了都得给点孝敬。” 红姑在这个当口,又准时出现开始补刀:“什么玲珑七窍心,他就是鬼心眼多。” 杨柯不置可否,也不和她斗气。听完柳三的介绍,他细细一想,这柳家老号现在做的事不就如同后世的镖局吗?在他的印象中,镖局的出现是在清代乾隆年间的事了。 乾隆皇帝曾经有个武教头,本名都被人遗忘了,山西人,因为姓张,排行第五,又生得面黑,加上他拳脚功夫厉害,威名远播,江湖人称“神拳无敌张黑五”。据野史记载,开镖局实际上还是乾隆皇帝给张黑五出的主意。 张黑五在北京前门外大街创立兴隆镖局,后来的镖师们一旦看到远处山上有土匪,就大喊:“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在山西方言中,“合吾”和“黑五”是同音词。当时的镖局承保的镖还比较杂,不但将一般私家财物承接保送,地方官上缴的饷银亦靠镖局运送。由于镖局同各地都有联系或设有分号,一些汇款业务也由镖局承当。看家护院等也来找镖局派人。后来逐渐规范,形成了六大镖系,即信镖、票镖、银镖、粮镖、物镖、人身镖六种镖。 做镖局生意要有三硬:一是在官府有硬靠山;二是在绿林有硬关系;三是自身有真功夫,三者缺一不可。开镖局先要打点当地台面上的人物,下帖请官私两方有头有脸的朋友前来捧场,这个叫「亮镖」。若是关系不够,亮不了镖,往后生意必然难做。若是人缘不佳,亮镖时有人踢场,手底下没两下子干脆就关门算了。亮镖没出事,镖局才算立住了脚,但能不能出人头地,则要看第一次买卖头趟镖是否能立个万字(打响名号)。而镖局里面最重要的通常有三个人,镖局东家、掌柜的和总镖头。 镖局主人讲的是人面广、关系好、有钱有势,打出旗号黑门槛的(黑道人物或是绿林好汉)不敢招惹,万一出了事摆得平官府,镖被劫了赔得起银两。大掌柜讲的是眼明心细算盘精;看货不走眼,估价不离谱,上下里外该打点的绝少不了,不该开销的绝不浪费。至於总镖头,通常是赫赫有名的江湖人物,不是本身艺业惊人,就是退休名捕之流。 杨柯细细盘算了一下,突然对红姑说道:“柳东家,我有一桩大买卖想和你细谈。” 柳红姑轻蔑的撇撇嘴:“本姑娘不稀罕。”说完这句话,一催坐骑,扬鞭而去,只留了给背影给杨柯。 柳三看着发愣的杨柯,压低声音道:“王爷,依老朽之见,您真得要好好跟咱们东家聊聊了,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否则,老这么给您钉子碰,也不是个办法。” 杨柯皱着眉头道:“我也想顺着她,可不知道怎么了,这次见面之后她说话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柳三笑眯眯的问道:“王爷是真猜不到?” 第二二九章 悠然神往 柳三清了清嗓子:“那老朽就托大平辈论交,称您的字了。这第一桩么,少爷不幸故去的时候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红姑以后一定是要招个上门女婿的,得生个男娃娃跟着柳家姓,否则偌大的柳家家业后继无人,咱们还忙活个什么劲?”杨柯听罢点点头,这句话本来犯不着跟自己说,但柳三的弦外之音其实很清楚了,是想让自己表个态,以后绝了红姑对自己的念想,当朝豫王怎么可能给一个商人做上门女婿? “柳先生,您放心,我已经说过了,我待红姑如同手足一般,绝无非分之想。” 柳三眯起老眼,缓缓道:“老朽知道您是个重诺之人,可老朽也能看得出来,这娃娃平素眼高于顶,就没瞧中过什么人,可现在,她一颗心都在修烈你的身上,越是她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用起心来就越是拔不出来,她现在处处跟您呛火,不就是因为心里有气吗?我是担心,这娃娃以后可要遭老罪了。所以,问题不在她的身上。今天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杨柯知道一个紧箍咒已经牢牢的套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柳三绵里藏针,端的是好手段。轻描淡写之间,就将挑子撂给了自己。红姑毕竟是他的东家,依她的性子,未必听得进别人的劝,所以柳三就从根上断了红姑的念想,只要自己死活不松口,一头热的剃头挑子终归有凉的那一天,这个看似难如登天的死局不就破了吗? “柳先生的第二个顾虑是什么?请接着说。” 柳三点点头:“这第二个顾虑么,红姑毕竟是个女娃娃,以后生意场上她来抛头露面也不是个常法,再说了,真有一天柳家买卖干大了,这财帛可是能红人眼的,让一个弱女子担着这些个干系,老朽还真不放心。不是我杞人忧天,实在是这么些年见得太多了,少爷正当英年,为什么就遭了横祸,还不是因为被人惦记上了这份家业,而且是被人下了绝户的黑手啊。每每想到这里,老朽都夙夜难寐,恨不得刨了那帮黑心肝的祖坟。无论如何,我再不能让红姑重蹈覆辙了。” 杨柯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柳先生的意思我懂了,您看这么着行不行,这柳家老号我让朝廷也入一份股,大头还是柳家的,朝廷也不参与经营,以后柳家商号赚的钱里面,也有朝廷一份,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和朝廷耍心眼。如此一来,自然就解了您的后顾之忧。” 柳三听罢,眼睛不住的眨动,心念电闪,杨柯的这个办法,可不就是给柳家穿了件百毒不侵,驱鬼辟邪的金刚不坏的法衣吗?朝廷的买卖谁敢动歪心思,除非大晋朝亡了,否则这柳家商号就是和朝廷同寿了。不过好归好,他转念一想,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实在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这个先例,官府和私人合着伙一起做买卖,还一起分钱,自从盘古开天地,别说见过了,连听都没听过:“王爷这个法子当然好,可没有这个成例啊,这么办能行吗?” 杨柯看着柳三的表情就已经明白,他表面平静慎重,其实内心已经开始在翻江倒海了,对于商人来说,有了朝廷这张最大的保护伞,那可是铁打的靠山。只是柳三有点半信半疑而已。公私合营在晋代直至以前,确实是痴人说梦。朝廷轻商,一些权贵私下里虽然也掺和到商业中获利,但大多都不是明目张胆的公开经营,而是推出一些代言人,自己则在幕后遥控指挥,桌子底下拿钱。像自己提出的公开以官府的名义和私人合股做买卖,当然会令柳三疑虑了。而自己的这个提法其实在后世根本是一种常态。据杨柯的记忆,封建王朝是从宋代才开始出现了官商合营的模式,至于天朝政府,ppp模式更是层出不穷。 “柳先生,这么跟您说吧,现在朝廷要办的事情其实太多了,但朝廷没钱,没钱怎么办?自古以来,朝廷敛财不外乎加税、造钱、专卖这三种办法。说到加税,自武帝开国至今不过太平了几十年而已,可这几十年以前,东汉灭亡之后打了六十年的仗,曹魏建国小仗也没断过,这天底下的老百姓一是穷,二是苦,税赋重了,他们就会逃荒做流民,或者被权贵盘剥做了奴隶,不论是哪一种情形,最后都是亡国的先兆。所以,朝廷现在不但不能加税赋,还得要千方百计的减免税赋,让百姓能安居乐业,恢复耕种,民富了,国才能强,否则国家强盛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至于造钱,说实话,开矿是个难题,开了矿铸币是个难题,何况这么大个天下,依朝廷现有的能力,就算造出点钱来,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民间都是以物易物,看到钱宁肯藏起来,或者铸成铜器,也不拿出来花。说到专卖,朝廷虽然是有了收入,可也中饱了不少私囊,变相催生了走私,再者说,朝廷既干不好买卖这一行,也不应该万事都包办。这三条道都堵死了,就必须有第四条道为朝廷去开源,否则朝廷拿什么来养兵,养官,赈灾、修路、建城池,等等等等,凡是百姓私人不愿意也会去干的事,又是事关国计民生的事,朝廷都得要去干,可钱从哪里来?所以我跟先生提的这个公私合营的办法不是脑袋发热信口开河,而是琢磨了许久的主意。以后不仅仅是柳家老号,朝廷还要找很多商人,在各行各业兴办一些公私合营的买卖。一是开个头,给商贾们做个榜样,二是在税收之外再增加一个开源的源头,朝廷自己能赚一点,就能向百姓们少收点税,少征点劳役。还能集合更多人的力量,一起干一些本该朝廷来干,而朝廷现在又缺钱干不了的事。这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当然要坚持,而且还要多多益善。” 柳三细细品味一下杨柯的话,不禁越咂摸越觉得有无穷的深意在里面,可以衍生的变化和局面都将是开天辟地的。起码自己这个老商贾就被杨柯这一席话说得悠然神往。 第二二八章 人老成精 杨柯看着一脸郑重表情的柳三道:“柳先生何以教我?” 柳三凝视着杨柯半晌,终于吐了一口气道:“依王爷的睿智,如果因你看不透,老朽就捅破这层窗户纸也无妨。但如果王爷是顾左右而言他,老朽也不必再现这个眼了。” 杨柯心中在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但他怎么能不知道柳三话里的意思。毕竟红姑是柳三的东家,更重要的一点是,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杨柯也发现柳三对于柳家,可以说得上是忠心耿耿,心无旁骛,对于红姑,他更是像看待自己的亲身女儿一般,由此,杨柯不得不佩服柳家商号之所以能有今日之繁荣,且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手下生死不弃,全是因为柳家商号祖上留下的福荫,才让这么多的老家人在主人仙逝之后,依然用心看护着少主,而且是赤诚以待,绝无二心。 杨柯淡淡的一笑:“柳先生,对敌当杀伐果断,但对友,则甘苦同担,袒露胸怀。我视红姑如手足,您还有什么疑虑吗?” 柳三听罢,沉吟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凝重的表情,看了看杨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老主人在日,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幼女,如果能得王爷视为手足,是此女的造化,这娃娃是老朽从小看着长大的,脾气倔,性子直,宁折不弯,其实心肠软著咧。您别跟她一般见识,老朽在这里先谢过王爷了。” 杨柯看着柳三诚心诚意敬谢不敏的样子,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虚抬起了手,扶了一扶:“先生何须如此,你待红姑如父兄,有了先生,柳家无忧矣。” 两人在瞬间打完了哑谜,虽然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但彼此心照不宣,便不在深谈下去了。其实柳三的言外之意是在试探杨柯对红姑的心意,而杨柯则是婉转的在告诉柳三,自己将红姑当做妹妹一般看待。这一番对话下来,双方都明了了对方的意思,但却留下了余地,没有让对方下不来台。 柳三沉吟了片刻,缓缓的说道:“王爷,请恕老朽直言,照理说,柳家老号能得王爷垂青是好事。有了您相助,不出三年,老朽自信能让柳家老号成为天字第一号的买卖家。可这天下万物,有阴必有阳,有利必有弊。自古以来朝廷不重商,甚至变着法的盘剥商贾,柳家如果成了商贾中的出头鸟,这天底下盯着我们,眼馋我们,甚至算计我们的人可就多了。柳家老号现在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日子也还过得滋润。自从老东家和少爷故去之后,柳家就剩下红姑一个女娃娃当家了,女娃娃毕竟不比男人,没那么些个雄心壮志,真要挑这么重的担子,老朽心里有两个疙瘩,揣摩了好多时日,一直也没好跟王爷您开口说。” 杨柯揣摩着柳三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心中清楚,麻布筋多,光棍心多,很多事藏着掖着,事前不讲透,以后就会从一颗小苗盘根错节的长成一片老藤,那个时候可就不太好收拾了,尤其像柳三这样百炼的人精,看问题看得透,看得远,心思也比一般人用得深,所以该交代的关节一定不能留尾巴。想到这里,他用很诚恳的眼神看着柳三:“我明白,柳先生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也跟您交个底,人心叵测,风波险恶,但我杨柯的心思从来只对敌人,红姑是我的朋友,柳家老号是为朝廷做事,实际也是在帮我。对朋友,我绝不做无情无义的事。您有什么顾虑今天都可以说出来,办得到的,我马上答复,办不到的,我也绝无虚言。咱们今天就来先立规矩后合作。” 柳三长叹一口气道:“王爷,老朽这大半辈子看遍了人情世态,水里火里滚打过来的,自认这双老眼算得上毒,可与您初一见面,还真走了眼。您对这世道人心熟透,再加上您有见识,有眼光,老朽碰见过的三山五岳的高人里,没一个有您这份道行。老朽那时也在奇怪,按道理说,像您这么一号人物,不可能籍籍无名。后来才知道您是天潢贵胄,世家子弟,当朝豫王。老朽是惊讶又庆幸。惊讶是因为您身份尊贵,怎么对江湖人心也门清。庆幸是因为您这位天字第一号的重臣上管着朝堂,下通着民情,这是天下子民的福气啊。说句大不敬的话,摊上那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百姓的好日子本该到头了。天可怜见,遇上您这位朝廷的擎天玉柱,总算托住了我大晋的江山不倒。百姓们都在传,说您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息兵止战,收拾了那些个欺压百姓的藩王和权贵,又给天底下的寒门子弟开了做官的路,还体恤百姓,兴农兴商,今儿个您说的这些话,老朽打心眼里信。如果柳家老号老朽能当家,就算赔上身家性命,也跟定王爷您了。可毕竟老朽是老东家的家奴出身,今天的一切,都是柳家给的,我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不能不知道轻重。任何时候都得东家说了算。所以,今天有几句肺腑之言,是代我故去的老东家和少爷说的,王爷您别嫌我不识好歹。” 杨柯淡淡一笑,柳三说的那位何不食肉糜的天子不就是指的当朝皇帝司马衷吗?晋惠帝执政时期,有一年发生饥荒,百姓没有粮食吃,只有挖草根,食观音土,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消息被迅速报到了皇宫中,晋惠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后,大为不解:“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意思是百姓肚子饿没米饭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粥呢?看来这位糊涂天子的段子在民间早已是家喻户晓了:“柳先生,今日这里没有王爷,咱们朋友论交,以后私下里您就叫我修烈。我也不叫您柳大柜,称您为柳先生,您直言不讳,我有问必答。” 第二三零章 洪驰要塞 商贾的目的就是为了逐利,而很多朝廷干不了、干不好,又不许别人来干的事,在商人眼中,其实有着很多赚钱的不二法门,比如煮盐、冶铁等等,朝廷禁绝私营,但朝廷生产的产量又根本满足不了百姓的需求,相反会导致物价奇高。 而这个禁令最后催生了很多民间的走私,朝廷也没有获利,获利只是那些权贵和勾结权贵的走私商们。百姓也没有获利,只要供给不平衡,物价必然居高不下。如果朝廷能开放这些行业的经营权,商贾们抢破头也会挤进去。而朝廷借着这些商贾的力量,既增加了收入,又普惠了百姓,还发展了产业,利益实在是太多了。当然这个里面其实也一定会有很多问题,比如朝廷和商人们各自承担什么角色?双方之间具体怎么合作?如何避免朝廷干扰甚至控制、侵吞商人利益?如何避免商人不官商勾结,挖朝廷的墙角?等等等等,但作为商人,柳三骨子里就有着那种冒险精神:“修烈,你真是磐磐大才,前无古人,这个办法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倒是老朽小肚鸡肠了,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你看到的是天下,我是真心服了。” 杨柯淡淡的说道:“柳先生,治理天下有的时候和做生意其实是一个道理,万法不同,但万法归宗。两者都要看得透、猜得准、顺应这世道人心,就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否则,逆势而为的结果必然是墙倒众人推,甚至是众人推墙倒。再就是这两者都要站得高,看得远。看多远的地方,就能做多远的事情。柳先生是商界翘楚,商贾里国士一流的人物,咱们携手定能干一番大事业。以后红姑完全可以在幕后发号施令,您和柳家早已是密不可分,东家与掌柜的相得益彰,必有一番佳话传之后世。” 柳三点点头:“借修烈你的吉言,当务之急,咱们有两件事要做。” “请柳先生赐教。” “这第一件么,就是让红姑同意,东家不点头,我也展不开手脚,何况这么大的事,必须要她做主。这件事,老朽来办。” 杨柯紧接着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柳三道:“这第二件事么,就是要赶紧拿个章程出来,这公私具体怎么个合营法,合营以后,具体做些什么?” 杨柯适时地插言道:“这件事,我和先生一起来办。” 说到这里,二人不禁开怀大笑,顿生胸有莫逆之感。 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基本上是晓行夜宿,因为柳三的手下都是惯走商道的老手了,对于沿途之上的形成计算,打尖住店之所了如指掌,所以一路走来节奏控制得非常好,杨柯利用这个机会沿途不住的向商队的向导和老人们请教形胜地利,随身携带的小册子记得满满当当,收获颇丰。商队自陇西郡的金城(现在的兰州)出发之后,终于抵近了洪驰岭(现在的乌鞘岭)。 抬眼望去,杨柯不禁被深深震撼,这里就是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三大高原的交汇点。只见一条巨龙横亘在面前,头西尾东,西高东低,披云裹雾,蜿蜒曲折。南部的雪山峻奇神秘,玉质银齿,直插云天。山脚牛羊成群,骡马成队。清澈湍急的金强河像一条如雪的丝带,飘然而出于山根,滚滚西去,汇入黄河。北面的雷公山高耸人云,牛头山云雾缭绕,两山并肩而立,各展雄姿。向西望,古浪峡壁立千仞,关隘天成,悬岩危石,天开一线。乌鞘岭四面山河如画,景色奇丽。 立于古烽燧下,朔风猎猎,昭示着仓桑变迁。风起处细听,金戈铁马如在耳边。汉将军挥戈驱马踏破关隘,直捣匈奴,一段雄浑的长城矗立在面前,虽然是夯土墙,不过气势依然宏阔。柳三对杨柯解释道:“汉霍去病将军率军出陇西,击匈奴,收河西,把河西纳入西汉版图,随即在此修筑长城,经庄浪河谷跨越洪驰岭。因此地多砂石、少土,更少黄土。筑长城所需的黄土大多从外地运来。当年可是一项耗费巨大的壮举。下到山脚就是安门古城,向西过河就是金强驿。这一带长城之外多为羌族居住,我们商队要在安门古城交验文书,均需在这里交验文书,方可通过。” “此处驻军所在的地方在哪?”杨柯问道。 “这洪驰岭乃是经营河西的屏障,岭南的安门村和岭北的安远镇历来是戍兵扼守、两面相御的营地,都驻扎有兵马。此地还有一奇,周围的马牙雪山、雷公山两山均高于洪驰岭,终年积雪,严寒甚烈,寒气常侵乌鞘岭,形成东西壁立的高山严寒之气。所以咱们要换皮衣了,再往上走,虽没进严冬,但胜似严冬。” 看着眼前的情景,杨柯突然想起了一首后人的诗,作者是谁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清代的,也不甚有名,当时读过之后也不甚了了,但真的身临其境,本以为早被遗忘的诗突然浮现出来,与眼前的壮丽景色真是丝丝入扣,不禁脱口而出:“万山环绕独居崇,俯视岩岩拟岱嵩。蜀道如天应逊险,匡庐入汉未称雄。雷霆伏地鸣幽籁,星斗悬崖御大空。回首更疑天路近,恍然身在白云中。” 红姑在一旁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对黑七小声嘟囔着道:“又在附庸风雅拽文了。” 黑七笑嘻嘻也小声附和道:“就是、就是。” 柳三高声道:“弟兄们,在这里停留片刻,休息休息,赶紧的换上冬衣,咱们快点赶路,翻过了洪驰岭,晚上夜宿安门城下,今儿个可是十月初一,羌族的羌节,大家等着沾光了。” 商队众人听了不禁齐声欢呼起来。 杨柯不解的问柳三道:“柳先生,何羌节,你的弟兄们怎么如此高兴啊?” 柳三笑眯眯的说道:“羌节是羌族人最重大的节日,热闹着咧,只不过修烈你去了可要当心了,别被羌族的女娃娃们扣住不让走了。” 柳三的这句话招来了众人更大的笑声,唯有红姑送过来的是一个更大的白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 第二三一章 筚路蓝缕 (感谢骑垃帝那,感谢天蓝晓) 入夜后的篝火晚会盛大而隆重,亲眼见到并且身临其境,杨柯才明白为什么柳三说羌节是羌族人最盛大的节日,大家都要跟着沾光的意思了。第一是因为羌人好客。第二是酒菜丰盛,不但免费还管够。第三是场面确实热闹。 羌节其实是汉人的说法,羌人自己叫做日麦节。传说古时候,天底下有座山是和天连在一起的。地上的人可以爬到天上去,天上的人可以跑到地上来。有一天,羌族传说中的天神木比塔的小女儿木姐珠跑到地上来玩,不巧遇到一只老虎,木姐珠吓得惊叫起来。危机时刻,正在放羊的安珠打死了老虎,救了木姐珠。回到天上后,木姐珠请求父亲把自己许配给安珠。天神故意刁难安珠,说只有砍完九十九座山上的树,种完九十九座山上的玉米才可以娶木姐珠。在火神、风神、雨神的帮助下,安珠用了三天的时间久完成了任务。天神只能答应了这门亲事。木姐珠临行时,父母给了她树种、粮食和牲畜作陪嫁。来到凡间后,木姐珠和安珠所种的数目骤然成林,粮食丰收,牲畜成群。木姐珠不忘父母的恩泽,在秋收后把粮食和肥壮的牲畜摆在原野上,向上天祝寿。此后,羌年就成为羌民喜庆丰收、感谢上天的日子。这也就是日麦节的来历。 柳三的商队和这些羌民显然十分熟稔,柳三被敬送到族老们的身侧,这个位置一看就是尊者席,而黑七很早就和柳三说过,杨柯这一路行来都是微服出行,不要轻易暴露身份,所以柳三也并未向羌族的族老们介绍杨柯的身份。杨柯此刻便默默的偏居一隅,坐在一个不甚显眼的位置上,他的身旁则是红姑与张昌,黑七、闷葫芦以及扮作商队伙计的亲兵先头卫队则分散在左右和附近。 看着场中载歌载舞欢乐的人群,杨柯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红姑说道:“柳先生在这里被奉为上宾,原来都是因为商队能给这些人带来利益和好处啊,所以说,稳固河西最好的办法未必只有依靠军队这一条路,你看看,柳先生如果是朝廷的官,他一个人就能抵得上十万大军啊。” 红姑哼了一声:“朝廷的官,朝廷有几个是好官?柳大柜知恩图报,忠心耿耿,尽忠职守,无私无畏。可你看看朝廷里的衮衮诸公,奢靡享乐,自私自利,哪管百姓的死活。” 杨柯默然不语,他知道红姑深恨官府,自己的亡兄被东海王陷害直至英年遇害,柳氏族人被逼得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尽管主凶受诛,但东海王只是被软禁,没有被诛杀,她为此一直耿耿于怀:“红姑,东海王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也想除掉他为百姓,也为你父兄报仇。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无惧无畏,率性而为,全凭本心。可也只能是羡慕而已。” 红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瞪着杨柯:“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和水匪激斗的船上,以寡敌众,毫无惧色,那时的你在我眼中是个英雄豪杰,襟怀坦荡,可自从你回到朝廷,就像变了个人似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杨柯看了看杯中的美酒,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是啊,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酒宴欢腾之中,闷葫芦与黑七始终滴酒不沾,他们二人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有杨柯在场的情况,兄弟二人就绝对高度绷紧神经,时刻注意警戒,护卫杨柯的安全。看到杨柯从红姑身旁默默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欢饮的人***换了一下眼色之后,闷葫芦如同影子一样贴了过去,无声无息的跟随在杨柯的身后。黑七则笑嘻嘻的拎着酒壶坐到了红姑的身边。自从他与红姑相识之后,一是因为彼此都敬重对方身手了得,江湖义气深重。二是黑七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圆滑老到,不发飙的时候,他的个性很能结善缘。所以,红姑与他几乎如至交好友一般。 看着坐下来的黑七,已经有几分酒意的红姑幽幽的叹了口气:“七哥,我心里不快活。” 黑七点点头:“是因为一个人吗?” 红姑眼中透着无限的寂寥和空洞:“我也不知道,千头万绪。一会看见亡兄问我为什么不手刃仇人给他报仇。一会想到他也一定有他的苦衷。乱得很。” 黑七砸吧一口酒,淡淡的说道:“人的位置走得越高,心思就要埋藏得越深,亲近的人偏偏不能去亲近,讨厌的人偏偏还要高高供着,没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红姑问道:“你说的是那个人吗?” “除了他还有谁?”黑七反问道。 看着眼前欢宴的人群,跳动的篝火,黑七与红姑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杨柯与柳三围着一张地图,杨柯在细细的看着图,柳三在一旁详细的给他一一讲解:“夏、商、周以至春秋战国时期,先后有氐、羌、乌孙、月氏等古代游牧民族活动,秦未汉初,崛起于北方草原的匈奴不断向外扩张,先后征服了其四邻的其他部族,统一了蒙古草原。游牧于河西的乌孙、月氏,迫于匈奴威胁,一再向西迁徙,并最终让出了河西,河西遂成了匈奴领地。汉代以后,相继又有汉、鲜卑、吐谷浑、粟特、吐蕃等繁衍生息于这里。汉朝取得河西,不仅占据了一片辽阔的宜耕宜牧的土地,增强了抵御匈奴的力量,而且也隔断了匈奴与羌族的联系,使匈奴失掉了羌族在物力和人力上的巨大支援,匈奴从西部包抄汉朝的严峻形势顿时改观,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汉朝得到河西,不仅保障了陇右和关中的安全,而且打通了连接西域各国的通道,加强了自己,削弱了匈奴对西域的控制,并进而能与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展开斗争。为了进一步加强对这一新占领地区统治,汉政府实施了设置新机构、移民实边等措施。《史记·匈奴列传》载:是后匈奴远遁,而幕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汉人多少代人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河西的商道。” 杨柯指着地图上那条漫长的道路,目光坚定的说道:“正因为此,我们一定要保住这条商道,不能让无数先辈的努力付诸东流。” 第二三二章 眼光独到 “王爷若要重振商道雄风,要害处在三个人身上。”柳三沉吟半晌,缓缓说道。 “哦?”听到此言,杨柯不禁耸然动容。柳三是商人中的翘楚不假,但毕竟只是局限于商贾一道,而听柳三此刻的话,竟然与自己心中的隐忧有暗合之意,这就不是简单一个商人的思维和眼界能够企及的了,更像是一个居江湖之远的策士所思所虑,并且还是个极端高明的策士,想到这里,杨柯迫不及待的问道:“请先生详细说来。” “河西走廊接壤羌与匈奴,外通西域,内则边境漫长,通达多个州郡。羌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族群众多,目前暂时不具备威胁我大晋的实力,可以连接修好,则羌不足为虑。”听到这里,杨柯点头称是,他知道羌族真正崛起和称雄天下要从唐代的松赞干布一统羌族开始,而目前四分五裂的羌确实不用担心。 柳三继续说道:“要害处的第一个人是石勒,第二个人是李特,第三个人则是张轨。” 杨柯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是波涛汹涌,他自己作为穿越者,当然知道这三个人不仅仅是关系到河西走廊的安危,更重要的是五胡十六国,衣冠南渡都是拜这三个人带头所致,继他们之后,才有了中原王朝历史上的乱局,而且这一乱,后人花了数代人前仆后继,才完成了河山的重整。没想到柳三一眼就看透了症结所在,放眼天下,即便是朝中位高权重者也未见得有一人能有此见识。 柳三谈到的第一个叫石勒的人,小字匐勒,羯族,上党武乡人。十六国时期后赵建立者,史称后赵明帝。也是中国历史上的唯一一个奴隶皇帝。。十四岁时,石勒随乡里的人到洛阳行贩,曾靠着上东门大声呼啸,尚书左仆射王衍见后感到惊异,回头对左右的人说:“刚才那个胡人小孩儿,我听他的声音感觉到有突出的志向,恐怕将来会成为国家的祸患。”(向者胡雏,吾观其声视有奇志,恐将为天下之患。)派人快马去抓他,恰好石勒已经离开。这个故事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后人杜撰已经不可考,如果是真的,那个王衍终有一天会把肠子悔青,因为就是这个胡人少年在若干年后的两军对垒中大破王衍军,并且活捉了王衍。 杨柯知道石勒在问鼎天下的过程中,有一个举足轻重的关键谋士为他绸缪,就是自己当时杀掉的张宾,只是杀张宾的真是原因,自己无法对外人道明而已。这个石勒还曾经做过反间的间谍,凭着敌酋的信任一举收编了对方的部众,奠定了自己的第一桶金。 刘渊于308年派石勒领兵东侵。石勒于九月攻陷邺城,晋征北将军和郁逃走。十月刘渊称帝,授予使持节,平东大将军。不久石勒又率三万进攻魏郡、汲郡和顿丘,五十多个由当地人集结的壁垒望风归附,于是获假垒主将军、都尉印绶。后更杀魏郡太守王粹和冀州西部都尉冯冲,又击败并杀害乞活军将领赦亭和田禋。刘渊于是授予石勒安东大将军、开府。石勒及后于309年进攻巨鹿和常山,部众增加至十多万人,更加有文士加入,并以他们成立“君子营”,石勒以汉人张宾为谋主,刁膺、张敬为股肱。又因军事力量强大,在石勒派张斯游说之下,并州的胡羯大多亦跟从石勒。 永嘉四年,石勒南渡黄河,攻陷白马后与王弥一同进攻徐、豫、兖三州。不久更攻下鄄城和仓垣,并北渡黄河进攻冀州诸军,投降他的平民多达九万多人。及后又协助刘聪等人进攻河内,并进攻冠军将军梁巨,晋怀帝派兵援救。梁巨仍因兵败请降,石勒不许,最终坑杀一万多名降卒并杀死梁巨,援兵亦退还。此战令河北各个自守的堡垒都震惊,纷纷送人质到石勒处。 石勒及后改攻南阳,早前在荆州叛变的雍州流民王如、侯脱和严嶷等都感到恐惧,于是派了一万兵屯守襄城以作抵抗。但石勒到后击败守军并将部众全数俘虏,进驻宛城以北。当时侯脱据有宛城而王如守穰县,王如怕石勒进攻,于是以珍宝贿赂石勒,与他结为兄弟;同时又因王如与侯脱不睦,于是劝石勒进攻侯脱。严嶷知道石勒攻宛后领兵救援,但石勒十二日便攻陷宛城,严嶷赶不及而直接向石勒投降。石勒杀侯脱和囚禁严嶷,呑并了二人部众,军力十分强盛。 石勒于是进一步南侵,进攻襄阳并且循汉水攻陷三十多个处于江西的壁垒。石勒留刁膺守襄阳后就率三万精锐骑兵还攻王如,但因怕王如强盛,于是改攻襄城。王如知道后就命弟弟王璃率兵,假称犒军而袭击石勒,但遭石勒击灭。石勒至此有雄据长江、汉水一带的意愿。 太兴二年二月,石勒派左长史王脩献捷报给刘曜,刘曜于是授予石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并加一系列特殊礼待,如同昔日曹操辅东汉的先例。刘曜让王脩返回襄国后,石勒舍人曹平乐却对刘曜说王脩前来的的目的是要探刘曜的虚实,王脩返回报告后,石勒就会进袭刘曜。当时刘曜实力的确大为损耗,听到曹平乐的话后十分害怕王脩会向石勒报告他的虚实,于是追还王脩并杀害王脩,原本授予石勒的官位、封爵及礼遇亦搁置。王脩副手刘茂却成功逃脱,到石勒于三月回到襄国时就报告王脩之死,石勒于是大怒:“我事奉刘氏,尽心做得比起人臣的本分更有余了。他们的基业都是我打下来的,今日得志了竟想来谋算我。赵王、赵帝,我自己也能给自己,哪用得着由他们赐予!”自此与前赵结了仇怨。 石勒自从投靠了刘渊之后,也就是自己的那个匈奴结拜兄弟。从此就好比搭上了一艘大船,乘风破浪,扬帆远航,刘渊建立了前赵国,在他死后,匈奴经历了刘和、刘聪、刘粲、刘曜这四位皇帝,最后一位皇帝当政期间,石勒便另立门户,建立了后赵王朝。 第二三三章 巴蜀之变 杨柯屈指细算,他记忆中的刘渊是在公元308年称帝,而自从自己采取了和戎之策,同时控制了朝局,使的历史上八王之乱的动荡没有出现,从根本上没有给异族留下可乘之机,刘渊并没有遵循历史的轨迹建立汉赵国,不过他病重身死的日子应该就在公元310年,也就是在今年,接替他掌握大权的应该是他的儿子刘和,不过这个刘和上位不到一个月,另一个儿子刘聪便带兵自西明门攻入西室,杀刘和自立。而这个时候的石勒一直在刘渊和刘和的帐下听令,并没有成长为一路诸侯。想到这里,他不禁好奇,柳三是如何判断出必须要防备石勒的,所以故意问道:“这石勒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听说他只是一个奴隶出身,而且只是刘渊帐下的一名降将而已,先生何以如此高看此人,视为我朝心腹大患?” 柳三看了杨柯一眼,淡淡的笑道:“王爷慧眼如炬,自然早就洞悉天下大势,对有问鼎之意的各路枭雄怎能不了如指掌。老夫就斗胆妄言,也请王爷指教。” “先生不必自谦,柯是真心求教。” 柳三伸出了四根手指道:“方今天下,晋室外强中干,边患不宁,仅仅是这河西道上,天子政令就未必能畅达,何况天下之大,不知多少异族豪强虎视眈眈。有兵土就敢不遵法度,为所欲为。不过观天下这些拥兵自重的人,无不是穷兵黩武,盘剥百姓,为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何曾有过长远的打算。这石勒则不一样,他做了四件事。第一件是整肃吏治。石勒尝于夜间外出私访,带了许多缯帛金银财宝,贿赂守门者,遇上门候王假不但不受,还要把石勒抓起来,及至石勒的随从到后,才告终止。次日清晨,石勒召见假,给予厚赏。虽说他故意用财物作诱饵,未免陷人于法了。但在他治下的吏治确实是刷新不少。第二件事就是他求贤纳谏,大肚能容。在军中设立君子营,专门招纳有才能的人。石勒不仅仅只是做做样子,他还是真心纳谏,从不因言治罪。当初在故乡,石勒与一个叫李阳的是邻居,每年常争抢沤麻的池子,互相殴打。到石勒当权后,宴请家乡父老,唯独不见李阳,遂对家乡父老说:李阳是个壮士,他为什么不来?沤麻之事是贫民之间的怨恨,我如今难道还会与一个平民为仇吗?便派人把李阳召来。李阳来后,石勒与他畅饮而互相戏谚,拉过李阳的手臂笑着说:我以前厌恨你的老拳,你也饱尝了我的毒手。赏赐李阳一处宅第,任命他为奉车都尉。这第三件事就是他减租缓刑,依法治下。曾下令均百姓去年逋调,又赦免三年刑以下者。不久,又赦免五岁刑以下者。石勒还曾特别下令:自今诸有处法,悉依科令。这第四件事更不得了,石勒在自己的治下办学,以明经善书的官吏作掾,选了部下子弟三百人入学。后来,石勒又在襄国增置宣文、宣教、崇儒、崇训等十多间小学,选了部下和豪族子弟入学。石勒更曾亲临学校,考核学生对经典意义的理解。有此四着,足见石勒绝不是一介武夫,鼠目寸光之辈。而是有帝王之志的人。否则,他不可能去干这四件事。刘渊在日,石勒或许还有所忌惮,但听说刘渊已病入膏肓,去日无多。早晚有一天,石勒必然自立,到那个时候,石勒必然成为我晋室的第一心腹大患,别说河西走廊了,只怕这天下也会因为他而陷入一场浩劫。” 杨柯不禁赞叹道:“见微而知著,先生果然高明。只是您说到的第二个人李特不是已经亡故了吗,何以还要加以提防?” 柳三点点头:“不错,李特早在几年前就故去,现在占据巴蜀的是他第三个儿子李雄。不过巴蜀之兴,是兴在李特,而巴蜀之亡,也一定要亡在李特身上。” 杨柯沉思片刻说道:“先生此言奥妙无穷,愿闻其详。” “李特祖籍本就是巴蜀,东汉末年,张鲁统治汉中,李特的祖父李氏从巴西郡前往依附张鲁。曹操攻克汉中后,李氏带领五百多家归附曹操,授任将军之职,迁移到略阳以北地区,号称巴氐。李特之父李幕官至东羌猎将。李特年轻时在州中任职,见解超常,精于骑射,性情沉稳刚毅有度量,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因此州中与之志同道合的人都归附于他。祖孙三代在同乡之中积累的人望非比寻常。元康六年,氐人齐万年造反,关西一带兵祸扰乱,再加连年大荒,略阳、天水等六郡的百姓流亡、迁移,寻找粮谷进入汉川的有几万家,其中便有李特兄弟。路上处处见到有病和穷苦的人,李特兄弟经常救助赈济、保护这些人,因此更是尽收流民之心。流亡的百姓到汉中后,上书请求在巴、蜀寄食,朝廷议政时不允许,派侍御史李宓持节前往慰劳,同时监督他们,不让他们进入剑阁。李宓到达汉中,接受流民的贿赂,上表说:流民有十万多人,不是汉中一个郡所能够救济,如果东往荆州,水流湍急危险,而且没有船只。蜀地有粮食储备,百姓丰足富裕,可以让流民前往那里解决吃饭问题。朝廷听从李宓的意见。从此,流民散布于梁州、益州,不能禁止。这就埋下了第一个祸根。永康元年,朝廷下诏征召益州刺史赵廞入朝担任大长秋,让成都内史耿滕代替赵廞任益州刺史。赵廞不愿入朝,就利用李特兄弟等人,结成一党,竟然将朝廷派来接任刺史之位的耿滕杀了,公然造反。” 听到这里,杨柯说道:“确有其事,而且当时赵廞不肯入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与废后贾南风是姻亲,当时贾后失势,赵廞担心朝廷是故意诓他入京然后治他的罪,再加上他自持盘踞巴蜀多年,又有李特为臂膀,所以才狗急跳墙。可没想到,却做了李特的嫁衣裳。” “正是如此,最后赵廞与李特互相猜忌,李特兴兵杀了赵廞,又用重金收买平西将军罗尚,最后,李特不但没有被治罪,反而被朝廷封为宣威将军,长乐乡侯。” 杨柯叹了口气:“其实事已至此,朝廷如果处理得当,也不会出事,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派了一个叫辛冉的人去安置流民。最终给了李特可乘之机,激起了流民之变。” 第二三四章河西霸主 “王爷一语中的。这就是朝廷埋下的第二个祸根。那辛冉本来有两种办法来安置流民。一是就地安置,徐图缓进,再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这样一来,花费的时间虽然长一些,但却是老成谋国之道。可辛冉偏偏不这样做,如果是他见识不明,还则罢了,只能说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但千不该万不该,辛冉竟然动了贪念和杀心。才酿成了巨变。朝廷对这个内情是否知道?” 柳三的话虽然是盘马弯弓,但杨柯已经听得耸然动容,这句话的背后所隐藏伏笔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辛冉时任广汉太守,他与赵王司马伦有旧。司马伦当年因为激起羌、氐的民变被朝廷问罪,这个辛冉曾经为他奔走,司马伦才得以免罪。后来司马伦篡权得以把持朝政,便对辛冉投桃报李,一力袒护。所以李特造反,朝廷只是下诏斥责了辛冉一番,说他见事不明,调度无方,罚俸了事,并没有人知道内情。照先生所言,这个辛冉莫非有泼天的胆子,动了什么歪心思?” 柳三淡淡一笑:“说他有泼天的胆子真是一点不假,朝中衮衮诸公在辛冉面前,都成了睁眼瞎。他哪里是什么见事不明,而是因为他看中了流民的钱财,妄图寻个由头尽诛流民,这样一来,流民们的钱财自然便会尽入他囊中。其心之贪、之毒实在是骇人听闻,旷古少有。辛冉与同党谋划的时候说:罗尚贪婪无断,日复一日,使得流民奸计得以施展。李特兄弟皆有雄才,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必为他们的阶下之囚。现在,宜趁其羽翼未丰,将其消灭。罗尚那里,不必再去理会。于是,朝廷派遣来安置流民的一路人马自己却先窝里斗起来。辛冉撇开了罗尚,密谋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将张显、刘并等率步骑三万,偷袭李特大营。坑杀流民之后,就要掠尽钱财。谁知道正中李特的下怀。他在流民之中鼓噪谣言,说朝廷欲将流民赶尽杀绝,于是流民彻底绝了服从安置的念头,并公推李特为首,事先设下了埋伏。曾元军至,营寨中鸦雀无声,待军队进营过半,伏兵四起,死伤惨重,曾元、田佐、张显皆战死。李特又自封为镇北大将军,进兵攻辛冉于广汉。辛冉屡战屡败,突围逃往德阳。尽失其地,最后不得不去投奔镇南将军刘弘。辛冉利令智昏,竟然公开鼓动刘弘割据称霸,刘弘怒而斩之,辛冉这个祸国殃民之辈才未得善终。可巴蜀之地早已狼烟四起了,李特也由此拥兵自重,才有了后来的李雄当权。所以说,巴蜀之乱并非本地人作乱,而是流民作乱。流民作乱的根其实在李特身上。朝廷出兵镇压李氏家族并非上策,最好的办法还是攻心为上,李雄靠得是他父亲李特在流民中的威望才获得叛军支持的,如果没有了李特的威望,流民自然是一盘散沙,传檄可定也。” “听先生此言,莫非平定蜀乱已是成竹在胸?”杨柯紧跟着问道。 柳三叹了口气:“谈不上成竹在胸,也没什么玄虚,无非是剿抚并用而已。巴蜀作乱之民的主力其实都是些流寇,真正本土乡民以及当地的豪绅只是迫于无奈才随波逐流的。看透了这个问题,事情就有了头绪了。我的办法无非是区别对待,分化瓦解。这样一来,李雄就失掉了本土蜀民的支持,其实力会大打折扣。其次就是由朝廷下一道旨意,辛冉虽然身死,也要问责他激起民变的罪责,再安抚李特,最重要的一定是要承认李特镇北将军这个封号,并且还要追封其先祖,这个褒奖要突出一个忠字,同时要大肆宣扬朝廷对于流民安抚的诚意和切切实实的几条举措,这几步棋走下来,虽不能说立平叛乱,但起码让流民的军心会大受打击,在这种情况之下,李雄如果愿意投诚,朝廷可以给予优抚。如果他不愿投诚,那就出兵清剿。不过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已经易手,朝廷可立于不败之地。” “好一个剿抚并用。”杨柯由衷的赞叹道:“先生一席话,胜十万雄兵,我这就传书回洛阳,即刻按照先生的方略,责成中枢院拟一个详尽的计划出来,马上施行。” 柳三笑道:“只是一些浅见,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了,真正施行起来可事关巴蜀全局,王爷还需慎重决策,休要被我这个臭皮匠给误了国家大事。” 杨柯知道柳三世事洞悉,人情熟透,这自谦的说法不过是不想夺了自己的风头,故作谦辞而已,好在风物长宜放眼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也不急于一时去表明自己的态度和想法,所以微微一笑,并未做解释,而是接着问道:“先生说的这第三个人可是朝廷的命官,莫非是此人不当其任?朝廷用人有误?” 杨柯的这番话意在试探,他对于张轨的生平确实是下过一番苦功夫来琢磨的。张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人。西汉常山王张耳的十七世孙,此时正任凉州牧,也是五胡十六国中前凉政权实质上的建立者,可以说是出身名门,能力突出的牛人一个。他在朝中最大的靠山其实是自己的老丈人张华。 张轨年少聪明好学,很有才能声望,姿态仪表文雅端庄,现代人不理解长得好看和出名做官有什么重要的联系,要知道在察举制时代,长得帅是朝廷考察官吏的一条重要指标。除了这个优势之外,张轨家学还十分渊源,家族里面世代都是孝廉,又儒学传家,从小就受到过一般人没条件接受的系统的儒家教育,偶然的机会,二张相见,讨论经义以及政事利弊,张华对张轨引为高才,甚至认为安定郡的中正压制蒙蔽了人才,对张轨的学识不吝赞美,甚至认为在二品等级里他也是最优秀的。要知道察举制当中虽然有一品,但实际上一品从来都是空缺的,所以名为二品,实际上就是一品。之后杨柯的叔叔卫将军杨珧当政之时,听闻了张轨的才名之后征召任用他为属官,授职为太子舍人,累次升任至散骑常侍、征西军司。 永宁初年,张轨出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当时鲜卑族反叛,盗匪纵横州里,抢劫财物,张轨到任后,立即予以讨伐,剿灭盗匪,斩首一万余人,于是张轨威名大显凉州,教化施行于河西。张轨以宋配、阴充、氾瑗、阴澹为左右得力谋士,征召九郡贵族子弟五百人,建立学校,开始设置崇文祭酒,其地位和别驾一样,春秋两季实行以射选士的礼仪。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夜里观测星象,聚在一起说:“天下将乱,避难之所唯有凉州而已。凉州张刺史德行气量不凡,莫非应在此人身上!” 事实证明,这句预言最后应验了,盘踞凉州刺史任上十年之后,张轨树大根深,羽翼已丰,最后还是露出了獠牙,只是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世人不知而已。 第二三五章 四两千斤 想到这里,杨柯继续考校柳三道:“天下人都推崇张轨德才兼备,自从他上任以来,平息匪患和鲜卑叛乱,教化地方,与民生息,政绩是有目共睹的。应该是才堪其位。而且,朝廷多此封赏他高官厚爵,张轨也坚辞不受,可见他是忠心谋国,不计私利的人,朝廷用他镇守凉州也是得当的。先生觉得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柳三用眼神逡巡了杨柯片刻,目光中隐隐的笑意一闪即过,随即庄重的说道:“王爷可知一则张轨的秘闻吗?” “什么秘闻?” “出镇凉州虽然是朝廷的任命,但其实是张轨暗中运作的结果,当年的那些权臣都被他蒙蔽了。图谋河西之地是张轨思索许久,研判天下大势才做出的决定。再做最后的决定之前,张轨还卜了一卦,得到六十四卦中的泰卦与观卦相遇合,便扔掉蓍草大喜道:这是霸者之吉兆啊。于是才上奏请求朝廷让他担任凉州刺史。公卿大臣们也早为张轨所说动,认为其才干足能统辖河西,最终他顺利做了凉州刺史,至今已近十年,张轨这是在拥兵自重,静待天时啊。” 杨柯故意皱着眉头道:“凉州苦寒之地,而且边患频仍,并非是个好差事,即便是他有野心,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呢?依照他的资历和关系,完全可以在中原膏腴之地任职,一样可以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且比起凉州来,岂不是轻松得多?” 柳三摇摇头道:“这世上事都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如果天下太平,自然是中原京畿之地为上佳的治所。可王爷不要忘了,先帝分封的诸王如果起事,第一个要攻占的地方会是哪里?” “当然是京都所在的中原之地。” “着啊。“柳三紧接着说道:“如果诸王一旦作乱,先动荡的一定是中原,反而是凉州,山高皇帝远,朝廷无暇他顾,自然会成为大晋最后一个燃起烽烟的地方。到那个时候,中原百姓为躲避战乱,河西便会成为人口汇聚之所,有了源源不绝的人口补充,张轨不出三年,就能坐拥十万以上的雄兵,至少新增百万以上的属民,那时候他再来个坐山观虎斗,甚至在各路藩王与朝廷之间斡旋,轻则待价而沽,重则养寇自重,积蓄力量。真到了尾大不掉之时,还有谁能奈何的了他?” 杨柯淡淡的一笑:“可惜啊,张轨至今也没有等到中原烽烟四起的机会,所以他除了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外,只能暂时隐忍不发。不过真如先生分析得鞭辟入里那样,这张轨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狐狸尾巴藏得深,藏得久啊。” 这番话说出来,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在一笑之中,彼此都已经了然于胸,对于河西乃至天下的局势,双方其实都是不谋而合,所见相同的。 看看哑谜打得差不多了,如果再行试探,未免会在柳三心中存下芥蒂了,而且这一番旁敲侧击,他对于柳三的大局观和眼光已经颇感意外了,没有想到一个处江湖之远的商贾,竟然将河西乃至天下大势看得如此透彻,从纷繁复杂的各种乱局当中直接抓到了线头。居高位日久,杨柯的杀伐决断的魄力也日渐果敢,脑海中不停的盘算着自己考虑了许久的河西走廊振兴大计,突然灵光乍现,幡然变计,一个新的想法浮现在他脑海,很多的问题在瞬间便串成了一条线,豁然开朗。他毫不迟疑的说道:“我和先生商量的朝廷欲柳氏商行共同经略河西的大事现在刻不容缓,必须马上施行了。而且我还要给先生一把降魔的宝剑,由朝廷下令允准发行股份,让更多商贾都加入到开发河西的商队中来,同时帮助商队,建立自己的私募卫队,保障商道的安全。” 杨柯话音未落,柳三却是彻底有点蒙圈了,杨柯抛出的这两个意见让他突然间被砸了个措手不及,原因很简单,他做梦都没想到杨柯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在他的阅历和认知体系中,这是两件完全陌生的事,自古以来闻所未闻,杨柯到底是什么用意,这两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己和柳氏商行又会面临什么样的责任与风险,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只是凭着柳三的直觉和敏锐能感觉得出来,这是一步神鬼难测的险棋,势必将自己和红姑都拖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成则立于潮头,败则落于深渊。 看着柳三阴晴不定的脸色,杨柯早在意料之中,其实刚才的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后世的西方将商业与侵略殖民统治结合的模式而已。靠现在朝廷的力量,一是没有那么多人力和财力开拓河西,二是朝廷直接动用军队为河西商道保驾护航风险太高。汉武帝能做成这件事是靠了三代人的国力累积才能威伏异域的。而现在的朝廷根本不具备这种条件。贸然发起战争,不仅仅是外部面临极大风险,甚至连朝廷内部都会有着巨大的阻力。于是乎,他想到了给予柳三股份重组的权利,用后世常常说的模式与机制去撬动更多商贾和权贵加入到这场利益的饕餮盛宴之中来,朝廷就可以借鸡下蛋,利用民间的力量来开拓商道。同时给予柳三组建武装力量的权利,当然这支武装力量的骨干由自己来派遣,必然可以保证自己能绝对掌控得住这支武装力量,再向民间招募应征者加入。既不会那么敏感,也有了渗透进河西的绝好名义。打一个比方,就好比是后世抗美援朝的志愿军一样,名义上是志愿军,其实就是国家的军队。一旦这支军队能盘踞在凉州境内的时候,也就是自己收回张轨军权的时候,即便张轨欲铤而走险,自己也会多了一张对付他的王牌,而且还是隐藏得很深的王牌了。 他缓缓的看了柳三一眼道:“先生不忙答复我,先回去和红姑好好商量一下,咱们改日再接着议。” 第二三六章 高不胜寒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们柳家?”红姑见到杨柯的时候,并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直接切入了正题。 杨柯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张昌会过意来,率先拱手施礼,领着一众人等纷纷退了下去。杨柯起身倒了一杯茶,递到红姑手中:“就算你要兴师问罪也不用那么着急,先坐下来,慢慢说。” 红姑兀自情绪不平,胸口微微起伏,看得出来,是憋着一肚子火气来的:“你就是坏心思多,背着我鼓动得柳先生他们都来找我,你到底安得的什么心?非要将我们柳家拖上你的贼船?” 杨柯笑嘻嘻的看着红姑:“和柳先生意见不合了?说说看,是因为什么?如果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 红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狠狠的瞪着杨柯:“你是伸手放火,缩手就不认是吧。咱们柳家就是普通的商贾人家,跑跑买卖,养得活族人和伙计就心满意足,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见大家有什么意见。可自从你这一路上和柳先生叽叽咕咕之后,他们就跟我软磨硬泡说什么做生意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倒好,直接告诉我你答应他们要和朝廷合着伙做生意,还要搞什么股东合作,让更多人都加入进来,更有甚者,还要建立什么卫队。柳家父兄三代才积累的这点底子,现在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我可从来没想过为朝廷去做什么嫁衣裳,把族人又带到风口浪尖里去。” 杨柯依然一言不发,看着红姑。红姑不禁被他看得又窘又恼:“你倒是说句话啊?当着柳先生你的话不是挺多的嘛?怎么到了我面前变成闷嘴葫芦了?” 杨柯不温不火,淡淡一笑:“我这不是让你先说完嘛?等你火消一消再开口,不然就变成吵架了。” 经杨柯这么一说,再看看他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禁也自觉有点失态了,同时也暗暗恼恨,自己平素里也是很有主见和主意的一个人,为什么一到了杨柯面前,就变得张牙舞爪,而且处处都落於下风。她慢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口气道:“我的火发完了,你说吧。” “我诚心诚意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从心底里认为拉着你和柳家与朝廷合作,不论结果如何,只问本心,如果你觉得我是想害你们柳家,我二话不说,合作的事就此终止。” 看着杨柯炯炯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神虽然和蔼,但如同要射到自己心里去一般,红姑不禁俏脸微红,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存心不良要害我们柳家了?” 杨柯继续放缓了口气说道:“红姑,你也说了,柳家三代人创业艰难,但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守成之主,只有锐意进取才是唯一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就拿做生意来说,你止步不前,别人就会超过你。你不求新求变,别人也会超过你。生意只有越做越大,越做越远,越做越多的道理,哪有守着一亩三分地能保住万万年的。” 杨柯赞许的点头道:“话虽直白,但说明你的见识是极明极透的,就是你说的这个理。我们一样,时至今日,都不是为了自己去活着了,我们肩头都挑着担子,底下都有一群人指着我们过日子,我们得要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才行。” 红姑揶揄道:“我不过是个商贾人家的小丫头,可不敢比你堂堂豫王。” 杨柯不禁笑道:“你看看,三句话不到你就总喜欢刺我,难得今天都有空,咱们不带情绪的,平心静气的认真交交心。” 听完这句话,红姑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突然警醒过来,暗自思忖:“是啊,自己只要和杨柯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她好像从来没给过对方好颜气,说不到几句话就爱使小性子,这哪还是平素在自己手下和族人面前镇定自若、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柳红姑啊,分明就是个少不经事的小丫头。以前自己对父亲和兄长的时候不就一直是这样骄纵的样子吗?而杨柯作为当朝极品的堂堂豫王,权倾天下,却从来不和自己计较,反而处处容让。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红姑才真正做到静下了心,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认认真真的说道:“好吧,今天我不发脾气,好好的听你说。” “柳家三代人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创下的这一番局面,为什么在旦夕之间就毁于宵小之手?对方不过是区区一个地痞无赖出身,论才德与你父兄差着十万八千里,并不是因为你们柳家斗不过他,仅仅只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人是东海王而已。柳家的局面做得越大,觊觎之辈、红眼之辈、利益冲突之辈就会越来越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话句话说,敌人就会越来越多,最可怕的是这些敌人无处不在,柳家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所以,做大生意最重要的两点就是一得有靠山,二得要拉更多的人进来分利。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红姑仔细想想,虽然朦朦胧胧有过这些感觉,但都是闪念间的一些想法,如杨柯这样一针见血直击要害的总结出来,而且上升到战略的高度,自己还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她点点头道:“所以你才让朝廷给柳家做靠山,还采用分股的办法让更多人加入进来?” 杨柯欣然说道:“正是此意,有了朝廷这个最大的靠山,宵小之辈就不敢打你们柳家的主意。有了更多股东的加入,越来越多的敌人就会变成朋友。大到治国,小到治家,万法归宗。一条船扬帆万里,做舵手的其实是最不轻松的。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不能够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总是不断的在做妥协和让步。当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的时候,你就得要分给他们更多的利益,给他们更多的机会,一个人座到了一定的位置的时候,自己的欲求其实已经没有了,剩下来的日子,他是在为别人的欲求在做事,否则,你会挡住所有人的路,这是干大事者最不自知、而又最危险的事。” 红姑脸色凝重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将柳家继续做大做强,就会档了柳先生和我手下的那些人的道,也会挡了柳家以外很多人的道?” 杨柯站起身,缓缓的拍了拍红姑的肩头,意兴阑珊的说道:“我知道你的苦,一个女人要承担这些东西,不容易。人这一辈子胜得了所有敌人,可最终胜不过天的,老天爷将你放上虎背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你下来。”说到这里,杨柯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神迷离的看着窗外,仿佛是对着红姑说的,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高处不胜寒,什么是高处不胜寒,所有人拿着一根无形的鞭子赶着你往前走的时候,所有人既是朋友又是敌人的时候,所有人你既要依靠又要防范的时候,那种感觉岂是高处不胜寒能形容万一的。” 红姑痴痴的看着眼前背影修长,一袭白衣曳地,看似高不可攀,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万年寒冰般孤独气息的男子,不知不觉迷醉的伸出手,轻轻的搂住了杨柯。 第二三七章 全剧完结 “人怎能没有自知之明,你的话不是太过分了吗,我如遇到汉高祖,必当北面而事奉他,与韩信、彭越并肩齐驱而争为人先。倘若遇到光武帝刘秀,当共同驰骋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如日月光明,不能像曹操、司马懿父子,欺侮孤儿寡妇,以狐媚来夺取天下。我应当处在二刘之间而已,哪能与黄帝相比呢。这句话出自何人之口,你们知道吗?”杨柯问道。 在场的所有人不发一言,默不作声。杨柯淡淡一笑,也不再去追问了,因为说这句话的人虽然众人都知道,但他说这句话的时间其实还没有到。这个人正是石勒。 石勒称帝之后,大臣徐光在一次皇帝组织的宴会上拍他的马屁说“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石勒便做出了如上的回答。 “禀报王爷,唐将军到了。”门外的值守侍卫禀报道。 杨柯点点头:“我亲自去迎接。”话音未落,率先站起身来,驱步下了大堂。众人一看堂堂豫王都屈尊亲自出迎,自然不好意思还安坐不动,纷纷跟在后边走出了大殿。 门外天色已经昏暗,朔风阵阵的夜晚吹得大纛旗发出啪啪的旗角拍打的声音,格外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门前清一色数十匹高头大马静静的立在两侧,鸦雀无声,只偶尔传来打几下响鼻声,依着马匹站立的马弁没穿盔甲,一色的黑衣,但都是紧挽着裤脚,扎着一巴掌宽的护甲板腰带,腰间挎着弯刀,肃立如松,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竟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一般,当中跪着一个人,一袭便装打扮,却是儒衫装束,只有那挺直的腰杆和如鹰隼一般的目光才看的出来透着彪悍之气。 杨柯走上前去,轻轻扶起了那人:“儒宗兄,上千里的地,亏得你数日就赶到,辛苦了。”原来,那人竟然是唐彬。 “王爷急令,怎敢耽搁。”唐彬的话依然不多,言简意赅,只要能说清楚事情就行,多一个字都不想浪费。 “刚才说了一句话,让子平兄他们猜是谁说的,可满座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猜的出来。儒宗兄要不要也猜一猜?”杨柯笑眯眯的问道。 唐彬低着头,沉声说道:“下官不用猜,下官只知道王爷千里急令我来这里,一定是有仗要打,说这句话的人就是马上要去对付的敌人。” 杨柯听到这里,愣怔了片刻,不禁哈哈大笑:“儒宗兄,一别经年,你性子没变,不过心气可是高了许多了,来来来,今夜咱们不谈公事,先痛饮三百杯再说。” 入夜的洪驰岭黑黝黝的立在窗外,依然寂静沉默,地处边塞的安远镇如同被世人遗忘的角落一般,万籁俱静,竟然连虫鸣声都听不到,红姑轻轻的为杨柯斟满了一杯茶:“好端端的暖和屋子不座,非得要跑到这透骨寒的院子里来,喝什么劳什子的茶,莫非是今天吃酒吃糊涂了,可看你的样子也清醒着呢?” 杨柯睁着微醉的双眼,看着天空:“我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我来的那个地方,没有看到过这么亮的星空,过着很平淡甚至是糟心的日子,离着家乡很远很远,又没有生计,唯一喜欢的女人就离我而去,那一天,我觉得天都塌了,喝了很多很多酒,结果和人打了一架,再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红姑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斗,一条银河穿行旗舰,深夜时分的天空还泛着深蓝,没有一丝云彩,她暗自奇怪,这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只要不下雨的时候,不都是这样吗。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杨柯的额头:“这天不都和往常一样吗?没啥特别的啊,怎么让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还什么离家远,没生计,还没女人喜欢。你别是发魔怔了吧。我倒是听说你这个杨府公子自小就不务正业,拈花惹草,引来风流债无数。” 杨柯仿佛从癔症中惊醒了过来,淡淡的说:“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就得分作几路了,柳先生要留在这里和我的亲军汇合并招募练出一支护军,挑起坐镇河西,发展河西商道和监视张轨的重任。儒宗兄要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匈奴,趁着石勒羽翼未丰的时候,剪除这个祸害。我就得去西南走一趟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说不得也要试试这九天揽月的滋味了。” 红姑微微一笑,双颊绯红,眼神里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你要是上了九天,没有我这个嫦娥在身边,岂不是寂寞?” 看着红姑长裙曳地,身形妙曼,借着烛火映照,肤若凝脂,脸上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杨柯不禁一失手,当啷一声,将酒杯掉落在尘埃。。。。。。。。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